宋文鑑 (四庫全書本)/卷046
宋文鑑 巻四十六 |
欽定四庫全書
宋文鑑巻四十六
宋 呂祖謙 編
奏䟽
論宦官飬子 吳 及
臣聞書雲官司相規工執藝事以諫臣不肖親逢寛仁之主為執法吏輙原刑罰之本願効愚𠂻惟陛下幸憐赦臣以畢其説竊惟前世肉刑之設斷肢體刻肌膚使終身不息以至屨賤踴貴有鼻者醜刑罰之濫廼如此漢文感緹縈之意謂刑者不可復屬雖欲改行為善其道無由誥於四方易之以鞭笞曰斬左趾者笞五百劓者笞三百然已死而笞未止外有輕刑之譽內實殺人景帝益寛之僅有存者祖宗鑒既徃之𡚁蠲除煩苛顧我細民愛同赤子始用折杖之法新天下之耳目茲葢曠古聖賢思所未至一旦決而行之海㝢元元如被父母之教惠澤之厚淪於骨髓矣陛下至明如日廣覆如天高拱法宮深惻民隱何嘗不申飭羣吏親攬庶獄而疑讞屢報無不䝉生厯代用刑未嘗如本朝之清宜乎天報之佳瑞錫之以純嘏陛下方當隆盛之際未享繼嗣之慶者臣竊惑焉臣聞天地之性人為貴王者之治故當上調陰陽下順萬物一蟲魚之細草木之微不當其宜則執政者有罪焉耳況乎肖方圓之貎稟精粹之靈乎失其意者宦官太衆而陛下未寤也何則古者肉刑之一曰宮聖人除之所以重絶人之世今陛下不以為意使宦官之家競求它子𠞰絶人理希爵賞為門戸之庇童㓜何罪陷於刀鋸因而夭死者未易可數夫有疾而夭者治世所羞況無疾乎有罪而宮前王不忍況無罪乎臣又聞漢永平之際中常侍四員小黃門十人耳唐太宗定製無逾百員臣不敢遠引漢唐取必於當世請以祖宗近事較之陛下試觀祖宗時宦官凡幾何人今凡幾何人衆寡之差不待臣言而陛下可見臣愚以謂胎卵傷而鳯凰未至宦官盛而繼嗣未育伏望陛下順陽春施生之令濬發德音詔巖廊大臣詳為條禁進獻為宦官者一切權罷敢有擅宮童稚寘以重法沮者必謂權罷進獻則不足任使臣謂非不足也𡚁在掌典他務之過也陛下若令宦者兼領外事則雖多而不足如令専守中禁則雖少而有餘且宣傳詔㫖分幹職任則有外庭三班之臣在外何必區區於中人哉今三班使臣待闕都下率三二嵗未能補吏至於出妻鬻子嗟怨道途和氣既傷㢘隅都盡抑亦內臣侵牟員闕所致今既罷去進獻絶領它務姑可許飬子以為後但勿去其世耳於內臣之計則不致傷恩於陛下之私則不為害物若然天心必應聖嗣必廣召福祥安宗廟之策無先於此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㓜吾㓜以及人之㓜惟陛下留意不勝中外幸甚干冐旒扆隕越無地
論宋庠 包 拯
臣等今日中書傳諭奉聖㫖宣示宋庠自辨及求退等事臣等䝉陛下擢任處之諫垣惟採取天下公議別白賢不肖敷聞於上冀陛下倚任常得其人以熈大政不使貪冐非才者得計膠固其位害敗於事廼臣等之職分亦陛下所責任者也固不敢緣私詆欺變黒為白惑亂陛下耳目動揺大臣爵位以取竒譽巧資身計斯亦臣等所自信陛下所明照者也臣等昨於二月二十三日具劄子論列宋庠自再秉衡軸首尾七年殊無建明少効補報而但陰拱持祿竊位素飱安處洋洋以為得策且復求解之際陛下降詔未及斷章庠乃從容遂止其請足見其固位無恥之甚也今乃自辨謂臣等議論暗合己意臣等亦謂庠本意暗合天下之議論也斯不近於欺乎陛下所深察矣且雲無過則又不然臣等竊以前代治世至於祖宗之廟罷免執政大臣莫不以其謨明無效取羣議而行也何則執政大臣與國同體不能盡心竭節灼然樹立是謂之過宜乎當黜非如羣有司小官之類必有犯狀掛於刑書乃為過也唐憲宗朝權德輿為宰相不能有所發明時人譏之終以循黙而罷復守本官憲宗聰明仁愛之主也德輿文學德行之人也當時罷免只緣循黙不必指瑕未致罪名而然也至於祖宗朝罷免范質宋琪李昉張齊賢亦只以不稱職均勞逸為辭矣未嘗明過也近嵗方乃摭拾細故託以為名揚於外庭斯乃不識大體之臣上惑聖聽有此舉措非所以責大臣之議也宋庠豈無細過臣等不言之者葢為陛下惜此事體臣等所陳惟陛下聖度詳處若以為是則乞依前來劄子早賜施行儻以臣等為謗讟時宰敢肆狂妄亦乞正治其罪重行降黜臣等無任激切竢命之至
論燕度勘滕宗諒事張皇太過 歐陽修
臣昨日風聞張子奭未有歸期消息賊昊又別遣人來必恐子奭被賊拘留西人之來其意未測邊鄙之事不可不憂正是要藉將帥効力之際旦夕來傳聞燕度勘鞠宗諒事枝蔓勾追直得使盡邠州諸縣枷械所行栲掠皆是無罪之人囚繫滿獄邊上軍民將吏見其如此張皇人人嗟怨自狄青種世衡等並皆解體不肯用心朝廷本為臺官上言滕宗諒用錢多未明虗實遂差燕度勘鞠不期如此作事揺動人心若不蚤正絶則恐元昊因此邊上動揺將士憂恐解體之際突出兵馬誰肯為朝廷用死命向前臣忝為陛下耳目之官外事常合採訪三五日來都下喧傳邊將不安之事亦聞田況在慶州日見滕宗諒別無大叚罪過並燕度生事張皇累具奏狀並不䝉朝廷答報況又徧作書告朝廷大臣意欲達於聖聽大臣各避嫌疑必不敢進呈況書臣伏慮陛下但知宗諒用錢之過不知邊將憂嗟騷動之事只如臣初聞滕宗諒事發之時特有論奏乞早勘鞠行遣臣若堅執前奏一向遂非則唯願勘得宗諒罪深方表臣前來所言者是然臣終不敢如此用心寜可因前來不合妄言得罪於上不可今日遂非致誤事於國臣竊思朝廷於宗諒必無愛憎但聞其有罪則不可不問若果無大過則必不須要求瑕疵只恐勘官希望朝廷意㫖過當張皇騷動邊鄙其滕宗諒伏望速令結絶仍乞特降詔㫖告諭邊臣以不枝蔓勾追之意兼令今後用錢但不入己外任從便宜不須畏避庶使安心一意用命立功其田況累度奏狀並與大臣等書伏望聖慈盡取詳覽田況是陛下侍從之臣素非姦佞其言可信又其身在邊上事皆目見必不虛言今取進止
論杜韓范富 歐陽修
臣聞士不忘身不為忠言不逆耳不為諫故臣不避羣邪切齒之禍敢冐一人難犯之顏惟頼聖慈幸加省察臣伏見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繼而罷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賢而不聞其可罷之罪臣職雖在外事不審知然臣竊見自古小人讒害忠良其識不遠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揺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慾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指以為朋黨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者則不可以他事動揺惟有専權是人主之所惡故須此説方可傾之臣料杜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富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必有朋黨専權之説上惑聖聰臣請詳言之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讜論聞於中外天下賢士爭相稱慕當時姦臣誣作朋黨猶難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數人並在兩府察其臨事可以辨也葢杜衍為人清慎而謹守規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韓琦則純正而質直富弼則明敏而果鋭四人為性既各不同雖皆歸於盡忠而其所見則各異故於議事多不相從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力爭而寛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邊備富弼料九事力言契丹必不來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爭水洛城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此數事尤彰著陛下素巳知者此四人者可謂公正之賢也平日閒居則相稱美之不暇為國議事則公言廷爭而無私以此而言可見杜衍等真得漢史所謂忠臣有不和之節而小人讒為朋黨可謂誣矣臣聞有國之權誠非臣下之得専也臣竊思仲淹等自入兩府已來不見其専權之跡而但見其善避權也凡權得名位則可行故行權之臣必貪名位自陛下召琦與仲淹於陜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至如富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密副使毎一命未曽不懇讓者愈切而陛下用之愈堅故天下之人所共知臣但見其避讓太繁不見其専權貪位也及陛下堅不許辭方敢受命然猶未敢別有為陛下見其作事如此乃開天章召而賜坐授以紙筆使其條事然衆人謙讓不敢下筆弼等亦不敢獨有所述因此又煩聖慈出手詔指定姓名専責其條列大事而行之弼等遲回近及一月方敢畧條數事仲淹老練世事必知凡百難猛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遠大而多若迂緩但欲漸而行之以久冀皆有效弼性雖鋭然亦不敢自出意見但舉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而行更無推避弼等䝉陛下堅意委任督責丁寜而猶遲緩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譛而曰専權者豈不誣哉至如兩路宣撫國朝累遣大臣況自中國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勞困及於天下北人乘釁違盟而動其書辭侮慢至有責祖宗之言陛下憤恥雖深但以邊防無備未可與爭屈志買和莫大之辱弼等見中國累年侵陵之患感陛下不次進用之恩故各自請行力思雪恥沿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臣見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權以禦四夷未見其侵權而作過也伏惟陛下濬哲聰明有知人之聖臣下能否洞達不遺故於千官百辟之中親選得此數人一旦罷去而使羣邪相賀於內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以為陛下惜也伏惟陛下聖德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際恩禮各優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輕矣願陛下拒絶羣謗委信不疑使盡其所為猶有禆補方今西北二邊交爭未巳正是天與陛下經營之時而富弼與琦豈可置之閒處伏望早辨讒巧特加圖任則不勝幸甚臣自前嵗召入諫院十月之內七受聖恩而致身兩制常思榮寵至深未知報效之所羣邪爭進讒巧而正士繼去朝廷乃臣忘身報國之時豈可緘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擇之
論狄青 歐陽修
臣聞人臣之能盡忠者不敢避難言之事人主之善馭下者常欲聞難言之言然後下無隱情上無壅聽姦宄不作禍亂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禍未發之機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能獨言之人主又能聽而用之則消患於未萌轉禍而來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獨其人主之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惟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無貴賤相與語於親戚朋友下至庶民無愚智相與語於閭巷道路而獨不以告陛下也其故何哉葢求其事伏而未發言者難於指陳也臣伏見樞密使狄青出自行伍號為武勇自用兵陜右已著名聲及捕賊廣西又薄立勞效自其初掌機密進列大臣當時言事者已為不便今三四年間雖未具其顯過然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推其所因葢以軍士本是小人面有黥文樂其同類見其進用言我輩之中出得此人既以為榮遂相悅慕又加青之事藝實過於人比其輩流又粗有見識是以軍士之心共服其材能國家從前難得將帥經畧招討常用文臣或不知軍情或不嫻訓練自青為將領既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訓練之方頗以恩信撫士以臣愚見如青所為尚未得古之名將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慣見如此等事便謂須是我同類中人乃能知我軍情而以恩信撫我青之恩信亦豈能徧及於人但小人易為善誘所謂一犬吠形百犬吠聲遂皆翕然喜其稱説且武臣掌機密而得軍情不惟於國家不便亦於其身未必不為害然則青之流言軍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勢使之然也臣謂青不得已而為人所喜亦將不得已而為人所禍者矣為青計者自宜退避事權以正浮議而青本武人不知進退近日以來訛言益甚或言其身應圖䜟或言其宅有火光道路傳説以為常談矣而惟陛下猶未聞也且唐之朱泚本非反者倉卒之際為軍士所廹耳大抵小人不能成事而能為患多矣泚雖自取族滅然為德宗之患亦豈小哉夫小人䧟於大惡未必皆其本心所為直由漸積以至蹉跌而時君不能制患於未萌爾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難言者惟願陛下早聞而省察之爾如臣愚見則青一常才未有顯過但為浮議所喧勢不能容爾若如外人衆論則謂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之所不能決也但武臣掌機密而為軍士所喜自於事體不便不計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聖慈深思遠慮戒前世禍亂之跡制於未萌密訪大臣早決宸斷罷青機務與一外藩以此觀青去就之際心跡如何徐察流言可以臨事制變且二府均勞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處如一事權既去而流議漸消則其誠節可明可以永保終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難於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則又言無及矣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聞外議喧沸而事繫安危臣言狂計愚不敢自黙
論賈昌朝 歐陽修
臣修伏覩近降制書除賈昌朝為樞密使旬日以來中外人情莫不疑懼縉紳公論漸以沸騰葢由昌朝稟性回邪執心危險頗知經術能緣飾姦言善為陰謀以䧟害良士小人朋附者衆皆樂為其用前在政府屢害善人所以聞其再來望風畏恐陛下聰明仁聖勤儉憂勞每於用人尤所審重然而自古毀譽之言未嘗不並進於前而聽察之際人主之所難也臣以為能知聽察之要則不失之矣何謂其要在先察毀譽之臣若所譽者君子所毀者小人則不害其為進用矣君子非之小人譽之則可知其人不可用矣今日毅然立乎朝危言正論不阿人主不附權臣其直節忠誠為中外素所稱信者君子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非矣宦官宮女左右使令之人徃徃小人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是矣陛下察此則昌朝為人可知矣今陛下之用昌朝與執政大臣謀而用之乎與立朝忠正之士謀而用之乎與宦官左右之人謀而用之乎或不謀於臣下斷自聖心而用之乎昨聞昌朝陰結宦竪與造事端謀動大臣以圖進用若陛下與執政大臣謀之則大臣自處嫌疑實難啓口若立朝忠正之士則無不以為非矣其所稱信以為可用者不過宦官左右之人爾陛下用賈昌朝為天下而用之乎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乎臣伏料陛下必不為左右之臣而用之也然左右之人謂之近習朝夕出入進見無時其所讒諛能使陛下不覺其漸昌朝善結宦官人人喜為稱譽朝一人進一言暮一人進一言無不稱昌朝之善者陛下視聽漸熟遂簡在乎聖心及將用之時則不必與謀議也葢稱薦有漸久已熟於聽矣是則陛下雖斷自聖心不謀於人而用之亦左右之人積漸稱譽之力也陛下常患近嵗大臣體輕連為言事者彈撃葢由用非其人不葉物議而然也今昌朝身為大臣見事不能公論及交結中貴因內降以起獄訟以此規圖進用今聞臺諫方欲論列其過惡而忽有此差使是以中外疑懼物論沸騰也今昌朝未來外議巳如此若使居其位必不免言事者上煩聖聽不爾則昌朝遂得傾害善人壞亂事體必為國家生事臣願聖聰抑左右陰薦之言採縉紳公議之論速罷昌朝還其舊任則天下幸甚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見聖心求治甚勞而一旦用之偶失而外庭物議如此既有見聞合思禆補
論修河 歐陽修
右臣伏見朝廷定議開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橫壠故道此大事也中外之臣皆知不便而未肯有為國家極言其利害者何哉葢其説有三一曰畏大臣二曰畏小人三曰無竒䇿今執政之臣用心於河事亦勞矣初欲試三十萬人之役以開故道既又捨故道而修六塔未及興役遽又罷之已而終為言利者所勝今又復言修然則其勢難於復止也夫以執政大臣鋭意主其事而又有不可復止之勢固非一人口舌可回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李仲昌小人利口偽言衆所共惡今執政之臣既用其議必主其人且自古未有無患之河今河浸恩冀目下之患雖小然其患已形回入六塔將來之害雖大而其害未至夫以利口小人為大臣所主欲與之爭未形之害勢必難奪就使能奪其議則言者猶須獨任恩冀為患之責使仲昌得以為辭大臣得以為歸罪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敢言也今執政之臣用心太過不思自古無無患之河直欲使河不為患若得河不為患雖竭人力猶當為之況聞仲昌利口詭辨謂費物少而用功不多不得不信為竒䇿於是決意用之今言者謂故道既不可復六塔又不可修詰其如何則又無竒䇿以取勝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衆人所不敢言而臣今獨敢言者臣謂大臣非有私仲昌之心也直欲興利除害爾若果知其為害愈大則豈有不回者哉至於顧小人之後患則非臣之所慮也且事貴知利害權重輕又不得已則擇其害小而患輕者為之此非明智之士不能也況治水本無竒策相地勢謹隄防順水性之所趍爾雖大禹不過此也夫所謂竒䇿者不大利則大害若循常之計雖無大利亦不至大害此明智之士善擇利者之所為也今言修六塔者竒䇿也然終不可成而為害愈大言順水治隄者常談也然無大害不知為國計者欲何所擇哉若謂利害不可必但聚大衆興大役勞民困國以試竒策而僥倖於有成者臣謂雖執政之臣亦未必肯為也臣前已具言河利害甚詳而未䝉採聽今復略陳其大要惟陛下詔計議之臣謂河水未始不為患今順已決之流治隄防於恩冀者其患一而遲塞商胡復故道者其患二而速開六塔以回今河者其患三而為害無涯自河決橫壠以來大名金堤埽嵗嵗増治及商胡再決而金堤益又加功獨恩冀之間自商胡決後議者貪建塞河之䇿未嘗留意於隄防是以今河水勢浸溢今若專意併力於恩冀之間謹治隄防則河患可禦不至為大害所謂其患一者十數年間今河下流淤塞則上流必有決處此一患而遲者也今欲塞商胡口使水歸故道治隄修埽功料浩大勞人費物困𡚁公私此一患也幸而商胡可塞故道復歸高淤難行不過一二年間上流必決此二患而速者也今六塔河口雖雲已有上下約然全塞大河正流為功不小又開六塔河道治二千餘里隄防移一縣兩鎮計其功費又大於塞商胡數倍其為困𡚁公私不可勝計此一患也幸而可塞水入六塔而東橫流散溢濱棣德博與齊州之界咸被其害此五州者素號富饒河北一路財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惟五州之民破壞田産河北一路坐見貧虛此二患也三五年間五州凋𡚁河流注溢久又淤高流行梗〈一作艱〉澁則上流必決此三患也所謂為害而無涯者也今為國悞計者本欲除一患而反就三患此臣所不諭也至如六塔不能容大河橫壠故道本以高淤難行而商胡決今復驅而注之必橫流而散溢自澶至海二千餘里隄埽不可卒修卒修之雖成必不能捍水如此等事甚多士無愚智皆所共知不待臣言而後悉也臣前未奉使契丹時已嘗具言故道六塔皆不可為惟治隄順水為得計及奉使徃來河北詢於知水者其説皆然雖恩冀之人今被水患者亦知六塔不便皆願且治恩冀隄防為是下情如此誰為上通臣既知其詳豈敢自黙伏乞聖慈特諭宰臣使更審利害速罷六塔之役差替李仲昌等不用選一二精幹之臣與河北轉運副使及恩冀州官吏相度隄防併力修治則今河之水必不至為大患此河水天災非人力可回惟當順導防捍之而已不必求竒策立難必之功以為小人僥冀恩賞之資也況功必不成後悔無及者乎臣言狂計愚惟陛下裁擇
論日厯 歐陽修
臣伏以史者國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惡功過與其百事之廢置可以埀勸戒示後世者皆得直書而不隱故自前世有國者莫不以史職為重伏見國朝之史以宰相監修學士撰修又以兩府之臣撰時政記選三舘之士當陞擢者乃命修起居注如此不為不重矣近年以來員具而職廢其所撰述簡略遺漏百不存一至於事闗大體者皆沒而不書此實史官之罪而臣之責也然其𡚁在於修撰之官惟據諸司供報而不敢書所見聞故也今時政記雖是兩府臣寮修纂然聖君言動有所宣諭臣下奏議事闗得失者皆不紀錄惟書除目辭見之類至於起居注亦然與諸司供報公文無異修撰官只據此銓次繫以月日謂之日厯而已是以朝廷之事史官雖欲書而不得書也自古人君皆不自閲史今撰述既成必錄本進呈則事有諱避史官雖欲書而又不敢書也加以日厯時政記起居注例皆承前積滯相因故纂錄者常務追修累年前事而嵗月既遠遺失莫存至於事在目今可以詳於見聞者又以追修積滯不暇及之若不幸其𡚁則前後相因史官永無舉職之時使聖朝典法遂成於廢墜矣臣竊聞趙元昊自初僣叛至復稱臣始終一宗事節皆不曾書亦聞修撰官甚欲紀述以修撰後時追求莫得故也其於他事又可知焉臣今欲乞特詔修時政記起居注之臣並以德音宣諭臣下奏對之語書之其修撰官不得依前只據諸司供報編次除目辭見並須考校事實其除某官者以某功如狄青等破儂智高文彥博等敗〈一作破〉王則之類其貶某職者坐某罪如昨來麟州守將及并州龎藉緣白草平事日近孫沔所坐之類事有文據及跡狀明白者皆備書之所以使聖朝賞罰之典可以勸善懲惡昭示後世若大臣用情朝廷賞罰不當者亦得以書為警戒此國家置史之本意也至於其他大事並許史院據所聞見書之如聞見未詳者直牒諸處㑹問及臣寮奏議異同朝廷裁置處分並書之已上事節並令修撰官逐時旋據所得錄為草巻標題月分於史院躬親入櫃封鎻候諸司供報齊足修為日厯仍乞每至嵗終命監修宰相親至史院檢㸃修撰官紀錄事跡內有不勤其事隳官失職者奏行責罰其時政記起居注日厯等除今日以前積滯者不住追修外截自今後並令次月供報如稍違滯許修撰官自至中書樞密院催請其諸司供報拖延及史院有所㑹問諸處不畫時報應致妨修纂者其當行手分並許史院牒開封府勾追嚴斷其日厯時政記起居注並乞更不進本所貴少修史職上存聖朝典法此乃臣之職事不敢不言
論包拯除三司使 歐陽修
臣聞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後而已用人之法各有所宜軍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節軍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趍賞而爭利其先材能而後名節者亦勢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風俗之薄厚治道之汚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行於下也不能家至而諄諄諭之故常務尊名節之士以風動天下而聳勵其媮薄夫所謂名節之士者知㢘恥修禮讓不利於苟得不牽於苟隨而惟義之所處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為而惟義之所守其立於朝廷進退舉止皆可以為天下法也其人至難得也至可重也故為士者常貴名節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節以飬成善士伏見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謂朝廷貪拯之材而不為拯惜名節然猶冀拯能執節守義堅讓嫌疑而為朝廷惜事體數日之間遽聞拯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剛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代其位雖初無是心然見得不能思義此是不足恠若乃嫌疑之跡常人皆知可避而拯豈獨不思哉昨聞拯在臺日常自至中書詬責宰相指陳前三司使張方平過失怒宰相不早罷之既而臺中寮屬相繼論列方平由此罷去而以宋祁代之又聞拯亦曾彈奏宋祁過失自其命出臺中寮屬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罷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謂蹊田奪牛豈得無過而拯整冠納履當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資望雖別加進用人豈為嫌其不可為者惟三司使耳非惟自涉嫌疑其於朝廷所損不細臣請原其本末而言之國家自數十年來士君子務以恭謹靜黙為賢及其𡚁也百職不修紀綱廢壞時方無事固未覺其害也一旦敵人犯邊兵出無功而財用空虗公私困𡚁盜賊並起天下騷然陛下憤然感悟思革其𡚁進用三數大臣鋭意於更張矣於此之時增置諌官之員寵用能言之臣俾之舉職由是修紀綱而繩廢壞遂欲分別賢不肖進退材不材而乆𡚁之俗驟見而駭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為好訐陰私或以為公相傾陷或謂沽邀名譽或謂自圗進取羣言百端幾惑上聽上頼陛下至聖至明察見諸臣本以㤀身徇國非為己利讒間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亦漸為信自是以來二十年間臺諫之選累得讜言之士中間斥去姦邪屏絶權倖拾遺救失不可勝數是則納諫之善從古所難自陛下臨御以來實爲盛德於朝廷補助之効不謂無功今中外習安上下已信纎邪之人凡所舉動毎畏言事之臣而政事無巨細亦惟言事是聽原其自始開發言路至於今日之成效豈易致哉可不惜哉夫言人之過似於激訐逐人之位似於傾陷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無所利於其間爾而天下之人所以為信者亦以其無所利焉今拯併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將來姦佞之人得以為説而惑亂主聽今後言事者不為人信而無以自明是則聖明用諌之功一旦由拯而壞夫有所不取之謂廉有所不為之謂恥近臣舉動人所儀法使拯於此時有所不取而不為可以風天下以㢘恥之節而拯取其所不宜取為其所不宜為豈惟自薄其身亦所以開誘他時言事之臣傾人以覬得相習而成風俗此之為患豈謂小哉然拯所恃者惟以本無心耳夫心者藏於中而人所不見跡者示於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見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跡是猶手探其物口雲不欲雖欲自信人誰信之此臣所謂嫌疑之不可不避也況如拯者少有孝行聞於鄉里晚彰直節著在朝廷但其學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別選材臣為三司使而處拯他職置之京師使拯得避嫌疑之跡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節不勝幸甚臣叨塵侍從職號論思昔嘗親見朝廷致諌之初甚難今又獲見陛下用諫之效已著實不欲因拯而壞之者為朝廷惜也臣言狂計愚伏俟誅戮
宋文鑑巻四十六
<集部,總集類,宋文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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