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 (四部叢刊本)/續筆卷九
容齋隨筆 續筆卷九 宋 洪邁 撰 景宋刊本配北平圖書館藏宋刊本 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弘治活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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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續筆卷第九〈十四則〉
三家七穆
春秋列國卿大夫丗家之盛無越魯三家鄭七穆者魯
之公族如臧氏展氏施氏子叔氏叔仲氏東門氏郈氏
之𩔖固多唯孟孫叔孫季孫實出於威公其傳序累代
皆秉國政與魯相爲乆長若揆之以理則威公弒兄奪
國得罪於天顧使有後如此鄭靈公亡無嗣國人立穆
公之子子良子良辭以公子堅長乃立堅是爲襄公襄
公將去穆氏子良爭之願與偕亡乃舎之皆爲大夫其
後位卿大夫而傳世者罕駟豐印游國良故曰七穆然
則諸家不逐而𫉬存子良之力也至其孫良霄乃先覆
族而六家爲卿如故此又不可解也
貢薛韋康
漢元帝紀贊雲貢薛韋康迭爲宰相謂貢禹薛廣德韋
元成康衡也四人皆握娖自好當優柔不斷之朝無所
規救衡專附石顯最爲邪臣廣德但有諫御樓船一事
禹傳稱在位數言得失書數十上元成傳稱爲相七年
守正持重不及父賢而文采過之皆不著其有過案劉
向傳宏恭石顯白逮更生下獄下太傅韋元成諫大夫
貢禹與廷尉雜考劾更生前爲九卿坐與蕭望之周堪
謀排許史毀離親戚欲退去之而獨專權爲臣不忠幸
不伏誅復蒙恩召用不悔前過而教令人言變事誣罔
不道更生坐免爲庶人若以漢法論之更生死有餘罪
幸元帝不殺之耳京房傳房欲行考功法石顯及韋丞
相皆不欲行然則韋貢之所以進用皆隂附恭顯而得
之班史隱而不論唯於石顯傳雲貢禹明經著節顯使
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至御史大夫
正在望之死後也
兒寛張安丗
漢史有當書之事夲傳不載者武帝時兒寛有重罪繫桉
道侯韓諫曰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殺寛
後將復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寛復用之宣帝時張安
丗甞不快上〈所爲不可上意〉上欲誅之趙充國以爲安丗夲持
橐簮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冝全度之安丗用
是得免二事不書於寛及安丗傳而於劉向充國傳中
見之豈非以二人之賢爲諱之邪韓能以一言救賢
臣於垂死而不於傳書之以揚其善爲可惜也
深溝髙壘
韓信伐趙趙陳餘聚兵井陘口禦之李左車餘曰信
乗勝而去國逺𨷖其鋒不可當願假竒兵從間道絶其
輜重而深溝髙壘勿與戰彼前不得𨷖退不得還不至
十日信之頭可致麾下餘不聽一戰成禽七國反周亞
夫將兵往擊㑹兵榮陽鄧都尉曰呉楚兵銳甚難與爭
鋒願以梁委之而東北壁昌邑深溝髙壘使輕兵塞其
饟道以全制其極亞夫從之呉果敗亡李鄧之䇿一也
而用與不用則異耳秦軍武安西以攻閼與趙奢救之
去邯鄲三十里堅壁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旣乃卷
甲而趨之大破秦軍奢之將略所謂玩敵於股掌之上
雖未合戰而勝形巳著矣前所云鄧都尉者亞夫故父
絳侯客也錯傳雲錯巳死謁者僕射鄧公爲校尉擊
呉楚爲將還上書言軍事拜爲城陽中尉鄧公者豈非
鄧都尉乎亞夫傳以爲此䇿乃自請而後行顔師古疑
其不同然以事料之必非出於已也
生之徒十有三
老子出生入死章雲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
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
厚王弼注曰十有三猶雲十分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
之極十分有三耳取死之道全死之極十分亦有三耳
而民生生之厚更之無生之地焉其甚淺且不解釋
後一節唯蘇子由以謂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
其三矣豈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巳乎
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以𭔃無思無爲之
妙其論可謂盡矣
臧氏二龜
臧文仲居蔡孔子以爲不智蔡者國君之守龜出蔡地
因以爲名焉左傳所稱作虛器正謂此也至其孫武仲
得罪於魯出奔邾使告其兄賈於鑄且致大蔡焉曰紇
之罪不及不祀子以大蔡納請其可蓋請爲先人立後
也賈再拜受龜使弟爲爲已請遂自爲也乃立臧爲爲
之子曰昭伯嘗如𣈆從弟㑹竊其寶龜僂句〈龜所出地名〉以
⺊爲信與僣僣吉〈僣不信也〉㑹如𣈆昭伯問內子與母弟皆
不對㑹之意欲使昭伯疑其若有它故者歸而察之皆
無之執而戮之逸奔郈及昭伯從昭公孫於齊季平子
立㑹爲臧氏後㑹曰僂句不余欺也臧氏二事皆以龜
故皆以弟而奪兄位亦異矣
有扈氏
夏書甘誓啓與有扈大戰於甘以其威侮五行怠棄三
正天用勦絶其命爲辭孔安國傳雲有扈與夏同姓恃
親而不恭其罪如此耳而淮南子齊俗訓曰有扈氏爲
義而亡知義而不知冝也髙誘注云有扈夏啓之庶兄
也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啓啓亡之此事不見於
它書不知誘何以知之傳記散軼其必有以爲據矣莊
子以爲禹攻有扈國爲虛厲非也
太公丹書
太公丹書今罕見於丗黃魯直於禮書得其諸銘而書
之然不著其夲始予讀大戴禮武王踐阼篇載之甚備
故悉紀録以遺好古君子云武王踐阼三日召士大夫
而問焉曰惡有藏之約行之行萬丗可以爲子孫常者
乎皆曰未得聞也然後召師尚父而問焉曰黃帝顓帝
之道可得見與師尚父曰在丹書王欲聞之則齋矣王
齋三日尚父端冕奉書道書之言曰敬勝怠者吉怠勝
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強則枉弗敬
則不正枉者滅廢敬者萬丗藏之約行之行可以爲子
孫常者此言之謂也又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
丗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丗以不仁得之以不
仁守之必及其丗王聞書之言惕若恐懼退而爲戒書
於席之四端爲銘前左端曰安樂必敬前右端曰無行
可悔後左端曰一反一側亦不可以忘後右端曰所監
不逺視爾所代機之銘曰皇皇惟敬口口生敬口生㖃
口𢦤口鑑之銘曰見爾前慮爾後盥盤之銘曰與其溺
於人也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游也溺於人不可救也
楹之銘曰母曰胡殘其禍將然母曰胡害其禍將大母
曰胡傷其禍將長杖之銘曰惡乎危於忿疐惡乎失道
於嗜欲惡乎相忘於冨貴帶之銘曰火滅脩容謹戒必
共共則壽屨之銘曰謹之勞勞則富觴豆之銘曰食自
杖食自杖戒之憍憍則逃戶之銘曰夫名難得而易失
無勤弗志而曰我知之乎無勤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擾
阻以泥之若風將至必先揺揺雖有聖人不能爲謀也
牖之銘曰隨天之時以地之財敬祀皇天敬以先時劒
之銘曰帶之以爲服動必行德行德則興倍德則崩弓
之銘曰屈申之義發之行之無忘自過矛之銘曰造矛
造矛少間弗忍終身之羞予一人所聞以戒後丗子孫
凡十六銘賈𧨏政事書所陳教太子一節千餘言皆此
書保傅篇之文然及胡亥趙髙之事則爲漢儒所作可
知矣漢昭帝紀通保傅傳文頴注曰賈𧨏作在禮大戴
記其此書乎荀卿議兵篇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
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蓋出諸此左傳𣈆斐豹著於丹
書謂以丹書其罪也其名偶與之同耳漢祖有丹書鐡
契以待功臣蓋又不同也
漢景帝
漢景帝爲人甚有可議錯爲內史門東出不便更穿
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也丞相申屠嘉聞錯
穿宗廟垣爲奏請誅錯錯恐夜入宮上謁自歸上至朝
嘉請誅錯上曰錯所穿非眞廟垣乃外堧垣且又我使
爲之錯無罪臨江王榮以皇太子廢爲王坐侵太宗廟
壖地爲宮詣中尉府對簿責訊王遂自殺兩者均爲侵
宗廟榮以廢黜失寵至於殺之錯方貴幸故略不問罪
其不公不慈如此及用爰盎一言錯即夷族其寡恩忍
殺復如此
蕭何先見
韓信從項梁居戲下無所知名又屬羽數以䇿干羽羽
弗用乃亡歸漢陳平事項羽羽使擊降河內巳而漢攻
下之羽怒將誅定河內者平懼誅乃降漢信與平固能
擇所從然不若蕭何之先見何爲泗水卒史事第一秦
御史欲入言召何何固請得母行則當秦之未亡巳知
其不能乆矣不待獻策弗用及懼罪且誅然後去之也
史漢書法
史記前漢所書髙祖諸將戰功各爲一體周勃傳攻開
封先至城下爲多攻好畤最擊咸陽最攻曲遇最破臧
荼所將卒當馳道爲多擊胡𮪍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
爲多夏侯嬰傳破李由軍以兵車趣攻戰疾從擊章邯
以兵車趣攻戰疾擊秦軍雒陽東以兵車趣攻戰疾灌
嬰傳破秦軍於槓里疾𨷖攻曲遇戰疾力戰於藍田疾
力擊項佗軍疾戰又書擊項冠於魯下所將卒斬司馬
𮪍將各一人擊破王武軍所將卒斬樓煩將五人擊武
別將所將卒斬都尉一人擊齊軍於歷下所將卒虜將
軍將吏四十六人擊田橫所將卒斬𮪍將一人從韓信
卒斬龍且〈所將之卒〉身生得周蘭破薛郡身虜𮪍將擊項籍
陳下所將卒斬樓煩將二人追至東城所將卒共斬籍
擊胡𮪍𣈆陽下所將卒斬白題將一人攻陳豨卒斬特
將五人破黥布身生得左司馬一人所將卒斬小將十
人傅寛傳屬淮隂擊破歷下軍屬相國參殘博屬太尉
勃擊陳豨酈商傳與鍾離昧戰受梁相國印定上谷受
趙相國印五人之傳書法不同如此灌嬰事爲複重
然讀之了不覺細𤨏史筆超拔髙古范曄以下豈能窺
其籬奧哉又史記灌嬰傳書受詔別擊楚軍後受詔將
郎中𮪍兵受詔將車𮪍別追項籍受詔別降樓煩以北
六縣受詔並將燕趙車𮪍受詔別攻陳豨凡六書受詔
字漢減其三雲
薄昭田蚡
周勃爲人告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𥘉勃以誅
諸呂功益封賜金盡以予太后弟薄昭及繫急昭爲言
太后後以語文帝廼得釋王恢坐爲將軍不出擊匈奴
單于輺重下廷尉當斬恢行千金於丞相田蚡蚡不敢
言上而言於太后後以蚡言告上上竟誅恢蚡者王太
後同母弟也漢丗母后豫聞政事故昭蚡憑之以招權
納賄其史所不書者當非一事也
神宗熈寧七年天下大旱
帝對朝嗟歎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怫然爭之
帝曰比
兩宮泣下憂京師亂起以爲更失人心安石曰
兩宮有言乃向經曹佾所爲耳是時安石力行新法以
爲民害向經曹佾能獻忠於
母后可謂賢戚里矣而安石非沮之使遇薄昭田蚡當
如何哉髙遵𥙿坐西征失律抵罪
宣仁聖烈後臨朝宰相蔡確乞復其官
後曰遵𥙿靈武之役塗炭百萬得免刑誅幸矣吾何敢
顧私恩而違天下公議其聖如此雖有昭蚡百軰何所
容其姦乎
文字結尾
老子道經孔德之容一章其末雲吾何以知衆甫之然
哉以此蓋用二字結之左傳叔孫武叔使郈馬正侯犯
殺郈宰公若藐弗能其圉人曰吾以劒過朝公若必曰
誰之劒也吾稱子以告必觀之吾僞固而授之末則可
殺也使如之孟子載齊人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
出必厭酒肉而後反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冨貴也妻瞷
其所之乃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歸告其妾曰良
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此二事反復數十百語
而但以使如之及今若此各三字結之史記封禪書載
武帝用方士言神祠長陵神君李少君謬忌少翁游水
發根欒大公孫卿史寛舒丁公王朔公玉帶越人勇之
之屬所言祠竈化丹沙求蓬萊安期生立太一壇作甘
泉宮臺室柏梁仙人掌壽宮神君𨷖棊小方泰帝神鼎
雲陽美光緱氏城僊人跡太室呼萬𡻕老父牽狗白雲
起封中德星出越祠雞⺊通天臺明堂昆侖建章宮五
城十二樓凡數十事三千言而其末云然其效可睹矣
則武帝所興爲者皆墮誕罔中不待一二論也文字
結尾之簡妙至此
國𥘉古文
歐陽公書韓文後雲予少家漢東有大姓李氏者其子
堯輔頗好學予㳺其家見有敝篋貯故書在壁間發而視
之得唐昌𥠖先生文集六卷脫落顚倒無次序因乞以
歸讀之是時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士以禮
部詩賦爲事後官於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
作爲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𥙷綴之其後天下學者
亦漸趨於古韓文遂行於丗又作蘇子美集序雲子美
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學者務
以言語聲偶擿裂以相誇尚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
參軍伯長作爲古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𥬇之而子美
不顧也其後舉者稍趨於古獨子美爲於舉丗不爲之
時可謂特立之士也柳子厚集有穆脩所作後敘雲予
少嗜觀韓柳二家之文柳不全見於丗韓則雖目其全
至所缺墜亡字失句獨於集家爲甚凡用力二紀文始
幾定時天聖九年也予讀張景集中柳開行狀雲公少
誦經籍天水趙生老儒也持韓愈文僅百篇授公曰質
而不麗意若難曉子詳之何如公一覽不能捨歎曰唐
有斯文哉因爲文章直以韓爲宗尚時韓之道獨行於
公遂名肩愈字紹先韓之道大行於今自公始也又雲
公生於𣈆末長於宋初扶百丗之大教續韓孟而助周
孔兵部侍郎王祜得公書曰子之文出於今丗眞古之
文章也兵部尚書楊昭儉曰子之文章丗無如者巳二
百年矣開以開寶六年登進士第景作行狀時咸平三
年開序韓文雲予讀先生之文自年十七至於今凡七
年然則在國初開巳得昌黎集而作古文去穆伯長時
數十年矣蘇歐陽更出其後而歐陽略不及之乃以爲
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何也范文正公作尹師魯集序亦
雲五代文體薄弱皇朝柳仲塗起而麾之洎楊大年專
事藻飾謂古道不適於用廢而弗學者乆之師魯與穆
伯長力爲古文歐陽永叔從而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
變而古其論最爲至當
容齋續筆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