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東北流亡者
寄東北流亡者 作者:蕭紅 |
淪落在異地的東北同胞們:
當每個秋天的月亮快圓的時候,你們的心總被悲哀裝滿。想起高粱油綠的葉子,想起白髮的母親或幼年的親眷。
你們的希望曾隨着秋天的滿月,在幻想中賒取了七次,而每次都是月亮如期的圓了,而你們的希望卻隨着高粱葉子萎落。但是自從「八一三」之後,上海的炮火響了,中國政府積極抗戰揭開,九一八的成了習慣的暗淡與愁慘卻在炮火的交響里換成了激動,興奮和感激。這時,你們一定也流淚了。這是感激的淚,興奮的淚,激動的淚。
記得抗戰以後,第一個九一八是怎樣紀念的呢?
中國飛行員在這天做了突擊的工作。他們對於出雲艦的襲擊作了出色的功績。
那夜裡,日本神經質的高射炮手,浪費的用紅色的綠色的淡藍色的炮彈把天空染紅了。但是我們的飛行員仍然以精確的技巧和沉毅的態度來攻擊這摧毀文化摧毀和平的法西魔手。幾百萬的市民都仰起頭來尋覓,其實他們是什麼也看不見的,但是他們一定要看。在那黑魆魆的天空裡仿佛什麼都找不到,而這裡就隱藏着我們抗戰的活動的每個角度。
第一個煽惑起東北同胞的思想的是:「我們就要回家去了!」
是的,家是可以回去的,而且家也是好的,土地是寬闊的,米糧是富足的。
是的,人類是何等的對着故鄉寄注了強烈的懷念呵!黑人對着迪斯的痛苦的響往,愛爾蘭的詩人夏芝想回到那有「蜂房一窠,菜畦九疇」的茵尼斯,作過水手的約翰·曼殊斐兒狂熱的願意回到海上。
但是等待了七年的同胞們,單純的心急是沒用的,感情的焦躁不但無價值,而常常是理智的降低。要把急切的心情放在工作的表現上才對。我們的位置就是永遠站在別人的前邊的那個位置。我們是應該第一個打開了門而是最末走進去的人。
抗戰到現在已經遭遇到最堅苦的階段,而且也就是最後勝利接近的階段。在美國賈克倫敦所寫的一篇短篇小說上,描寫兩個拳師在衝擊的鬥爭里,只繫於最後的一拳。而那個可憐的「老拳師」所以失敗的原因,也只在少吃了一塊「牛扒」。假若事先他能在肚裡裝進一塊「牛扒」,勝利一定屬於他的。
東北流亡同胞,我們的地大物博,決定我們的沉着毅勇,正與敵人的急功切進相反,所以最後的一拳一定是誰最沉着的就是誰打得最有力。我們應該獻身給祖國作前衛的工作,就如我們應該把失地收復一樣。這是無可懷疑的。
東北流亡的同胞,為了失去的土地上的高粱,穀子,努力吧!為了失去的土地上年老的母親,努力吧!為了失去的地面上的痛心的一切的記憶,努力吧!
而且我們要竭力克服殘存的那種「小地主」意識和官僚主義的餘毒,趕快的加入到生產的機構里,因為九一八以後的社會變更,已經使你們失去了大片土地的依存,要還是固守從前的生活方式,坐吃山空,那樣你們的資產將只剩了哀愁和苦悶。作個商人去,作個工人去,作一個能生產的人比作一個在幻想上滿足自己的流浪人,要對國家有利得多。
幻想不能泛濫,現實在殘酷的抨擊你的時候,逃避只會得到更壞的暗襲。
時值流亡在異鄉的故友們,敬希珍重。擁護這個抗戰和加強這個抗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