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簡 (四庫全書本)/卷03
寓簡 卷三 |
欽定四庫全書
寓簡卷三 宋 沈作喆 撰
讀史者但知武紀封禪書為譏也不知子長贊文帝漢興四十餘載徳至盛廩廩鄉改正服封禪謙讓未成於今而孝武初即位未有徳惠及民便修鬼神之祀公卿草廵禪則為不仁矣此葢子長之㣲意也
漢淮隂侯歸漢漢以為治粟都尉按秦官有治粟內史髙帝因之元年執盾襄為此官至武帝時始有搜粟都尉以為軍官耳治粟葢誤也其詳見己意
永叔集古錄有漢繁陽令楊君碑雲君叔父太尉秉薨委榮輕舉吏民守闗上書運米萬斛助官賑貧以乞君還永叔雲出米乞令前史所無予謂兒寛為左內史以課殿當免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者擔負輸租繦屬不絶課更以最亦運來乞賢令之比也
孝文時得魏文矦樂工竇公年一百八十矣自言十三嵗失明父母教之琴能為雅聲雖老不廢忘然則竇公自少鼔琴一百六十餘年而平生未嘗識琴之形也雖曰工之專不以別技分其心亦可謂得其妙而㤀其粗矣陶元亮蓄素琴無絃玩其質而遺其聲葢聲形兩忘矣
漢霍光廢昌邑立公孫唐臨淄王誅韋氏平內難既成謀而楊敞鍾紹京畏怯中悔幾敗大事賴敞夫人司馬氏紹京夫人許氏敦勸極諌以固其意然後大謀堅定可謂烈婦勝大丈夫矣本朝宣和間用兵燕雲厚賦天下緡錢督責極嚴峻民無貧富俱被害時有海州懐仁縣楊六秀才之妻劉氏寡居以廉節自守二子皆幼其家積錢數十屋殆不可以百鉅萬計一日劉氏謂其家老與二子曰吾聞君子之貴於多財謂其積而能散也謂其能賙卹貧困也謂其能助國家濟大事也今國家用兵日費千金而供軍不辦賦斂及下戸無所從出期㑹廹促刑法甚吾家居此數世名錢無紀極堆置屋中坐視鄉黨隣里之困與官吏之負罪而宴然漫不省於我安乎富者怨之府專利者禍之所歸也為義之勇在今日矣遂相與謀請於縣官願以私錢一百萬緡獻納以免下戸之輸葢空其積錢之屋十餘間而後能充其數一郡數縣之官吏得逭於簡書而其編戸民得免於流亡溘死者劉氏之徳也其知識之髙賢於王濬沖郄方囘逺矣故予為著其事於司馬氏許氏二夫人之後雲二夫人之事予於己意既言之矣
楊脩牋雲脩家子雲老不曉事強作一書悔其少作予按楊震宏農華隂人震子秉秉子賜賜子彪皆為漢三公彪實生修而揚子雲自序雲五世傳一子雄無它揚於蜀而雄又無子葢子雲鄉里姓氏為蜀之揚非華隂之楊也脩乃謂其家子雲何哉髙祖曰婁者劉也殆類是夫〈雄之揚從才脩之楊從木〉
魏文帝著典論謂世稱火䑕毛為布垢則火浣如新者妄也火無生育之性鼠焉得生其間至明帝世外國乃有奉此布來貢獻者遂急刋前論人皆笑之然此事前古已嘗有之列禦宼書雲周穆王征西戎戎獻錕鋙劎火浣之布垢則投之火出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為無此物傳之者妄也蕭叔曰皇子果於自信誣理也哉曹丕獨不知此乎天地之間萬物之詭怪非常變化無窮何所不有而欲以區區一已之見斷其所無者狹陋甚矣爾雅十龜其一曰火龜郭璞雲猶火鼠也物有含異氣者不可以常理推也信哉
曹公初作相國府門始布榱桷自往觀之使人題門作活字便去人皆不曉主簿楊脩曰門中活闊字也相國嫌門大耳即少損焉唐相賈耽鎮滑䑓鑿八角井以鎮黃河既成有父老來觀曰大好手但近東近西近南近北耽聞之曰是言吾井太大也曹公與父老善為隱語而楊賈能辯之亦奇矣凡門戸之制自有尺寸隂陽而吉凶係焉凡鑿井大不可復小猶斵木然小不可復大也塑像之法目與口先必小小可増也耳鼻先當大大可損也
晉明帝問謝鯤君何如庾亮鯤曰端委廟堂使百僚凖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又問周顗君何如亮顗曰蕭條方外亮不如臣從容廊廟臣不如亮顧劭問龎統曰子名知人吾與子孰愈士元曰陶冶世俗與時浮沉吾不如子論王霸之餘畧覽倚伏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長有人論阮裕曰骨氣不及右軍簡秀不如真長韶潤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淵源而兼有諸人之美孫興公論劉真長曰清蔚簡令王仲祖曰溫潤恬和桓溫曰髙爽邁出謝仁祖曰清易令達阮思曠曰𢎞潤通長袁羊曰洮洮清便殷洪逺曰逺有致思若下官才能所經悉不如諸賢然以不才時復託懷𤣥勝逺詠老莊蕭條髙寄不與時務經懐自謂此心無所與讓庾道季雲思理倫和吾愧康伯志力強正吾愧文度自此以還吾皆百之甚矣晉人之好品藻人物而髙自標致也吾夫子所謂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者諸子之謂乎葢其端起於東漢之末甘陵南北部三君八俊之流造為語言以相名目其弊至於黨與相攻訖成禍亂不可不戒其初也
晉人雅尚𤣥逺宜於世情澹薄今觀其書尺感歎暌離極於淒悵沈思纒綿不能自已至有自新婦母子去寂寞難言之語所謂𤣥逺淡泊者得無妄乎大率晉人以心跡不相闗為自觧免此最是其膏肓也
謝東山雅意在江海王㑹稽願㳺蜀都登汶嶺峩眉二人終以不遂其志為沒身之恨此皆無競之地非爭奪者之所垂涎也而猶不果況功名之㑹衆所奔輳指日怨忌而相窺䧟者禍胎危機也而好進之士血指汗顔欲以奇謀襲取之是果有得以償其願乎駭機忽發吾為之懼矣
庾亮夏月料事王導謂正暑可小簡之亮曰公之遺事天下亦未以為允陋哉斯言也茂𢎞經營開國正以簡靜寛大得人心耳漢曹相國之遺法也而亮區區以簿書期㑹望之謬矣
司馬昭稱阮嗣宗言及𤣥逺而未嘗評論時事臧否人物可謂至謹世皆以昭為知嗣宗者非也昭方圗魏惡人之知其㣲也故為此語以諷在位使不敢言耳大率姦臣擅國皆深畏天下士議論長短發其機謀古今一律可監戒也
石崇殺巨商取其財晚以仇怨誅死猶未足以償其罪固無可言者然崇方盛時園囿有金谷之勝姬侍有緑珠之貞賔客有安仁之美而又自能為文章如思歸引深得楚人意韻天之所賦有奇偏而不均者崇又何幸耶適足以殺其身而已
桓溫入洛屬望中原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袁宏曰運自有興廢豈必諸人之過溫怒曰昔劉景升有大牛重千斤噉芻豆十倍常牛引重致逺曽不及一羸牸魏武入荊州烹以饗士莫不稱快四座驚駭王僧達好畋獵何尚之致仕後復膺朝命於宅設八闗齋大集朝士自行香至僧達曰願郎且放鷹犬勿復㳺獵僧達曰家養一老狗放之無䖏去已復來尚之失色桓溫狼暴僧達涼徳至以畜獸比人所謂亡道之人不可與久處者邪
石季倫金谷澗詩序雲感性命之不永懼凋落之無期予讀而悲之曰使崇而米知是理也豈復有白首同歸之禍哉
樂廣善清言能命意而文筆非所優潘岳能為文而不工於立意太叔廣詞令辯給摯虞不能抗而仲治著書又非季思所及也安仁取彥輔之意為作讓河南尹表遂成妙製可謂善用所短摯與太叔爭名更相鄙誚可謂不善用所長
宋王晏既導齊明帝得位權勢薫灼而從弟思逺獨勸令引決保全門戸晏笑曰方食粥未暇此事退又歎曰天下人有勸人死者耶已而及禍嗚呼思逺可謂達識先見之士矣唐白樂天稱皇甫鏞雲公之仲居相位操利權附麗者衆公獨超然貴介之勢不能及及仲得罪從而緣坐者亦衆公獨皦然骨肉之親不能累所謂公之仲者葢鎛也當鎛在憲宗朝用事時鏞自請以散官自東宮庶子至少保分務洛京者二十有五年嗚呼若鏞者亦可謂有逺畧者二子免於晏鎛之禍宜哉諸葛長民雲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踐危機沈慶之亦曰貧賤不可居富貴亦難守長民貪侈於危疑之中不知防患身死人手慶之功名忠節為一代宗臣八十之年而卒為狂童所殺富者怨之府貴者禍之門也貧賤自足樂何為不可居若富貴儻來不得而拒亦必有道以處之何心至於危機難守之地哉
齊髙帝置酒設蓴膾崔神思曰此味故為南北所推沈文季曰千里蓴羮豈闗魯衛然則千里蓋吳中地名前人以比末下鹽䜴皆地名無疑也
齊梁間山隂隠者孔祐至行通神嘗於四明山谷中見積錢數百斛視之如瓦石樵人競取入手即成沙礫觀此事可以知命分之所當得者不求而自至其所不當得一毫不可取也不貪夜識金銀氣者祐之謂耶人言造物者好戱人非也蓋以警世也
魏太武太平真君四年詔功臣勲勞日久皆當以爵歸第隨時朝請宴享論道陳謨不宜復煩以劇職此亦光武保全功臣之意也惜乎佛貍性忍勲舊之不得自全者衆此其所以不終歟
梁徐勉表上所修五禮雲具列聖㫖為不刋之典寧孝宣之能擬豈孝章之足云為文鄙拙乃至此甚可笑也予觀本朝自建隆以來凡有刪修勑書進表具載新書之前皆典麗凝重而宣政間文彩尤勝至於郊祀禮儀稱慶功徳制詔赦宥之文事闗國體者尤為可觀葢文明之世也
隋將虞孝仁性奢靡從伐遼以駱駝負函盛水養魚充庖本朝宰相丁謂從東封用水匣養魚載以大車每擊鮮斫鱠孝仁以誣告被誅謂坐姦謀謫徙亦以侈欲故耶
唐文皇帝未建義時嘗飲酒醉臥劉文靜家文靜坐樓上見宅南大池中有白龍下飲水池中大魚皆躍上岸以百數良久乃隠家人共見極驚駭太宗睡覺謂文靜曰醉中渇甚夢入公家池中飲水極清冷快意文靜視其體猶溼也明皇帝㣲時嘗臥洛陽令崔日知宅日知見有大蛇在藤花架上食花幾盡既覺謂日知曰夢中飢甚食藤花甚美本朝太祖皇帝㣲時㳺洛中入長夀寺枕佛殿石礎以睡寺僧見有赤蛇文彩甚異隨息出入帝鼻中心異之帝既覺僧問帝所往因獻錢帛騎乗等上方貧得以為資往見柴太尉於澶州即周世宗也自此立功業以至受天命焉夫帝王之興豈偶然哉神龍蓋人主之象也
史氏書事之法為其事闗大體則書之至於宰相謨明㢸諧尤當記其大者逺者若馬周鼕鼕鼔特一村縣尉之職爾何足書
魏鄭公為相有二典事注官公偃息窻下典事不知竊語窻外甲曰官職總由此公耳乙曰由天耳鄭公㣲聞之戱召甲令持宻封小紙與侍郎俾即注官甲初不知所以出門心痛不能行反託乙持往乙就便引注既還甲心痛自愈而鄭公甚駭焉裴光庭典選合薦銓吏一人出官令史麴思明以次當得而畧不自言問其故曰某明年方當得官故不言也請書其事封泥省壁至則驗之久之上幸溫泉見白鹿昇天即改㑹昌為昭應縣光庭特注思明昭應尉意其不預知有此新邑欲以破其言也發壁視書無差焉夫一典事一尉至㣲也而有定命存焉不可以人力致也況其至富極貴名器之重而可以妄取乎
寓簡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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