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稗疏 (四庫全書本)/卷1
尚書稗疏 卷一 |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稗疏卷一
岳州王夫之撰
虞書堯典
中星 唐一行以堯演紀之𡻕冬至日在虛一度推北正虛九度為秋分昏中南至星七度為春分昏中東正房二度為夏至中星西正昴七度為冬至中星以理數求之有不然者今以一行所測度量之冬至日在虛一度而中星在昴七度則春分日當在胃十一度夏至在桞十四度秋分在氐九度而虛一度之去昴七度胃十一度之去星七度桞十四度之去房二度氐九度之去虛九度其遠近多寡之不齊或差一度或差二度未有凖也若用郭守敬所測度數合之則參差益甚今大概而言冬至日𨇠之次與秋分昏中之星恆差一宿雖二十八舍度數多寡之不同而考之月令〈月令中星以節言故曰仲冬昏東璧中厯家則以中氣言〉與此星鳥星昴則無有不然者以秋分昏虛中求之冬至之日其𨇠於女必矣故郭守敬推堯演紀日在女虛之交以破從來𨇠虛之説亦可於此徴之也日在女末而中星在昴蓋一行測度不如守敬之精虛實八度九十五分而一行割女之一度零五分以為十度且西至大梁四十四度三分則因以昴六度彊為中而不在昴七度則亦兩耑交縮而日在女十一度昏中昴六度相去百度亦與三仲之日𨇠昏中若合符契矣若一行所云冬至昏中實在胃二度夏至昏中實在尾十一度而昴七度冬至昏在午東十八度房二度夏至昏在午西十八度則晷之長短使然而經所云者以四序進退不踰午正非必以人間之昏旦為昏旦此其説於理數皆合不必如鄭氏坐北面南嚮明出治之説取必於所面之午也今為改正日𨇠昏中星度於左冬至日在女十一度西正大梁昴六度為中以晷短故昏中胃二度臨午 春分日在胃十三度弱昏中張二度合午 夏至日在柳十二度彊東正大火房二度為中以晷長故昏中尾十一度臨午 秋分日在氐十度弱昏中虛八度彊合午〈郭測虛實八度九十五分無九度〉
四嶽 朱子言四岳乃管領十二牧者故通九官十二牧為二十二人周官言內有百揆四岳則百揆是朝廷九官之長四岳乃十二牧之長堯咨四岳巽朕位不成堯欲以天下與四人其説本於蘇氏古史而蔡氏因之以實求之四岳實四人而非一也十二牧分治諸侯而統於一人則此一人者豈不代持天子之權哉帝王命官法函三為一之義而以一統三則以四統十二主於一人則公天下之心亦於是而可見矣
九族 漢孔氏以高祖洎𤣥孫之親為九族蔡氏用之林少頴以為如此止是一族其説良然且夫人即壽考未有下見𤣥孫者且以同出高祖三從之兄弟為高祖之族則必以出於𤣥孫者為𤣥孫之族愈亦遠矣若以與高祖𤣥孫為等軰者謂之九族則當雲世而不當言族乃一家九軰一時並存亦世所少有所𫝊張公藝之事亦謂九代不析産非一時同在之謂況史臣所紀在堯未耄期之時其不得有𤣥孫之裔亦明矣故少頴以父四母三妻二言之而朱子亦以為然其説本於白虎通與杜預左𫝊集觧今考諸爾雅有姑王姑曽祖王姑高祖王姑從祖姑族祖姑則是父族六也母之考妣與從母母族三也妻則父母二族而已其異於林説者本族不與至親不可與他族齒也無姊妹之夫女子之夫姊妹年與已近女小於已尚未有族也外王母之母族與妻母之母族不與者族愈疏也較之白虎通所説於理為長
日月星辰 經言日月星辰繫辰於星之後則辰者日月五星次舍之統詞其以治厯則今七政厯所推日月及木火土金水所入之度是巳國語記武王伐紂之𡻕𡻕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黿𡻕〈木〉月日辰〈水〉星〈土〉者言三辰也鶉火〈張星栁〉天駟〈房〉析木〈箕尾〉斗柄建天黿皆辰也而唐孔氏乃曰舉其人之所見謂之星論其日月所㑹謂之辰則是以二十八𪧐為星而非五星合朔之舍為辰而非日𨇠月離五星出入伏留之次其疎可知乃蔡氏因其説而曰辰以日月所㑹分周天之度為十二次則尤為不審夫日𨇠與合朔之不齊明矣十二次者孔頴逹所謂正月㑹亥辰為娵訾二月戌降婁三月酉大梁四月申實沈五月未鶉首六月午鶉火七月巳鶉尾八月辰夀星九月𫑗大火十月寅析木十一月丑星紀十二月子𤣥枵也今按此十二辰者日𨇠之次而非與月㑹之次也蓋日日行一度則一月之日行三十度一千五百三十九分度之六百七十三分二杪〈杪母六〉則所𨇠之次沿一𡻕十二中兼氣盈而後可分為十二也若月行度數厯家自有推月離之術與日𨇠舛異月日行十三度有竒其周天以二十七日有竒而合朔以二十九日有竒如堯時冬至日在女虛之交非十一月之合朔亦在女末虛初也以冬至日𨇠與十一月合朔勘之如唐開元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癸未冬至日在斗九度半上推本月合朔已相去二十七度月之㑹日當在尾十二度又如隋開皇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丙午冬至其時日在斗十二度上溯本月合朔已相去二十度則月之㑹日當日𨇠尾十四度之時而㑹於析木矣倘以冬至後十二月合朔言之如劉宋元嘉十九年十一月初三日乙巳冬至下去合朔二十七日陳太建十年十一月五日戊戌冬至下去合朔二十五日元嘉冬至日在斗十四度末太建冬至日在斗十二度太建十年十二月朔日㑹月於女五度元嘉十九年十二月朔日月㑹於女初度雖同在星紀而相去已遠又如至元十七年庚辰𡻕十一月二十日己未冬至日𨇠箕十度為析木之次而十一月合朔之日己亥日尚在斗十五度為星紀之次則日𨇠與日月㑹次原不相侔而已未冬至之日去己亥合朔二十日〈其日夜半後六刻冬至〉月去斗十五度二百六十七度有竒日在析木月已在大梁矣此固不可以十二次為日月相㑹之度審矣若雲日𨇠者在此十二次而日月㑹者亦不離此十二次是十二次為虛設之詞何不竟言天而必曰辰耶況夫五星次舍亦可以十二次求之豈必日月然厯家終不以十二次歩月與星者則以十二次之設原因一𡻕十二中而設分周天為十二以紀一中三十日六百七十三分有竒日行之度而閠積成月則一年而日月之㑹有十三次者不可以十二限之況五星之疾遲不恆者乎葢日有日之辰月有月之辰五星有五星之辰而其相與為㑹者又各有辰十二次者日𨇠之辰也而非月與五星及其㑹合之辰也抑孔氏所云正月㑹亥辰為娵訾則又據漢太初訖唐開元冬至日在斗而言爾若堯時冬至日在虛則十一月在𤣥枵十二月在娵訾正月在降婁迨至元丁丒郭守敬推得日在箕十度以六十七年𡻕差卻一度求之訖萬厯辛亥𡻕已差五度計今冬至太陽所𨇠已在箕四度則十一月析木寅十二月星紀丒正月𤣥枵子與堯時相去已二舍而較孔頴逹之時相去已一舍矣然則頴逹以李唐之日𨇠為陶唐之日𨇠且以限將來之日𨇠其亦未通矣乃今之為六壬之説者不知雨水日在子猶以正月亥將推之求其億中也不亦難乎
嬀汭 蔡註引爾雅曰水北曰汭今按爾雅並無此文葢孔氏涇屬渭汭之𫝊有此言而蔡氏誤識之也金史地理志蒲州有嬀水汭水漢郡國志雲南流者嬀北流者嬀汭異源同歸混流西注而入於河則是嬀汭固為二水也又許慎說汭水相入也故言雒汭者雒入河也渭汭者渭入河也然則嬀汭者亦嬀水入河之稱乃水之以汭名者若周禮其川涇汭亦以汧源之汭水與涇並流而入渭則兩水相入之間中復有一水附入焉則謂之汭此亦嬀水入河之介別有一水從中附入而為汭也蔡氏抑雲嬀水出河東歴山入海不知嬀汭去海且數千里由河逹海而非竟入於海蔡氏生長東南目所未見更不留心參考其鹵莽乃有如此者又此𨤲降二女於嬀汭嬪於虞於文似複堯典文極嚴簡不當作此贅句孔傳謂舜以義禮下二女之心觧殊迂謬攷之後漢郡國志河東太陽呉山上有虞城皇甫謐世紀曰舜嬪於虞虞城是也太陽在今平陸縣直涑水之東南而嬀汭水自蒲州入河在涑水之西北相去葢三百餘里舜之室二女也在平陸而堯之降二女也於蒲州葢降猶昌意降於若水之降堯以嬀汭二水之地為二女食邑使即封於彼而其歸而為嬪則在舜所復封先代虞幕之舊邑平陸之虞城也則所言降於嬪於詞意各別不嫌贅矣
舜典
四門大麓 孔𫝊雲諸侯來者舜賔迎之朱子亦以為使為行人之職而蔡氏乃謂兼四岳之官葢疑行人職卑非百揆所宜下兼今按古今官制之隆殺因時為上下不可以今例古若禮記所云建天官六大之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天子五官之司士在殷則與大宰司徒司馬司空並列而周則下大夫之職殷周相踵其異巳然況唐虞乎攷舜所命之九官當時之所重而大司樂在周則中大夫司服司兵在周則中士虞在周為中士衡則下士乃以命䕫垂伯益者如彼其鄭重然則官之貴於虞而賤於周者豈但行人且周之大行人為中大夫漢之謁者為九卿而國初至列之雜職其員至百餘人逮後屢升不過從七品以古況今貴賤自殊葢古者天子於諸侯敦舅父之𧨏則往禮而賔者所使必貴覲禮使大行人勞卿戒大宗伯擯固不如後世郡縣建而天子尊可抑行人而卑之也是賔四門者固無嫌其為大行人矣倘以為四岳則堯廷固有其人師錫帝堯者是也未聞曠職胡為使舜兼之而舜攝政之初日覲四岳又豈更有一人也耶此蔡説之不可從者也若大麓之納古今積疑以理求之孔傳所謂大録萬幾之政者是巳其以為主祭者不知所主何祭小祭祀之事本有司之職納者非所職而納之謂小祀不得言納若大祭祀則惟天地之祭不於廟中按禮郊祀社稷在喪猶越紼而行事天子𡻕一見帝固不容攝其有攝者則後世一切茍簡之為堯未耄舜未攝即欲試舜其奈何䙝天地而趨茍簡乎以人事言之則試舜為重以事天較之則試舜為輕矣且麓者山足也圜丘方澤壇皆在郊郊者坰之外也為髙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山既非下足抑非髙安得即坡陀以為壇乎王氏曰大麓泰山之麓後世封襌之説附㑹於此封襌之説雖出不經然且陟泰山之巔升中而告成猶依附於本天親上之義奈何聖人之於大禮反面髙山而祀於其足耶若司馬遷蘇轍以為入山林相視原隰則於時鯀方治水不當命舜侵官使然則鯀罪亦有所分而羽山之殛獨委之鯀以冀天下之咸服難矣又天下之大洪水之濫禹八年而始得其條理舜三年之中最後納麓計其為期不滿一𡻕安得盡窮原隰之形𫝑且洪水懷山何有於麓即雲水所不至而麓處𫝑卑下林木鬰弇所視不能及遠不登其巔乃循其麓曽何異於面牆況乎遇烈風雷雨而懼者聖人之所以敬天威也若登髙山入深林曽無懼於風雷者血氣之勇矯飾之士皆能為之蔡氏醇謹之儒或所未辨而謂非聰明誠一乎不亂者不能則夏侯𤣥勝於孔子而唐庚賢於王吉矣司馬遷好言禨祥而後世儒者又因六代閏主假録尚書之名文致其攘奪因絀大麓而從山麓之説不知堯且以天下與舜而何有於大録懲篡奪者之逼上並欲滅帝遷天下之跡將後世有羅吉之鉗網遂謂孔子之不為司冠有八王之擅爭遂謂周公之未輔成王誅二叔若遇風雷不迷固不如孔𫝊隂陽和風雨時之説為得正而無事以椒邱訢之勇張緒之逹擬大舜之徳也
𩔖上帝 徧羣神 𩔖之為祭在周為祈太祝掌六祈一曰𩔖詩云是𩔖是禡爾雅曰師祭者是巳又小宗伯兆五帝於郊四望四𩔖亦如之鄭司農衆以四𩔖為三皇五帝九皇六十四代鄭康成以為日月星辰葢以事𩔖祈告而非𡻕事之經祀也周之郊祀一曰禋祀以祀昊天上帝蔡邕獨斷雲昊天有成命郊祀之所歌也桓𩔖禡之所歌也時邁巡狩告祭柴望之所歌也此周禋𩔖告祭之別也今考之經𫝊陶唐無郊祀之文其曰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者舜即位以後之事攝政之初自當一循堯制故此於上帝言𩔖六宗言禋然則周之禋非唐之禋周之𩔖亦非唐之𩔖矣𩔖於上帝者即陶唐郊祀之名文質異制名實異稱五禮之沿革蓋多有之不但禋𩔖為然也虞之祭六宗者周以祀上帝則唐之祭上帝者周以為師祭亦不足疑固不得泥𩔖帝為巡狩之告祭也𩔖似也又聚也古以𩔖似為義天神遠而求之髣髴周以𩔖聚為義萃羣神而合祈也縁經文言肆者承上言七政既齊之後𡻕時有恆因以定一𡻕之祀典則上帝六宗山川羣神次第舉行實非謂舜以攝政故告而祭之下紀輯瑞巡狩封山濬川明五刑放四罪統此二十八載之政而非一時之事非一時之事則𩔖豈非𡻕事之嘗乎天曰神地曰⽰人曰鬼三者之異名古今無異詞也徧於羣神而言神其為天神可知孔氏乃雲邱陵墳衍古之聖賢則亂⽰鬼於神矣羣神者風伯雨師司中司命司民司祿靈星龍星之屬從乎天之𩔖者也⽰與之不可言神非但其名而已燎沈埋腥熟之物各異焉周大祝之所為辨六號也今亂地⽰人鬼於一壇反絀天神不使與孔氏之謬而蔡氏從之亦未顧名而思義矣蘇氏古史乃以𩔖禋望徧合為一祭神祇雜亂地天交通為風雨見怪物之精靈亦儼然與上帝同壇合享亂而不經莫此為甚後世圜丘有列星從祀之壇固不以地⽰人鬼黷配上帝識者猶譏其非禮況於古之祀典惟宗廟為有合食而三辰四方羣祀百物各以其利見之時壇於相稱之位物昭其徳禮殺其文自非水旱兵戎急遽疾告斷無越禮逾時之祭而雖在六祈之造次者猶必從其方位各為營兆安有如蘇氏之亂而無別者乎飲客者不以其𩔖則既醉而爭況聖人之以接天地鬼神者乎𩔖於上帝周之禋祀也禋於六宗周之實柴也望於山川周之血祭沈埋也徧於羣神周之槱燎也壇異地祭異時一𡻕一徧舜攝堯而定其典也
巡守 巡守之不可一年而徧𫝑之必然雖有給辨無所取也朱子以末載歸格藝祖用特證其必然遂以衡山為非今之衡山而謂在嵩山之南既惑於漢武易天柱為南嶽之邪説而不思禹貢岷山之陽至於衡山過九江至於敷淺原地脈井井不可亂也嵩山之南是為唐鄧冥阸以北熊耳以東一望平原朱子欲指何者培塿以配泰華耶且即移南嶽而近之乃由河東以至泰安由泰安以至嵩縣由華州以至易北皆千里而遙吉行五十里必三旬而後逹祁寒暑雨登頓道路天子即不䘏巳勞亦何忍於勞人耶往還之外館於方嶽不過浹月一方諸侯沓至朝請唯日不給況能詳討其所守而黜陟之乎則亦急遽𡍼飾以塞責而已矣易曰至日閉關後不省方北嶽之守獨非省方之謂與此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也其或然者周易所云商周之禮唐虞則不以冬至省方為嫌而一𡻕徧至四岳則必不爾抑或五載之內初季春東巡次季夏南巡又次季秋西巡又次季冬北巡而以其一年即冀州而治中國其雲歸格於藝祖用特者舉一以該三繫於北巡之後於文宜省可以例推也王制亦有一𡻕四巡之説要出於漢儒不足深信
百姓 遏宻 孔傳以百姓為百官朱蔡以為圻內之民孔説是也論語所云百姓足自春秋時語不可通於徃古春秋之始無駭挾柔溺皆僅稱名則大夫而有無姓者非命官也況於民乎堯典以百姓黎民分言之圻內之民豈獨不謂之黎民周餘黎民圻內之民也足知百姓非民也衆仲曰天子建徳因生以賜姓其制始自黃帝春秋之季上下相僭不賜而自為姓或附姓於他族附姓於他族者詩所謂謂他人父是也儀禮臣為君諸侯為天子斬衰庶人為國君齊衰三月唐虞䘮禮大略皆簡於周棺槨葬祭古質後文䘮服不宜獨重且庶人者在官之稱猶今律所謂無祿人也春秋下士稱人人固別於民矣庶人則服齊衰黎民則否周制且然況唐虞乎諸侯軒縣八音始備大夫無備樂士唯琴瑟黎民不得有樂非猶今之皂𨽻僕廝凡婚葬而鼓吹竸奏民無八音而亦何所遏密遏密者諸侯也以此知周之諸侯服天子斬衰而唐虞不爾諸侯之䘮天子止樂而巳不似王朝百官之如䘮考妣也至於黎民則虞周固皆無服是以孟子言帥天下諸侯為堯三年䘮而不及民蓋以義言之卑不敢與至尊為禮以情言之生不服勤不𫝊贄不見疾不養死不臨則哀亦無從而生倘以帝徳廣被民報以厚則是人用其私情之厚薄以違禮而事主民即欲行之舜亦得而裁之臣不得以非所得而加之君此之謂也黎民而為天子服蓋自秦始秦強天下以不及情之哀漢文知其失而不能為之等殺概降為二十七日之䘮親若子貴若臣而一與民同其已悖矣矯枉過正則得枉唯虞周之典親踈貴賤之間一天秩也
文祖 朱子謂堯廟當立於丹朱之國神不歆非𩔖民不祀非族今按舜始攝政受終於文祖受終雲者受之於堯也其不當於舜之私廟明矣唐虞夏後之先同出於黃帝唐𤣥囂之族也虞夏顓頊之族也故唐虞洎夏皆以軒轅為祖推本所同出則此雲祖者蓋黃帝之廟也故虞夏皆禘黃帝而祭法所謂祖顓頊者則商均夏啟以後之事觀祭法言宗禹可見黃帝始正姓氏定昏姻𤣥囂昌意各為一族唐虞族別故二女可嬪虞而舜之受終也於黃帝虞夏同為一族故昏姻不通而禹之受命也不必於文祖而僅於神宗然則神宗者其顓頊乎若有虞之後以堯為宗則以虞氏衰㣲待堯而興鄭氏所謂尚徳者是巳虞夏以黃帝為祖而以顓頊為宗宗者即後世所謂大宗也故舜娶堯女不為無別以其同出者在黃帝定姓氏之先而受命之所格追所同出則以著受終之有本斯以析羣疑亡惑矣
猾夏猾無骨展體見肉以誘虎虎吞而不能齧入虎腹中自內噬穴虎腹而出俗謂之虎刺春秋𫝊無助狡猾此之謂也此言蠻夷者如詩言蠻荊禹貢島夷萊夷之屬非能稱兵相嚮但潛入腹裏為奸竊如猾爾故可以士師五刑流放治之不勞征戰其有所犯而聴之不以明允則有如近者楊應龍之事禍亦從此而長與盜賊之積小致大者蓋同故舜於臯陶申戒焉唐虞之世未有荒逺之夷窺犯邊陲之事蓋中國夷狄消長不同時以臯陶為兼主兵者失之舜所命主兵之官不見於史其後命禹徂征則六師或統於百揆而南齊職官儀雲虞夏以棄居夏官司馬之職未審所據要非合兵刑而一之也
伯與 世本伯余始作衣此伯與疑即伯余余與音同然衣裳之制始於黃帝則世本所言伯余當亦軒轅時人乃古者以字為氏如厲王時有家父桓王時又有家父則此伯與或始作衣者之苗裔以孫而䝉祖號又古善射者唐有后羿夏亦有后羿習其技者可同其名縫紩之工俱得名為伯余耶殳斨主兵器伯與主服工以服為重唐虞之所尚也故易曰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抑車室耒耜沿流已熟人知為之不待為之置官也乎
三十在位 舜歴三載攝位二十八載通三十年下即續以五十載陟方乃死史稱舜百有十𡻕則堯崩之明年舜即嗣為天子未嘗俟三年之䘮畢也孔子稱君薨百官總巳以聽於冡宰為世及之嗣君而言舜承堯位自當有別且雲聽於冡宰則嗣子不言冡宰代言舜雖攝政而居必有位號必有官既無二天子之理又不應如王莽之攝皇帝為不正之名實然則升聞之日位百揆而通居攝之時位亦止於百揆也故受終之後未嘗以百揆命他人而禹作司空進位百揆則在格於文祖之後唐虞之有百揆即周之冡宰仲長統以冡宰為堯官經傳既無所徴又與百揆職位相嫌統言葢妄堯崩之時舜實居冡宰之位即元徳𩔰功如禹者僅位司空舜雖欲服䘮不言亦無可代已之官也即使自舜以外別有冡宰之可聽乃舜之於堯臣也冡宰之於堯亦臣也臣之服斬衰者均也舜不言而彼獨可以言乎舜受堯禪未嘗為堯後也為堯後者堯之子也堯之子服子之服則諒闇不言舜服臣之服非有諒闇及䘮畢吉服之禮且舜巳攝而又有攝舜者亦危疑而靡定矣故月正元日格於文祖者即堯崩之明年而非三年䘮畢之明年也逾年改元始終之大義蘇氏古史之致疑於孔氏者斯為當矣臣為君子為父斬衰則同而諒闇則異至若孟子避堯子之説固古今之積疑要不可使三年之內天下曠然無君臨川呉氏乃以三年之內舜未為天子而史特以紀年屬之比諸漢王入闗之明年史稱漢元則曲為之説而以擾攘擬清晏其鑿甚矣
臯陶謨
五服五章 蔡元度以公九章侯伯七子男五三卿大夫一為五服蔡氏用之今按公之服自袞冕以下至卿大夫服𤣥冕而下者周制也王之服則有大裘而冕益稷篇有十二章蓋日月星辰自周以上登於衣裳至周始畫於旂為大常殊天子以大裘而不殊之以十章也若唐虞則三辰在衣其登降之數必有不同者孔氏謂天子服日月而下諸侯自龍袞而下至黼黻士服藻火大夫加粉米自周以上諸侯之爵三大夫士為二故有十二牧𦙍侯崇伯之稱周官亦云外有州牧侯伯是無公與子男而有牧也卿之號始見於商書則九官者亦大夫而已百僚百工則士也以降殺以兩之義度之蓋牧九章侯七伯五大夫三士二而天子之升以三者取其益隆也若以牧於天子降殺以三凖之則牧九侯六伯三大夫二士一卑者數而尊者䟽也二説既無可定要必居一於此兩蔡以周例虞不足為徴而孔氏以天子入五章之數則命徳討罪皆言天子制下之事經有明文固不得屈帝服以與其列
益稷
四載欙舊謂樏以鐡為之形似錐長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以理度之蓋非也乘者坐立而乘之謂履下施錐蓋今屐𩔖不得謂之乘且施半寸之錐於履下以登山使為石山也則其仆必矣即使為土山也錐深入而㧞出亦難且鐡不能施於革上必間之以木層累髙鋭足不與地謀而徒加重焉躡此以登山一歩一蹉跌矣謝安石登山以屐彼固從雅用逺泥滓非如禹之有事於相導而安石所登又皆修治之蹊𡍼若木未槎道未通屐且不可入況施之以錐也愚久居山中每雨濕行則喘息奔急屢至躓蹶𫝊註家老死堂上𡚶意下施錐可以登渉固其宜也樏之為字從木而不從金則必以木為之今其制不可考大扺如諸葛木牛流馬之𩔖有機以轉運前後互為首尾施四輪而髙庳各半登則輪前而髙輪後降則輪後而髙輪前其上載人者則亦輿而已或以人或以牛馬皆可推挽禹自乘之而槎木開道從行之役人不與焉禹位司空即躬親勞苦亦不至與役人爭道汗流從事於坡陀若役者之入山則莫便於草何為違其所甚便使躡此癡重尖欹之履哉經文雲予乘四載亦足知僅禹乘之矣顔師古洪邁謂禹山行所乘即今之山轎然人車自桀始恐非禹制
鮮食 鮮當作上聲讀少也與艱食義相為𩔖通漁獵所得非有耕穫之艱難而不能多𫉬故曰鮮稼穡所歛或粒米狼戾而不致鮮乏然必終𡻕勤動而後有秋故曰艱肉曰鮮粒曰艱皆有鄭重之意古人命名不茍如是若以為鮏鮮之鮮則以肉為粻者必為臘為脯而後可繼安得比日而烹鱻哉
決九川 禹之治水其事凡二先儒多合而為一故聚訟而無所折衷堯典所謂洪水方割者大扺河水為害也龍門未鑿河之上流壅滯於冀雍之域九河未宣河之下流瀰漫於兗豫之野而兗豫之患為尤甚葢河自出太行而東南北兩崖平衍沙壤水無定居隨所奔注輒成巨流故禹既治壺口分播九河則水患息孟子亦以疏九河瀹濟漯為首功者此之謂也大河既平中原底定人得平土而居之此則治滔天之洚水者其一也若禹所自言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者則洪水既平之後因以治天下之水為農計也故曰烝民乃粒又曰𮎰度土功論語亦曰盡力乎溝洫而禹貢所紀定田賦六府孔修庶土交正不復以民免昏墊為言此則徧履九州畫其疆作其溝澮澇患可蠲旱亦獲濟故詩稱之曰維禹甸之此以開三代井田之基者又其一也所以然者當禹之時大河北流未與淮通而南條諸水限以𡨋阸灊霍楚塞諸山則𫝑不得與江淮相接至荊之南土梁之西陲較豫兗之野髙下相去不知幾百里使浩浩滔天漫及荊梁則兗豫青深且無涯久不復有人矣若雲大河江淮及諸小水同時各漲於其地則必天下同時皆苦霪雨而河源遠出絶域彼中晴雨必無一揆之理江漢之漲則因雪液河水莫大於樊水在春夏之交漢水盛於夏江水盛於秋其他小水多甚於春此漲彼落不能九州而同況九年而如一日也雍梁荊之地山髙岸峻水即壅汎不足為民患何必措力於隨盈隨涸之流以自勞而勞民也哉然則九川之決畎澮之濬平土也龍門之鑿九河之播平水也舜曰禹平水土兩紀其功也先後異時髙下異地濬治異術合而為一則紊矣
侯以明之 明之為言辨也侯以明之當大射之時差次其等擯頑讒使不得與以明辨其不肖而辱之如孔子矍相之射是已射以觀徳者所以納君子於軌物侯以明惡者所以顯小人之斥罰倘如蔡氏所説不先察其頑䜛而一取決於射是略其已著之善惡而徴之於或然之得失藉有養由之技漢成之容非比於禮樂之為難遂謂其賢於羊叔子耶侯明撻記其義一也撻以見及為辱侯以不與為辱皆先知其頑䜛而以是懲之也
搏拊琴瑟〈句〉以詠祖考來格〈句〉自戛擊鳴球以下至庶尹克諧皆韶樂之譜也以詠即以下三者為詠也祖考來格如周頌之詠綏予孝子也虞賔在位如周頌之詠我客戾止也羣後徳讓猶周頌之詠式序在位也此皆升歌以配磬瑟之詩其辭不𫝊而大㫖所詠則不外此三者也鳥獸蹌蹌下管之所舞也鳯凰來儀韶第九成吹簫之所舞也百獸率舞庶尹允諧樂終擊磬之所舞也樂以昭徳而象功舜之徳格祖考禮虞賔感羣後諧庶尹功則平水土若鳥獸而致鳯凰故䕫或以歌詠之或以舞冩之猶大武之歌武賚桓而舞則北出滅商疆南國分周召復綴以崇也蹌蹌趨貌鳥獸之害人者消趨而避之也率順也獸順其道而戢其搏噬順其歩趨有若舞也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下管鞀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石拊石者八音之奏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羣後徳讓者詩歌之言也鳥獸蹌蹌鳯凰來儀百獸率舞庶尹允諧者九舞之容也始乎人聲間以八音成以舞箾韶樂之美善雖不易知而大概盡於此矣先儒以格祖禮賔羣讓鳥蹌獸舞鳯儀尹諧為樂之應夫祖考之格與否既非人之所能知虞賓則固巳在位不因樂感廟中羣後各以其事為序無所於爭則亦無所於讓不待聞樂而始加謙挹若聖人盡鳥獸之性亦惟使安於自然而已以飛鳴攫拏之物宜在郊野者一旦翔舞於廟堂是物違其性亦為妖為怪而不得為順矣巴鼓瑟游魚出聴師曠奏清角𤣥鶴來集南卓擊羯鼓羣羊躑躅言出稗官不根而亡實即令有之一技之士固能之而何待舜䕫且使淫夫酣歌於室而鴇鴿不翔凶人狂哮於衢而虎狼不至何獨韶奏於庭能動獸心而不爽耶鳯凰感徳而至和之致祥理有然者乃謂其來在作樂之頃則彼鳯凰者非素止於百里之內安能遄飛速集而不爽其期即其疾飛㨗至有逾凡鳥亦不得有飛耳長目能聞聲見舞於千里之外以遽然而整翮不然豈和氣所烝旋結一鳯鳥之形如虹如電而非有其真乎孔子作春秋而西狩𫉬麟𫉬之於郊也固不追隨於子之室而睥睨簡冊之間則鳯亦安能爰止於䕫之側而錯綜干羽之列耶鄂樓黃鶴普賢白象牛頭銜花之鳥介象盆水之魚仙釋之幻談知不足為聖誣矣若庶尹之諧自舜之徳教使然尤不在作樂之一日使待樂作而乃諧也將前乎此與後乎此之遂不諧與徳不足及庶尹而恃樂其亦末矣徳盛而樂至故曰樂其所自成非徳待樂而始成也後人因樂之音容以知古人之心蹟故曰聞其樂而知其徳非樂之即為徳也故童子視端行徐之説亦流俗所傳不足深信童子之智不應賢於魏文侯古樂不能警文侯之臥敬仲所𫝊之韶其能感童子之眸乎韶之為韶非仲尼季札有不能盡知者豈盡當時之鳥獸而皆聖如仲尼賢如季札哉漢儒好為瑞應之言宋儒樂道天人之際惟怪與神子所不語學者所不當語也
虞賔 前禹巳言丹朱殄世則此虞賔非朱可知舊註未之考也丹朱不道堯處之於丹淵〈今淅川縣〉而堯之別子如孟子所言九男者自紹唐封於平陽以奉堯祀范宣子所謂自虞以上為陶唐氏是也丹朱不但不有天下並不得有其故國而舜必無遷堯宗廟社稷於丹水之理況舜之於朱年齒亦應相上下使朱且在位而特繼嗣未生安知其不晚年得子禹何逆料其殄世而豫詛之乎且殄世雲者朱巳身殂無子而在位者其弟之為唐侯者也亦猶商均受封於房而夏之時又有虞思至周徙唐於薊徙虞於陳而後唐為叔虞之國虞為虞叔之國矣若唐之在夏為御龍氏虞之在商封於遂者又其支子非虞賔虞思之嫡裔不可概而一之
庸作歌颺言 勅天之命二句念哉六句繫之作歌之下而下文又有乃歌乃賡之文蓋前數語不用韻如後世樂府有𧰟有和有唱股肱喜哉云云每三句一韻為一歌則如樂府之有詞也此歌蓋舜及陶所作而䕫以被之管則亦大韶升歌之遺音故繫之庶尹允諧之後功成樂作而推本治原者以此歌嘆泳之猶周樂之以闗雎為亂也孔𫝊雲用庶尹允諧之政故作歌以戒陳氏曰用䕫言功成樂作之意而用之歌皆泥於庸字之義而不知史家記事之體也班固樂志前序漢樂而後載樂府辭蓋師此為之
尚書稗疏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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