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詳解 (夏僎, 四庫全書本)/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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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尚書詳解 (夏僎) 卷十一 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一
  宋 夏僎 撰
  湯誥
  湯既黜夏命復歸於亳作湯誥
  此篇成湯勝夏而歸至於亳邑四方畢朝新君故湯誕誥其衆以伐夏之意所以正始也黜廢也謂廢其命使不得復承大綂也此葢敘書者推原湯所以作誥之意謂既勝夏黜廢其命而已為天子復至於新都亳邑故作湯誥以誕誥萬方故其序所以言湯既黜夏命復歸於亳作湯誥林少頴謂湯勝夏命而廢之武王勝商而武成不言黜及殺武庚封微子於宋然後言黜殷命者葢湯之伐桀桀棄而竄於南湯既因而不追以全君臣之義故既勝夏即黜其命而不曵為之立後於其所都之國至武王牧野之戰前徒倒戈而紂見殺既違武王本意故封武庚於殷故都使之承嗣宗廟因而不改亦所以存君臣之義及武庚作亂自絶於周然後黜殷命而立㣲子於宋不復居殷都此說是也林少頴又謂此篇與武成意同皆武功既成布維新之命也然武成本於敘事故自王來自商至於周皆先敘其事之曲折然後告以弔民伐罪之意其敘事則詳而其所以告諸侯之言則首尾不甚備此篇既載其所以告諸侯之言又載其作誥之言首尾甚備其敘事則畧體雖不同而其辭則皆是始居大位而告諸侯以正始也皆可以互見也此說極然胡益之不知察此乃謂湯滅夏告萬方武王滅商不告者葢伐桀本以亳衆諸侯無會者故不得不告武王伐紂友邦冢君無不會者以伐商之意既稔聞矣何所用誥此葢弗深察之過也
  湯誥王歸自克夏至於亳誕告萬方王曰嗟爾萬方有衆明聴予一人誥惟皇上帝降𠂻於下民若有恆性克綏厥猷惟後
  王歸自克夏至於亳誕告萬方此又作書者言湯所以作誥之意也葢湯既克夏自彼而歸至於所都亳邑萬方諸侯畢朝新服故湯於是作誥以誕告之使知吾之伐夏非吾之私乃天意也自王曰以下即湯作誥之辭也嗟嘆辭之嘆而後言重其言也重其言所以使萬方有衆明聼其告而不敢忽也然湯之作誥必首言惟皇上帝降𠂻於下民若有恆性克綏厥猷惟後者葢湯言桀之暴虐失民以亡天下故必推本乎上天所以立君乂民之意以見桀之所為不合乎天心而天絶之也皇大也上帝天也言惟皇上帝猶言惟至大之天命若召誥言皇天上帝也𠂻者善之本於固有者也陳少南曰裏裏也蔵於裏即所謂喜怒哀樂未𤼵者也若既𤼵則見於表矣葢天之於民皆降以𠂻然不能保其不失其常性故為之立君者非徒尊也將使順斯民之性而安其所謂道也故能順其性而安其道則足以為君矣不然則違天違天則天必絶之矣湯之言此葢所以繩桀之罪見其不能順常性而綏厥猷故不足以為君也既言若恆性又言綏厥猷者葢率性之謂道能順其性則能安其道不能順其性則悖理傷道安能綏厥猷哉林少穎謂詳攷此篇所告首尾本末與仲虺所言相為表裏湯之言此葢𤼵於仲虺者也故張諫議曰湯既勝桀以有天下而慚徳多焉故仲虺作誥於前以明天之所以命湯為君者凡以民之有欲而俾之乂也故其書但言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湯又自誥於後以明天之所以命予為君者凡以民之有道而俾之綏也故其書至言上帝降𠂻於下民若有恆性克綏厥猷惟後是以二誥之辭相為表裏然後湯之慚徳可以已此説是也
  夏王滅徳作威以敷虐於爾萬方百姓爾萬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於上下神祗
  湯上既言天之命君將使之順民性而安其道故此遂言桀之暴虐非特不能順其性而安其道而乃至荼毒以害萬邦之民也葢夏王滅已之徳放僻邪侈喪其良心則在我者且不能自善何以若民性而安其道哉推原夏王自滅其徳喪其良心則其胷中無復有不忍人之意肆為威暴以布其虐政於萬方之百姓萬方百姓罹被其凶害如荼之苦如毒之螫不可堪忍故並稱寃以告於天地神祗謂我無有辜罪而乃受此虐害也屈原曰人窮則反本故勞睏倦怠則未嘗不呼天病疾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今桀之民皆苦於虐政是宜其並告無辜於天地所以告者兾其拯已也
  天道福善禍淫降災於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𤣥牡敢昭告於上天神後請罪有夏聿求元聖與之戮力以與爾有衆請命
  湯既言桀暴虐如此汝萬方並告無辜於天地故此遂言天降罰於夏之意也葢天之恆道於有善者則福之於淫亂者則禍之桀既虐民如此故天於是降其災異不祥之事以彰顯有夏之罪惟天之降罰於夏者其寓事彰顯如此故湯遂謂我小子於是奉將上天所命之明威討桀之罪不敢肆赦葢謂今日之事乃奉天威以誅有罪非私意也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何以知明威而將之孟子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今天降災於夏是亦事示之而已故湯所以因是知天命所在遂行討桀也湯既知天命所在然又未敢自專於是又用𤣥牡以昭告於上天神後請加罪於有夏上天葢天帝也神後葢后土皇地祗也𤣥牡乃黑色之牲也必言牡者葢牲必用牡不用牝也正義謂商人尚白牲用白今言𤣥牡夏人尚黑於時未變夏禮故不用白林少頴謂不然此𤣥牡但是一時所用祭告天地之牲不因色以求義如謂湯用𤣥未變夏禮則魯頌言白牡騂剛豈亦未變商禮乎此說是也湯既用𤣥牡告天地請加罪於有夏矣故於是遂求元聖之人與之勉力為此衆民請命於天葢民苦桀之虐政命不可保湯伐桀而拯民於塗炭則民始有生全之望是湯告天伐桀者乃為民請命也元聖即伊尹也葢湯之伐桀實伊尹之助孟子曰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之溝中故就湯而説之以伐夏救民是湯伐夏救民之謀實出於伊尹故湯誓言伊尹相湯伐桀此言聿求元聖皆推本其謀之所自出也
  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允殖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茲朕未知獲戾於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於深淵
  湯上既言我與伊尹戮力為爾衆民請命於天故此遂言我請命於天而上天果然信而有佑助下民之意故鳴條之戰桀知其罪遂退伏遠屏竄於南巢故曰罪人黜伏林少頴謂湯以桀為罪人武王以紂為獨夫葢言其得罪於天人則不復有人君之道也湯既言上天信有助民之意而罪人夏桀今已黜伏故造物之福善禍滛報應如響無有僭差賁然顯著如草木然民欲殖者則天殖之不欲殖者則不殖葢湯者民所欲殖而桀者民所不欲殖者也漢孔氏乃謂賁飾也言天下惡除煥然咸飾若草木同華民信樂生其説迂囬難曉不如蘇氏謂天命視民所與則殖之所不與則蹶之若草木然民所殖則生不殖則死也湯既言天命固如此然又未敢以必可信故又言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茲朕未知獲戾於上下者葢謂天雖可信我亦豈敢恃哉故雖曰使我一人安輯爾萬方有衆之邦家然我未知其不能不得罪於天與夫民也故曰茲朕未知獲戻於上下惟湯恐得罪於上下故惴惴然內懷危懼若將隕墜於深淵之中言雖得天下而心常以獲戾天民為憂不敢以位為樂也林少頴謂湯既伐桀恐來世為口實則當其始履天下之尊而朝諸侯寧無慚乎故其慄慄危懼乃出於中心之誠然者而漢孔氏乃謂謙以來衆心王氏則謂湯始伐桀不恤衆言告以必徃無所疑天下既定乃慄慄危懼者葢有為之初衆人危疑果斷所以濟功無事之後衆人豫怠儆戒所以居業使湯於事未濟則期以果斷濟功事已濟則期以儆戒居業果如是湯之慄慄危懼皆非出於中心之自然況湯雖伐罪救民然驅民於鋒鏑豈得全無恐懼之意及無事而後懼哉如以為有事之時不可以懼則武王泰誓言夙夜祗懼則有事之時已懼矣故知湯之危懼非至是而後有也自興師於亳已懼不克濟矣至於既踐天子位則尤不遑寧處也
  凡我造邦無從匪彛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嗚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
  湯上既言以履大寶慄慄危懼如此故此遂告我所為造邦之諸侯與之更始使其曉然知上之徳意也謂我今日始新造爾衆邦誠欲爾衆無從匪彛無即慆滛從如惟酖樂之從同葢無從非常法者即如康功田功之即葢慢遊而至於過者亦不可就也惟欲爾衆各守常法以承天休而已葢諸侯之職能制節謹度則滿而不溢則可以長守富也長守富貴豈非所謂承天休乎湯既戒諸侯使去匪彛慆滛之失而守常典以承天休故又言爾誠能如我所言力而行之至於有善可稱則我當度徳定位量能授官與共天位與治天職弗敢掩爾善矣爾有善我既不敢蔽若我自有罪罪在我身我亦不敢自赦其簡別而在察者又在乎上帝之心湯言此葢人有善惡人君固賞罰之汝不可謂人君有不善無人可誰何者雖無人可奈何而上有天焉我豈可不畏哉湯既言人君有不善天必誅之故此又言人君所以有罪非必人君一身自有可指之罪茍爾萬方有罪則罪亦在我身葢天之立君欲其若恆性而綏厥猷茍萬方有罪則是人君若之綏之者不至故其罪在人君若夫人君自不能盡君道而上得罪於天則其罪又在一人自當不及爾萬方矣湯此言又所以深明為君之尤難也湯既言為君之難如此故又嗟嘆而言曰爾萬方有衆尚庶幾以我此言為可信而無從匪彛無即慆愮各守爾典以承天休則非特我國家社稷可保其有終而汝亦可以終享其安榮之福也故終之曰尚克時忱乃亦有終
  咎單作明居
  此又明居之序也經亡無所附其本篇正次於湯誥之下故孔氏以附於此篇之末咎單必臣名也謂明居之篇乃咎單所作也正義百篇之序此類有四周公作無逸伊尹作咸有一徳周公作立政與此篇直言所作之人不言所作之意以經文分明故畧之此説是也但漢孔氏乃以意度此篇謂咎單作明居者咎單臣名主土地之官作書明居民之法故其書曰明居此亦因字而求義經亡而意度之也未敢以為然矣
  伊訓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
  此篇葢太甲初即位伊尹告以乃祖成湯之成徳故作是書也謂之訓者以其有諄諄儆戒之意也此篇之序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後説者多疑之其所以疑者葢孟子言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太史公言湯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乃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即位二年而崩後立外丙之弟仲壬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是湯之後立外丙仲壬二世而後太甲立今此序乃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似類夫太甲即繼成湯之後無有外丙仲壬二世者所言不同如此故説者多疑之漢孔氏則謂太甲太丁子湯孫也太丁未立而卒湯崩太甲立即稱元年唐孔氏亦謂此序以太甲元年繼湯沒之下明是湯沒太甲代立即其年稱元年殷本紀與此不同者必妄也據二孔此說則謂湯沒即立太甲無有外丙仲壬之說非特史記為妄而孟子之言亦不可信至程氏則又欲附㑹孟子之言乃謂湯崩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嵗仲壬方四嵗故立太甲陳少南推其說按河南邵氏皇極經世書敘堯即位以甲辰至本朝嘉祐厯譜帝王世次湯起乙未太甲起戊申不聞有外丙仲壬太史不知孟子之意所謂二年四年者葢謂湯崩太子卒欲立外丙而外丙生纔二嵗欲立仲壬而仲壬生纔四嵗太丁二弟皆㓜故捨親親而立太甲據程陳二者之説則亦湯後不曽立外丙仲壬孟子所謂二年四年是年齒也不為即位之年數其説亦無異於孔氏惟林少頴引蘓氏之説為可信蘓氏謂太史公按世本成湯之後二帝七年而後太甲立其跡明甚安國據經臆度謂湯沒而太甲立初無二帝豈有此理其序所以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者非謂湯崩在太甲元年也葢伊尹稱湯以訓太甲故孔氏序書以湯為首耳商道親親兄死弟及若湯崩舍外丙仲壬而立太甲則非親親矣據蘓氏之説則以湯後實有外丙仲壬二君此言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乃序書者推原伊尹作書之意謂湯沒後太甲即位之始伊尹稱湯成徳以作訓故言成湯既沒即繼以太甲元年非謂湯崩之年即太甲之元年也此説極有理故少頴廣其説謂殷人傳世兄死弟立若太丁死而有弟外丙仲壬不應捨之而立太甲此篇乃太甲即位之日伊尹奉之以祗見厥祖因明言烈祖成徳以訓於王故序雲成湯既沒太甲元年葢推本所以作書之意也夫書序序所以為作書之意而已與史家記述之體不同茍必以史家記述之體求之謂此言成湯既歿太甲元年為湯歿而太甲立則盤庚五遷之言若不以意逆志則是五遷皆在盤庚之世矣故當以蘓氏孟子之言為正少頴此説極平正而有理故特從之若夫篇內言元祀而序言元年者唐孔氏謂商曰祀周曰年序以周世言之也葢孔子周人序書以年言之如太甲篇內言惟元祀十有二月朔其序則言三年復歸於亳又如說命亮隂三年而子張則言諒隂三年不言葢孔子序書故從周稱年也此書蓋湯死後太甲即位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後三篇以告之故言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後今只伊訓尚存餘二篇經秦火而亡故名雖存而經則亡矣
  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於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侯甸羣後咸在百官總已以聴冡宰
  此又作書者言伊尹作伊訓之意謂太甲即位元年十二月乙丑伊尹將以即位之事告於成湯是時侯甸之諸侯皆來奔喪且欲近見新君故伊尹祠於湯廟而羣後皆從太甲往廟時太甲宅憂不言故百官皆總其已之職事而惟冡宰之是聴時伊尹受顧命實為冡宰故即廟而作書陳乃祖之成徳以進戒於太甲亦與諸侯正始此伊訓之所以作也故作書者其言如此太甲時所居之喪實仲壬之喪葢繼其後必為之服禮當然也漢孔氏既謂湯歿而太甲立則太甲即位之初實居湯喪故於此即雲湯崩太甲逾月即位此所謂祠於先王者乃奠殯而告林少頴謂孔氏此説攷之於禮有所不合夫古者喪在殯不祭皆名為奠及既𦵏也虞祔卒哭始謂之祭葢於是始以鬼神事之故祭則有主有屍而奠則陳噐而已此經言祠而孔氏乃謂之奠無是理也抑又有不然者使太甲果居湯喪則其宅憂也必在湯之殯宮則其所從事於喪禮者有小殯之奠有大殯之奠有朔奠有朝奠有夕奠有薦新之奠未嘗不在湯之殯豈逾月遽祗見厥祖哉以是知孔氏徒按經文於禮不合未足述也以經文攷之則太甲實居仲壬之喪計仲壬之崩必在太甲元年之十一月商制逾月即位即以其年為元年不待逾年稱元祀如周之制故下篇言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居於亳是仲壬以元年十一月崩至三年十二月即得二十五月故即吉釋喪而冕服也由是推之則此言十二月乙丑伊尹奉嗣王祗見厥祖者乃太甲居仲壬之喪既逾月伊尹乃祭於湯廟奉嗣王以敬見其祖故明言烈祖成徳既以告太甲且與諸侯正始葢禮之變而以義起也若康王既受顧命則以麻冕朝諸侯於應門之內亦禮之變也蘇氏徒見春秋所載天子諸侯皆逾年稱元故謂此經言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者乃太甲立之明年正月也正月謂之十二月殷之正月即夏之十二月也殷雖以建丑之正猶以夏正數月亦猶周公作豳詩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皆夏正也又史記秦始皇三十一年更名臈曰嘉平夫臈必建丑之月秦以十月為正則臈當用三月而雲十二月者葢古雖改正朔猶以夏正為正月也此說不然夫謂之改正朔則已改正月豈有餘月不改者故在周時論陰陽之節雖有以夏時為言者如七月之詩與四月惟夏六月徂暑之類至於史官記載當時之事則未有不以當時正朔數月者如春秋春王正月則周之正月也春秋數月用周正則此之十二月葢商之十二月乃夏之十一月葢建子之月也其秦以十二月改臈曰嘉平漢書自髙祖元年至太初元年以前嵗首書冬十月葢是漢武太初元年改用夏正史官追正月名耳舊史未必然也余謂少頴辨蘇氏以夏秋所書乃孔子尊王故以周正數之周時數月實用夏正今七月四月之詩可見矣兼秦本紀言以十月為嵗首則嵗首但以十月為之則已非改十月為正月也但蘇氏解此必拘逾年之說則不然只是仲壬適在十一月崩故太甲逾月以十二月即位不必如蘇氏之拘則其義自通也
  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於王曰嗚呼古有夏先後方懋厥徳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鼈咸若於其子孫弗率皇天降災假手於我有命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
  自此以下伊尹作書之言也伊尹既奉太甲以見成湯之廟於是乃明言有功烈之祖成湯所以艱難創業之成徳以訓告於王所謂成徳即下文惟我商王以下是也既謂之明言烈祖之成徳而乃首言古有夏先後者葢欲見天下難保夏之先後雖積功累仁如此子孫一不率循則亡不可支而乃祖成湯興焉葢欲太甲知所鑒戒也嗚呼嘆辭也欲言夏王得天下之難而失之易也故嘆而言之古有夏先後以禹以下自桀以上皆是也伊尹謂夏之先後聖賢繼作以有天下方懋行其徳兢兢業業不敢自寧上合於天故無有天災所謂無有天災者謂山川鬼神皆安
  其居而不為妖不為厲鳥獸魚鼈各順其情而不為怪不為孽此所謂無有天災也然夏之先後徳雖如此天之眷佑又如此子孫夏桀一不能率乃祖之徳上天降災以彰厥罪雖承祖宗奕世積累之業而卒為天所棄故假手於我有天命之成湯使之弔民伐罪焉假手者葢天之所棄不能自行誅戮必藉手於人以誅之也然天之假手於湯使之伐夏者亦豈私於湯哉以桀自造可攻之罪於鳴條故湯自亳往伐之故曰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始也謂桀有可攻之理故朕始自亳伐之也書曰我不爾動自乃邑孟子曰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亦此意也少頴謂伊尹之意葢以夏有天下傳十餘世三百餘年方且為上天所眷至於鬼神咸安微物自遂宜若不可動者然一為桀之不率則不旋踵而顛覆況我商家肇造未久茍使太甲不能以夏為鑒遂致不率成湯之徳有可攻之釁則攻之者至矣故伊尹既言有夏所以失天下之易於前又陳湯所以得天下之難於後所以致其儆戒之意也此說是也
  惟我商王布昭聖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懷今王嗣厥徳㒺不在初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於家邦終於四海伊尹上既言有夏子孫弗能率其徳而天命湯伐之故此遂言湯伐桀之事也聖武猶所謂神武也聖人之義徳也夫兵兇器也戰危事也爭逆徳也實天下不祥之事也雖天下不祥之事然湯之布昭聖武者本不期於黷武而乃在於以吾之至寛代夏之虐政是故雖用武而東征西怨南征北怨所至之民無不信而懷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伊尹既言湯有寛仁之徳得兆民之允懷遂至光有天下故此下又言太甲嗣湯之位不可不恐懼於即位之初也葢朝廷天下之本也人君天下之本也始即位又人君之本也即位之始能致其慎則終無不慎矣此伊尹所以言今王嗣厥徳㒺不在初也然所謂㒺不在初者亦非有甚髙難行之事也立愛惟親立敬惟長而已葢人君之治天下將欲仁覆天下豈必人人而愛之人人而敬之哉惟盡吾孝悌之心立愛則不偏愛也惟愛吾親而已愛吾親而舉斯加彼將無所不愛以之立敬則不必偏敬也惟敬吾之長而已敬吾長則舉斯加彼將無所不敬惟其所立在此而所愛所敬乃及於彼此其道所以始立於家邦而終則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所不及也此又伊尹教太甲以守約施博之道也
  嗚呼先王肇脩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於有萬邦茲惟艱哉敷求哲人俾輔於爾後嗣制官刑儆於有位曰敢有恆舞於宮酣歌於室時謂巫風敢有殉於貨色恆於遊畋時謂滛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於蒙士
  伊尹上既言成湯以神武創業而太甲繼之當立愛敬以治天下國家至此又恐其未必勤而行之故又言成湯自肇脩人紀以至於有萬邦誠為艱難然雖艱難成湯之心猶不能自已方且求哲人輔後嗣制官刑儆有位而為子孫無窮之計湯盛徳大業如此且猶長慮卻顧為子孫計不敢自安則太甲為其子孫可不念哉此又伊尹言此一節之意也嗚呼嘆辭也言之不足故嗟嘆也人紀人道之紀也即上所謂立愛立敬者是也伊尹欲太甲立愛敬以治天下國家故言先王成湯當脩人紀之時謂始立愛敬之時也究其道雖所守甚約而所施則甚博是故以從諌則不敢咈言有過則改不逆人言以先古之賢則時若之言凡有所動皆順古人之行而不自專以居上則必明於御下而盡其君民之大徳以為下則必忠於事上而盡其事君之小心葢湯時為諸侯出就國則居上入朝桀則為下湯於居上為下盡道如此則伐桀之事亦湯之不得已也然湯豈特如此而已又且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焉葢聖人責已重以周待人輕以約湯於與人則不過求其備是以恕己之心恕人而盡待人輕以約之道也於檢察其身則常若不及是以責人之心責已而盡責己重以周之道也惟湯自肇脩人紀至於檢身若不及所行如此之勤故今日方有萬邦而為天下之君則其事誠艱難也然常人之情既以艱難於其始則事既遂必有自足之心而少肆其意而湯則猶不能自已方且敷布廣求賢哲之人列於庶位俾之輔弼於爾後世子孫既得而用之又恐所用之人不盡心戮力佐佑其子孫故又制為誅責有官君子之刑以儆戒於有位之人是成湯所以望爾後人者甚切矣太甲雖欲不念不可得乎所謂官刑儆有位者即下文所謂三風十愆之事也葢湯以官刑儆於有位曰敢有恆舞於宮室之中而無有節度者敢沉湎於酒而至狂歌無忌憚者此二者時謂之巫風葢巫以歌舞事神故恆舞酣歌所以為巫風言其恆歌恆舞若巫覡然也敢有以身殉貨以身殉色者殉從也以身從之知有貨色而不知有身也敢有恆於遊遨恆於畋獵恣意為之無有窮已此四者時謂之淫風謂貨色畋遊人所不可免但不可淫過無度今也殉貨色常畋遊是淫過無度故謂之淫風敢有侮聖人之言而不敬逆拒忠直之人而不聴其言疎遠耆老有徳之人而親比頑愚之小童此四者謂之亂風葢聖人忠直耆徳人所當親近而尊敬之今乃簡忽而踈遠頑童當斥而遠之今乃昵比是好人所惡惡人所好亂常越理者也故謂之亂風此三節之風者葢為之於上而下化之若風之於物鼓之於此而動之於彼也湯既列言三風於上故於下總之曰凡此三風總有十愆葢謂巫風二淫風亂風各四是三風之中其過失有十事十事者卿士有一在身則必喪家邦君有一在身則必亡國若為人臣者見人君有此愆過而坐視不能匡正則以墨刑刑之成湯官刑嚴切如此豈惟訓有官君子雖童䝉之士亦以此具訓之具訓謂詳以訓之也酒誥言文王告教小子則固以此訓之矣伊尹言此葢謂先王艱難創業猶不敢自安方且廣求賢哲輔爾後人又恐所用之人未必盡心輔弼又制官刑儆於有位使子孫有過人臣必諫是伊尹所以勤勤進戒亦先王責望之意也薛氏謂墨刑亦重矣臣下不匡而䧟入重辟者以國置臣所以匡主宜匡不匡則有亡國敗家之道坐視喪亡而不救其可貸乎此墨刑之施所以未為過也
  嗚呼嗣王祗厥身念哉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爾惟徳㒺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徳㒺大墜厥宗
  伊尹上言成湯為子孫計如此深逺故於此又嗟嘆謂嗣王太甲為湯子孫當上思乃祖艱難之意祗敬其身而念乃祖也既言祗厥身念哉又言聖謨洋洋嘉言孔彰者謨謀也謂成湯為爾子孫者其規模甚洋洋乎其大惟規模至大未易跂及而所以告教子孫之嘉言則甚明白而易知所謂嘉言即制官刑儆有位之言是也伊尹既言成湯嘉言明白如此欲太甲奉以周旋故又以天命儆之使之知所畏而不敢不勉謂天命去就初不可常保孜孜為善則天降百祥而治可常享茍為不善則天降百殃而禍亂隨之天理如此爾太甲誠能為善則徳無小而不興故萬邦皆頼其慶不然則不徳無大而不亡故覆墜其宗祀而不可支持漢孔氏謂此伊尹至忠之訓葢言至此極功也
  肆命徂後
  此葢亡書二篇名也與伊尹同序序既見於伊訓之前故此但載二篇名於其下也二篇名存而經亡不知其中所載者何事漢孔氏乃因字求義謂肆陳也肆命葢陳天命以戒也徂往也徂後葢陳往古明君以戒之也此皆臆度之説未敢以為然













  尚書詳解卷十一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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