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詳解 (夏僎, 四庫全書本)/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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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尚書詳解 (夏僎) 卷十九 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九
  宋 夏僎 撰
  康誥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材
  史記管蔡世家曰武王既克商封弟叔鮮于管封叔度於蔡相紂子武庚治殷頑民封叔旦於魯為周公封叔振鐸於曹封叔武於成封叔處於霍康叔封冉季載皆少未得封國至武王崩管蔡挾武庚以叛周公東征誅管叔黜絶殷命然後以其餘民封康叔為衛侯是康叔者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周公封之之日告戒之辭至於再三史官録之以其辭多古者竹簡編書言多非一簡所能載於是分為三篇首則以其書主於告康叔故謂之康誥次以其書皆説紂滛酒而民化之今日當有以禁之故謂之酒誥終則以其書有若作梓材之言故取二字以名篇謂之梓材此三篇皆告康叔故共一序也林少頴謂書序之體不同有毎篇自為一序有三篇而一序者蓋古者史之記載皆以簡冊所載不可以繁故有一簡不能載則或析而為二或析而為三愈多則愈分雖其篇帙之分而所作之由則一此所以異篇而共序也然其所以分之則若因所作之時或因所陳之事如泰誓三篇上篇是將㑹孟津時所作中篇則次河朔時所作下篇則大巡六師時所作故此三篇則因所作之時而分也今康叔之命乃一時所作非如泰誓作於三日之間可以時分故就其言之不同而分之前篇泛告以徳刑之説又是始告康叔之言故主名為康誥至酒誥則以戒其無湎於酒故名之為酒誥梓材則戒以匿瑕含垢且其中有若作梓材之句故以名之此則以事分之也
  康誥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於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於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
  按史記周公奉成王命興師東伐遂誅管叔放蔡叔收殷餘民以封康叔於衛七年三月周公往營成周洛邑則是康叔之封蓋在於營洛之前數年也是故此篇之序言成王既伐管叔乃以殷餘民封康叔則是周公既誅管蔡即封康叔明矣然此乃首言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於東國洛遂言五服諸侯咸在周公乃大誥康叔以治道以此觀之則又自營洛邑而後誥康叔也學者多求其説不得如蘇氏諸儒皆以為洛誥脫簡悞在此唐孔氏則又謂周公三年滅三監康叔之封實在七年營洛之後其間未封康叔之前又別使人鎮守則封康叔實非營洛之前與史記所載及序文實相牴牾惟王博士謂四國既誅商地既定然後封康叔康叔已封然後宅洛邑乃其事序也此書先言周公初基作新大邑然後繼以告康叔之事者蓋封康叔之事在卜洛之前而告康叔乃在作洛之際當其營洛則四方之民與夫五服之君莫不咸在王者將敷大命於諸侯必於臣民所㑹而告之則所警者衆此康叔之誥所以在營洛之時林少頴廣其意謂康叔之封固在卜洛之前而告之也乃在營洛之際序之言蓋推本而言之耳使其始封之初而即以此誥之則其書當謂之命如微子之命蔡仲之命惟其丁寧告之不在始封之初而在營洛之際此所以不謂之命而謂之誥也蓋周公營洛將以遷殷頑民而自尹正之其餘尚留於衛者則以委康叔既有以委之則不可以無告戒之語故於此遂以是誥康叔也此説極然惟其誥於營洛之際故梓材之後即繼以召誥洛誥之書此可以無疑矣惟三月周公攝政七年之三月也哉生魄謂明死魄生即三月十六日也此史官敘此康誥所作之由謂是年三月十六日也周公始造基而作新大邑於東國洛以洛在王室之東故也是年四方之民皆大和悅而來㑹謂喜而願効其力也侯甸男采衛五服之君與所屬之百官皆播率其民徒而咸在悉皆和悅以見士於周謂見而服其役事於周邦也唐孔氏謂五服獨男居中故言邦則五服皆為邦可知此亦古史立言之體如此惟一時之民皆喜於用力故周公於是皆以勤勞之辭感論之勤謂因其勤而勤之若因其勞而勞之有以慰藉之也周公既有以勤其民於是遂𢎞大其意而告之以治道今此書是専誥康叔不言康叔而泛言大誥治者蓋周公作洛遷殷頑民其餘者則欲委康叔治之是時諸侯咸在周公遂於大㑹之中誥康叔亦以警衆使知此意故總言大誥治也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慎罸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於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時敘乃寡兄朂肆汝小子封在茲東土
  自此以下周公告康叔之辭也周公告之而曰王若曰者成王實為天子言雖出於周公實當推而本之成王故言王若曰者蓋周公語康叔謂王之意若此之也孟侯謂康叔為諸侯之長也朕其弟周公謂康叔乃我之弟也小子封者周公兄故稱康叔為小子封其名也周公將告康叔使之善其政以治商民故先言文王愛民之深而民被其澤無䧟於罪故徳則明之使著見於天下而民曉然易化刑則慎之而不敢妄用恐濫及無辜愛敬天下之民雖鰥寡無告者亦不敢少忽凡所以待天下者惟因其可用者則用之可敬者則敬之可刑者則刑之以此顯示於民曽不敢容心於其間故始造有區域之中夏蓋謂周家所以有天下實造始於文王也惟文王能以尚文之事始造區夏故始則以西土一二友邦國君共修乆則罄西土皆怙恃依頼其覆冒之賜謂文王時為西伯始則一二邦歸之終則罄西土皆在其覆冒之下也惟其如此故上則聞於上帝而上帝嘉美之於是大命文王以殪滅大殷而大受其天命惟天命文王使滅商而周有天下故其所有之邦與所有之民皆大得其次序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者即此也惟文王既如此而汝寡少之兄武王又能勉而行之謂繼文王之志述文王之事終有天下故汝小子封所以今日得侯於東方衛國也謂寡兄猶言一人也周公此一節蓋言康叔今日之封實文考積累之功不可忽也林少頴謂周公之告康叔載於此篇首尾數百言多及於慎刑敬罸之事也按左氏春秋𫝊曰周克商使諸侯就封蘇忿生以溫為司冦則是武王克商之初為司冦者蘇公也立政所稱司冦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是也史記管蔡世家雲冉季康叔皆有馴行於是周公舉康叔為周司冦冉季為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於天下而左𫝊亦曰武王之母弟八人康叔為司冦則康叔在成王之世實以衛侯繼蘇公居司冦之位至於成王顧命之際召太保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是康叔居司冦之官亦厯事康王也切謂以王命作康誥之時雖使即封於衛而亦並以司冦詰姦慝刑暴亂之事命之故其書有曰外事外庶子外正以外言者皆治殷頑民於衛者也以衛為外則內事者司冦之事也惟其為司冦之官故其言多於慎刑敬罸之事也
  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將在祇遹乃文考紹聞衣徳言往敷求於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訓別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𢎞於天若徳裕乃身不廢在王命
  成王上既言文王明徳慎罸以至武王又加之以勤故汝小子封遂得啓土有國則汝往即乃封誠不可不念也故於是又嗟嘆而呼名曰汝念哉謂當念上文所陳文武積累之艱難也蓋今日之民惟在於敬循汝文武之舊繼紹其所聞佩服其徳言謂文王之善言康叔當奉行之也其大意則謂文武聞之於耳言之於口者康叔當祗適之也既祗遹於文王矣則往即乃封又敷布以求殷家先哲之王所行之善政善教而與文王之事㕘合而行之用以保治商餘之民所謂敷求則猶言旁求謂求之非一方也既徧求商先哲王矣成王則欲康叔大逺思商之老成人所以能處心而知訓民者又別求聞由夏禹以上古先智哲王之道合是二者用以安保其民所以別求聞由者謂未有所得則分別以求之求之既有所聞則由而行之故謂之別求聞由也林少頴謂於殷先哲王言敷求於商耉成人言逺惟於古先哲王言別求聞由以至上言保乂民下言康保民蓋經緯其文以成述作之體如舜典如岱禮如西禮如初不必求其義也如必謂各有其義則於先哲王言殷耉成人言商豈有説乎此説是也成王既欲康叔近而求之文考漸逺而求之商先哲王與商耉成人益逺而求之古先哲王則求之於人者至矣盡矣故於是欲其𢎞於天也所謂𢎞於天者謂即其上文之所聞所求者廣而大之而一槩以天理也蓋道之大原出於天古先哲王與商先哲王文考等皆得之於天者吾既能求之於彼而槩之以天則無以復加矣故其順徳用能裕於其身所謂裕者若孟子謂晬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此即所謂裕也徳既如此則成王所以責成康叔者必能仰副其丁寧之意而在王之命可以不廢矣
  王曰嗚呼小子封痌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已汝惟小子乃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此又一節告戒之辭蓋古者戒飭臣下非如今作成一篇之文渙號而告之或今日以此明日又告以彼史官敘為一篇故凡言王曰者皆自為一節也痌痛也瘝病也王嘆而呼康叔謂汝未膺民之寄則休戚為無預今有人民社稷則民之休戚汝之休戚也是今日之封非為汝榮乃所以疾痛於汝身汝不可不敬也成王既戒使之敬故遂言所當敬之事謂天威可畏常輔至誠觀之民情之向背則可見矣蓋能治民則民歸之民歸之則天必與之不能治民則民不與民不與則天亦不與是天之輔與不輔皆即民情而可見也天之所輔既因於民則民不可不求有以保之亦明矣奈何小民之情撫後虐讎又復難保則為康叔者當如何哉往盡其心而不敢安然好為逸樂逰豫之事則乃可以治民矣此蓋康叔所當敬者也成王既告康叔使無康好逸樂乃其乂民於是舉其所聞於古人之言以告戒之曰凡所行不善致怨於民不在於大亦不在於小皆足以召亂惟無怨則善茍有之則大亦致亂小亦致亂不可不慎也然則欲無怨非他惟則取其不順於理者當有以順之使循於理取其不勉於善者當有以勉之使勤於善如此則不順者順不勉者勉尚誰敢怨哉成王既以所聞於古者言之則又嘆曰已乎汝小子康叔乃所服者惟在乎𢎞大吾人君所以應保殷民之道所謂應保者謂順而安之若人情慾夀則生而不傷欲富則厚而不困者是也汝既保殷民則亦以助王安定所服之天命而作新天下之民蓋邦之安非惟茲商士商民之安乃周民之安也時康叔實以衛侯為王司冦則保殷民與新周民者皆其責也故成王告之以此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罸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
  此又一節林少頴謂按史記康叔雖封於衛實以衛侯為周司冦司冦之職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故成王於此又嗟嘆而戒之曰汝行刑罸當致其敬明也敬則用之不敢忽明則能得人之情刑者人命所在故尤貴於敬明也此下皆告以敬明之事蘇氏謂此乃周公設為甲乙二人皆犯死罪而議輕重其説極然蓋此言小罪茍故意為之則必殺大罪茍誤為之則必赦世之犯罪亦有不至於死者豈可謂茍出於故意者盡置於死乎故知蘇氏謂為甲乙二人犯死罪以議輕重其説當也蓋周公之意謂如甲有小罪所謂小罪非謂罪之小者也謂甲有罪乃小於乙雖小於乙然乃非眚災過誤所為乃其意之所終自作不典法之事至於此式用也如此者有其罪雖小於乙而甲則不可不殺或乙有罪乃大於甲雖大於甲然非其意之所終乃是眚災過誤所致適然如此既是過誤又能自首自説盡其辜罪不敢隠匿如此者故其罪雖大於甲則不可殺此二條正如諸葛亮治蜀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也
  王曰嗚呼封有敘時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非汝封刑人殺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此又一節王嗟嘆呼康叔名而告之也有敘者謂上行則下效君先則民從各有次序也下文所言者是矣成王謂汝於是能大明其事謂所行得其當則民皆化之一歸於正又相勉於和汝於民之有惡若汝身之有疾務調治而速去之則民之化之皆畢棄其惡而歸於善汝於民之有善若保汝之赤子常加撫養不敢傷害則民之化之皆躋於治安之域此即上所謂有敘之事也成王既告康叔以事之有敘如此又因而及於刑戮之事葢康叔實為司冦刑戮人命所係故又詳以告之也非汝封刑人殺人者謂刑人殺人國自有法非汝封得刑人殺人也然雖非汝封得刑人殺人而為司冦茍又當刑當殺者汝自當以法決之又不可使刑人殺人不出於汝而假之於它人也成王既言非汝封當自刑人殺人又不可使刑人殺人不出於汝封故又言劓刵之事劓謂劓鼻刵謂割耳刑殺之輕者蓋言其重者因及於輕者也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者亦如上文言非汝封可以自劓刵人然亦不可使劓刵人之事出於它人而不出於汝封但因上成文略非汝封三字耳此説出於蘇氏諸儒皆宗之彼孔氏則以非汝封刑人殺人為一句無或刑人殺人為一句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為一句無或劓刵人為一句王氏則又以又曰加於非汝封之上移易經文今皆不從也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茲殷罸有倫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於旬時丕蔽要囚
  上所言皆康叔為周司冦所當慎之刑此言慎衛國之刑也故言外事以別之謂司冦乃內事衛事乃外事也成王謂汝身為司冦於內於王國之刑汝固身任其責至於外而衛國之事汝但設其法官以治之而其治之之道則師茲殷先哲王罸之有倫敘者足矣孔氏則以外事汝陳時臬司師為一句謂外而奉王事當陳是法以司主其衆及茲殷罸有倫者而兼用之果如此則茲殷罸有倫上加及下加兼用二字非經意不敢從成王既告康叔以治外事之道於是又詳斷獄之事要囚者囚辭之要者也謂於囚獄之辭反覆考覈已得其要是獄之已成者也汝亦未可遽使決之又當服而念之自五六日至於一旬與一時之乆其情其辭果然如此然後大斷其要囚此蓋慎之至也
  王曰汝陳時臬事罸蔽殷彛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乃汝盡遜曰時敘惟曰未有遜事
  成王又申明上意謂上言外事汝當設是掌法之司以師法商罸之有倫敘者此固善矣然未必其能合義故此又言汝陳時臬事罸蔽殷彛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蓋謂汝當陳設是法事其罸必斷以殷之常法此固善矣然所斷又須用其刑之合於義與殺之合於義者而刑殺之不可使是法司觀望於汝遂屈法以就汝意此意正謂罸蔽殷彛固善矣湏又用其義者尤善也成王既教康叔以用刑之説又恐其用刑既當必自矜伐故又戒之曰若如所言服而行之則凡汝所行必皆盡順於理既順於理或有人曰時有敘矣汝則曰未有順理之事蓋所為雖順於理亦當自謂不順不可使自言順茍自言順則與不順無以異矣林少頴謂自言其順者適足以掩其美不言不順則所順之事豈頓然為減哉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惟乃知凡民自得罪冦攘姦宄殺越人於貨睯不畏死罔弗憝王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祇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於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於弟弗念天顯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於弟惟弔茲不於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彛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罸刑茲無赦不率大戛
  成王上與康叔反覆言明徳慎罸之事其施於王朝與衛國者備矣故此又言已乎重發端詳述治商民之事蓋商餘之民染紂之化風俗傷敗父子兄弟之倫悖亂不順非刑罸可禁惟寛以化之使漸入於善又不可如前所言一一加之以刑也欲告以寛以化民必先言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惟乃知者蓋成王之心不欲康叔任刑齊民惟以教化緩以化之故言康叔汝雖小子而我之心我之徳惟汝知之蓋謂我意惟在先教化後刑罸汝實知之也成王既言我先教化後刑罸之意汝實知之故遂言所以欲先教化後刑罸之事凡民自得罪以下是也謂凡民自己所為不善而得罪於天下非由上人教化所致者即以冦攘姦宄殺越人以取貨者也竊取曰盜強取曰攘外為姦媚以取人物曰姦內懷詐欺以取人物曰宄殺即殺人至死者也越即違道敺人或刃人未死者也成王謂為冦攘姦宄與殺人越人之事以取人之貨者此等人皆強而不畏死者人無不惡之成王之意蓋謂此等人則當不待教而誅之故又曰元惡大憝蓋深言此等人實為大惡大可惡者既言元惡大憝又言矧惟不孝不友者蓋謂元惡既可惡若不孝不友則尤可惡者下文所言即不孝不友之事也蓋子當敬父今乃不能敬行其父之事以傷其父之心是子不子也父當慈子今乃不能慈愛其子乃憎惡其子是父不父也弟當敬兄今不念天之明謂天尊地卑明有尊卑之分今不念之遂至不恭其兄是弟不弟也兄當念弟今不念鞠幼之可哀大不友愛其弟是兄不兄也蓋子之初生必以帛鞠斂之故幼子謂之鞠子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自跡論之比之元惡之人固尤為可惡然以理論之則非凡民之自得罪乃上之人教化之者不至故如此等惟當閔之閔弔也若不閔此乃謂此民之自作非我之罪不於我政人之身自以為得罪乃天與民之常性而民自泯沒亂壊且自言曰乃今疾用文王作罸之法刑此等人不赦其不率大常之罪戛常也如此則是責民而不責己齊民以刑而不能以教化緩而化之者也諸儒多以為成王言元惡固可惡不孝不友者尤可惡故民之至此者非我政人之罪乃天與民以常性而民自泯亂故當以刑齊之不可赦審如此説於經文雖順但非成王待商民之本意故不敢從
  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乃別播敷造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厥君時乃引惡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茲義率殺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徳用乂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
  成王上既言康叔於民之不孝不友者惟當憫恤不可謂非己之罪而輕欲誅之故此遂言非惟康叔不可如此雖康叔之臣如外庶人訓人者亦不可如此庶子如周官所謂諸子之官也諸子掌國子之倅則外庶子訓人者即訓公族之官也以其在衛故謂之外庶子以其職在訓人故謂之訓人正人即庶官之正長也小臣諸節謂小臣之有符節為官行文書者也成王之意謂此不孝不友之人非惟康叔不可不責己而外庶子者職在訓人與庶官之正長及小臣之有符節者亦當分別以播敷教化以造成斯民之善譽也今乃不能念此不能用此徒瘝病於君蓋君建此官將以善民則君不可無憂今不能念用君命故病其君也為臣而敢於如此則長於為惡乃我一人之所惡者豈特如元惡為人所惡哉如為臣既不能教化於民如此而汝乃速由茲義皆誅殺之此義謂前言不於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彞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罸刑茲無赦不率大戛者是也謂康叔欲用此意以殺人也康叔若果然用此意而皆誅殺之則是為君為長不能教化善其一家之人為君謂康叔為長謂外庶子等臣蓋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正則天下定今康叔於不孝不友者不能化之使善於其家則是不知正家而天下定故謂不能厥家人乃與其小臣外正之官為刑威為暴虐以大放棄人君之命也蓋成王之意在於先教化而後刑罸今乃率殺之是棄王命也此小臣外正即前所謂外庶子與正人及小臣諸節等人也成王既責康叔以不可如此故遂言汝今日惟當無不敬典所謂典者即天秩之典父子兄弟之常道也蓋民之所以不孝不友者皆是典之不明不可驟誅惟敬是典以寛裕其民使之緩而自化惟以文王所敬忌者為法而已潘博士謂敬則有所尊則能順其所為忌則有所畏則能戒其所不為此説是也故汝之寛裕其民果能有及於文王則我一人必説矣故曰予一人以懌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徳用康又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適不迪則罔政在厥邦
  成王上既告康叔於民之不孝不友者當教之而不可刑故以此訓迪之事為己任蓋分土列爵以司牧商民者雖康叔之任而履至尊制六合使殷民以歸槖籥之中者實成王之責故上文既以之責康叔至此則又以之自責也爽惟民迪吉康者爽明也言明思治民之道惟當𨗳迪以吉康之道蓋民之有生無不好善無不好安或䧟於凶危皆上之人不能迪之耳惟民在於迪之以吉康故成王謂我於是其思殷先哲王之徳可用以安治斯民者則作起而求之言思其為美遂作起而求之不敢荒寧也況今之民無有迪之以善而不適於善者其意蓋謂不孝不友之民其不善之心非與生俱生也但無人迪之耳茍迪之則無有不適從者堯舜迪之以仁夀則仁夀桀紂迪之以夭鄙則夭鄙是無迪之不適也茍可迪而不能迪則謂之無政在其邦蓋邦之所以為邦者以其有政以迪民今不能迪之是無政也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監告汝徳之説於罸之行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迪屢未同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於天
  成王既自責己於是又呼康叔而告之曰我之所告汝我乃不可不監視省察故告汝以修徳之説於罸之所以行欲其明徳慎罸也蓋康叔明徳慎罸以治天下之民則成王亦可以無愧故前之所以告者皆自視其利害闗涉於已故有是告也一説謂不可不自監視故告汝以徳之施悅於罸之所行蓋徳者民之所樂刑者民之所畏故用徳所以悅於罸之行也成王此意欲康叔先徳後刑故有此説據此則説字為喜悅之悅前則以説字為言説之説皆可通故並存之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迪屢未同者成王謂我所以告汝修徳之説於爵之所以行者今民自武庚蠢動不靜之後至今心有所未定止𨗳迪之雖至於再三而尚違悖未能為一謂人尚異意也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者成王謂天之立君將以𨗳民於善今民不靜迪之不能使和合為一則是君不能助上帝以綏四方天必罸之故成王謂民之未化如此我亦明思天或降罸以誅殛於我我亦不敢怨成王所以自責者如此則康叔之所以自責當如何蓋責己乃所以深責康叔也成王既自責謂天必降罸故又言大抵人之為人惟不可以使己有可指之罪茍有可指則雖小罪亦可以滅身蓋由小以至大由少必至多積之不已尚將顯顯然聞於上天豈可謂小惡無傷而不去哉
  王曰嗚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彛蔽時忱丕則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裕乃以民寧不汝瑕殄此又成王呼康叔使敬下文所言也無作怨者謂不可作可怨之事也葢民之於君恃之以安豈能怨之惟君作其怨則怨之矣故戒以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彛者謂不可用狂妄不謀之言與竒異不常之事也葢人君舉動係國休戚為民嚮背不謀之謀不可用非常之事不可舉成王之意謂康叔當敬慎於可怨之事則不可作於非謀非彛之人則不可用凡所舉動惟當先斷以是至誠度利果及民而非怨果善言常道而非非謀非彛然後大法敏疾之徳敏而行之可也蓋能行而不能先斷以誠則必至於妄行能誠而不能繼之以敏則必致於失機故惟持之以至誠而決以力行則無不善也薛氏謂誠故能守敏故能行其説頗然故成王又謂汝康叔惟用此道以安汝之心使不汨於外物省汝之徳使無謬戾逺汝之謀猷使不狥目前之利則優㳺暇裕雖不事督促而民乃自此安矣汝既能安民則我所以責汝者得矣我豈以汝為瑕疵而殄絶於汝哉
  王曰嗚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於常汝念哉無我殄享明乃服命髙乃聴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聴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此肆字承上文而言也蓋成王與康叔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彛蔽時忱丕則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裕乃以民寧其事甚繁而且重大故又嗟嘆以見其事果大遂言肆汝小子封惟命不於常汝念哉謂我所命汝事甚大故汝小子封當知我此命之之言不能常常告汝謂告之之辭惟今日耳自今日以往各往就國雖欲常告之不可得也汝可不念哉惟當念之不忘而不於我有殄絶其享上之意明汝所服孟侯之命髙其耳以聽謂成王前所告以祗遹文考敷求殷先哲王汝丕逺惟商耉成人與別求聞由古先哲王皆逺大之事非髙其聽則不能以古人為師也常用此以康治其民不可忽也此言王若曰又更端以告也此書前言王若曰後言王若曰中皆言王曰所以見周公之言謂成王之意若曰也成王又謂汝往就國當勿廢敬典即前所謂汝亦罔不克敬典者是也大意蓋謂不孝不友非敬五典之教則不能使之去不孝不友之習而歸慈孝弟友之美故也然則康叔今日當如何但聽成王所教之言則可以用殷民世享𫝊國之美也矣
  酒誥
  酒誥王若曰明大命於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茲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䘮徳亦罔非酒惟行越大小邦用䘮亦罔非酒惟辜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彛酒越庶國飲惟祀徳將無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愛厥心臧聰聽祖考之彛訓越小大徳小子惟一
  紂好酒滛樂為長夜之飲民之化之無不沈湎於酒觀泰誓所謂滛酗肆虐臣下化之則上下皆湎於酒可知矣今紂雖滅而餘習則未殄成王以其餘民封康叔則其所最急者惟此耳此酒誥所以作也此三篇雖皆所以告康叔然前篇既謂之康誥矣則此篇不可復以康誥名之故即此篇大意以戒酒為言故以酒誥二字為簡編之別耳非有他義也此篇亦周公之言故言王若曰亦謂王之意若曰也明大命於妹邦者妹衛地紂所都朝歌以北是也妹為衛都故名妹邦成王謂康叔今當施其至大之教命於此妹邦也所謂教命者即禁民不得崇飲也故下遂引文王之事以告之文王謂之穆考者謂其有敬徳也詩云穆穆文王則文王為穆考可知矣而孔氏以穆為昭穆之穆謂自后稷至文王十五世於世次為穆故謂之穆考此説雖可通然前言丕顯考謂有明徳之考則此當為有敬徳之考成王謂康叔今日不可不明大教訓汝豈不見敬徳之文王敬徳之文王當時繼王季始有國在西方之時其所以作誥戒慎衆邦之君及上中下之衆士及少正謂官之副貳若小司馬小司冦之類及諸治事之官其朝夕訓飭惟曰祭祀則用此酒非祭祀則不可非時飲酒所以如此者以天之降命始使人造酒者惟在於大祀則用之故天或降威而民至於放辟邪侈大亂以䘮亡其徳無非以酒為行謂其所行常在酒也非特民如此凡小邦大邦用以自貽䘮亡國土者無非因酒而得辜罪林少頴謂酒者人之所為也而以為天之降命民之因酒䘮徳君之因酒䘮邦亦人之所為也而以為天降威者蓋古人於事之成敗未有不歸於天蓋以非人力所能致故也亦猶曰天敘有典天秩有禮也此皆文王告庶邦與衆士等之言也成王既舉文王告庶邦等之言矣於是又舉文王告民之言謂文王之誥教民之子孫則曰汝上之則有正謂各有官長以治之下之則有事謂各有所事若三農九穀之類有正則不敢飲有事則不暇飲汝豈可常於酒哉此又文王告民子孫之言也惟文王教庶邦者如此教民者又如此故當時庶國飲酒亦惟在於祭祀之時然又湏將持之以徳而不至於醉所謂以徳將者正如賓主百拜而酒三行蓋持之以威儀也祭義雲屍飲五君洗玉爵獻卿屍飲七以瑤爵獻大夫屍飲九以散爵獻士是卿之下皆獻屍得飲惟祀也庶國既化文王而不敢彛酒故其在本國亦多自訓其民曰我民皆訓迪其子孫能惟土物是愛則其心善矣蓋土物秫稻之類若愛土物則不敢槀秫稻於酒漿則必不貪酒以䘮徳此心所以善也故當時為子孫者當聰其耳以聽父母之常訓不湎於酒小大之徳皆至於純一而無二三之失所謂小大之徳者謂尊卑長幼皆能一其徳林少頴謂詩言其未醉止威儀抑抑曰既醉止威儀怭怭夫未醉之初與既醉之後而威儀在身如二人所為則不湎於酒宜其小大之徳皆至於純一也成王言此一節蓋謂文王能教誥庶邦庶士與少正御事及民之小子既如此之誠切故一時邦君皆化之而亦能各歸其國以教訓其民而民亦能化之至於小子惟一自上率下皆本乎一人之訓蓋欲康叔勤於訓迪也文王時為西伯統西方諸侯又三分天下有其二諸侯歸者不一故有庶邦可教也
  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肇牽車牛逺服賈用孝養厥父母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爾典聴朕教爾大克羞耉惟君爾乃飲食醉飽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徳爾尚克羞餽祀爾乃自介用逸茲乃允惟王正事之臣茲亦惟天若元徳永不忘在王家成王上既言文王所以防民不使湎酒之意故此遂言康叔使率文王之法以迪訓其民也妹土嗣爾股肱純者謂妹土之人承汝教道之功皆能繼汝股肱左右訓迪之美而為純一之行不湎於酒而相率以播種黍稷奔走服勞不敢少憚竭力以奉事其父其兄農事之餘則又始牽其車牛逺行役以服其商賈之事取其贏以孝養其父母如此則是在家能力稼穡在外能貿易而其利又不以為己私乃能以致孝為念故父母得子之養自欲以私相慶喜則可自洗潔而厚致用以酒所謂致用酒即謂以酒致其用也此意蓋謂民之為民必能為父兄服勤農商之事至於財有餘用而父母有歡慶之心方可以酒致其用也庶士有正謂庶士之有正長以統之者越庶伯君子乃其長也成王謂庶士有正及庶伯君子與爾康叔能常聽我教訓之言則是不敢以酒為娛而大能進於老成之道而無愧於為君之道有可以飲食醉飽之理矣故成王於是大思惟而詔於康叔曰爾如上之所言則是能長永自觀自省動必考於中徳矣汝其庶㡬能進其饋食以祀祖考謂不湎於酒而稽於中徳是能長守其祭祀故也成王言此蓋謂康叔能守祭祀則可以因祭祀而用酒自娛乃所以自助而用為逸樂也如此則信為王家治事之臣而天心亦惟順汝之大徳降福佑助使汝長保富貴而不忘在王家矣蓋君䘮邦民䘮徳皆以酒為禍則稽中徳而天若之者亦理之宜也林少頴謂此篇前言君䘮邦民䘮徳皆酒為之禍惟欲愛土物而一其徳不容少留心於酒而此乃使妹土之民自洗腆致用酒其臣亦得飲食醉飽豈禁之而開之哉蓋飲酒者人情所不能免也先王豈惡之哉所惡於飲酒者為其無徳以將之也使其能耕耨服賈以致其孝養自永觀省以稽於中徳則其飲酒亦何不可也亦猶好貨不可為如其所居有積倉行有裹糧則何嫌於好貨好色不可為如其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則何嫌於好色蓋咈人情之所不欲而強之則難為力順人情之所欲而𨗳之則易為功衛之遺民習湎酒之風故以飲食醉飽與洗腆用酒告之蓋謂汝能如上所言而後飲酒則我何苦強禁之哉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於酒故我至於今克受殷之命
  此成王又再述文王因不腆酒而有天下也我西土謂文王也謂我文王當時在西土以教化棐輔往日之邦君及諸治事之臣與治庶民之小子即前言毖庶邦庶士曰祀茲酒與告小子曰無彛酒者是也惟文王棐輔者如此故當時皆庶㡬能用文王之教命不能腆厚於酒謂不以酒為厚而輕薄之也故我周家所以至於今受商命而有天下者皆以文王能禁民使不腆酒所致也成王言此蓋欲康叔慕文王而嚴於戢民則可以長保國土也
  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經徳秉哲自成湯咸至於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飲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內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於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徳顯越尹人祇辟
  此成王又舉其所聞商先哲王與其臣不敢腆酒之事以告康叔也我聞惟曰者謂所聞者惟如此説也成王蓋謂我言此蓋聞之於古非己之私言也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謂商之先智哲之王能啟迪天人之理謂明之也惟其能明天人之理故上則能畏天之顯道下則能畏小民之難保惟務經常其徳而不敢少變秉持其哲而不使少惑惟其如此故自成湯以至帝乙所以成王業者惟在於畏其輔相之人蓋人君能知天民之可畏則必畏輔相之人惟其忽天慢民故視輔相之人直土芥耳豈復敬其人而行其言哉惟商之先王能畏相故當時凡為治事之臣者其輔君皆有恭敬之誠心夙夜在公不敢少自寛暇少自安逸況敢崇尚於飲乎此蓋總言商之諸臣不敢湎於酒也自此以下則縷陳而悉數之越在外服謂在王畿之外而有服事者即侯甸男采衛衆國之君長也越在內服謂在王畿之內而有服事者即百官之僚屬與庶官之尹正與其副貳之人與其服事尊官之人與百官族姓致任而居鄉里之人也凡此內外之官皆無有一人敢湎於酒湎謂耽酒而色形於顔面也非惟不敢而已而心存於職業亦有所不暇焉然其所以不暇者亦在於助成人君之使使明於正人敬法之道而已林少頴謂不敢則有畏心而不敢縱耳至於不暇則雖誘之使為亦不為矣此説極然
  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酣身厥命罔顯於民祇保越怨不易誕惟厥縱滛泆於非彛用燕䘮威儀民罔不䀌傷心惟荒腆於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狠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弗惟徳馨香祀登聞於天誕惟民怨庶羣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於殷罔愛於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成王既言我聞成湯以下諸賢君皆不湎於酒以至長保國家故此又言我聞紂以酗酒而䘮國滅身也成王謂我亦聞在今惟嗣王紂酣醉於其身蓋紂乃帝乙之後嗣上既言至於帝乙故此所以言後嗣也惟紂酣醉於酒故萬㡬之務皆不得其條理而其命令不顯著於民但安於作怨之事而不改易泰誓所謂結怨於民是也又大為恣縱以浸滛佚蕩於非常誑異之事用燕樂之故䘮失其為君威儀蓋所貴於人君者以其有威可畏有儀可象今乃為酒池肉林使男女倮逐是用燕䘮威儀也故民之聞之莫不䀌然傷痛於心謂痛其將亡也民雖痛其將亡而紂曾不自覺方且荒亂厚於飲酒不惟不能自息止其滛佚之失而其心乃忿疾狠戾不能畏死雖其死亡在前亦不畏也造作辜罪在於所都之邑於殷國滅亡曽無憂之之心罹憂也詩所謂逢此百罹是也蓋謂民雖傷之而紂曽不憂故也然紂又非特結怨於民而已雖天之可畏亦不復畏祭祀所以奉天也而乃不念有徳馨香之祀以升聞於上天方且大與民結怨與衆羣臣相從於酒自縱也以腥穢聞於上天故天於是降其䘮於商家無有愛惜不忍之意者亦惟其逸樂過度也故由是觀之則殷之所以亡者非天虐於紂也惟紂自召其辜罪耳紂君也言民者以其無君之徳與凡民等耳猶孟子言獨夫也故三苖之君呂刑亦謂之苖氏也與此同意
  王曰封予不惟若茲多誥古人有言曰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於時予惟曰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大史友內史友越獻臣百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於酒
  成王前告康叔之言詳矣又恐康叔以為徒譊譊於口舌之間故又呼康叔而語之曰我不惟若茲多誥謂我不但徒然如此多誥於汝也我聞之於古人之言曰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蓋監之於水則可以監形之妍醜而已至於政之醇疵國之休戚則非水之所可監也故惟監之於民則可以見成否成王言此者正以商人湎酒之故墜失其天命乃我今日所當監者我其可不大以此為監而撫安於當時哉蓋殷以湎酒而亡今日正當監之下剛制於酒是也自予惟曰以下皆成王使管叔監殷之失以剛制於酒之事也予惟曰乃成王謂我今惟言曰汝康叔當堅固毖慎殷賢臣及汝為孟侯所統侯甸男衛之國君皆當固慎之此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蓋毖慎之使不縱於酒也殷賢臣及所統諸侯固既慎之矣況太史之官掌六典八法八則內史之官掌八柄之法乃汝康叔之所親友者及其賢臣為百官尊者不可不固慎之也內史太史百賢臣百宗工既固慎之矣況與康叔所共事之人所謂服休而在位服采而在職者其可不固慎之乎服休謂居尊官而多暇逸者服采謂居卑官而治事者皆康叔所與共事之人也服休服采既固慎之矣況汝之儔匹而位為三卿者謂司徒司馬司空也司馬既掌九畿之法故謂之圻父父者尊之為父也圻父掌九畿之法故有違王命者圻父當有以薄迫而誅伐之故圻父謂之薄違司徒掌教稼穡以厚民生故謂之農父在於厚民生則當順民而保安之故農父謂之若保司空掌度地以居民故謂之宏父惟宏父在於居民則當定民居之法故宏父謂之定辟蓋大國三卿康叔孟侯實大國故有此三卿此三卿位尊故於康叔為儔匹也康叔又可以不固慎之乎成王此意蓋謂自殷賢臣推而上之至於三卿皆康叔所當毖慎者汝可不剛以制其縱酒之失乎故繼曰矧汝剛制於酒蓋謂況於汝身尤當剛制於酒也
  厥或誥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於周予其殺又惟殷之迪諸臣惟工乃湎於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於殺王曰封汝典聽朕毖勿辯乃司民湎於酒
  成王既使康叔剛制於酒故此又詳告康叔以製酒之意謂厥有人告於汝曰今有人羣聚飲酒汝當廣設方略勿令逃逸盡執拘以歸於周而我將殺之此大意謂不可羣飲若羣飲則不問彼此皆當殺之也然成王又恐康叔縱殺故又告以羣飲固可殺若殷紂所迪之諸臣及百工有湎於酒此乃染紂之惡未能遽革故又未可便殺惟勿用殺之姑惟教之曰有此酒者將以明潔而為享祀之用非為羣飲設也此正如文王毖庶邦庶士謂祀茲酒也若如此教之而不用所教之辭則是於我一人之言曽不知恤肆為滛湎而不自蠲潔乃徒事以飲酒於是始可與羣飲之人同殺之也成王既教康叔治羣飲之法故又敕康叔曰汝當聽我戒慎之言勿使汝司民之官乃沈湎於酒而不自知也此蓋深責康叔使自不縱酒也先儒以辯訓使其辭不費其理甚明但不知所出然安國採摭經𫝊立訓必有自來故特從之若王氏以勿辯乃司民湎於酒謂汝司民有湎於酒則以政治之不復為之辨釋以為無罪此皆迂迴故不敢從耳
  梓材
  梓材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汝若恆越曰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歴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戕無胥虐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茲監罔攸辟
  林少頴謂此篇蓋管蔡武庚既誅而其餘黨同亂之人猶有存者成王欲使康叔匿瑕含垢一切不問以徳懐之無事於刑故又以此告之其篇名為梓材者蓋篇內引諭告康叔者有三稽田也作室也作梓材也史官一時取其一説以為簡編之別耳非有他義也此説極然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此成王將告康叔以下文之言乃先舉此為斷語見邦君之職下通於大家上通於王邦君行之於此大家必效之於彼而人君亦必喜之也然則數語乃當時有是言成王引之以為𤼵語之斷耳非謂責康叔使之以臣民達大家以臣達王也然則此所謂臣民乃説凡為臣為民者非指康叔之臣民而言之也此意蓋謂凡為邦君者上則有王下則大家情不通於大家則無以安在下者之心情不通於王則無以結在上者之心故當以其國內之民或其臣而通達其徳意志慮於大家大家即卿大夫之家孟子所謂巨室也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故通於巨室則一家安矣又以其國內之臣通達其國之情偽於王如此則諸侯之情上通於王下通於大家而諸侯之責盡矣故曰惟邦君成王引此蓋欲明諸侯居上下兩間茍有所為無不效者故繼以汝若恆越曰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厯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者謂爾康叔能順民常性且言曰我於民之不孝不友者不誅之而必以教化順其常性者非我自為我實有所師法蓋謂成王告康叔有不孝不友之人惟當罔不克敬典不當用刑率殺故成王於此又申前言謂汝若能以順民常性為務且言曰我有所師法謂師王前之所告則爾國之三卿司徒司馬司空及庶官之長與衆大夫皆曰我所以不敢暴厲而殺人者非我自能爾也亦其君不以殺人為事而能先以恭敬勞來於民故我所以往而治民亦以恭敬勞來為事我往而治民於為奸為宄者殺人者與既殺人而逃走所過厯之家者皆宥之此亦非我自敢爾也亦見其君於所從事為戕賊禍敗之人尚且宥之故我所以敢宥也此正言諸侯能躬行於上則下而為卿大夫者無不效而法之也成王既言諸侯所行下無不效故又言王者所以建侯之意諸侯各監其一國故謂之監成王謂王者所以啟立其監國之侯者其治主於為民而已而其戒飭之言惟曰無相戕害無相暴虐民之鰥寡當有以恭敬之而不慢民之婦女當有以連屬之而不忘合並用是四事以含容斯民而已成王既舉王者戒飭諸侯之言以告康叔故又言王者所以區區然如此責效於邦君及治事之臣其命果何用哉惟願長養長安而已自古王者皆如此啓監以牧民無所事於刑辟也詳考成王此意誠謂殷民乆染紂惡不可遽以刑罸迫之惟當以教民漸以化之自歸於善此成周所以為忠厚之至歟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陳修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斲惟其塗丹雘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徳懐為夾庶邦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徳後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肆王惟徳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已若茲監惟曰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
  成王上既告康叔使以優㳺寛大之道安慰商之頑民言之不足故此又託喻以見謂我之意惟言曰今汝康叔為監以治民譬如稽田稽治也謂治田也前既以勤力徧布菑去其草謂如今之殺田也而稂莠不能亂苖今則惟當陳設其所以修治之事謂糞壤之類又為疆畔如今田塍之類為其溝畎如今田間通水小溝之類又如人之造室家前既以勤力立其垣牆城墉而內外有限可以禦侮今則惟當塗塈謂泥飾也惟當茨蓋也謂蓋屋也又如人之治梓木之材以為器用前既以勤力為柸樸而斲削之矣今則惟當塗之丹艧以為之粉飾艧采色之名有青色有朱色此言丹艧朱色之艧也此三節蓋謂三監挾武庚以間王室周公既興師仗義誅之如田之敷菑室之垣墉梓材之樸斲矣今康叔惟當修明典章建立綱紀以維持藩飾則若疆畎塗塈丹艧之功也蘇氏謂田既敷菑室既垣墉器既樸斲惟當因舊守成而潤色之不當復有建立圖治此説是也王氏諸儒皆毎一節為説以稽田喻除穢室家喻疆理梓材喻為典章皆鑿説也既舉此三節諭康叔又繼言今王惟曰則此所謂今王果為誰哉林少頴謂此三篇之作雖周公當攝政之日稱王命以告之而其實皆周公丁寧之辭故康誥言朕其弟此篇言王啓監王惟曰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者蓋當其告也不可不正君臣之分故稱王若曰然其意皆出於周公故以弟呼康叔又指王而言之也此説極當然則此所謂今王惟曰者蓋周公既稱上三節以諭康叔故舉成王之意告康叔謂今日之意惟言曰先王文武之時既勤用明徳於上以懐來庶邦使為夾輔故庶邦之朝享於下亦皆相親相比如兄弟之宻方方而來亦盡用明徳此意蓋謂先王之時上之為君則以徳覆冒天下下之為諸侯亦以徳司牧其國家之間皆任徳而不任刑此亦欲康叔惟徳是用也又繼言後式典集庶邦丕享者此後謂成王也周公謂成王言先王之時上下皆用徳今我後惟法先王之舊典合衆邦大來享上亦如先王之時上下皆用明徳也所以如此者以天既付中國民與其疆土於我先王是一民莫非王臣尺地莫非王土也故我嗣王惟當惟徳是用以和悅先後迷民陳瑩中謂先迷民紂之民也後迷民武庚之民也蓋先後迷民乆染惡化不可以刑遽脅使從惟以徳化和協之使之怡然自化如此則所行之政仰合於先王而先王之心安得不喜此所以能慰悅於先王之受命也周公既舉成王之意詳告康叔故歎曰已乎今當如此監民惟常自言欲至萬年之乆與王之子孫長永共保斯民而已此惟王如禹貢言厥貢羽毛惟木之惟同謂羽毛及木也然則此言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者蓋謂之萬年之乆及王之子孫共保所有之民也
  召誥
  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
  豐文王所都文王之廟在焉時成王將作洛故往豐告文王廟既告廟乃使召公先周公而往洛相所居周自成王既立時周公攝政已七年意將營此洛邑之後即歸政於成王召公謂王將親總萬㡬欲其戒慎恐懼以祈天永命故告王以厯年享國之長短無不自己求之之意其書作於召公故謂之召誥然序止言成王在豐欲宅洛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而不及於告成王之意蓋序言其略故也作洛者周公之意而曰成王者猶封康叔作康誥者周公亦曰成王蓋臣之舉事不可不引而歸於君也林少頴謂周自后稷封於邰詩生民即有邰家室是也其子不窋竄於戎狄至公劉能修后稷之業民皆歸之於是始國於豳詩公劉豳居允荒是也太史公謂公劉子慶節國於豳誤矣公劉雖國於豳然其地西近戎北近狄故其十世孫太王為狄所侵太王不忍鬬其民於是去邠踰梁山而邑於岐詩綿至於岐下是也文王初猶居岐及其克崇乃始遷豐詩文王有聲作邑於豐是也文王又自豐遷於鎬詩文王有聲宅是鎬京是也邰在漢右扶風斄縣豳在扶風栒縣豳鄉岐在扶風美陽縣岐山豐在扶風霸縣豐水鎬在長安西南昆明池即鎬陂也岐在邰西北五百里豳又在岐西北四百餘里豐在岐東南三百餘里鎬在豐二十五里皆是自西而東武王既克商遷九鼎於洛郟鄏其意不欲宅鎬矣史記載武王言謂我南望三塗北望岳鄙顧詹有河粵詹雒伊毋逺天室周居於雒邑而後去是宅雒者武王之本意也武王雖有宅洛之志然其克商也天下未集而遽即世成王以幼沖嗣位而周公攝政三監肆其不軌以間王室周公方興師討叛左枝右梧之不暇宅洛之事未能為矣至其攝政七年周公制禮作樂以致太平將歸政於成王故營洛以卒武王之志而後歸政也然周公雖營洛邑特居九鼎而㑹諸侯於此至萬乘之君則常在鎬京詩車攻美宣王復㑹諸侯於東都則是自宣王之前其㑹諸侯實在於此也至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乃始東遷洛邑而居之太史公謂學者皆稱周伐紂都洛邑者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遷於洛是作於成王之時而都者自平王始也然周公作洛有二所瀍水之西則建以為都而居九鼎謂之郟鄏亦謂東都亦謂之王城瀍水之東則以遷頑民使宻邇王室以馴服其心謂之成周漢地理志河南郡河南縣注云故郟鄏地成王遷九鼎周公致太平營以為都是為王城至平王居之洛陽縣注云周公遷殷頑民是為成周春秋昭公三十二年晉㑹於狄泉以其地大成周之城居敬王蓋王城之與成周雖已營而未之都也幽王有犬戎之禍平王始遷於王城至敬主與王子朝爭國子朝之黨多居王城故敬王始都成周之地自敬王以前未建為都至敬王始居之此晉所以合諸侯而成之也王城成周雖皆洛地然王城在西成周在東故子朝在王城謂之西王而敬王在成周謂之東王也
  召誥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於豐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於洛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殷攻位於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於洛則達觀於新邑營越三日丁巳用牲於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於新邑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
  此召誥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按漢志周公攝政七年二月乙亥朔庚寅望日六日得乙未即召誥所謂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是也又其三月甲辰朔三日丙午即召誥所謂丙午朏是也蓋古者月之三日謂之朏謂明生之日也此書本紀成王至豐以二月乙未召公至洛以三月戊申而必先言望與朏者唐孔氏謂治厯者必先正朔望故史官將言望後事必先以望記之將言朏後事必先以朏記之猶今人將言日必先言朔也蓋周公攝政七年二月乙亥朔十六日既望實得庚寅越六日是月之二十一日實得乙未此日成王乃早朝行自鎬京則至於豐所以至豐者文王之廟在焉將營洛邑故至豐告其事豐去鎬二十五里故朝𤼵鎬京則可以至豐不待淹日也成王既至豐告廟於是太保召公乃先周公而行往於洛邑相視其所居之處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洛卜宅者謂召公既以二月二十一日離豐於是依順而來謂迤邐而來中間更無留滯至三月初三日丙午月生明之日又三日是月之五日其辰得戊申太保乃旦至於洛是太保自二十一日離豐厯十四日乃至洛也太保既至於洛乃即用龜卜其所居如洛誥所謂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我又卜瀍水東即此所謂卜宅也卜之既吉於是乃始經營規度其朝市宗廟郊社之位至於三日乃月之七日其辰得庚戌太保乃以衆殷民治其所經營之位於洛水之北必用庶殷者以洛在東去殷地為邇故在邇而用之也攻之五日乃月之十一日其辰得甲寅而所攻之位其規模皆成既成之明日乃十二日也其辰得乙卯周公乃以其旦至於洛洛誥所謂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是也周公既至於洛乃徧觀於新邑之所營即太保所營之位也周公既徧觀之後越三日乃月之十四日其辰得丁巳於是用牲於郊其牲用二牛者郊以禮天地也既祀天地其明日戊午乃月之十五日於是又祭於社其牲用一牛一羊一豕蓋太牢之禮也此皆告以營洛之事也作洛之事召公既先相之又攻治其位而規模皆成周公既達觀之告於天地社稷於是既七日乃月之二十一日其辰得甲子周公乃早朝用冊書命殷庶之侯甸男邦伯蓋作洛時殷地之衆諸侯各率其徒以至以待役使故周公於是以書命之使赴功也邦伯即州牧掌諸侯者也王氏謂公以書命邦伯邦伯即以公命諸侯其説有理周公既以命殷衆故殷之衆皆大作以赴功此蓋周公之誠有以感動之也林少頴謂成王營洛蓋以殷民之頑將遷以宻邇王室今也召公率之以攻位而位成周公命以冊書而丕作雖殷民之難化猶然則其説以使民可知也夫孰以為厲已哉召公之經營自戊申距甲寅凡七日周公繼至自乙卯距甲子凡十日總而計之自成王以乙未至豐距甲子凡一月爾厯年之業成於一月之間此豈後世可及哉
  太保乃以庶邦冡君出取幣乃復入錫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茲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後王後民茲服厥命厥終智蔵瘝在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籲天徂厥亡出執嗚呼天亦哀於四方民其眷命用懋
  太保既見周公以書命庶殷而庶殷丕作喜其忠誠感人如此乃挾庶邦冡君以出而取其幣帛既取已乃自外復入以其幣帛錫周公拜手稽首致敬於周公也林少頴謂武王克商未㡬即世成王沖幼嗣位而三叔挾武庚以間王室周之勢蓋岌岌矣幸而周公攝政既東征即制禮作樂建立法度七年之間政無不舉而民心歸周者益固周之根本始有太山之安當此之時雖周公歸政而成王總萬㡬可以無慮然周公謂以武王有宅洛定鼎之志未遂不可不卒武王之志而後歸政焉故至七年然後大營洛邑以其一為定鼎㑹諸侯之地以其一為遷殷頑民之所於是始歸政焉召公之意謂夾輔成王以安天下者周公之功宅洛以卒武王之志亦周公之功故率諸侯而致禮於周公以歸功焉此説是也召公既以幣錫周公而拜手稽首以致其敬乃陳説成王今日亦當順周公誥告庶殷之意而敬慎其志以率先天下自治事之臣始故曰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蓋庶民至頑者也作洛至大事也以至大之事役至頑之民而周公一用書告乃能使之丕作以就功此非其平日至誠敬慎之徳有以大感於人豈能遽至於此故召公於是所以特陳説成王今日當順周公此誥告庶殷之意敬慎其徳以率先天下自治事之臣也以洛誥告之周公以乙卯日至洛乃卜河朔與澗瀍之間既得卜則遣使獻卜於王是王於正營洛之時實在鎬京未嘗至洛也未嘗至洛而召公言旅王者非謂陳之於王前也蓋召公在洛陳説王今日當如此以其書獻於鎬京王所也如洛誥前一篇自周公至拜手稽首曰朕復於明辟至伻來以圖及獻卜乃周公在洛使使告卜以是言告於王所是其言亦陳於洛地而獻於王所今即其書讀之叮嚀懇切亦若陳於王前也召公既謂成王當順周公此誥告之意自今日始故自歎而言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元子謂紂也紂雖非長子然微子是庶紂是嫡子故亦可謂之元子召公謂上天改紂此大國殷家之天命天命乆屬殷今改為周也天既改紂天命而今王實受之觀殷之所以興與其所以亡則今日可謂有無窮之休美亦有無窮之憂恤矣惟其所美者如此而所憂者亦如此故召公於是又嘆而言曰嗚呼曷其當音基曷何也曷其當如禮記言何居詩言子曰何其猶言何哉蓋召公嘆曰何哉人君奈何弗敬乎殷王受以弗敬之故天既逺絶大邦殷之命矣其可不敬哉召公既言商紂失天命由於不敬故又言商先哲王精爽在天其徳澤深逺故其後王後民謂紂之身與紂之民所以能服受其天命奈何其終不能克敬於為君斥退君子而智者至於蔵匿信任小人而病民者至於在位天下之民弗忍荼毒夫人乃知保抱其子攜持其婦以哀苦呼告於上天而紂又往其所亡出之地而拘執之紂之酷虐故天亦哀矜於四方之民而眷顧之命以其勉力於敬徳者謂我周家也此蓋召公特深明前言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之意以見殷先哲王徳澤雖深紂為不敬不能救其亡也
  王其疾敬徳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沖子嗣則無遺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
  太保既言紂以不敬之故雖席先哲餘慶猶不能永保天命故又言成王誠不可以敏於敬徳欲其敏敬徳故又舉夏商存亡以為監戒相視也先民猶言古先之人謂我嘗相視古之先民有夏之君謂禹也禹惟敬徳故天啓迪之使之以子而保天下而禹亦能面考天意所順謂天使之與子而禹則順之而與子也今乃其孫桀不能敬徳則雖以禹之餘慶亦不能救故隕墜其天命夏之事既然矣今又相視有殷謂湯也湯能敬徳故天啓迪之使以格天之功保天下而湯亦能面攷天意所順謂使之以格天之功有天下而湯亦順之而以格天之功有天下也一説以此格字為此革字謂古字多通用謂自堯舜多禪位於賢至禹天始迪使與子自堯舜禹皆揖遜而興至湯天始迪之使革命此極有理第格革二字未見通用明説故未敢決從要之逺勝前説也召公此意天之於禹湯非固愛之天之於桀紂非固惡之唯在敬徳與不敬而已欲成王知所監戒也召公既言夏商以敬徳興以不敬徳亡故言今成王以沖子嗣立則不可遺失有夀而老者蓋老成之人多識前言往行可以稽攷古人之徳而又明天理故可以稽謀猷於天此召公所以言則無遺夀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也蓋謂老成之人非特可以攷古道況可以攷天理也
  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於小民今休王不敢後用顧畏於民碞王來紹上帝自服於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時配皇天毖祀於上下其自時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王先服殷御事比介於我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
  召公又嘆而言也有王謂王也猶言有邦也召公謂成王年雖幼小乃武王之長子其大能和於小民則今日即有休美不待持乆也王湏當不以此事為後之用者謂以此事為先所以必以此事為先者以人君當顧視而畏民情之碞險蓋民猶水也既能載舟亦能覆舟不可不畏故也王來紹上帝自服於土中此蓋召公將引周公之言故先説王將來鎬京至此洛邑以繼天為君自服行其政事於此土中謂洛地實得天地之中而周公將歸政而王自治也召公既言此於是遂引周公之言謂周公當時欲作洛邑亦嘗自謂作此大邑將使成王自是配天為君所謂配天者謂天在上為羣物之祖君則配之在下為萬邦之君也又自是以慎祀於上之天神下之地祗又謂自是土中致治則王必有成命謂膺天之成命也謂天命文武造周至成王而有成也治民今即有休美矣此周公平時之言召公舉以告王也召公既舉周公之言於是又言成王今日治此新邑當何以哉惟當先訓服殷治事之臣使之親比介助於周治事之臣其意謂殷民至頑未易遽格惟當使之習與善人處而陰以除其暴虐消其貪鄙而已林少頴謂周公於瀍水東作成周以遷殷頑民非盡移其舊民而後使殷民居之蓋周民與殷民雜處惟其雜處故有殷治事之臣又有周治事之臣此説極然殷之御事既親比於周之御事則是習善與善人處矣人君惟當節其邪性則日進於善矣蓋殷御事之性其始稟之於天與周御事一耳惟習紂之惡習與性成故至於如此今但能稍加裁製則人慾不肆天理自明故謂節性者非強其所無也以其所固有之性還以治之去其不善而反於善則民自日進於善矣故曰節性惟日其邁
  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徳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茲二國命嗣若功召公既説上文所言其利害如此故遂言王今日惟當敬作所不可不敬之徳然作敬徳又湏以夏商為監戒蓋夏商所以厯年與不能終者惟在乎能敬徳與不能敬徳而已召公既言不可不以夏商為監繼又言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厯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者其意蓋謂夏之受天命王天下𫝊十七王四百三十七年厯年之多至桀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長皆非我之所敢知惟桀不敬徳乃早墜失其天命此則我之所知故不可不監於有夏也殷之受天命王天下𫝊二十七王六百二十九年厯年之多至紂嗣位而殄絶不能延長皆非我之所敢知惟紂不敬徳則早墜失其天命此則我之所知故我不可不監於殷也林少頴謂古人之於天命不以為必有不以為必無而常求致於不可測知之域惟修人事於昭眧赫赫之間者則未嘗不盡言之也故召公於夏南之厯年與不延皆曰我不敢知惟言不敬徳而墜命則固無可疑者其意蓋謂夏商之厯祚長短不可得知惟不敬徳則墜命則灼然無可疑者召公既言夏商如此故又言今成王繼受夏商之命我亦當思此二國之命而繼其功可也蓋夏商以敬徳而有厯年皆其功效也成王所當嗣者此之謂也
  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厯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其惟王勿以小民滛用非彛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徳元小民乃惟刑用於天下越王顯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厯年式勿替有殷厯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讎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徳王未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召公於此又言王今日乃是初行天子之事也服謂事也譬如人之生子無不在於初生之日自與以智哲之善命謂教使行善也蓋智命雖天之所賦茍為父母能以善教𨗳使不失本心亦若父母自有以與之也今日天或命之以智哲之徳或命之以吉凶之祥或命之以厯年之乆實知我王初行天子之事又居於新邑之洛則其哲與不哲厯年與不厯年曰吉曰凶舉於此乎係也然獨于吉而特與凶並言者蓋召公愛君也至常與其君哲其君吉其君厯年故不敢言不哲與不厯年惟言吉凶以見有吉必有凶則有哲必有愚有厯年必有不其延也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者召公謂王初即政天之命哲與吉凶與厯年皆決於此故王於此惟徳是用而祈永命於天可也所謂祈者非禱祈之祈欲其敬徳以祈之也如詩所謂自求多福是也召公既欲成王敬徳以祈永命然敬心生於不忽茍以小民為微而忽之則其為不敬大矣故召公又欲王勿以小民過用非常之故而敢於殄戮蓋商俗靡靡滛用非彛非一日茍不教而即殺之是果於為殄絶殺戮之事也惟當有以治之所謂治者即敬徳以治之也治之如果有功則是王之所居乃在於衆徳之首而小民亦將儀刑於君而用徳於天下而王之徳亦於是因民顯著於天下矣夫上而人君既能位在徳元下而小民又能刑用於天下皆能盡其憂勤之誠矣故我乃敢言曰我周家之受天命者有天下今可以大如有夏厯年之乆用勿廢有殷厯年之乆其意蓋謂周之厯年既如有夏亦不減於有殷能兼二代之永年也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者召公謂我所以如此言者將欲成王用此小民受天之永命故也所謂用此小民受天永命者即前所謂其為王勿以小民滛用於非彛亦敢殄戮也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厯年之永不永實在乎民之安不安也召公既與成王論如上所言於是又拜手稽首致敬於周公曰予雖小臣敢以王之讎民謂商民昔附武庚以叛與周為讎百君子謂商之衆百官君子越友民謂及周之友順之民也召公之意謂商民昔未與周民為一各有異志今既營洛以鎮撫之而王又能如上所言克敬其徳則其心可必其與周民無異故召公於此所以言我必可以使商民皆安受王之威命有所畏而不敢叛安受王之明徳有所慕而不忍叛而王終有成命於天蓋周自文武基命定命至成王必可以有成謂一成而不可變也王既有成命則王之功徳亦顯著於天下召公既言王能敬徳則決可得此又言我非敢以此為己之勤我當王成命天下既治平之日惟供奉幣帛用供之於王使王以此幣帛昭答天休更祈永命於天蓋天下無事人君夫何為哉敬奉祭祀以報本反始而已如洛誥言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予沖子夙夜毖祀而已與此意政同也

  尚書詳解卷十九
<經部,書類,夏氏尚書詳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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