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屛山集 (李觀命)/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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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屛山集
卷十四
作者:李觀命 英祖、正祖年間
卷十五

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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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尹李公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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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稱長德君子者,不苟爲崖異斬截之行,肫肫乎美實,著於日用事爲之間,常患世未見其人,今於碧珍李公焉得之。

公諱志雄,字萬夫高麗開國元勳碧珍將軍諱忩言之後也。自麗代至本朝,世有聞人,而成廟時小宰平靖公老村先生諱約東,聲名尤盛。高祖諱碩明,以學行稱,官至德川郡守,贈兵曹參判。曾祖諱喜善,以經行授童蒙敎官,贈左贊成。祖諱尙伋,以直節重一世,丙子,以兵曹參知,扈駕入南漢,憂憤以卒,贈吏曹判書。考諱,弱歲丁內艱,以孝歿,贈左承旨。妣全義李氏淸江先生諱濟臣之孫,儀賓都事諱耈俊之女,從贈淑夫人。

公以崇禎戊辰七月一日,生於京第。甫五歲,承旨公久嬰奇疾,公晝夜不離側,起居必偕。承旨公慮幼年致傷,出入輒諱之,公雖在昏睡中,必驚起趨從,承旨公爲此不得輕出。八歲,竟罹荼毒,哀毀執禮,一如成人。

丙子,奉大夫人避兵江都,遭判書公喪,難已,奉柩葬於忠州,仍留守制。時公痁病,羸瘁難支,而朝晡奠哭,未嘗一日廢。制畢,太夫人挈歸京師。受學於季父,及長,以詩名塲屋。

甲午,中司馬兩試,游學泮宮,同學咸推服。諸生擧高才應薦於朝,而適以年次居副。尤庵宋先生長銓席,以公世族名素著,遂越次首擬,拜宣陵參奉。報滿,陞繕工監副奉事,歷尙瑞院副直長,仍陞直長,轉陞典牲署主簿,移刑曹佐郞,陞正郞。

丁未,遭大夫人憂,廬墓三年,居瘠踰節。己酉,拜戶曹正郞,歷造紙署別提、社稷署令、宗親府典簿。庚戌,除加平郡守。丁巳,復拜刑曹正郞。戊午,除安城郡守。庚申,除榮川郡守。癸亥,拜尙衣院僉正,除金堤郡守。

公初以家貧親老,屈意就仕,及累典郡縣,祿不逮養,深懷風樹之痛,不忍以專城之供,獨奉其身。務自儉約,專心卹民,所居多異績。加平畿甸殘邑,官無宿儲,年且大侵。公至則至誠經理,請於朝移粟,捐其俸周急,老羸之顚連者,糜鬻以饋之;播饁之磬絶者,米鹽以分之。一境賴焉,終無捐瘠。方便簽丁,閭里不擾,惟水軍法不許赴擧,故民皆避之。相國素重公,公面議得其筵奏,許水軍赴試。自是民不憚,列邑便之。秩滿,邑民乞留一年,樹石頌德。榮川固多搢紳子弟。公以興學爲事,每謁文廟日,引諸生講論指授,諸生莫不歡忭慕悅。前任金堤者政苛刻,郡弊莫之救,銓曹以公寬仁可蘇完,選除之。公下車,孜孜撫摩,人卽大和。又値歲儉,賙賑一如在時,民皆感服。前後在郡,吉日、月半,必望宸拜聖,春秋釋菜,必親行之。社稷以下諸神版缺破而置非其所者,輒易版建宇,亦皆躬祀之。

己巳,坤聖遜位,公參斗寅疏。禍作,與疏下諸君胥命闕下,目見吳公以下三臣擔舁出血淋灕,憤泣徒步還家,杜門絶世事。甲戌,改紀,首拜漢城府庶尹。戊寅,拜翊衛司司禦,秩滿,家居,靜掃一室,左右圖書,日蕭灑其中。辛巳七月十四日,考終於正寢,享年七十四。是日平善,將赴耆社會,口授子弟答書,俄而氣乏,逌然而逝。九月六日,葬於判書公墓傍巳向之原。

公稟性溫厚,處事勤儉。喜怒之色不形於外,惰慢之氣不施於容。每日晨起,整攝冠巾,坐必正席,處有常所。爲人謀,雖微細必盡心。聞人是非善惡,絶口不言。貨利聲色,若將浼之,傷人害物之念,不萌於心。致敬於奉先之節,懋恩於敦宗之誼。居官極廉約,及其家食,妻子內窘,而泊然不以爲意也。

配淑人李氏,籍慶州新羅佐命功臣諱謁平之後,昏朝節士掌令、贈典翰艮翁先生諱之孫,翊衛司司禦諱仁實之女,持平、贈戶曹判書月川君金公元亮之外孫。淑人婦道備,力紡績鍼縷,以供祭祀賓客之需。井臼蕭然,未嘗有戚戚容。敎諸子嚴,小有過,不假借,重則笞之曰:「凡子所不肖,母掩其過也。」內外親戚,皆稱其媺行,而長老尤以佐君子成內治爲難及也。寢疾不進湯劑,命修時月之備,臨檢之。以丁卯三月十八日生,卒於丁丑二月二日。初窆於先塋左岡,及公喪,移而同穴焉。

男長世璜,武科通政牧使;次世球世瓘俱早歿;次世瑍,衛率;女長適參奉尹揆;次適尹熀。牧使男挺相,俱中司馬,爲禁府都事;女適柳緬;庶男挺樟挺樑;庶女趙倬世球女適金聲大世瓘二女:適進士韓德一;掌令朴徵賓。繼子挺樸文學。世瑍挺郁,正字;挺樸,出繼。尹揆莊敎英敎;女李錫祺尹熀挺殷挺覺武科;女李漸。曾孫學普;餘幼,挺相出。心普;餘幼,挺樸出。天普山普日普;餘幼,挺郁出。外孫曾俱有男女,內外曾玄摠八十餘人。

嗚呼!以公之資之美,勞碌朱墨,終莫之振,天可必乎?天旣錫公以寬樂壽考,子孫衆且才,稍稍以科甲進,天不可必乎?後之尙論者,必有以辨之矣。銘曰:

政可觀於民社,豈其卿?善必積而爲慶,後也昌。葆天和而歸眞,生順歿寧。

僉正洪公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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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觀綺紈家子弟,唯役志耳目之娛,不復肯屈首攻藝業,況能知有進於此者乎?昔余每入姊兄洪公燕居之所,茅茨蕭然,無一玩好,披閱書籍,以此爲樂,而指楣間「草堂」二大字曰:「此尤菴先生筆也。」公文詞之樂而不足,又得當時之大賢依歸焉,其成就豈淺淺?而卒厄於命,莫施於用,可慨也已。

公諱重箕,字九以,系出豐山高麗國學直學諱之慶之後。子諱,都僉議舍人,號洪厓,以文章名。孫三館大提學諱、寶文閣大提學諱,父子相繼大顯於世。大司憲、贈領議政諱履祥,以經術德行稱,號慕堂,於公爲高祖。大父文懿公柱元,號無何堂,尙宣廟貞明公主,封永安尉。皇考貞簡公萬容,再魁文科,官禮曹判書,娶礪山宋氏,都承旨時吉女。以崇禎庚寅五月二十九日生公。

丰姿秀容,燦然丹穴之奇毛也。父母鍾愛,大爲文懿公與貴主所奇重,勸學且勤,文藝夙成。十七,中司馬。丙寅,拜掌苑署別檢。己巳,以莊烈王后因山時敦匠勞陞六品,拜宗簿寺主簿。乙亥,拜廣興倉主簿、工曹ㆍ戶曹佐郞。丙子,陞正郞。丁丑,遷司饔院僉正。戊寅,通判平壤府。庚辰,拜戶曹正郞。癸未,遷司僕寺僉正。

公素有阿睹疾,甲申冬,點馬西海中,觸冒風霧,病癒劇,至不視物,卒以沈淹。丙戌五月二十七日,考終於正寢。七月葬於豐德祖江面先塋右岡負亥之原。後以男錫輔南藩之除,推恩贈吏曹參判。

公事親孝,與兄弟友。宋夫人積年寢疾,所須藥餌,必手種而口嘗之。文懿公久嬰風患,夜不解帶,躬自扶將。遭宋夫人艱,哀毀逾制,葬祭盡禮。四弟皆幼,撫育懇摯,朝夕哭泣之餘,輒勤課督。及丁貞簡公憂,病在己而戚猶前,凘綴累月,殆不勝喪。奉先之節,克誠克敬,祭之日,雖蘋蘩之品、椅卓之屬,必親審之。晩年沈病,亦強起伸禮。

平居端默,不設惰容,閨門之內穆穆也。與人欵洽,和氣藹然。弔死問疾,在微賤分疏,亦惓惓不怠。親族貧寒曁所識窮乏者,救之如不及,無親疏,有急,輒於公乞哀。不卑小官,奉職愈謹,掌米穀,料量平,掌馬政,考牧勤。一試西邑,吏服廉威,民懷慈惠。

噫!以公穎透之識、鍊達之才,供世有餘,從遊函丈,飫聞緖論,將無所處而不當,而廢擧於師門禍作之際,斂跡於坤聖遜位之時。自玆以後,世念淡泊,低徊下位,卒無以表見於世。雖若可恨,而一時賢士大夫,莫不樂與之遊。竹泉金公貞介少許人,年隨肩而兄事恭;丈巖鄭相公剛方特立,不喜追隨,而造朝數與過從;處士三淵金公罕入城,入輒訪語更僕;遂庵跡高山林,而忘年托契,書牘盈幾。尤菴先生嘗稱曰:「某早遊太學,有峻望,其見重於世如此。」且吾先君子不苟譽人,而處公甥館,知其才,每稱賞之,有事必諮諏,辨析明的,其中之所蘊,益可見也。

公配卽吾伯姊。婦德甚備,旣富能儉,旣老能勤,年今七十有九,重肉不登於案,女紅不離於手。慈愛贍卹,遍洽宗黨。今其子孫衆多,門闌煥爀者,繄公不食之報是資,而吾姊之德,亦有以助之也。

男長錫輔,文科,吏曹參判;次鉉輔,文科壯元,禮曹參判;女進士李昌輝;洗馬李顯應。孫男進士壯元象漢;女進士壯元金致萬;士人申晧錫輔出。孫男鳳漢;女進士李德重李彥衡鉉輔出。昌輝三男:顯應三男:時中明中;餘幼;女文科申晩;士人權翯

嗚呼!昔公弟畜余,愛之特厚,到今如昨日,而人間存亡,歲月幾何?相役墓道,臨文悽愴。銘曰:

朱門峨峨,小堂深深。披帷人在,一牀書琴。頹乎其容,燁乎其中。漫應世務,貫徹會通。棲遲末路,匪樂我員。逝將復路,擺脫膠紛。天假之息,收我明視。斂此衆美,寂然腔裏。儲之有裕,貽厥子孫。緬焉來斯,徵此刻文。

僉知朴公墓碣銘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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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有石古也,而藏之期無窮已,石磨滅有時,不待憑而久者,其在人乎。

公諱世拯,字濟卿密陽,系出新羅始祖赫居世。入我朝,代有聞人,至諱增榮,號訥齋,以文章經術顯於世,二十九,以弘文館校理,毀卒於服。生諱,號江叟,薦授司憲府持平,登賢良科,擢拜承旨。後與靜庵先生諸賢同被北門之禍,士林竝擧公兩世,腏食於栗谷先生俎䇺之所。祖諱安建,縣監。考諱廷麟,中司馬第五名,官義禁府都事。妣完山李氏世宗莊憲大王八世孫參議諱成祿之孫,通德郞諱信輿之女也。以癸巳十二月,生公於淸州北溪第。

生而岐嶷,游戲異凡兒。甫弱冠,慨然有求道志,出入於尤庵先生之門,飫聞緖言。徜徉林皐,若將終身,而鄕黨慕其行誼,累薦於方伯,投牒於巡撫,由是名聞達於搢紳間。

壬辰,除顯陵參奉,遷典獄署奉事,陞內贍寺直長,因事坐罷。戊戌,端懿王后因山時,以監造官勞陞敍,秋拜廣興倉主簿。己亥,陞軍資監判官。辛丑,出爲長水道察訪。是年冬,奸壬盜柄,士禍始作,公卽投紱而歸。今上元年乙巳,公年已七十,以其子侍從,加通政階,連除五衛將、僉知中樞府事,公感激恩旨,黽勉趨謝。時朝議泮渙,公無仕宦意,未幾,拂衣而歸,中諸公皆歎惜而服其勇決也。丙午,復拜五衛將,旋兼曹司衛將。公雖以屑屑來往爲嫌,而亦不欲高抗以取名,復來謝恩,將欲卽尋初服,遽以丁未五月六日,考終於漢師乾川第,享年七十有五。七月,歸葬於龍山先壠負辰之原。

公魁梧碩大,氣象渾厚。平居簡默,不與人妄言,至若斯文是非、國家義理,辨之甚嚴,毅然有不可犯者。惰容不設於身,怨詈不出於口。見人非義,若撻於市;聞人之善,若己有之。而毀譽無溢辭,言出,人皆信服。

孝友根天,每以幼而失怙、壯而終鮮爲至痛。奉母夫人,備養志物左右無違者,餘三十年。及歿,泣謂宗姪曰:「吾於先君,幼未及服喪,猶幸逮事慈堂矣。今也不幸,至於大故,雖非禮意,於我乎饋奠。」遂奉几筵於家,以終三年。宗姪父子繼歿,宗孫稚藐,公遷奉考妣祀版而攝享之。經理宗家,俾成家道,宗孫旣長,遂奉還於宗家。

訥齋公墓失其處,公竭力尋覓,改封其塋。江叟公嫡派親盡,公立祠墓下置祭田,令庶孫主祀。及庶孫死,埋主於墓,率宗人歲一祭之。倡修宗稧,令辰、佳節,率少長置壺觴,盡歡而罷。宗人之有過者,輒面斥之,使之惕勵,貧而遭婚喪者,隨力周卹,恩意洽然,宗人皆仰之。及其來哭,皆涕出曰:「吾門之梁木摧矣。」

公治家嚴而寬,平日戒飭諸子甚勤。及篋中遺戒數百言,首之以忠信篤敬,而眷眷乎祭祀之節,懇懇乎心術之微,於此公之所養,可知也。

配淑夫人韓山李氏牧隱先生之後,贈吏曹參議諱汝晳之女,甚有婦德。先公廿九年卒,初葬於分土洞,至是遷祔於公。

男長彙正;次履正;次弼正,文科,曾爲司諫院獻納;女適士人申憼李顯佑彙正娶通德郞李徽著女,有三女:士人金義根李思贊𮦤其壻也。族子致觀,其螟兒也。履正娶贈持平權瑞女,生二男:致墪致塾弼正娶通德郞洪禹明女,不育,取堂姪致益爲子。

嗚呼!公乾沒下僚,世莫知之,而闇然而章者,亦自有不可掩矣。有一士候公至虎溪上,見老人憩岸太息,曰:「人一當萬人,言一當萬言,惜乎!斯人將死於沈後日。」因忽不見。公之易簀,果在於沈後日,聞者咸異之。數郡章甫發文,將享公於儒宮,以從訥齋江叟之後,此可謂知公之深,而溪上老人,非遁世有明鑑者耶!

公之爵位不足以動人,而人之敬慕若此,其視世有所憑倚,乍震耀於一時者遠矣。此其名久傳於後無疑也。公,我出也,我叔祖寔公外祖。不佞每接公卓犖之容、忠厚之言,未嘗不感嘆。今於相墓之役,援筆而無愧辭。銘曰:

旣和而實,天德之純。俾壽而熾,天報之全。充乎其積,著乎其名。詔後勿毀,君子所藏。

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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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正趙公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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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道輔,字汝一豐壤趙氏,出自高麗門下侍中平章事,佐太祖統合三韓,封開國功臣。其後代有聞人,簪纓不絶。入我朝,七代祖益貞,以翊戴功臣,官止吏曹參判,封漢平君。五代祖宗敬,弘文館典翰。高祖廷機,議政府舍人、贈副提學。曾祖守翼,弘文館校理、贈吏曹參判、豐寧君。祖漢城府右尹,參仁祖朝靖社功,封豐安君,贈左參贊。考仲耘,刑曹正郞、贈吏曹參判。妣贈貞夫人淳昌趙氏,縣監光弼之女,參判智崗之後也。以己丑四月三十日生公。

幼而岐嶷沈重,動止異凡兒,參判公奇愛之。年纔志學,誦四書三經,間就不佞先大夫,受《孟子》、韓子書,孜孜不怠,文詞日就,先大夫亟稱之。做公車業,無不精鍊,尤長於騈儷,老師宿儒見之,輒色沮。參判公以咸悅縣監,忤方伯見罷,罷之日,投印發行。公時在京,聞報卽趣馬疾馳,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迎拜於中路,蓋已揣參判公投印卽發而侍行無人也。參判公喜曰:「汝能知吾,吾無憂矣。」

公孝性出天。遭母夫人喪,初終諸具,一切親執,雖微細事,毋或泛忽。參判公在信川任所有疾,公親執藥物,衣不解帶。疾革,割指以進,而竟無效。經紀凡百,一如前喪。有一守宰以宿嫌不許朝家例給擔軍,旋因人言強給之,公不用之,雇得擔夫,歸葬先壠。逐朔省墓,仍治農墓下,以備祭需,竭誠拮据,未嘗乏絶。語及參判公平日行事,輒嗚咽不自勝,至老孺慕如一日。

己卯,始除顯陵參奉,官終敦寧府都正。內則司饔院奉事、宗廟署直長、禮賓寺主簿、義禁府都事,外則玄風洪川縣監,此公踐履者也。

其在玄風也,以制頑悍字小民爲務,當婚喪貧不能辦者,必盡心顧卹。有士人至親訟田,公引喩古人閉閤思過之義,誨勅諄懇,其人感愧乃歸,不復爭。隣邑有八吏共驅一氓斃,七人合謀推諉於一人。其人性孱言拙,不能自白,推官欲以一人成獄。公以同推官,累加訊問,察其情,以爲「八人同其罪,今以一人爲元犯,甚不可」,爭之不得。互相論報,方伯是公言,不成獄。八人者後皆免死流配,南中人稱其仁明。及赴洪川,蠲役寬徭,一意撫摩,峽民賴安。

戊戌,公年七十,以子尙絅在侍從,推恩例陞通政。己亥,因肅廟入耆社,用優老典陞嘉善,拜同知中樞府事,追贈考妣如例。甲辰七月十八日,考終於正寢,春秋七十六。其年十月,葬於楊州古州廣巖里先塋側負巳之原。

公資稟寬弘,氣度嚴毅。居家,恭而儉;當官,淸而勤。待人接物,誠意藹然。凡於世間芬華,意泊如也。榮辱得喪,付之天,而絶無營爲事。積工鉛槧,累擧不中,而慨歎之聲未嘗發於口,晩睹門闌科慶,而亦無劇喜之見於辭色。杜門罕出,惟以書籍自娛。居常不言朝廷得失、人品高下,而是非自判於胸中。慷慨好義,每讀史見古人殺身成仁事,感激流涕。嘗使人讀《己巳日記》,至吳尙書朴學士受杖處,擊節而歎,涕汪然於悒,一座慘然,爲之罷讀。及至辛、壬禍作,憤慨嗟咄曰:「豈意三百年喬木世家,一朝盡爲夷滅乎?國將亡矣。」

當妖宦獄出,公子尙絅與六七同志,陳疏請討,而疏中一轉語,大觸時諱,兇黨至有設鞫窮問之議。公逌然謂尙絅曰:「豫思供辭,毋失也。雖死何恨?」及至尙絅遠謫也,公扶病出送於郊外曰:「善類將盡劉,竄逐固所甘心,須勿以我爲念,少無戚戚容。」當是時也,火色瀰天,人人惴恐,而公獨忠義憤激,不以死生禍福動其一髮。嗚呼!豈不偉哉?

夫人金氏,左議政命元之玄孫,判書貞孝公南重之孫,府使必振之女也。孝順端莊,甚有婦德。奉祭祀,必盡誠敬,待宗黨,皆得歡心。惡言俚談,不出於口;巫覡祈禳,不設於門。生於庚寅三月十二日,得年四十三,卒於壬申九月初九日。以其年十一月,葬與公同原異穴。

公擧三男一女:男長尙絅,文科,曾爲吏曹參議;次尙綱,曾爲典設司別檢;次尙紀,中司馬;女適士人尹天健。側室二男:尙綏尙繼。二女:李榮元李錫三。曰;曰;曰𪰱尙絅出也。曰;曰尙綱出也。曰尙紀出也。尹天健二男:長琬次琰尙綏生一男李榮元有一子一女。李錫三有三子。銘曰:

淳風一散,末俗齷齪。未有其中,邊幅是飾。倜儻我公,褰裳高踔。坦蕩其心,鏟滌畛域。才屈考功,跡困朱墨。大耋崇官,晩膺天錫。時躓時亨,曷欣曷戚。行流止埳,等視倚伏。葆我天眞,歸卽冥漠。作詞不愧,永示無極。

同樞尹公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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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字聖源坡平尹氏,出自高麗太師諱莘達,佐太祖統合三韓策功。入我朝有諱,佐太祖策佐命功,封坡平君、諡昭靖。三世至諱師路,尙世宗貞顯翁主,封鈴川尉,以世祖朝佐翼功,陞封府院君、諡景憲,寔公八世祖也。曾祖諱,翊衛司侍直、贈左承旨。祖諱宗福,贈兵曹參判。考諱受說,濟用監奉事、贈吏曹參判。妣隋城崔氏,學生諱士龍之女也。以崇禎三年庚午六月二十七日,生公於漢師貞善坊第。

公自幼誠孝篤至,少丁崔夫人憂,啜鬻致哀。參判公晩年遘風病,閱歲沈痼,公夙夜侍側,衣不解帶,每子夜,焚香祝天。及遭艱,執喪如禮。每遇喪餘之日,號擗如初,年過八耋,齋素如少日。與仲氏僉樞公至老同居,族黨之貧窘而有婚喪者,雖疏遠必盡其力顧助。待人接物,休休有容,不爲崖異,而至見有悖於義理者,不少假借。性甚勤,手不釋卷,凡古人嘉言、善行及雜記之文,無不手書,積成卷軸,至老猶不廢,曰:「人不可安逸,吾以是示子孫耳。」

自少力治公車業,屢發解不售,晩筮仕,除四山監役。年七十,用其子侍從恩陞資,拜僉知中樞府事,兼五衛將。八十,增秩拜同知中樞府事。庚寅十月二十五日,卒逝。以是年十二月十二日,隔窆於楊州治之北蘇羅山配贈貞夫人安氏墓右亥坐之原。後以子貴贈吏曹判書。

公有丈夫子一曰憲柱,公雖愛而重之,自幼少時,嚴立課程,敎誨不怠,其藝業日就,得一時聲譽於儕友間。取科第朝夕期,而公勉勅之愈勤,卒能大闡甲科,家聲烜赫,而又存畏懼之心,隨事戒之。其當發軔則曰:「汝今立朝事君,當官盡心而已,功名不可妄求。切勿與浮薄輩交遊,以避末路禍網可也。」見其推恩則曰:「汝得蒙天恩,榮及父母,若不盡誠報國,天必厭之。」及其專城養之則曰:「民社責重,愼毋以邑少而忽之。奉公必先律己,雖養親之節,亦不宜過豐。」公旣有厚德之內蘊,其義方之敎又若是,其享大耋衍後慶宜哉!

安夫人文成公晦軒先生諱之十二世孫也。考諱永達,贈左承旨。祖諱永興府判官。曾祖諱仁孫定平府使、贈刑曹判書。夫人生於崇禎戊辰四月三日,卒於丙戌十二月四日。夫人性質和柔,孝友出天。於歸三年,遭尊姑崔氏喪,時二叔、二妹俱幼弱,撫養勤懇,無異子女,躬自織造,以辦婚嫁之需。侍參判公疾,親執爨火,奉進糜鬻,夙夜不懈,五年如一日。雖在八耋之年,每祀事,必親檢察,蘋蘩之薦,極其精潔。以承旨公臨終索來禽,而節早未進爲至慟,終身不忍入口。

聰明過人,略通經史,古人言行,記誦頗多,常擧而戒子曰:「如古人所云『聞人過失,如聞父母名,耳可聞,口不可言』,與夫『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等語,汝其銘佩,終身不忘可也。」又曰:「汝爲諫官,雖當盡言不諱,而抉摘人過失,以沽直爲意,非君子所爲,汝其愼之。」從子之南陽任所,對案輒不豫曰:「此皆取於民,何豐侈若是?汝必至誠愛民,無孤主上分憂之責。」其誨誘之語,多類此。

憲柱今爲刑曹判書,有二男:長慶一,進士正郞;次慶運;女適進士李岳鎭慶運有一男一女:男光輔;女幼。李岳鎭繼子

不佞與刑判公契結洛社,名題「雁㙮」。交誼甚密,屢拜公於北洞之第,蒼顔白髮,魁然堂中,而和氣藹然,令人心醉。今於公幽堂之誌,義不容辭,謹取刑判公所著家狀,纂次如右,而系之以銘曰:

溫溫懿德,受天之福。福之維何,遐齡峻爵。不食之慶,以啓後昆。曷其高大,廷尉之門。楊山鬱鬱,水淸漣。孔安且固,公宅萬年。

右議政趙公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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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於天地,有與立焉。氣數之相推盪,患難無常,而必生扶危定傾之人,國以賴焉,觀於辛、壬之際,蓋可驗也。間氣降才,固未嘗數數,而儲精鍾氣,竝生四君子於一時,以身殉國,身殲而國存,天意不偶然哉。而百身莫贖,不獨國人之痛而已,千載之下,亦必扼腕而流涕矣。

公卽四君子之一也。諱泰采,字幼亮,號牛坡,又號二憂堂楊州趙氏,肇自高麗贈判院事諱。入我朝,有諱末生,領中樞府事、兼兵曹判書、諡文剛,爲兩朝名臣。曾祖諱存性,知敦寧府事、諡昭敏。祖諱啓遠,刑曹判書、諡忠靖。考諱禧錫槐山郡守,累贈領議政,以公貴也。妣水原白氏,僉知中樞府事諱弘一之女,休庵忠肅公仁傑之後。以顯宗元年庚子十一月九日,生公於議政公槐山任所。

生二朞,丁議政公艱。乳媼攜之處他所,饋以飯,閉門遠出,飯訖渴甚索水,未有應者,以其飯盂取己溺飮之,人皆異之。年纔齠齔,不待課督,讀書不已。十二歲,能作歌詩,長老稱賞之。

丙寅,登別試丙科。以假注書參朝廷大會,周旋中儀,退憂相國壽興,賀公叔父議政公曰:「此注書,他日必成大器,公可謂有賢姪矣。」選隷槐院,例兼奉常寺直長,被薦堂後。己巳,用莊烈王后虞主監造勞,陞敍成均館典籍。時黨人顓朝,公浮沈下僚,歷監察、直講、兵曹佐郞ㆍ正郞,間嘗檢災湖南,掌試關西

辛未,出宰沃溝,四年蒞官,一心盡職,吏畏而民安。歲饑民困,用汲黯發倉故事,出儲米分貸。會有司檢摘將施罰,民恐因此失公,穫早稻競納。土風貿貿,不尙文藝,公資其糧以勸講讀,給筆札以試詩賦,士風丕振。及歸,邑人立石追思。

甲戌,改紀,以持平承召,以繡衣廉察嶺南右道。是時朝議大潰,公之宗人皆附時相,公獨扶名義。長玉堂者嫉惡之,仍枳館錄。左相朴文純公言於諸宰曰:「當此義理不明之日,餘人皆可拔,若趙某不可拔。」遂被都堂圈。累爲修撰、校理,間爲正言、持平、司書、文學,常帶三字銜,兼禁營郞廳。

內旨命納墨油二百斗,公在玉堂,上箚爭之,上下嚴批,頗示未安之意,而猶減五十斗,蓋嘉公直言也。

相臣南九萬內挾顧瞻之意,外托深長之慮,請貸謀害國母賊希載義徵死。三司久爭不得,公於講筵,備陳不可不從之意,始有義徵正法之命。又因虹貫之變,以修德崇儉、開言路恢公道,面戒至切。退而與同僚上箚,以懋誠實、袪偏係、恢言路、擇守令、養廉恥、嚴贓法六條,爲弭災之策,上嘉納。

李東郁以中批擢拜兵曹參判,公疏論東郁曾在西邑,喚妾呈舞於兇黯奉使之日,不宜寵擢。又論鄭維岳反背名父,戕害士類,不可以疏決放還,從之。

時亢旱,相臣陰扶己巳黨人,其罪犯甚重者,幾盡酌處於疏決,而又將與三司會議賓廳,欲倂寬宥。公陳疏不赴,移書兩司,使各引避,賓廳之會,因此旋罷。上於相臣之批,嚴責兩司,繼而筵臣又非斥之。公與同僚疏辨,辭意正直,上批尤未安。自是逾見忤於當路人。

公每以王法之不行,慨然前後論希載事甚力。及妖孼埋凶於希載父母墳,誣謂「大將申汝哲家僮所爲」,欲嫁禍一邊,會有人疏告,逮捕得罪人,端緖旣露。時相徑請放釋,公與館僚箚論,又與兩司請嚴鞫。命下,罪人亡匿,久未斯得。凶言日煽,上亦疑之,士類之禍將不測。公授捕郞方略,果得跟捕。姦情盡發,危機妥帖,而公絶口不言,人無知者。

臺臣申公疏斥南九萬及新相徐文重,上震怒黜補海外邑。公請對曰:「嶺海千里,難保生還,恐貽殺諫臣之名。」遂命移除陸邑。

公出入三司五六年間,其所以引經據義啓沃君心、扶陽抑陰維持世道者甚多。公之受知肅廟者,蓋自此深矣。

戊寅,拜戶曹佐郞,兼侍講院司書,移獻納。特旨擢拜承政院同副承旨,臺官例請還收,而以「某之才望,宜置經幄以備顧問」爲辭。尋陞右副,遞拜掌隷院判決事。己卯,拜忠淸監司,以大碩人年深,陳情不赴。歷拜承旨、工ㆍ戶曹參議、司諫院大司諫。

庚辰,擢拜刑曹參判,薦授平安監司。西路自乙、丙凶荒,營需入於豪猾之手,久不償者以數萬計。公嚴督不假,而務自節嗇,不期年,府庫充牣。於是厚賞給以激將士,修戎具以備陰雨,勸課儒生,懋興學校。奉老而不能養者,饋以米肉;有子而不能婚者,助之衣衾。及歸,民繪像而祠饗之。

辛巳,拜吏曹參判。自是數年之間,多在銓曹,再爲司憲府大司憲,間爲漢城府右尹。壬午,用大婚時進圭勞,陞嘉義階。癸未,薦授戶曹判書,陞資憲階。時客使倂至,凡所區劃應副,各得其當,摠察文簿,毫末不遺。吏有以微事欺公嘗試,公若不知,及其以大者欺之,公數之曰:「小事無傷,吾故不問,今者太無忌,勿復爲也。」一曹中服其量而畏其明,不敢欺也。

兼守禦使,臺臣疏斥,屢辭不出,上以「保障重任,得人爲喜」爲批,而慮地部滯務,勉副將任。先是公在西藩,任使者事有不善。後蒞禦廳,使幕屬出賣江都米八百斛,將以繕修山城,後任人因其設施,取贏餘以補軍需。及是代西藩者,不悅於公,務欲修郤,異己者惡公之將入銓地,群憾煽謗,相繼論斥。上察其情狀,臺批筵敎,開釋諄諄,而特遞言者臺職。公陳疏請査,答曰:「浮薄之輩,必欲敗亂朝廷,豈但卿之不幸?實國家之不幸也。予已洞察其構陷,有何行査之理?」公力辭遞職。遂就衿陽牛坡,逍遙丘園,以爲斂跡避謗之計,而媢嫉者猶齗齗不已,公議莫不稱枉,諸公前後力辨構誣。

漢城判尹,辭遞。俄拜工曹判書,公陳疏乞解。上批優渥,勉以弘濟時艱,以待大臣者待之,公遂黽勉赴朝。移拜兵曹判書,搜才振滯,大得武士心,及行大政,注擬如流,履屐皆當,向之誣公者在亞席,不覺心悅而面賀也。遞拜戶曹判書,經費有裕,綿布之新蓄,至不可較。後來國有大事,取用於此,若探藏焉。

上爲祀神宗皇帝設壇禁苑,政院書人年號於壇名單子,公白「上凡係壇事,倂勿書其號」,從之。乙酉,用皇壇監董勞陞正憲階,擢拜判義禁府事,陞崇政階。

國家以江都南漢,俱阻津路,脫有緩急,易致阻塞,欲別設一保障地。公屢以固守都城之意,條陳筵席,諸議多與公同,遂命繕修都城。旋因臺啓將中止,公白曰:「城底人恐撤其家,有此浮議,豈可撓動於此等說,徑停大計乎?」請令諸軍門分掌責成,從之。

海西道臣將行兼牧及詳定法,公力陳其必有後弊,果如其言。公嘗曰:「祖宗法制,自足爲治,今人徒見目前之弊,率意變改,一弊袪衆弊生,終未見其有益也。」

移拜吏曹判書,又兼守禦使。丁亥,爲異己者敲撼,遞銓職。歷漢城判尹、禮曹判書,復拜兵曹判書。建白筵中曰:「仁川一邑,四面環海,只有東南一縷陸路。築城設關作防營,而罷永宗爲中軍,則可與江都爲犄角矣。」仍以圖進。上令往審,而朝廷不能用。

彼中商舶臭載於我國地界,商舶還後,有請拯出貨物者。公曰:「拯取胡商貨物爲國用,不可使聞於他國也。」上是公言從之。

以大夫人年深病痼,陳情乞免,上慰勉之,數月遞拜漢城判尹。己丑,拜左參贊。十二月,丁大夫人憂。時上有腫候甚重,公以藥院提調,移直廚院,聞大夫人患證危劇,歸家省護,垂涕而出曰:「君親俱病,忠孝若何兩全?」見者莫不感動。

壬辰,服闋。用己丑藥院勞陞崇祿階,拜知中樞、漢城判尹。人送差壓境,爭白頭山界,儐臣朴公請得內藏《盛京誌》,將以此援據爭之。《盛京誌》中圖白頭山境界,而《誌》爲約條中禁物。公曰:「彼若以禁物爲執而逞其憤憾,事危矣。只可謄示曰『曾於奉使時謄來』雲爾,則可以濟事而免其嘖言矣。」上令儐臣從公言。及人來,雖微細事,輒皆執而生梗,朴公嘆服公慮事之審。

時設庭試,提學李墪豫出題,使其比隣親密賊臣師尙兩子製之,且承牌赴闕,無端還家,歷抵吳道一子。榜出,兩家子皆與焉。副學李公健命及諫長李公宜顯疏發其端,上命金吾鉤覈。公以金吾長按治,得其姦情,又李眞伋後時納券之狀自露。之黨金始㷜趙遠命李濟李世德等換面迭攻公,欲沮査事。公上疏屢辨獄情之肯綮,奸細之跡,逾益彰著。上罷始㷜遠命,黜世德而竟編配,拔眞伋等四人科,凶黨仇嫉益甚,百計構陷。終及大禍者,亦祟於此矣。

復拜兵曹判書。北漢城始成,上命公經理。公嘗主守都城之議,故以爲北漢不必築,旣築則又謂不可棄,盡心區劃,凡儲峙備禦之策,靡不纖悉。間以職任煩多,有難兼察,屢辭得遞,大臣以非公則無可共事,箚請仍察。

癸巳,上進徽號,用都監監董勞陞輔國階。冬以上使赴。甲午,歷漢城判尹、工曹判書。冬以藥院提調,入直闕中。乙未,復拜吏曹判書。

正言趙尙健尹拯背師事被竄,公於入診時,從容陳白之始末曰:「殿下每疑先正所撰墓文有辱及父之語,故有下敎:『墓文若有辱說,則師生雖重,豈不告絶?』此則不然。蓋先正不以己意論斷,而歸重於先正臣朴世采所撰行狀。因此不滿,抵書於朴世采,斥其師之本原、心術,此所以有背師之說。」仍論諫臣被竄之爲過擧。遂庵權文純公聞之曰:「某公所奏墓文之說,前後章奏所未發,語約而意緊。」其後上取覽墓文,處分大定,人以爲「公當日之奏,未必無助」。

上候積歲沈淹,少有酬應,輒致增劇,而以尹拯事,章疏紛紜,日積公車,公請姑勿捧入,以待平復。丙申春,賊臣眞儒藉此詬辱,又以政注間事,粧撰詆毀,眞儒眞伋之同産也。公逬出郊外,辭遞銓職。拜刑曹判書,辭不赴。

凶黨得志,欲翻壬辰科案,以陷公及前後按獄諸公,而累月經營,終不得售其計。於是賊臣弼夢誣毀公益急,至以公女壻營家於其先祖臨海君舊基事,譸張爲說,旨意叵測,上召責前席,斥補邊邑。

拜工曹判書,陳章累辭,特下別諭曰:「予任使卿久矣,惟其恩眷終始不替。故媢嫉之輩,必欲甘心,而構捏之慘,至於弼夢而極矣。予思卿至發於夢寐,見卿入侍,心甚欣喜,覺來思愈切,不能忘也。」公感激異恩,黽勉承命。扈從溫泉幸行,還卽請暇省墓,仍住江郊。蓋自被誣之後,雖銜恩膺命,而久於朝,非公意也。

夏有微痾,上遣醫賜藥。秋以命官掌試湖西別科。冬拜議政府右議政,累辭不就,上敦勉甚至。會上候增加,國事多艱,遂起視事。

戊戌,春宮將謁聖廟,公以爲「如非時日緊急,則不宜離違侍湯」,箚請退期。承命與二品以上會議,伸姜嬪冤。朝廷以尹宣擧文集中有誣及孝廟語,毀其板削其職,又將毀其書院。公以爲:「吾於宣擧,攻斥之不後於人,而毀板足矣。何必毀其書院,使怨毒益深,以爲他日國家禍?況國家尊尙,只係恩額,則毀不毀,非國家所知。」遂白上只撤恩額,一時譁然非之。正言成震齡、掌令朴致遠相繼疏斥,公逬出郊外。判書鄭公卽公執友,亦不諒公本意,疏論頗緊。公戲笑曰:「此台怪剛,老猶如此耶。」上箚引咎,不少較辨。鄭公旋悔之曰:「趙相器量,吾所不及。」公屢上章遞相職,上前後慰勉,出尋常,遣近侍偕來。公念事君日短,不忍永訣,黽勉入朝,而益無意於世事,非朝會不出門。

己亥,兼扈衛大將,請暇省墓,歸陳量田時民弊數事,仍請停捧三南舊糶及身布。嘗赴庭班,大臣出入而王子不起,招宗府錄事,責其違例之失,王子遜謝。

庚子六月,肅廟昇遐。中宮使今上傳敎曰:「吾欲手自飯含。」公高聲對曰:「首相贊世子爲之,邦禮也,此則決不可爲也。」中宮始覺其非,飯含如禮。時適日曛,內侍只秉一炷燭,公招首宦叱責曰:「聖駕賓天,曾未半日,而爾輩怠慢若是耶。」宦寺輩每見公,輒斂容縮色。因山訖,退居於牛坡別業。

辛丑,以正使赴。彼中掌禮部者曾使我國,不充谿壑,至是遇之多無狀,過限不許歸。一行人皆不堪其苦,而公處之逌然,惟以事理曉之,胡譯亦皆感服。再爲使,行李蕭然,不以一物累己。

景宗素有疾患,機務委廢,宦妾從中用事,而且無嗣續。諸大臣深憂之,議欲建請早定國本,以固國勢。及正言李廷熽疏請建儲,令大臣稟處,時公蹤跡齟齬,不得與聞朝廷大事,又同堂有異志者,諸公不與通議。公適出江郊,聞臺疏上,促駕入城,時任兩大臣已在闕中。公乃偕諸宰承召詣閤門外,領議政金昌集欲知公意,問曰:「事將柰何?」公卽曰:「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也。謳歌、訟獄,已有所歸,今日事有死而已。」金公大歎服,歸語家人曰:「趙相力量,可謂偉矣。」

其夜與諸臣入對曰:「宗社大計,莫重於建儲。仁宗兩皇子夭歿之後,春秋雖不至晼晩,范鎭累疏請,文彥博等力贊定策。聖上春秋鼎盛,尙無螽斯之慶。深惟國計,亟賜處分,實國家億萬年無彊之休也。之名臣,非不多矣,囁嚅不發,而范鎭獨請之。今豈可以言出一臺官,有所持難乎?」上卽許之。

諸臣請上入稟慈旨,退俟閤門。夜漏罷,上御樂善堂,更召諸臣入,手指案上二封書,其一卽御筆「延礽君」三字,其一卽慈聖諺敎也。有曰:「孝廟血脈、先王骨肉,唯主上與延礽君而已,有何他議?予意如此,下敎於諸大臣矣。」諸大臣奉讀訖,莫不掩泣。於是令承旨書出傳旨,就香案前奉眎,付之史官,乃退出。

時凶黨久蓄不軌之志,謀禍王室,及定策國本大定,大生疑㥘。越三日,賊臣鳳輝投疏論定策事,至曰:「國體太輕,人心疑惑。」又曰:「成命已下,無容更議,而大臣諸臣愚弄迫脅之罪,不可不正。」至引嚴延年劾奏霍光「無人臣禮」四字,隱然以慈聖之下敎於大臣者,比之於漢太后霍光之廢昌邑王事。上使賓廳論啓,公與諸大臣合辭請鞫,始許而後乃遠竄,三司大臣面請復許。又因兇黨伸救,命大臣稟議,不用議,依前遠竄。

當是時,儲位不安,人心洶洶,執義趙聖復上疏請依先朝故事,使東宮侍側,參聞政令。俄而夜下備忘,令世弟代理。中官纔傳政院,賊臣錫恆已到闕門,卽入對還寢成命。諸大臣急進,錫恆已退,門亦閉矣,公亦自中路歸。未幾,令大臣諸宰來會賓廳,又下代理之命。公與諸大臣庭請還收者凡四日,請對不許。啓辭幾十數,批旨若曰:「予病非一朝之祟,十餘年積傷之致。」又曰:「若火升降之際,則精神索莫,昏不覺察。」又曰:「今此代理,不過依丁酉已行之事。」最後至曰:「近來火證頻發,不得覺察,將至於使左右考例擧行。如是而可以爲國乎?此予至誠之言。左右可乎?世弟可乎?與我兄弟,分苦分痛,一以調便予之病,一以扶將亡之國。」

批下,諸大臣令三品以上面議庭請撤罷當否。有一兇黨咆班行,公厲聲曰:「大臣在,安敢乃爾?」兇黨亦縮退。時賊勢鴟張,禍迫呼吸,忠賢心死,滿庭惴惴,公凝然若山嶽之高峙,在班群僚,莫不屬目,倚以爲重。

翌曉遂與領議政金公昌集、領中樞府事李公頤命、左議政李公健命,聯名上箚曰:「當初備忘,有『大小事竝令裁斷』之敎,國朝以來所未有之事,臣等雖萬被誅戮,決不敢奉承。至於丁酉事,自是先朝之裁定,且有節目之區別,其視『竝令裁斷』之敎,不啻有間。況聖敎出於至誠惻怛,爲殿下臣子者,亦安敢以徑遽爲拘,一倂違拒,以傷殿下之心哉?乞令有司只依丁酉節目稟旨擧行。」

箚纔上,賊臣泰耈忽自宣仁門入,欲請對。時泰耈疏救鳳輝,兩司方合啓請黜,政院以「臺論方張不可請對」卻之。俄而宦妾輩鎖閉協祥泰亨兩門,塞斷自內通進修堂之路,自進修堂出,謂:「有上敎促召泰耈以入。」諸大臣在備局聞之,蒼黃隨入,以前後備忘,奉置榻前,而上終無一言下敎,箚亦無批。方諸大臣之入對也,欲與公偕,公不肯曰:「朝旣稟定節目,旋卽請寢備忘,吾未可知也。」

自是兇黨愈益橫恣,禍機日急,締結妖宦逆婢,必欲先除士類,而危動國本。逆臣一鏡等七賊,投進兇疏,攙引梁冀閻顯事,竝誣慈聖。蓋建儲時旣稟慈旨,而庭請前後批旨,人或謂多出慈旨,故兇黨爲說,必欲逼愶慈聖不得有干涉,而陰與宦妾恣行其謀。於是宦妾倡出妖言,托以捕狐,廣設機罟,使上下大小不得相通,以待賊等疏。疏入之夜,屢下矯旨,盡逐士類,引入兇黨,布滿朝廷。

翌日三司請島配三大臣,遠竄公。俄而又加公以安置之律,遂有珍島栫棘之行。火色滔天,傍觀褫魄,而公諧笑亹亹,不動毫毛。子姪有欲往見同堂當路者,冀或紓禍,公曰:「叱嗟!死生有命,寧可苟免耶?」當路者自筵中退見,公問曰:「兄自宣仁退後,嘗謂『我竊覵天顔,甚有欲與言者,畏憚老論不敢發』,今兄獨入侍,未知聞多少聖敎耶?」當路者默然良久,曰:「今亦未聞玉音矣。」公笑曰:「善爲之。慈聖國母,儲君國本也。如有一毫未盡,柰史冊何?」且曰:「以言殺士,非國家美事。宜以一言救之,否則不免爲小人。」蓋指尹志述事也。

公去國之越七日,妖宦謀逆事發。時兇黨謀益急,駭機日迫,慈聖命世弟以宦妾謀危宗社之狀,告於上,妖宦等卽牢閉世弟往來路,使不得問寢於大朝,謀欲廢黜。

世弟夜召宮官,涕泣言之。慈聖再下諺敎於藥房,兇黨封還初次下敎,其再次下敎有曰:「儲嗣之定,奉先王遺敎。大殿親書爵號,予又以諺敎下敎於大臣,而宦妾交構兩宮,欺蔽聖聰,予嘗慨然。招宮人開諭,敢以兇悖之說,肆然於大殿及予坐之前,其罪狀必有當律。」兇黨不得已取妖宦等兩賊誅之,逆婢則故緩拏入,令自斃,以絶盤問之路。是日急發三大臣按律及公移配耽羅之啓,日夜懸望冊使之未準請。

壬寅三月,使行吉語聞,翌日使虎龍誣告三大臣子弟門客,上及東宮,而師尙等禍公之啓踵出。公處栫棘中,夷然自適,少無戚戚容,蒔花栽竹,日事吟哦,百篇詩律,太半是惓惓憂國語也。

兇論層加,百計謀害,甚至泰億亦參請對,而公絶無幾微於辭色。泰億以大提學,謂敎文中公不可不入,而嫌其至親,使賊鏡代撰,誣辱慈聖曁東宮,而公名亦列於三大臣之下。先是公作「冤淚先朝三老相,悲歌半夜一孤臣」之句,流入都下,益爲兇黨所深嫉。請對殆無虗日,而上則未嘗有片言及於有罪無罪之間,凶啓竟以「依」字書出,遂以壬寅十一月五日,受後命。命下之日,都下人民齎咨涕洟曰:「豈有德如某相公,而終罹慘禍乎?」至欲上章願贖,來會闕下者殆五十餘人,而度其不可及,乃罷。

公於受禍之際,神色自若,無異平居。子弟家衆在傍號擗,公慰諭之曰:「吾無所憾,惟先朝厚恩無以報是吾恨也。」語及國勢,眷眷不忘。處置後事,纖悉無遺。作書告訣於叔兄府使公及諸婦諸女。一家人自京來,謂言:「兇黨亦有請寢後命箚,而未聞批旨而來。」家人慾周旋以待之,公正色不許曰:「今得一死,眞是快活。吾何忍藉渠輩之力,苟延須臾之命乎?況且王命不可稽也。」促府隷定時刻,忽陰雲四帀,天地晦冥,風雷暴作,一道長虹,起於屋後。及葬時當嚴冱,而又有山上虹見之異。

嗚呼!當其火色滔天之日,人皆惴慄,靡不喪其所守,而公之骨肉之親,擅弄權柄,死生禍福,在其掌握,使公如欲苟免,則豈無其道?而不但不忍爲此,又復觸激不諱,此爲公之所難。而況從容就命,無一毫畏禍之色,則此尤古人之所難。於此可以見公之所養也。

甲辰,今上卽位之初,首斬鏡賊。乙巳,逬黜兇黨,召用舊臣。右議政鄭公箚陳冤狀曰:「先王旣無嗣儲,則建儲之請,安得不早;先王旣有疾患,則代理之擧,豈有他意?而兇黨之有二心於殿下者,乃以建儲歸之於廢立,代理歸之於簒逆。此非特誣諸臣,乃所以誣殿下也。四臣者以肅廟舊臣,協輔先王,精白一心,可質神明,而獨不忍捨吾君之子,終不免於刑戮,奚特國人之所共悲?肅廟在天之靈,亦必衋傷矣。殿下以肅廟之心爲心,不以自己爲嫌,則四大臣寧至今有冤未伸耶?」

翌日大臣承命率二品三司入侍,請伸至冤,至有流涕者。上亦泫然良久曰:「今予若有一毫自嫌之心,不思所以伸雪,則非重宗社之意也。」卽命復爵致祭,不待諡狀,促擧節惠之典,諡曰「忠翼」。

兇黨之前後嫁禍者,倂皆竄黜正法,師尙死,遠配其子。頒敎八方,播告諸賊窮兇情節,諸道章甫,相繼陳章,請擧俎䇺之典,命賜太廟餘材,建祠江上,竝享四大臣,揭額曰「四忠書院」。

嗚呼!自古兇逆之戕害善類,竊弄神器者,固有之,而奸回憯毒,未有若辛、壬之兇黨者也。蓋自甲戌以來,一種懷利顧瞻之徒,曲護逆豎,斁敗名義,而盜名山林者,背師猖獗,肆意修卻;喪失名節者,造語叵測,誣及聖祖。惟我聖考洞察情狀,疏斥其黨,而及至晩年,揭示微旨,闡明義理,以遺子孫後世,由是兇黨絶望,怨毒次骨,潛吹虺毒,待國家有變久矣。

及夫聖考賓天,景宗踐阼,兇徒幸聖疾之沈淹,乃敢擁蔽聰明,簸弄威柄,外結黨援,以張氣勢,潛通宦妾,恣行胸臆。口銜天書,手握王章,奸謀兇計,無所不至,將以覆亡我社稷。景宗儻無疾患,則何可不卹宗國之憂,而一任鬼蜮之跳踉於白日之下哉?夫疾病之來,聖人所不免,而建儲之請、聯箚之上,實出於萬不獲已,則數三大臣之同心誓死,以扶國家者,神明可質,而兇黨旣乘景廟之有疾,以售網打善類之計,乃反全諱聖疾,構虗捏無,以聯箚爲莫大之案,終至於盡殲忠良,以快其心,天下寧有是哉?

然其凶肚逆腸,終莫能自掩,故我聖上嘗下敎曰:「向時人之必欲秘諱聖疾,專在於掩遮渠輩情狀。」又曰:「大行違豫之候,妖儉作俑之狀,人孰不知?」夫詳知景宗之素有疾患者,孰如我聖上;洞察群凶之矯誣叡旨者,亦孰如我聖上哉?聖敎丁寧,昭如日星,至此而兇黨情跡,彰露無餘矣。

嗚呼!君臣大義,無所逃於天地,而能盡其分者蓋寡矣。惟公當禍變之日,只知有國,不知有身,以七尺之軀,犯衆鏑之萃,至死不悔。斷斷之忠,金石可貫;凜凜之氣,穹壤同朽。卓乎不可尙已。

公內行純備。事大碩人孝,自齠齔之歲,一意順適,旣貴諸司俸入,一歸之奉老需,設宴稱壽,歲以爲常。嘗以早孤不識嚴顔爲至痛,助祭之節,修墓之事,靡不用極。公生於議政公晬日,每於是日,愴慕倍深。事伯氏如嚴父,隨事承順,如恐不及,或示未安之意,則退俟廳廡之間,不敢歸。撫卹窮族,待以擧火者,不知其幾。家庭之間,和氣可掬,而義方之敎甚嚴,子弟不敢以燕服入見。與人交,一以誠意待之。舊要之貧窘者,施與無慳,顧助婚喪,若己飢渴。於朝中儕流,亦懋和厚,而若見其大段不是處,輒復直斥於諧笑中,人以此憚之。

前後被誣於人,固不鮮,而亦不芥滯,時或不記某人之爲某事。平居與人欵洽,間以諧謔風流,常蔭映一座,雖偏塞躁暴之人,因事不平,憤恚滿心,而對公輒自然氷釋。每以黨論轉激,貽害國事,赤心憂歎,勤勤懇懇於筵奏章疏之間,冀有以消瀜蕩平,而至於大是非、大義理,則辨之極其嚴截。

事聖考三十餘年,雖未嘗以直節自許,學術自任,而居臺閣則必盡言於時政之闕失,經幄則多有補於君德之成就。及至雍容廊廟,區劃衆務,深謀遠慮,動中機窾,一遵成憲,不喜變更。以是深結主知,契合昭融,恩禮之隆,終始不替,而公卒乃一死殉國,無負聖考特達之恩。君臣際會,千載一時,而聖考則哲之明,益可見也。

壬寅十二月,權厝木川。丙午三月,上命以禮庀葬,合窆於長湍東坡村卯坐之原。

夫人靑松沈氏,府使益善之女,領議政之源之孫,花浦洪忠正公翼漢之外孫。甚有婦德,且載於公所撰墓表。與公同年生,先公二十三年卒於己卯正月十六日。封貞夫人,後贈貞敬夫人。

男長鼎彬,進士郡守;次觀彬,文科參判;次謙彬,進士;女長適士人李廷煐;次適進士朴舒漢;次適進士洪啓百。側出:男復彬;女爲武科洪輔人妻。鼎彬謙彬榮克爲子,四女:適李焴宋堯協尹得敏;季未行。觀彬繼子榮晳謙彬男長卽榮克;次幼,女皆未行。李廷煐一男二女。朴舒漢無後。洪啓百二男一女。

不佞晩躡後塵,常慕公愷悌之風,而吾季忠愍公健命與公爲莫逆友,周旋槐棘,戮力王室,生而共扶社稷,死而同罹慘禍,後死之痛,豈獨哭吾私而已哉?雖然人孰無死,得死爲難。求仁得仁,公實無憾。

方今國賊未討,王綱解紐,危亡之幾,凜乎朝夕。儻使公無恙於輔弼之地,則必能感回聖聰,快行天討,而顧此庸懦餘生,抱公疇昔之憂,獨彷徨日暮之途,終莫能裨補國事,一死尙遲,今敍公幽堂之文,不覺顔厚而心怍,亦安敢過溢其辭,以誣公也哉?銘曰:

帝眷大東,用賚良弼。王曰汝來,輔我王室。公對休命,玉立巖廊。光風煽和,鳳池日淸。誠切嘗藥,痛纏遺弓。送往事居,一片丹衷。螽斯慶遲,燕居深念。金宮半夜,擎出綸音。前星耀彩,萬姓延頸。彼逆何心?潛懷不逞。謂天可欺,謂時可乘。矯誣百端,孰詰孰憑?危動國本,剪我羽翼。忠賢逬逐,路出荊棘。磨牙鼓吻,虎視眈眈。長虹倐起,碧海天南。氣返山河,魂斷蒼梧。地老天荒,海波不枯。瑞旭初升,妖祲掃廓。丹扆曉闢,顧瞻太息。簪笏依然,斯人不見。天語諄諄,疇昔禍變。周王遘癘,滕廬寢命。非諱之諱,竊國之柄。網打善類,如仇如讎。姦情狼藉,死生堪羞。天道好還,九原難作。曷其褒顯,以表忠赤?諡不待狀,官復舊資。哀榮斯備,國家禮宜。於以廟享,節祠之傍。於以庀葬,臨湍之岡。恩徹泉壤,名垂日月。千秋萬歲,過者抆血。

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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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府君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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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諱敏敘,字彝仲、號西河、諡文簡世宗莊憲王有支子曰密城君。三世至廣原守諱耈壽,寔府君高祖也。曾祖諱克綱,奉常寺僉正。祖諱綏祿,號東臯,官止驪州牧使。考諱敬輿,領議政、號白江、諡文貞。妣貞敬夫人豐川任氏,別坐諱景莘女。府君以崇禎癸酉正月二日生。僉正公冢嗣諱成祿,刑曹參議。生諱厚輿,訓鍊院都正。配務安朴氏開城都事諱女,無嗣,以府君爲後。

年十六,中解額。十八,陞上庠。二十,擢增廣別試,遍揚華顯。館閣則薦史局,而在玉堂最久。帶三字銜,歷大司成、承文院副提調、藝文館提學,再主文盟。臺省則由正言、持平而竝進其長。諸司則再闢蓮堂,踐列曹佐貳,判春官、秋曹、地部、京兆,而於銓部自郞官升,三居左堂,再登長席,且屢入金甌之卜。外職則乞養得開城經歷,有白上留之,再爲咸鏡監司,皆未赴而移內。典羅州高陽光州而居留江都

戊辰二月二日,告終於正寢。詩文十七編刊行。貞夫人元氏,左議政、原平府院君斗杓女。己丑十一月五日卒,享年七十九。

生二男三女。男長觀命,承旨,生二男:望之,夭無子,只有一女;次翊之,一女幼。次健命,參判,生三男:晦之;次性之夭;次述之。二女幼。女長適僉正洪重箕,生二男:錫輔,說書;鉉輔,生員。進士李昌輝李顯應,其壻也。次適主簿南鶴鳴,夭不育。次適金昌立,無子,以其兄子厚謙爲後,一女適李彥臣

府君初葬於抱川先壠,宅兆不利,己丑九月,權安於積城紺岳之南,庚寅正月四日,與夫人合窆於交河農舍之北十里炭浦丑坐之原。

嗚呼!府君忠孝之行、正直之操,以至文章言議、政事施措,非不肖輩所敢泚筆,將託不朽於立言之君子,而姑記世系、官資、生卒、子孫之槪,俾後人得以考焉。

從兄忠文公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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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我肅廟昇遐之越三年壬寅,忠文李公金忠獻昌集趙忠翼泰采、從父弟忠愍公健命,同被極禍,世所稱「四大臣」者也。

蓋公出自詩禮之門,弱冠登朝,早負公輔之望,才誠德量,大爲一時所推服,士大夫稱當世魁傑之人,必以公爲首。當國家危疑之際,凝然屹立,羽翼東宮,兇徒視公若猛虎之在山,忌嫉之特甚,必殺之而後,狐貍之號,益無所憚。嗚呼!若公謂之佩國家安危者非耶?

公諱頤命,字養叔,號疎齋世宗莊憲大王別子密城君之八代孫。祖諱敬輿,領議政、文貞公。考諱敏廸,大司憲。妣昌原黃氏。以崇禎紀元後三十一年戊戌正月一日生公。

幼出後於季父持平公諱敏采。二十三,擢文科,選玉署南牀。三十,拜江襄監司。己巳,竄寧海,壬申,移南海。甲戌,更化,拜戶議,尋擢江都留守,移諫長。訟伯兄冤忤旨,編管公州。蒙宥拜刑參,陞禮判。丁內艱,服闋,拜大司憲。甲申,移吏判,丙戌,拜兵判,陞判義禁,仍拜右相,己丑,陞左相。

公蚤事聖考,受知最深,魚水之歡,群臣莫及。逮夫庚寅入藥院,前後侍疾者十有一年。聖考嘉其誠,嘗曰:「憂予疾者,惟卿一人。」肅廟薨,告訃燕京。辛丑冬,禍作,栫棘南海。壬寅,被逮到漢津,受後命,實四月三十日也。藁葬於公州竹谷。乙巳,今上誅賊臣竄群兇,大加褒忠隱卒之典,復公官,諡不待狀,立祠江上。丁未閏三月四日,以禮改葬於林川玉谷坐辛之原。

配判書金萬重之女。生三男八女:男器之進士,壬寅同被禍;女適郡守金鼎運;郡守金時發;參奉林象翼;敎官金信謙;進士金遠祚;餘夭。孫男曰鳳祥,參奉;曰鵬祥

嗚呼!公之社稷之功,國史記之,若其冤毒之禍,百身莫贖者,人莫不心哀而口碑之。玆述其系出生卒,書之石,使百世之人,知公衣冠之藏而起敬焉。

監役張公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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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之先,出自中國高麗忠烈王時有諱舜龍,陪元成公主來,食采於德水,子孫因以爲貫。入我朝諱,判漢城,自是簪纓不絶。曰諱,早擢魁科,官弘文館應敎,文章擅一代。三世至諱,縣監、贈領議政。生諱雲翼,刑曹判書、號西村、贈領議政、德水府院君,實我仁宣王后之祖考也。生諱,義禁府經歷,初娶長溪黃氏,承旨廷喆之女,無子女,再娶濟州高氏,縣監尙志之女,生二男。其季諱善涵,字德游,生於天啓癸亥。

四歲而孤。丙子,避兵江都。丁丑,丁母夫人高氏憂,仲父谿谷文忠公愛其警悟,憫其孤露,取以育之,誘掖勤摯。公刻意淬礪,克遵敎訓,而天資明粹,襟抱樂易,動止有則,不失於杯酒團圝之際;誠意懇欵,素孚於儕友應接之間。人以此推重之。甲辰,授四山監役。公伯氏諱善淵先歿,顯宗大王下敎曰:「某之妻不死江都之亂,今其子不可奉予外氏祀,以其弟某代承宗事。」公聞命衋傷,忽忽無人世意,田財無取,撫諸姪益篤。

乙巳六月,考終於聚賢洞僦舍,得年僅四十三。以其年十月,窆於果川方背洞先壠向甲之原。後戊子四月,遷厝於同麓坐酉之兆。

配宜人姜氏晉州望族,同知中樞府事諱之女也。十六歲辛卯,歸於公。公早卒,諸孤稚藐。宜人治家有法度,敎諸子就外傅,皆有成就。蘋蘩之誠,八耋如一日,敦睦之仁,推及疏賤,宗人頌之無異辭。辛卯十月,以天年終,春秋七十六。其十二月,隔窆於公之兆。

男長,縣監;次,從仕郞;,通德郞;,佐郞;女適府使李汝柱震燁震煥震炳震煦震燧震煒出也,而二女曰:士人許漑李命良無子,子震炳震炅震熽,女李海升李汝柱雲龍,文科,察訪。

公出於詞翰勳伐之家,早攻博士業未成,年又不長,以至斯,豈天乎?然其行誼之服於身著於家,有不可湮沒,撮其槪,是爲之表。

神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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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提學金公神道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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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吾失士直,經十數寒暑,士直之淸標雅儀,未嘗不怳然接乎吾目。士直之胤若魯,日訪吾寂寞之濱,謂曰:「先大夫執友,惟丈人在,請以銘先大夫墓。」曰:「吾之文,何足以不朽吾士直乎?雖然昔吾爲文樸而晦,世莫取,獨士直好之。子期死,吾之聲不發久矣,今爲士直銘,其必有犂然合者矣。」

公諱,號儉齋士直其字也。淸風金氏,出自高麗門下侍中諱大猷,子孫蕃衍,圭組相承。至諱,贈執義,諱仁伯,贈吏曹判書,俱以學行名於世,寔公之高、曾祖也。祖諱克亨,工曹正郞、贈贊成,道學尤著。考諱,淸名直節,聳動一代,官全羅道觀察使,贈領議政。妣咸平李氏亮谷先生義吉女,藝文館奉敎瀞孫。以崇禎紀元癸巳五月二十日生公。

姿稟爽郞,聰明絶倫。書過目輒成誦,年纔齠齔,文詞日富。旣長,就南溪朴先生門受業,見解明透,學識超詣,先生期待特甚,許以斯道之託。尤庵宋先生亦重之,常虗坐延之。甲寅,群壬用事,兩先生竝罹罪籍,公嘆曰:「此豈進取時乎?」遂廢擧業,挈家寓居於利川,杜門講學。

嘗謂:「吾東方士大夫,鮮有家訓。是以敎不行於妻子,化不及於奴僕。」乃著《家約》一編,大要以儉約爲本,而日用事爲,井井有禮法。行之於家,闔門肅然,隣近士子亦多觀感而取則焉。丙辰,丁議政公憂,喪制一遵《家禮》,祭奠必躬薦,雖病未嘗一日廢。

庚申,更化,以親命赴擧,非素志也。癸亥,中司馬,屢以經學登薦剡。乙丑,遂除昌陵參奉。丁卯,拜義禁府都事。戊辰,遷典設司別檢。己巳,陞六品,爲義禁府都事。時奸兇得志,將反庚申逆案,忌公在王府,黜爲利仁察訪,旋發遠竄之啓,極力誣衊。上只命削職,忌嫉者猶未甘心,後竟禁錮。

及至坤聖遜位,倫常斁敗,公謝絶世事,日與學徒講劘。甲戌,聖心大悟,命復坤位,一二宰臣蒼黃聚會,擧措駭異,政院亦請待大臣入來會議擧行。公聞之駭嘆,移書親舊,力言其非。

領相南九萬承召至近,因人問去就,公復曰:「一日留滯,則坤聖復位遲了一日,當受一日之責。」又曰:「人心陷溺,義理晦塞,當今急務,莫如扶植名義。」終不用,倡爲深長慮之議,以惑一世,一種顧瞻之徒,從而和之,半國靡然,公深惡而痛斥之。及朴先生入朝,首扶名義,伊時政院及聚議宰臣,竝罪黜。於是倫紀復明,人心大定,而得罪名義者,大生慍憾,詆毀公俑此。

筵臣有白公己巳被誣狀,上曰:「向日臺啓之捏虗,予所洞知。」特下敍命,仍命儒臣諭意,實異數也。卽拜司僕寺主簿,公感恩出謝,遷水運判官、戶曹佐郞。

乙亥,哭朴先生,服九月之制。拜龍潭縣令,期年儒化大行。丁丑,拜戶曹佐郞,陞正郞。戊寅,拜長興庫主簿、戶曹正郞,出爲果川縣監。

己卯,擢增廣文科,適榜中人幻弄盜占事發,一榜遂罷焉。選纂修郞廳,增補《輿地勝覽》,拜司宰監主簿,轉掌樂院主簿。辛巳,拜高陽郡守。壬午,拜司䆃寺僉正,褫拜掌隷院司評、漢城府庶尹。癸未,陞繕工監副正,兼管釐正軍役,拜富平縣監。

甲申,丁李夫人憂,哀毀踰制,凘綴日甚,親戚知舊皆爲公憂,終不變。丙戌,拜司僕寺判官。丁亥,出爲延安縣監,以治最一道,受表裏之賜。戊子,拜戶曹正郞。

倖相崔錫鼎作爲《禮記類編》,《庸》、《學》二書還入於四十九篇之中,而變易朱子章句,創爲新註。仍請入梓,參講法筵,欲以是自誇。公曰:「此斯文之變也。」極力斥之。士論遂發,疏論毀經侮賢之罪。其黨恚公益深,恣意醜辱,公解官閑居。庚寅,朝廷火其書,卽拜公禮賓寺正不就。時言己卯榜可復者衆,上採公論,特命復之。於是群憾挾力,左右迭起,歷歲爭執。

壬辰,始拜成均館司藝、侍講院司書。癸巳,帶三字銜,拜司憲府掌令、弘文館校理,皆不就。間拜司僕寺正,移司諫院司諫、弘文館修撰,又拜章力辭,批旨愈懇,別諭責以分義,筵敎又嚴截,公不得已始出拜命。陞副校理,兼南學敎授。

上方講《禮記ㆍ月令》,公因文演義,逐章寓誡,懇懇乎躬儉約御貴近、扶陽抑陰、愛民勸農之事,而尤致意於聲色嗜欲之戒。又引鄭以吾「立錐地盡入侯家,惟有溪山屬縣多」之詩,極論宮家竝占山澤之弊。

因召對講蘇軾策,略曰:「之學,本自,多有功利之說,朱子嘗攻其學術。其所謂『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者,非矣。國家任人,莫重於相與將,尤宜公而擇之,何可容私於其間乎?」又曰:「當今朋黨之禍,將至亡國,願以大公至明之道,建極於上,勿問色目,惟賢才是用。」又陳刑法解弛之弊、閭巷僭踰之害,切中時病。

嘗進館中故事,引眞德秀「無逸則壽,親賢則壽」之說,陳誡曰:「以常情言之,安肆逸樂,似爲壽考之道,而周公以無逸爲享國永命之本者,誠以習爲勤勞,無少怠荒,則莊敬日強,物慾退聽,以自至於壽考。親賢則壽者,其義與此相爲表裏。人君處崇高之位,逸欲易生,莊人拂士朝夕與處,誨之以正言,引之以正道,保養身體,禁絶嗜欲,則自可無損壽之道矣。」

又曰:「契丹增幣結好,富弼尙以思其輕侮之恥,告誡其君。近日彼之優厚我者,莫知其何意,而乃反動色相喜,曾不卻顧。夷虜兇狡有餘,宜飭儐臣豫度機宜,毋令納侮,殿下亦宜深省於富弼之言。」

北使入城之日,大雨暴注,公上箚曰:「水陰氣,在類爲小人爲夷狄。今虜使在城,皇天示警。天下之患,常起所忽,不可不深念。況當一陰始生之時,大水用事,陵逼陽氣。此爲一小人慾乘衆君子之象,尤宜惕慮。」

北使穆克登嘗屢至,筵臣請密贈以示優待之意。公陳疏曰:「彼若據義卻之,則是自取辱於夷狄也。彼又彰言行中以著廉,歸告其主以固信。天下聞之,以我爲何如也?且只給副使,猜疑之端必生矣。」上使果疑怒,釁端層出,一如公言。

公七日玉署,六登講筵,敷奏諄勤,日昃乃出。慨然以輔導君德爲己任,而間多觸忤之言,上稍示訑訑色,公遂卽引退。自是天點亦屢靳,公益不安於朝。

時掌令徐命遇疏誣廷臣殆遍,且提復科事,詬辱公備至。後有兼侍講院文學、中學敎授之除,上章固辭不復就,求外出谷山府使。處僻奧,人不知學。公聚年少子弟,勤自勸誘,未幾,文敎丕興,遠近聞風四集。及公之歸,追思不已,立祠祀之。

甲午,儒臣言「公經學,宜亟召還經幄」,上優答而未卽命。秋陞義州府尹,以前尹仍任,褫拜副修撰,兼侍講院輔德。乙未,拜水原府使,陞通政。移拜黃海道觀察使,袪弊蘇殘,尤以儒敎爲務。海西舊有栗谷先生鄕約,而廢不行,公修潤而申明之,一路興起。丁酉,拜司諫院大司諫,未納節,拜平安道觀察使,陞嘉善。公廉以持己,勤以蒞事,威制豪猾,恩及疲氓,治績大著。

尹拯門徒李世德擊鼓訟其師,而誣引朴先生語爲證。公上章辨白,仍論:「禍亂之餘,人心大變,尊之義,殆乎泯滅,儻非孝宗大王倡揭於上,一二先正闡明於下,則禮義之邦,幾淪於左衽之域矣。天不助順,弓劍遽遺,而遺風餘聲,亦足以淑人心而明天理,宗社靈長,倫常不墜者,是誰之力?頃者公排大義,以爲『空言無實』者,忽發於巨室,及擬書出,乃知此說明有傳授。自古聖賢,不得行於當時,則寄諸言語文字者,由周公以下皆是也。若以無成功而謂之虗假,則《春秋》之作,不足以誅亂賊,之闢,不足以比夏禹。惜乎,其八十年工夫,只做得大義虗假之說,以誤世而已。乞令詞臣擬作《大誥》,揭示遠邇。」時王世子代理,優批嘉納。

戊戌,多士發朴先生從祀之請,年少臺官妄肆譏詆,語多不擇。且疑公激成士論,排擊之不足,幷及公子之在瀛館者,至謂之「氣勢煥爀」。公大駭懼,四上書乞解不許,別諭開釋。

自公有丁酉封章,尼黨尤切齒,至是賊臣明誼爲正言,持公甚急,至以貪饕汚衊之。公上章乞賜査明,批曰:「危險之言,專出構捏,卿所遭之至冤,聖明業已洞燭,何待査明?」公閉閤累月,連章力辭,最後因大臣言始許褫。公雅操淸潔,及蒞兩西,視財貨若脂膏之汚衣。府庫充牣,歸橐蕭然,人以此益知其言之誣妄焉。

籌司有司堂上、兵曹參判、同知義禁府事、世子右副賓客除召聯翩路中,歸到城外,使褊裨納符,將直返鄕里,聞上疾添重,爲便承候,遂入城。連有弘文館副提學、司憲府大司憲、司譯院提調之除,公逡巡不就。後由漢城府右尹,拜吏曹參判、兩館大提學、知成均館事、同知春秋館事、典牲署提調。公以爲「在京累辭不得,當君父病劇之日,一向辭退,非臣子分」,黽勉出肅。日赴候班,未嘗一日以疾病休。

己亥三月,自試院罷歸疾作,十三日卒於京第。當其疾革,神氣泰然,少無戚戚容。子正魯等問後事,答曰:「吾獲蒙洪造,致位卿班,尙不能進一言行一事,所負多矣。何暇念及家事?」揮婦女出戶,卽令屛去褻衣,易布淨席,戒令襲斂勿用錦帛,正枕整襟而臥,翛然而逝。訃聞於朝,弔祭賻如儀。世子特賜棺材,遣宮官致弔。以五月十八日,葬於廣州白雲山西麓碭山先塋側抱未之原。後以仲子從勳,贈議政府左贊成。

公長身瘦骨,穆然淸高,目光炯炯,能辨細字於數丈之外。生長詩禮之門,幼襲庭訓,服膺賢師之敎,發軔正路,而蚤夜孜孜,口不絶群聖人言,手不釋諸百家文。加意存省之方,用力窮格之工,明叡所照,默識旁通,天人性命之奧、陰陽屈伸之妙、經曲常變之制、古今理亂之跡,會融貫穿,無所礙滯。

事父母奉祭祀,致其誠敬,事伯氏如嚴父。平居夙興盥櫛,終日危坐,未嘗有疾言遽色。惰慢之氣,不設於身;鄙俚之言,不出於口。棋奕之戲、異端之書,無一近身。弊席凝塵,淡若寒士。事君以犯顔勿欺爲主,謀國以挈大經遠爲務,蒞外專尙敎化,士林聳動。

文章淸秀富贍,若閑雲出岫,變態無常;長江赴海,逝波不停。至於論事之文,明白精切,推到窮極。宋先生嘗曰:「令人有望洋之歎。」

公以爲:「生三之義重且大,而自有事,師生之道,廢壞無餘。近世子弟之於父兄,幼少之於長老,專無行誼,不知爲敬者,率由於師道之不明也。」同門之士,或各主私見,有背師旨者,輒引義切責,對學者必以隆師敬長之說,反復曉諭。

隨人才品,誘掖有道,嘗曰:「學問非別件物事,只是日用當行之道。古人言行,體驗於心身上,可以有得矣。」平日用工,最深於《小學》,晩又嗜《中庸》、朱子書,至老不倦。

待人接物,不設表襮,開心見誠,和氣藹然,至若闢邪說衛斯道,毅然爲己任。得失榮辱,絶無欣戚,雅意丘園,嘗述《八懷》詩,以識其志。所著《小學集註》、《增補朱子外紀》、《尊周錄》及文集若干卷,藏於家。

公元配完山李氏,護軍鳴震女,月山大君之後,有婦德,早世無子。繼配礪山宋氏,郡守女,參判時吉之孫,生五男三女:男曰正魯,佐郞;曰取魯,判書;曰省魯,都事;曰若魯,校理;曰尙魯;女適縣監鄭錫祚;士人黃在河;佐郞兪崶

正魯取生員韓碩佐女,無嗣有一女,所後子致良,生員;女沈錞娶士人李錫祿女。取魯娶判書李基夏女,生二女;長洪啓禧;次趙正逵,再娶士人鄭鎬女,生一男卽爲正魯後者,三娶士人洪重埰女。省魯娶都事趙尙廸女,生一男致溫,再娶士人李秀芳女,生一男幼。若魯娶監司李海朝女,生三男一女:致恭致儉;餘幼。尙魯娶參判趙正萬女,生二男一女幼。愼儉,女壻及第李山培金仁大𪳣;女壻韓始大李省曾鄭增德中

嗚呼!祥鳳瑞麟,世莫不貴,靑天白日,奴隷亦知。以公溫粹之姿、篤實之學,充養深厚,表裏瑩澈,規模製度,一遵成法,言論是非,必主義理,學術言行,皆可爲範於世,而不幸世敎頹敗,人心陷溺,春秋之義,視若土梗;師生之分,棄如弁髦。馴致名義大壞,狂瀾滔天。公大爲是懼,嚴辭峻斥,不少沮撓。於是群嗔如屋,衆鏑叢身,終不能少安於朝廷,而天不憖遺,又靳遐齡,使其蘊抱不克施一二,嗟呼!此豈命耶?

昔吾與公同心莫逆,而吾黨有申翼仲者,三人每憂時慷慨,相對噓唏。翼仲病在牀,丁寧屬之曰:「國事尙可爲,二子勉旃。」噫!吾與公憂心惙惙,勞辛於數年之間者,寧有粗補國事,少副長逝之託?而公歿之後,邪說益作,大禍彌天,彝倫滅矣,國勢危矣。回視曩昔,一落千丈,二公之靈,想應衋傷於冥冥,而白首人間,無與告語,後死之戚,曷其有極?銘曰:

猗歟玄翁,間世名賢。公承厥緖,儘有淵源。精粹之姿,輔以學力。如彼良玉,而加磨琢。潛心理妙,識解超卓。論說沛然,氷解凍釋。世敎之衰,詖淫日滋。距闢之責,非公伊誰?憤不顧身,隻手障川。扶植正論,功存斯文。衆咻群猜,甘心齮齕。行止非人,嬖臧奚尼。深結主知,晩躡雲衢。金華細氊,講論唐虞漢庭分憂,文翁闡化。赤幟詞壇,一戰定霸。弭節逡巡,居寵若驚。歲月晼晩,憂時激昂。丹衷鬱鬱,二豎沈沈。氣返山河,痛纏七林。人生而死,全歸蓋寡。公受天賦,先立大者。彝倫賴之,百世有辭。我銘不諛,揭示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