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辯/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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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智頭買海曲為放生池,遣沙門惠拔襄聞子上。陳主嚴禁,立碑。後有黃雀滿空,翱翔相慶。顗曰:「魚來報吾恩也。」比天台智者也。)
天台智頭,釋門所謂高僧也,而其所為如此,殆亦庸人耳。天地之間,生物之眾,不可以名盡,不可以數計。區區於一池以活魚蝦蚌蠕之屬,不亦狹哉!佛力廣大,悲願崇深,不能及物,乃復托於世主,立碑書禁,則何貴於佛乎?彼池中之魚,仗智頡涵育之德,則當如明度所養鴿雛,超生人天之勝,而未能脫離。舍鱗介而得羽毛,免鉤餌而就羅網,則亦何較耶?
(釋齊安姓李,年數歲,有異僧款門,召見摩頂,安亟請出家。父母嗬止。安曰:「祿利之養,止於親耳。冥報之利,不其遠邪?圭組之榮,止於家耳。濟拔之益,不其廣邪?」二親從之。)
冥報之妄,予前章屢明之矣。共所謂濟拔廣益者,殆亦空言耳。昔二帝、三王治化之極,和氣充塞於兩間,以言其民,則比屋可封,刑措不用;以言其物,則百獸率舞,魚鱉咸若。其功德之所及,皆誠實著見,可指名而道於口,可視效而顯於事也。如佛欲使眾生盡登覺路,皆證涅槃,同入妙樂國,共逢龍華會,盡空虛十方三世一切平等,如琉璃色,鹹得為佛。蓋徒空言而無其實,自佛在時已不能爾,況其後學以妄傳妄者乎!非特齊安之愚所見如此,世之服儒衣冠、口誦先王,亦從而和之,曰:「諸佛威神之所建立,妙騰宏博,非周、孔所及也。」蓋樂於誇誕而不敷其情實故耳。今以是詰之,則又曰:「三界本空,諸有非樂,如佛者,乃無為功德也。」夫既以空為宗,以有為患,則又何必言世界之事,以濟拔為功哉!齊安欲出家,其父母止之者,本仁心也。一為僧人摩頂,遂決意不返者,遭勾誘也。故凡子弟幻衝,資質慧利,可以教授者,當亟擇明師,誦以《六經》使入先王之道,慎不可與僧人狎熟?必為所誘惑而不可救也。
(釋惠寂年十五,懇請出家,父母不許。年十七,又請,其親未決。寂乃斷左無名指及小指,致堂陛,曰:「答謝劬勞。」遂依南華剃染。)
後世聖道不明,異端肆於天下,為民上者不知以教化為事,遂使惠寂輩公然逢親毀形,徑行不顧,而刑辟不加焉。夫父母之有子,生則賴其養,死則賴其葬,世則賴其紹而不絕,其顧復劬勞,如天如地之無窮,豈有量哉!而惠寂斷其二指以為報,何愚狠至此極也!然惠寂之良心則猶未亡,其曰「答謝劬勞」,則是亦知劬勞之當報,但迷於異教爾。此皆為民上者當任其責。教而不從,繼以誅戮,庶乎其少息矣!
(釋僧生常於山中誦《法華經》虎蹲其前,誦竟乃去。後每至諷競,輒見左右四人為侍街。)
比惟僧生自見乎,抑與人同見也?若與人同見,其人必怖畏而去,以語於人,然後人得而知之。若僧生自見,非存想之極,妄相成形,則深山窮壑之中,虎豹豺狼之所嗥,魑魅爾兩之所逢,僧生僅能脫身,因以為異耳。
(釋惠慶誦《法華經》,每夜吟諷,聞空中彈指讚歎之言。後乘船遇風波,唯誦經不輟。船在浪中,如有人牽之,倏忽至岸。)
《法華經》,佛之所說也,惠慶但能誦之而已。誦之猶可以輕犯風濤,則經之神力固當不可思議。欲驗此事者,取《法華經》投於火而不能焦,投於水而不能濡,投於空中而不能焦,投於斧斤而不能傷,吾然後信其為異,而猶不信其正勝也。
(釋普明誦《法華經》,每至《勘發品》,輒見普賢乘象立在其前。)
普明既每見普賢,何不相隨而去?普賢既屢證普明,何不啟口一言?普賢在佛時是人乎,則既死千年之後,安得猶與白象俱存也?若表行為名而己乎?則假言立義,豈復有狀貌聲色之可見也?故凡狀貌聲色之物,無有人不能見而己自見之者。人所不見而己或見之,非怪即妄而已。
(釋法莊誦《大涅盤經》,嘗聞兵仗羽街之鄉,實天神來聽。)
石勃微時為人傭作,聞四面有聲,以告其母。母曰:「作勞耳嗚也。」勒後雄據中原,此蓋朕兆之先見所謂「國家將興,必有休祥」者也。法莊誦經而聞兵仗羽衛之響,義知其為天神來聽,則妄矣。古人曰:「天神降,地隻出,人鬼享。」蓋「祭神如神在」。「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非真有形聲影響之相接也。僧人不明乎鬼神之情狀,故其言大抵入於詭怪。又取事之疑似者附會為說。佛經所記,鬼神之名,興其居處、形貌、衣服、職事不可勝數。道家亦仿效而為之,瀆亂天地,狃雜人鬼。非先王之法,明君賢相所當革而正之者也。
(釋法恭誦經三十萬言,每夜諷誦,輒有殊香異氣入房。)
凡學道者,得意則可忘言。法恭誦三十萬言,異於一言而悟者矣。佛學以了心見性為至,不知異香入房,何預於道也?正使有之,亦妄聞耳,猶牛蟻弓蛇之類耳。然必至於夜而後有,則又妄之最甚者也。故凡所謂見普賢、聞天樂、天神來聽、異香入房之類,自僧人有識者猶鄙而不言,而士大夫忍或神之,以為希有。籲!亦愚矣!
(釋惠豫誦《大涅盤》,《法華》等經。嘗寢,見人來扣戶。問其故,答云:「師應死,故來奉迎。」豫曰:「小事未了,可申一年否?」答曰:「可。」至明年而卒。)
佛教中有術使人預知死期。僧人得之,往往以為神異。或曰:「吾某日當去。」或曰,「明年某月吾去矣。」此精於卜相者亦或能之,何足貴哉?人死猶其生,其來不可御,其去不可止。若可留一年,則十年、百年皆可伸引而常存,此理之所必無也。近世儒者如師魯尹公、子厚張公、康節邵公皆閑於死生之際,辭氣不亂,安靜而逝,君子猶以為未及曾子易簣之正也。蓋聖人以生死為分內事,無可懼者,故未嘗以為言。佛氏本於怖死,是以《藏經》五千四十餘卷、《傳燈》一千七百餘人,皆皇皇然以死為一大事。彼三代之民直道而行,順受其正,天壽不貳,修身以俟之,不聞有輪之說。豈非簡易明白之道,何至惴恐經營若彼其切哉?自佛教人中國,說天堂可慕,說地獄可怖,說輪回可脫,於是人皆以死為一大事,而捨生取義、殺身成仁之道晦矣。夫既不以死為常事,必至於貪生失理,懼死怛化,而不能順受其正也。自兩漠而上,戰國、春秋之時,聖人所謂道喪之世也。當其時,義心激切,視死如歸者,班班可孜,其心初無慕怖,安於其義而已。後世學佛者自以謂其道可以了達生死,而其行事視三代之風尚未能及,況聖賢之際乎!
(沙門佛調自刎亡日。近遠與訣,曰:「天長地久尚有崩,而況人乎?」遂遠房,端坐而卒。後白衣弟子入山伐木,見調在岩上,衣服鮮明,驚曰:「和尚尚在此耶?」曰:「吾常在耳。」遂發其塚,不見其屍。)
道家者流,有修練之訣,共效至於飛空而仙,解形而去。楞嚴經猶能斥之,以為外道。佛鯛乃解形者也。然僧人善為奸詐,吾猶未信其為解形也。恐其未嘗死,故為此一節出奇示變。他人不知而弟子知之,相與隱匿,必有所謀而然也。不然,正是佛教所斥,其不足道亦明矣。
(佛圃澄善誦況,役使鬼物,以麻油雜芋塗掌,千里外事皆徹。見石勒以殺戮為務,沙門遇害甚眾,澄憫念之,見勒,曰:「至道雖遠,亦可以近事為證。」即取甕盛水,燒香咒之。須臾之間,生青蓮花,色耀於目。勒由此信服。於是中州胡晉略皆奉佛。)
石勒,五胡之雄傑也,連百萬之眾,爭衡偽定則能之矣,其於聖王之道則不知也。佛圖澄乃幻術之最高者,然非正道所貴也。聖人之心若監,物來能明,事至能斷,不役目而無不見,不役耳而無不問不勞智慮而無不知,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麗見天道,千歲之日可坐而致,百王之法端拜而議。何為能然耶?不欺不誕、不為幻巧、不說心法,惟盡理而已矣。佛氏執理為障,聖人盡理而通,宜其背馳異趣,卒不可合也。今使天下之人皆能為澄之所為,而於父不孝,於君不忠,則其所為,乃鼓亂作賊之具耳。於父而孝,於君而忠,雖手不塗油芋,甕不生青蓮,無害其為道也。後世人君當以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了為法,勿如石勒為幻術所誑,傾心奉事,變其國俗,而無益於政治,發千載之一笑也。
(晉車出淮、泗,隴北被侵逼,三方告急。虎乃瞋曰:「吾奉佛而致外寇,佛無神矣。」澄因讓亮曰:「王過去世為大商,主罽賓寺,當供大會中有六千羅漢,吾亦預會。時得道人語吾曰:「此主人病死,當生雞身,後王晉地。』今為王,豈非福耶?疆常寇,乃國之常耳,何為怨謗三寶乎?事佛當在體恭心順,顯暢三寶,則佛教永興,福祚方遠。」)孔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是故有苗不服,則退而修德。文王征崇不服,則退而修教。舜、文大聖人也,而尚如此。孟子曰:「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我自反焉:必不仁也,必無禮也。」今佛之為教未嘗責己,苟有乖忤,則曰魔事也,則曰業綠也,亦曾有二言曰,此必我末善者乎?石虎穴暴,固不足以語此。澄苟以此試開導之,人情不遠,切己則思,安知其不少痊也了乃欺以前生之事,謬為商主之言,恐懼之以雞身,誘引之以王晉,而淮、泗被侵,三方告急,燈不能為之計也。徒以頭暢三寶、永興福祚屬言,是有益乎?是無益乎?後世人主不幸而遇澄之幻,其亦信之乎?其將斥之乎?
(澄謂弟子法祚曰:「戊申歲,禍亂漸萌,己酉,石氏當滅,吾及其未亂,先從化矣。」即遣人辭虎。虎出宮慰諭。澄謂虎曰:「出生入死,惟道之常。修短分定,非人能延。念意未盡者,以國家心存佛理,無若興起寺廟,崇顯壯麗,稱斯德也。」)
澄所以告其弟子與告石虎者,何得反復不侔耶?既曰「及其未亂,當先從化」,則是生死在我,去莊自如也。又曰「修短分定,非人能延」,則是天命有限,欲止不可也。則未知澄以數盡,不得已而死乎?抑數未盡,自經而絕乎』?智者必能辨之矣。且當其將死之時,石氏危亂已著。澄果有愛人忠虎之計,史必傳之,以為美談。今其勸虎之言,曰「無若興起寺廟,崇顯壯麗」而已。是以有道君子辟之曰:「佛氏之教,名為廣度眾生,終必歸於白利之塗。」聖人復起,不易斯言哉!
(澄左乳旁有一孔,圍四五寸,通微腹內,有時腸從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讀書。輒拔絮,則一室洞明。又齋日,至永邊,引腸洗之,還復內之。自說生處去鄴九萬餘里。)
華佗之為醫也,至於剖決智腹,洞視五髒,洗濯腎胃而藥之,乃濟人之實功也。佛圖澄乳間之孔,理之所難明也。人有九竅,其開闔出納皆有至理,缺一不可。今乳間有孔,則氣自孔出,食自孔入,而咽喉無用矣。蓋幻術之精,駭愚人之耳目者,亦猶吞刀吐火,殺人而復活,被繫而自解之類耳。夫以燭照夜,以食滋生,腸胃受納,變化而泄之,乃人生之常。今開孔取明,引腸於外,既食而又滌之,不亦多事乎?借使實然,未免於反物為妖,執左道以惑眾,況萬無此理者哉!
(釋通達祝ī師,講大乘。左僕射房玄齡迎於第中,父事隆重,不以形吉致隔。曾見人騎驢歷寺,從而乞焉,惜而不輿。其驢尋死。)
取物於人必有禮義,非義不取,非禮不受。他人之驢,我何有焉?乞之非義矣,其不輿者未為失也。驢尋自死,亦事之適然,豈為不典而致死哉?不然,天下凡人之物,僧皆可取,而不得即有禍患,此乃大盜之術也。房公亦唐世之名臣,何為惑於此等,貽笑後代,乃將來之龜監耳。
(讚寧論:或曰:「感通之說近怪乎?」對曰:「怪則怪矣,怪在人倫之外也。苟近人倫之怪,乃反當背道之徒,此怪非心所測,非口所能。今神仙鬼物皆怪者也,仙則修煉成怪,鬼則自然為怪。佛法之怪則異於是,自然而然,正怪也。在人情則謂之怪,在諸聖則謂之通。「感而遂通」。故《智度論》云:『置世界於一毛,凝海水於五味』」)
先聖智周萬物而不語怪,必有不可語者矣。不可語而語之,其弊無所不至。而後世好奇之土,或著成編綠,豈知聖人之意哉?若讚寧所論,則又頗僻之殊尤者。夫名寅不可亂,謂之怪矣,安得以為通?謂之通矣,安得以為怪?若「置世界於一毛,凝海水於五味,納須彌於芥子,斷妙善於棗柒」,皆以心法起滅,幻術隱顯,非道之正。與「感而遂通」之教,猶白黑薰猶之不相侔也,豈可同年而語哉?
(釋寶瓊,綿竹邑人,與什邡縣連封。彼並祟道,不奉佛僧。李氏正作道會,邀瓊,既至,不禮而坐。餘謂不禮天尊,非法也。瓊曰:「邪正道殊,所事各異,天尚不禮,何況老君?恐貽辱也!」泉不許。遂禮,一拜,道像動搖。又禮,「拜,連坐反倒。合眾警懼,一時回信。)
宣和中,令天下僧人頂冠易服,靡然從風。都會精藍,改為道觀。胡神佛像,無不更造。雖以日華、嚴蓬律師等,守死冒形而不變,亦不能御也。於時四海九州之廣,未嘗聞有勁搖反倒之應。寶瓊何以使然?蓋能幻耳。不然,則或置像杌徨,或風力震動,事出偶爾,寶瓊因而自神。眾又無識,故為聽惑也。大抵佛、老皆異端,取此舍彼,是惡醉而強酒,惡濕而居下,何以相賢哉?
(釋明度常講《金剛般若經》。有鴿巢於屋楹,乳養二雛。度每以餘粥就巢哺之。忽學飛,墮地皆殞。度夢二小兒曰:「兒等本受卵生,蒙上人為養育,誦經,持回向,令轉生人道,距此寺束十里間某家是也。」度孜之,果驗。)
惟人為萬物之靈,今能使禽鳥之身化生為人,其功德真不可思議也。後世如遇兵盜疾疫,生民減少之時,但募僧人誦《金剛股若》,而取一切禽鳥之雛,使自以粥飼之。每一僧,歲中回向難鳧易生之物,加以神力,免其殞墮。見夢而徑化人身,姑以百數,則萬僧所哺,坐獲百萬生靈於一歲之間。豈非至神之化,儒者所不能及矣!夫聽言之道,必以共事試之,而後信否可見矣。
(釋清虛遊藍田悟真寺。上方北院舊無井,清虛祈泉,以刀子刺山,果獲泉湧。)
水在地中,猶血在人身,無所往而不在也。萬丈之山,飛流懸布,世人不以為怪,亦猶人頂顱來嘗無血也。僧人鉤奇示高,居於大壑深岩,人所鮮到之地,或有水脈泉眼,因而導之,漸至深廣,則必立為美名,以著神跡,所在多有之。借使高僧道力隨感而有,未免因地得泉。豈足表異。若乃變化感應出於理外者,何不讚木斷竹,焚草鎔金,鑒壁剜割,敲鍾擊鼓,而使水出,以資飲啜灌溉之利哉?
(釋守素居院庭,有青桐四株,皆素手植。元和中,卿相多遊此院。桐至夏中,無何,發汗,汙人之衣,若轉脂焉。素之曰:「我種汝而汝滴汗,為人所惡,來歲若然,我必薪汝。」自此無矣。)
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吾嘗聞熊弄梃、雀緣竿、馬舞床、鴉角牴、鸚鶴識字、鯉魚躍刀,其類甚眾,而未聞草木之能聽言受教者也。桐忽有汗,已而又無。桐非有知於此也。今歲忽有,明崴忽無,皆偶然耳。守素之意,特以其美陰。貴客所賞,苟獲沾汗,則遊憩遂息。以此為懼,迭致禱祈。而不知物小有偶然者。攀緣公卿,賴此一物,為可憫歎也!
(釋擻謁坐亡,須臾,口中出青色連花七莖。)
宣和中,京師禪寺有長老坐化者。當時盛夏,色身堅固,天柱不折,車馬奔湊,供施鉅萬。已而稍有穢氣,至者疑焉。其徒貪於財利,不知變也,腐環益甚。或發共奸,蓋用鐵錐自尻而貫於腦,垂手跌足,皆繩所雛也。遂瑞坐亡,口出青蓮花,無亦此比乎!度死喉所受,正可五七莖耳。芙蕖品類固有白者,其豔微青,猶白桃之變疑於碧色,皆世問聽有,非異物也。僧人慾為奸利,則殘其師友不顧如此。惑者方諮嗟歎慕,以為不可及,曰:「我何修而能至於足哉?」非天下之大愚乎!
(釋鴻莒無疾而逝,至三更,手敲寵門者三。弟子哭泣啟闕。云:「與吾換斬衣,綠佛土諸上善人嫌吾服章不淨。」易畢而終。)
古之人制禮,死者三日而後大斂,尚意其末死也。過三日,則無可生之理矣。鴻莒已死而踅蘇,在一日之內,無足怪者。而共存戀衣服,不忍令弟子得之。託言佛土善人好新惡弊。易畢而死,其貪懾之情可見也。人之死也,魂氣歸於天,體魄歸於地。衣衾棺槨,所以藏體魄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鴻莒易衣而死,將以見佛土善人,是既死而體魄猶能行也,亦不知死生之故矣。豈有上善人而嫌服章不淨者耶?
(釋惠元於武陵平山立寺。卒後,有人入武當山下見之,神色甚暢。寄語寺僧,勿使寺業有廢。自是寺內常聞空中有磬聲。)
(人既死無復再生之理。惠元既死而再生,不可信也。若非初未嘗死,故為此怪,則見於武當山下者,或以形狀偶類,或相與逐逃,應和而為之耳。予嘗遊街嶽之方廣寺,寺僧靈鞏離席致敬,為予言曰:「此五百羅漢所宅,有金燈玉磬之瑞。」予曰:「玉磐可見乎?」鞏曰:「至誠祈禱,則聞之而已,不可見也。」予門:「不可見,則何以知其為玉哉?」鞏面赤口呿而不能對。而凡遊方廣,必供茗,修佛事,以祈見燈與陰磐也。或曰:「然則金燈非乎?」予曰:「有一居士嘗於方廣蔬食致齋,願見聖燈,自黃昏膜拜至午夜。靈鞏云:『燈時至矣。』俄風雨驟作不止,僧人與居士從者皆已懈倦就寢,而居士者拜祈愈切。及雨收燈見,若有若無。急呼眾人,既起,雨復作,又已黯然無所睹矣。又有一居士嘗遊五台,瞻光景時,四方至者甚眾,內室充盈,獨於僧寺門授館。一日四更後,遊人寂息,忽聞剝啄叩門者,司門僧誰何之?對曰:『張燈人歸耳。』通夕怪笑,捧腹殆痛。及曉,以語人,無肯信之者。方廣之燈,殆亦五台之飛燼歟!人言五台山有石如水精,承日月之光,光氣相射。山高寒,多雲物,未嘗澄霽,時或雲破日漏,則被照之處帶成色。故凡遊人皆誦日光菩薩,聲振山谷。其事可疑矣。僧人指其形似者為之立名,曰:『此金橋也,此金輪也,此金燈也。』愚俗之信,以謬承謬,莫可解也。正使其真有燈者,未聞五台、方廣之僧能不用油蠟也。」
(釋惠力,晉興寧中,乞陶處,以為瓦棺寺。初標塔基,每夕所標處輒移十步許。因伺之,見一人著朱衣武冠拔標置東方。遂於其處起塔。)
凡釋氏所稱神怪之事,多以夜而後見耳。其後見未有眾人同之者,故吾每於此致疑。以問其徒未有能答者也。惠力所為建塔,必以供佛也。相攸卜地,擇其爽塏,古人亦為之。朱衣武冠何物哉?乃能拔標移徒其處,他人不見而惠力又獨見焉?蓋欲倚此言為神怪,以欺惑眾心,圓其財物耳。姑就其言辯之,其妄如此。況萬無是理乎!
(釋惠敬有一奴子及沙彌為鬼所擊。其後山精見形,詣敬具謝,云:「部屬不解,橫撓法師眷屬。」既終,室有異香)
凡撲人者必以手執撲,而鬼則無形,安得手執撲乎?凡物生則有色香可愛,及死則日就臭腐。惠敬既死,安得有香乎?或曰:「麝、臍、瀋水,死物而香,何也?」予曰:「麝臍、瀋水之類,不過數種。自有天地以來,死而必臭,萬物之理也。凡人不稽理而信怪,是以說愈怪而愈無理也。」
(釋明淮於范陽北山刊石,寫經灌姨,以俟慈氏下生。鏨山攻石,石悉頑惡。準知山靈秘吝,疏告陰靈,請裨善務。俄於定中見無量石,皆中刻字,圍廓挺立,不期畢工。)
道一而已,亙萬古而無弊。得之者,或先百世而生,或後百世而出,其言得行,若合符契。蓋至當歸一、而精義無二也。然堯、舜、禹,君臣也,而並;文武、周公,父子也,而處。孔子沒,至今千有餘歲而無聖人,或數或疏,皆非人所能為,安可預立名字,先定年月,以探後聖生出之期乎?佛氏所謂幾劫之後,慈氏下生。吾不恨不及見之,乃恨僧人年命短促,其欲見之心,不能踐共言也。禪者之遜辭則又不然。曰:「何處非慈氏,汝自不見耳。」或曰:「修行善業,常得善報,則終必見之。」今姑用其言,通計三世,人寺以七十為率,不過二百一十年。自佛滅度至今,其為二百一十年多矣。若義增益世數,以合慈氏下小下生之曰,則佛不當言三世為限。苦人之受生上於三世,不復可益,則佛未嘗永刎,人身不墮異趣之理。未知明淮露電之軀,壽年幾何,山石泐磨,能得幾日,而渺茫未生之慈氏,誰復能見也?揆北一事,則疏告陰靈,得無量石者,同一愚妄耳。淮既發心刊經於石,山而有靈,自當敬畏佛言,又何待疏告而後出石哉?石若不中刻,則是山本無住石也。或更鑿而得中刻者,則是山本有佳石也。石之有無生於定形之山,不可增損,云何眾人不見而明淮獨見無量可刻之石乎?縱使淮以定力獨見而鐫刻之,人亦豈皆能入定而用其工哉?吾欲一一辯之,共妄不可勝窮;欲止而不辯,以世之無知受惑者眾,不得已而為此多說也。
(釋法興,洛京建三層七間彌勒閣,高九十五丈,尊像七十二位聖賢、八大龍王。卒,聞空中天樂,雲兜率天隸來迎也。)
吾嘗遊西京龍門兩山寺宇,刻石為像,如蜂房水渦,不可勝數。寺有以大佛得名者,其功跡雄偉,皆唐則天、中宗時以天下之力所建置也。其視法興三層七間之類,猶海岸一沙耳。則天老以憤終,中宗卒被弒殞,兜率天眾方是之時,何嫌何疑,不以樂迎之乎?於梁武亦云然。
(釋智江住微子之墟,締構堂宇,輪奐可觀。復塑慈氏、釋迦二尊、十六應真像。)
微子能存其國既亡之祚,有君臣之大義,有父子之至親,孔子未嘗許人以仁,而稱微子為殷之仁入也。後世人君思見前哲,雖千載之遠,猶當崇奉祀典,如出乎其時,以表勵風俗。乃使夷狄之人,亂倫之教,肆然居其舊部,華屋淫祠,明示得意,以不仁不義土木之際,汙至忠至孝仁人之土。夫豈智江匹夫庸妄無忌之罪哉?實當時居是邦為人上者無窮之恥也!
(釋惠紹慕樂王,燒身供養。薪火洞然之際,有一星其大如斗,直下煙中,俄而上天。見者皆謂天宮迎紹。)
星隕則如石,古之大聖人曰:『隕石亍宋五』者,據已隕之形至地而言也。曰「星隕如雨」者,據方隕在空不至地之狀也。按事實畫之,以明天變而警人事,猶造化之妙,不施智力而形色自呈,不可掩已不知此何所據而謂之星也?其有光乎?其無光乎?有光則不隕,無光則石耳。人之生死亦猶是也。人之生死有不可移之命。三代之民終身以俟死而已。任其死生,有何不可,而必欲自焚乎?星既隕墜,豈復能升,猶人既殂落。豈復能活?今日天官星下迎紹。方為煨燼,云何上天?一事而三誕。蓋其道!以空為宗,故自以為非誕也。然則果何物也?曰:「火炮之大者,飛揚明滅,何足怪哉!」
(釋僧瑜發誓燒身,集薪為龠,合掌平坐,誦藥王品,火焰交至,咸見紫氣騰空,久之乃歇。其後句有四日,瑜房生雙桐樹,識者以為娑羅寶樹,刎炳泥洹。瑜之庶幾,故現斯證。)
烈火之焰加以人膏,其滋熏鬱攸,正爾紫赤,非瑞氣也。既焚之後,而房生雙桐,未知生於屋下乎?為復生於中庭乎?無乃地氣之偶生乎?抑亦弟子之所種乎?然僧人以為釋瑜自焚之瑞證,此不難驗也。擇其能用藥王品者,坐以積新,焚之既燼,侯句又四日桐樹雙出,吾猶未信。是何邪?死亡之室,人所不居,陰氣感生,亦無不有,豈特桐樹哉?生苕則為地錦,生菌則為靈芝,由其所言耳。
(釋惠益誓欲焚身於鍾山之南,置鏝,辦油入鏝,據一小床,以劫貝自纏,上加一長帽,以油灌之,手自執燭,然帽,念藥王品,火至,眼乃昧。)
人之稟氣,愚智勇怯各各不同,聖人順共性而成就之,佛氏團其偏而化誘之。如司馬兵法,使貪,使愚、使勇、使怯,赴湯火、蹈白刃,無所不可,權謀之道也。藥王燒身,乃佛誘人之一術耳。必有戇者信焉,甘心自焚而不悔。彼既焚者冥然而無知矣,而未焚者或疑或怖,或信而從之。皆足以恢張其教,而昧者終不悟也。
(釋寶崖於益州城西路首,以布裹左右五指燒之。有問:「痛邪?」崖曰:「痛由心起。心既無痛,指何所痛?」並燒二手,於是積柴於樓上,作乾麻小室,以油潤之,自以臂夾巨,麻躁油農,赫然火合,於熾盛之中拜,比第一拜,身面焦拆,重復一拜,身踣炭上。)
佛教以心為法,不問理之當有當無也。心以為有則有,心以為無則無。理與心一,謂理為障,謂心為空。此其所以差也。聖人心即是理,理即是心,以一貫之,莫能障者。是是非非、曲曲直直、各得其所,物自付物,我無與焉。故曰「如天之無不復,如地之無不載,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如飛走動植並育而不相害,仁義禮智並行而不相悖,」夫又何必以心為空,起滅天地,偽立其德,以擾亂天下哉?今夫人目視而耳聽,手執而足行,若非心能為之主,則視不明、聽不聰、執不固、行不正,無一而當矣。目瞽、耳聵,心能視聽乎?手廢、足蹇,心能執行乎?一身之中,有本有末,有體有用,相無以相須,相有以相成,未有焦灼其肌膚而心不知者也?學佛者言空而事忍,蓋自其離親毀形之時已失其本心矣。積習空忍之久,於封剔焚煉而不以為痛,蓋所以養心者素非其道也。凡人之生無不自愛其身,彼學佛者,於蚊蚋之微、草芥之細,猶不忍害,廣悲願也。自愛乃能愛人,愛人乃能愛物,故養心保身者,濟人利物主本也。今乃殘之如此,將何為哉?非有喪心之疾而然乎?
(釋無染住五台,睹金橋、寶塔、鍾磬、圓光,莫窮其際。且曰:「松柄之鼠不知堂密中有美樅乎?」最後,果於中台之東,見一化寺,額號福生,內有梵僧數可萬計。染從禮拜,遞蒙慰勞。見文殊,亦僧也。染觀茲靈瑞,供施一百萬僧,盡焚十指。乃輿一人將蠟布兩端、粗麻一束、香油一斗,於中台,從旦至暮,禮拜焚香,略無暫憩。至深更,命其人以布裹身,以油灌頂,夜半子時,然身供養,從頂而煉,至足方仆。)
無染所見,不與人共之而獨見,則不可信也。天下無不可共見之物。不可共見而自雲有所見者,妄而己。染見僧萬計,一一禮拜,計一日一夜,可禮千拜,亦將十日而後畢。不知十日之間,誰與之同見也?遁蒙慰勞,則有撫接之言,不知十日之間,誰與之同聞也?染自是供僧百萬、又不知貧僧獨力,何以辦此事也?已而油蠟麻布裹身而焚之,自頂烹煉,頂潰腦決,則必死矣,豈能至足而後仆也?吾嘗聞辟役學仙之人,或於深山巨壑,見怪氣、聞異聲,曰:「此天仙合樂而來迎也。」遂投身其間。望之者亦以為乘雲氣、御飛龍,入於杳冥之上矣。他日至共處,則有白骨存焉。蓋山間大蛇、毒虺,吐氣成霧,日照之,粲然五色,其聲嘔軋窈窕,如鸚雛乳兒。然方士道人愚癡貪愛,往即其處,遂遭啗食而自不悟也。乃復相承以為仙去,且記其處曰:「此某真人上升之地也。」今登、萊問春夏之交,望見海市樓台人物,宛若畫圖,無所不具,乃大蜃噓呼所為,如螮蝀之類耳,非真有也。凡僧人遊五台、蛾眉,所睹光變,殆亦此等也。關西人蘇季明嘗曰:「聞此二山最深幽處,有一種石,雲日漏光,相與輝煥,則其色如此。夜亦可見者,蓋寶氣也。」然不能濟人利物,治國齊家。正使天下之山一一如此,亦何足貴哉?
(釋束草師曰:「世不堪戀,何可長也?遂以束槁焚身。至明,惟灰燼耳,且無遺骸,又無廷燎、警吒之聲計其少躉,不能焚此全軀,蓋起三味火而自焚耳。)
束草師必有大遇,將逃匿焉,乃為此計誑人而去。當時亦必有徒從共畢共事者。然一束之槁決不能焚七尺之軀。今釋所謂有道高僧者,死而焚之,必非束草能辦,可驗也。或曰:「何以證其妄乎?」予曰:「以無遺骸,可以卜其名死而貴遁矣。起三昧火自焚其軀,此當時徒從設誑之言。仁讚又從而信之。有三昧火必有三昧水。三味風、三味地。今世間江河泛溢,則可以三昧地塞之,庚伏炎暑,則可以三昧風吹之:焦早爍物,則可以三昧水沃之,祁寒裂地,則可以三昧火溫之。如此三昧,自佛至今千古餘歲,不聞一人能者。然則束草師三昧之火自焚共臭穢之,又何足言哉?
(釋行明嘗謂人曰:「吾不願隨僧崖焚之木樓,不欲如屈原葬之魚腹。」忽於林薄間委身虎前。虎爭食之,須夾肉盡。)
林薄何以異於木樓?虎口何以異於魚腹?與其投身猛獸,受齧嚼之苦,何如盡其天數,順陸命之正?凡此皆於佛教之中,聞聲接鄉,不究共實而輕用其身者。世之智人少而愚人多,愚人吾安得一一而詔之?而所謂智者亦未免有惑於此;吾是以著之雲耳。
(釋普淨斷食發願,願拾千身,速登正覺。今年千中之一也,徐入柴庵,自公火炬。)
凡人慾學道,必有此身然後可學,未有既死而後得道者也。今指道旁枯骸謂僧曰:「此骸昨夜三更忽登正覺」,僧其信乎?其不信乎?又指空中無形可見之處而謂之曰:「此處有人明日當登正覺」,僧其信乎?共不信乎?如其不信,則普淨所為,其愚可憫也。如其信之,是如普淨同一罔兩耳。
(釋文輦自操斧伐檀,巧結玲瓏,重攢若題湊焉,號曰浮圖。開戶入內,趺坐,持火炬誓之曰:「以此殘喘焚之,供養十方諸佛聖賢。」言訖,發焰亙空,其煙五色,旋轉氤氳,猶聞誦經之聲。)
上古之俗,死則厚衣以新,葬於中野。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取於大過「澤滅木」之象,蓋乾坤六子之至理,非人私智所造也。孟子曰:「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蟎姑嘬之,其顯有泚,睨而不視。夫泚非為人毀譽而有也,蓋中心之誠,發於面目也。於是歸反禁裏而掩之。」故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不焚之以火,不沉之以水,不使蠅蟎狐狸螻皚得傷之者,蓋天性自然,非為利也。今釋子每舉一事,必希望一報。乃以天性為幻妄,自以為道,吾不信也。焚屍之臭,其氣不可近,如有諸佛聖賢,必不歆此。如其無之,文輦所為,不亦枉費乎!
(釋僧群絕粒取水。忽有一折翅鴨舒翼當梁,群欲舉錫撥之,恐畏傷損。因還,絕水不飲,數日而終。)
絕粒之意,將以除口腹之養,為清淨之身也,而未免於飲水,豈天下共白之道哉?人為萬物之雲,智足以役使駕御之,仁足以涵覆長育之,禮足以裁成共用,義足以區處其宜,得志行乎中國,則施為有其功,不得志處乎山林,則存養有其道。豈為一折翅鴨鳧而殞其不資之身哉?可謂不知輕重之甚矣。天下萬物不得其所,有甚於此鳧者。僧群以一身才足以活一鳧,其餘獨柰何哉!
(釋曇稱見老人夫妻窮悴,稱乃舍戒為奴,累年執役。及二老卒,然後復道。宋初,彭城駕山下虎食人,稱謂村人曰:「虎若食我,災必當消。」於是獨坐草中,咒願曰:「以我此身,充汝渴饑。令汝從今息怨害意,未來當得無上法法食。」遂棄身嚷虎,惟餘其頭。)
聖人之道,老吾老然後及人之老,幼吾幼然後及人之幼。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輕重之宜,先後之序,非人智巧所為,乃天理之自然也。曇稱為佛之學,差正道於毫釐,陷迷途於千里,其所為者,乃聖人之所謂悖也。父母之親棄而不顧,乃事他人,不為人子而為人奴,是謂知輕重先後乎?虎狼之性,以搏噬為事。曇稱投身飼之,僅充一飽,所飼不繼,則必復饑。彼豈為嘗啖一僧,遂終身絕食邪?天下之虎多矣,安得一一而飽之?曇稱之愚,豈不甚哉!
(釋法進,當時饑荒,進乃淨洗浴,取刀鹽,至深山窮窟餓人所聚之處,次第授以三皈,便掛衣缽著樹頭,投身餓者前,云:「施汝共食。」眾雖饑困,猶義不忍受。進即自割肉掛鹽以啖之。兩股肉盡,心悶不能自割,因語餓人云:「取我皮肉,猶足數日。」)
昔者墨氏兼愛,摩頂放踵而利天下,亦必為之。疑若愛人利物,可以稱賢矣。而盂子原其心,究共效,極共流弊,以為無父之人,比之禽獸,何哉?天之生物,無非一本。而墨子以其私心,欲為二本故也。二奉則無別無義,而人之大倫亂矣。今以禽獸觀之,豈非無別無義之極歟!是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雖劉股取內,已父母之疾,君子以為不孝,王法之所禁也。而況自向其身以啖餓殍乎,饑饉之年,餓殍不可勝計,法進安得人人而飽之?禽獸之不仁,猶不自食其類,法進將以其身教人食之,是獸之不如矣。
(釋大志,大業之末,慨法陵遲,遂往東都,上表曰:「願陛一興隆三寶,當然一臂於嵩嶽,用報國恩。」帝許之。誌不食三日,登大棚上,燒姨赫然,用烙其臂,並令焦黑,用刀截斷,肉裂骨見。又烙其骨,令焦黑已,布裹蠟灌,下火然之,光耀岩岫。誌辭色不變。臂既燒盡,下棚,七日而卒。)
大志用心本欲以要君,希非常之報也。如其不然,則自焚於深山窮谷,人所不到之處,天地鬼神其必知矣,何必詣闕上表,齲斨否之決於人主邪?煬帝雖荒淫不道,而所以處大志者乃為當也。夫明欲廢佛法,豈為一愚夫燒臂而復興;人主恩及含靈,豈為一遇夫燒臂而能報。正使赴湯蹈火,決背刎首千百為群,適足以減遊食亂倫之輩耳,促足恤哉?然其徒終不為此也。蓋先使戇一二人當試國家,若死而無效,則亦已矣。要當深察其情,勿為所惑耳。
釋淨靄觀地獄圖變,願曰:「異哉,審業理之必然,誰有免於斯酷者!」周武毀法,靄聞而歎曰:「朱紫雜揉,狂哲交侵,何使五隸流離;四民倒惑哉?見此淪胥,寧分殖醢於盜蹠耳!」徑詣闕上表哩訴。帝不聽從。靄知大法必滅,不勝其虐,乃入終南山,跏坐盤石。留一布衣,自割身肉段段,布於石上,引腸掛於松枝,五髒都在外見,餘筋肉手足頭面剖析都盡,並惟骨現,以刀割心,捧之而卒。
四民,士、農、工、商也。士安於仁義,農安於井桑,工安於器械,商安於負販,自堯、舜至於三代,世以大冶,生於其時者,未嘗倒惑也。及佛教人中國,衣冠儒士蔽於死生,農、工、商賈劫於因果,於是人倫背謬,天理淪胥,面顛倒迷惑者滔滔皆是矣。周武慨然毀除佛教,所以解倒而除惑,功孰大焉靄執迷不返,疾在膏盲,狠極發狂,披殘其體,所謂匹夫之諒,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者,何足稱哉!中國有道者之言曰:「感慨殺身者易,從容就義者難。」以此語格淨靄之所為,其中否判矣。
(釋僧藏炎暑脫衣,入草莽間,從蚊蚋蝱蛭唼齧,血流汗洽,未嘗少睡。預知報盡,合掌而終。)
奸人為奇行,有為人所知者,名利隨之,奇行之有效也,有不為人知者,暗昧而死,奇行之無效也。若僧藏等所為,竟喪其軀,其無效者乎!人之生,父母為最重,君臣次之,兄弟次之,夫婦次之。宗族親疏又次之,州閭鄉黨又次之,四海九州又次之,禽獸草木又次之。僧藏等以矮飼蚊蚋為莫大之功,猶人以溺為醍醐,以矢為香飯,有此理哉!
(釋定蘭父母亡沒,每遇諱辰,悲哭咽絕,無以資薦。輒裸露,入青城山,縱蚊蝱唼咋,且雲舍內財也,用答劬勞。後乃煉臂、截耳、剜目,餒飼烏獸。後有異人,擎珠納空皆中,瞻矚如故,告曰:「南天王還師眼珠矣。」常曰:「善戒經中名為無上施,吾願勤行,速要上果。」焚賻而絕。)
定蘭於父母之存,則棄之出家,不奉甘旨,不請衽席,不承誌意,不侍疾病。凡父母所以望其子者,定蘭皆不為也。而遇忌日則委身蚊蚋,復又自殘,以飼鳥獸,謂之報恩,是以父母為蚊蚋鳥獸而報之乎?不然,蚊蚋鳥獸食之有飽,而於既亡之父母何預焉?先王之道,送終追遠,奉承祭祀,以時思之。修身慎行,不敢傷父母之遺體,恐辱先也。至於將死而啟手足,全而歸之,方知免於為子之責。其道如此。彼定蘭者,既從佛教,又念親恩,宜其顛倒如此也。目既剜出,則無再生之理。珠生於蚌,非目類也,其大者雖有夜光照乘之明,而置之空眶,則血氣精魄嫵由相附,安能從心而視乎?不然,則是剜目之時,徒傷而不出,他日瘡愈,復能見物,因假此為神,以惑眾耳。
(釋道百常持一缽,得殘羨之食,雖色惡臭變,收貯自食。)
人之所為飲食者,為養生也。身者。神明之所舍也。故古之聖人色惡則不食,臭惡則不食,不時則不食,非以窮口復之欲也,所以養生事身之道當如此也。犬豕食矢溺,故不嫌於穢惡,人固與犬豕異矣。道盲之意,謂之何哉?將以此生甘食殘惡而冀來生之天廚美饌乎?計出於是,是謂利心也。夫以人豕自為,萌利心而學道,其去道不知其幾千萬里也!
(釋誌通因覽西方靈瑞傳,願生攸土,常不背西而坐。有招手石者,峻峙甚險,通登之,投身,願速生淨土。奮軀而墜,若有人扶接。再投於岩下,微有少傷。眾僧以為豺狼所啖,因見之與歸。)
誌通不背西而坐者,謂西方佛國也。祈生淨土,乃自投崖石之下,是淨土在崖石下而不在西方邪?再投而不死,乃命未絕耳。然誌通有此誠心,則淨土當有接引之者,何為拒而不受?使彼不死,睹顏而歸,無乃淨土之人亦惡其愚惑無知之甚邪?蜀道棧閣歲有人墮者,其下多大木藤蘿,往往絓留,因得不死,誌通投身之時,亦必相捍無害之所,豈苟然哉霄死。誌遁投身之時,亦必相擇無害之所,豈苟然哉?
(釋紹岩嘗投身曹娥江,用飼魚腹。會有漁者拯之,雲有神人扶足,求溺不可。衣敷水面,而驚濤迅激,岩如坐寶台然。)
魚生於水,猶獸生於山,各遂其生,初不乏食。紹岩何苦欲投身飼之?此必輿漁人為密,故出奇行,將以求奸利耳。當時若無漁者拯之,則褂骨於蛟鼉之口久矣。漁者初以方舟拯救,脫其危難,紹岩埂雲神人抉足,如坐寶台。其敢於欺人乃如此!
(釋曇穎患癬不除,嘗供養觀音像,禮拜,見一蛇從像後綠壁上屋。一鼠從屋脫地,涎唾沐身,狀如已死。穎即刮涎唾以傅癬,信宿之間,瘡痍頓盡。方悟蛇鼠是祈請所至。)
經云:「觀音能救罪人於垂死,刀為三,桎梏自脫,濟苦抉危,無所不至。」彼曇穎瘡癬亦末事耳,少施神力,便可脫然去體,何至變現於腥蛇腐鼠涎沫之間,然後顯共靈佑乎!此曇穎用藥有癟,而其人庸愚。不能談說希奇之報,顧乃取證於蛇鼠。籲!無智不才,可憫之甚矣!
(釋曇宗為後周孝武得導行菩薩五法。帝歎謂曰:「朕有何罪而懺悔?宗曰:「虞舜至聖,猶雲『予違爾弼』,湯武亦云『萬方有罪,在予一人』,陛下寧得獨異?」)
釋氏之桀潔者,則必涉獵書史,取共典佛說近似之言,以主張其道。世主不學,往往遭其幻惑,雖有美意良法,為所傾變者多矣。聖人之道,責己而不責人,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是以置諫臣,求直士,樂聞諦蘸,不罪毀辯,知過必改,見善必從,凡以成己之德也。虞舜、陽、武之言,其用心如此。佛則不然,曰:「天上地下,惟我獨尊。」議之者即指為口業,地獄拔舌所以報之。其自處若是其大也,豈更有過哉?其教人則以懺悔為道,雖有殺君殺父之罪,苟能對佛懺悔,其罪即免。嗚乎!率天下而為偽,有什於吃乎?殺人者死,傷人者刑。五刑之屬至於三千之眾,而為奸者猶不畏也。今乃教之以懺悔之空言,免身復之實事,非偽而何?設有人今日以醉而獲罪,則對佛哀祈皈命,曰:自今而後不飲酒矣。明日以奸而獲罪,又對佛懇禱投誠曰:自今而後不犯奸矣。凡其所為,隨即懺悔。懺悔又無限隔,過犯無有巳時。幸而沒身免於王法,則又集僧為之誦經諷咒,大作佛事,懺悔消除。舉天下不究其實而為其名以相欺,蓋其術固庸愚之所安而作過者之所便,是以爛熳而莫御也。周武苟知比,則如曇宗所言,豈不有以虛主子?
(釋曇光《五經》算數無不貫解。年將三十,喟然歎曰:『吾習皆俗事,佛法深理,未染一毫。」乃聽諸經論,回心習唱,製造懺文,道俗傾邪。)
五經皆聖人垂教萬世,精粗本末,天人物我,無不該貫。凡釋氏讀之,但謂方內治世之祖跡耳。辟猶欽海一勺,豈知滇渤之量哉!曇光既於五經無不貫解,乃曰「彼皆俗享」,是末嘗知《五經》之彷佛也。既欲尋佛法深理,乃為講論誦說,習聲音演唱,以取悅於人,是未嘗知佛法之毫芒也。夫馬之才上不足以致千里,則下必可以駕鼓事。如其不然,而但能嘶鳴奮迅,則天下之棄物也,何所用哉?
(釋道安,天和四年三月,劫召有德眾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三千餘人量校三教之優劣,欲事廢立。安乃著《本二教論》:「有客問曰:『優柔弘潤,於物必濟。』曰:『儒』。『用之不匱,挺物必通。』曰『道。』老嗟身患,孔歎逝川,固欲後外以致存生。感往以知物化,何異釋典厭身無常之說哉』?主人曰:『救形之教,教稱為外。濟神之教,教稱為內,釋教為內,儒教為外。教惟有二,寧得有三?』」
客與主人問答之言,皆出道安之手。造安所見蹇淺若是哉!儒之為名,學昔之通號耳,非為稱名為儒,即是賢也。故孔子謂於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不知逍安所謂「優柔弘潤、於物必濟」之儒,坷所本乎?稽之書簿,無此言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蓋言存神遇化,闔癖萬古,變而常存之道如此,何嘗有厭身之歎哉?道安所以知孔子,末矣。釋教為內,而釋徒自處則曰方外之人。儒教為外,而鄙薄儒者則曰方內之土。吾未知道安所以區別內外之限者如何也?今以邊言之,天子所居曰京師。千里曰王幾,推而廣之至於要荒,則京師為內,而要荒為外矣。入之所居曰奧阼,然後有堂、有庭、有門、有垣,則奧詐為內而垣為外矣。名者,實之實也,有此貿然後有此名,無其實則名何從生?不知道安所謂內外者何以限之?吾恨不聞其蛻也。
(墳典之教,丘索之文,治國之謀,修身之術,九流總合,盡屬儒宗。佛教者,窮理盡性,出世入真,理妙域中,非名號所及,化檀係表,非情智所尋,理無不周,事無不盡。口復儒、道千家,農、墨百氏,取合馳驅,未及其度者也。)
佛氏以理為障,安得稱其窮理?父子、君臣,理之不可易也,而佛氏以為幻妄,是於理未嘗窮也。理既不窮,而曰盡性者,猶人未嘗食稻而曰飽,未嘗衣帛而曰暖,吾不信也。世無可出之道,佛氏有出世之說,猶人閉目不見鼻曰無有鼻也,而鼻自存耳。既曰出世,則當超乎復載之外,而不免於戴皇天、復后土,冬裘而夏葛,渴飲而饑食,是言為出世而實未嘗出也。理無不周,而於忠孝之理則不周,事無不盡,而於臣子之事則不盡。大抵為美言、誇奇行,竊取儒書之近似者以文其說。惑者不孜,從而信之以予觀之,儒、佛之異,宜如冰炭薰猶,必無相合之理,此是則彼非,彼非則此是,精義無二,至當歸一。苟以圓融和會謂之大同者,猶盜人之物而曰可以通財,以己之妻與人而日可以通好,理之所決不可行者也。
(釋復禮,永隆二年,太子文學權無二述釋典稽疑十條目以問禮,因撰辯惑論答之。權復書雲;「百年之疑,一旦頓盡。永遵覺路,長悟迷源。爇煩惱之薪,冷涅槃之飯。請事斯語,以卒餘年。」)
釋氏之書,為說宏大,誘人之路多。學士大夫驟欲窮之,其說未窮,先已化為釋氏矣。彼僧者朝於是、夕於是,凡所以善遁而迷人者,各相傳付,習之已熟。自非見理不惑,未易破其妄也。權無二屈降於復澧,蓋猶魚饑戀鉤,掛喉而不能脫耳。
(釋惠立見尚醫奉御呂才造《釋因明圖》注三卷,非斥諸師正義。立致書責之云:「奉御於俗少聞,遂謂真宗可了,何異鼷鼠見釜灶之堪陟,乃言昆之非難;蛛蝥棘睹林之易羅,亦謂扶桑之可網。」才由茲而寢。)
射如李廣,然後可以服匈奴,御如王良,然後可以乘泛駕。蓋事各有理,物各有能。不知物之能則不足以役物,不知事之理則不足以揆事。如呂才,亦有意乎,不信異端小道,嘗著論以排之者矣。惠立所言鄙淺,才不應遽為之改。然其詳則未之孜也。大抵儒者之遇異端,其未達則推理以窮之,其既達則明理而正之,必能折其萌芽而摧其枝葉,然後言不徒發而於道有補。楊、墨之言盈天下,孟子以無父無君之言折之,其禍遂息。佛氏之言盈天下,程子以天理及自利之言以折之,而其禍未息者。前乎此有以解經自名而得君,其學雜乎佛也,後乎此有以文辯豪世而得時,其學雜乎佛也。人之所趨者勢利,所悅者華采,於是聖人之道欲明而復暗。然賴先王之說尚存而不泯也。學者可以拆流窮源,一洗其害,而先韓、歐之駕以追蹤於孟子,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為聖人之徒,不亦善乎!
(釋神悟世襲儒素,忽嬰惡疾,遂披緇授具。吏部李華、侍御史崔益同謁悟,問孔、老聖教優劣。對曰:「典籍皆心外法,味之者勞而無證。」華、益拱手,無以抗敵。)
華輿益讀聖人書,不知孔手為如何,乃反問優劣於毀膚發、無人倫之釋子,宜其遭詆而不能對也。神悟以典籍為心外法,是以佛教為心內法也。華何不曰:「心有內外邪?為我試言內外之限。」神悟亦必口呿強而罔措一辭矣。
(釋法聰築室棲心。晉安王來部襄、雍,見所坐繩床兩邊各有「虎,王不敢進。聰以手按頭著地,閉其兩目,召王令前,方得展禮,王告境內弊於虎災,請求救止。聰即入定,須臾,有十七大虎來至,與授三皈戒。虎災尋止。白馬泉有白龜,就聰手取食,謂王曰:「此是雄龍。」靈泉有五色鯉,亦就手食,云:「此雌龍也。」)
古者聖人以草木暢茂、禽獸繁殖而逼人,是以烈山澤而焚之,放龍蛇、驅虎豹犀象而遠之,然後人安其生,天下大悅。貴人賤畜,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周室建官,掌山林數澤之政,為之厲禁,凡毒蟲妖鳥能為人害者,皆有以制之。所以扶立人理,讚天地之化育,豈不慶大哉!今法聰自恃小術,馴伏猛虎。復載之內,豈特十有七虎而已?晉安王上不能稽先聖、膺戎狄、驅猛獸之道,下無美政,使虎相與渡河而去?乃區區參決於一僧,求救於邪說,不亦陋乎!所謂三歸者,佛、法、僧也。今村民逃賦役就慵惰者,以二十萬錢削髮披緇,便稱一寶。若不皈依此等,則是有揀擇之心,去諸佛甚遠。若皈依此等,則無是非之心,與禽獸無異者。正使遇虎,才足以膏其饑吻耳。龍之為物,能大能小,能飛能潛,能變而不能化,亦麟蟲之最上者,猶鳥有凰、獸有麟也。法聰以龜為龍,是猶以獬豸為麟、山雞為鳳也,而可乎?徒以誑惑無知藝晉安豈能逃逢理者之明監哉!
(釋法圓。晉開連四載,耶律德光回軍自鎮州,董戎北返。時圓住天皇院,院有八僧,皆誅死。圓身首異處。至暮,圓試捫其頸,乃覺如故,逸頸有痕。如線許大,終身如此。)
古語云:「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如尚可生續者,是未嘗死斷也。至於人之咽喉,氣所悶辟;一斷立死,自有天地以來無可續之理。法圓獨何以免乎?無乃受刃偶輕,昏悶就絕,而喉來嘗殊也?不然,則忽遽自經,亂於眾屍之間,以誑夷人而脫死也。他日遂以為神,眩惑於眾耳。倘佛法有靈,二祖慧可傳心得印,乃為翟仲侃所害,何不再續其命乎?
(釋行滿,所居檻外有巨松,上寄生小枝,每遇滿出坐,其寄生必嫋嫋而側,雲此樹禮拜。滿去,則亭亭無勤。)
予遊南嶽山,至華嚴寺,有所謂點頭石者,列植一堂之中。寺僧云:「昔有高僧說法,石聽之而點頭。」予求能聽之耳與其能點之頭,皆莽然無狀。大抵巨細八九枚,高下三二尺,皆山中頑石耳。此所謂禮拜樹者,亦點頭石之兄弟邪。
(釋惠聞,往豫章勸化,獲金數鎰。俄遇賊劫掠,聞以金投水,曰:「慮損君子福田。」聞到州,金已在院。役使匠人,山路逢虎,聞將杖扣其腦曰:「汝勿害人。吾造功德,何不結綠?」明日,虎街野豬投聞前而去。)
惠聞投金於水,必非深江大潭也。遇賊所逼,欲輕身而逃,姑投之幽澗野塘,人所不見之處,已而復使人取送院中,金先至而聞隨之耳。大抵僧人立事,必假託神怪以動人,不如是則佛法不靈,愚夫不信。雖自號為傳心得道者,其說因緣為教化,亦未免此。蓋佛本以是立門戶也。惠聞能化猛虎結緣,自當負土街木,以助匠事。革其凶暴,皈佛慈悲。乃復殺一野豬,汙浼淨役。彼野豬者,不知何罪,不蒙功德,反見噬齧,因聞二言,枉害其命。此皆理之不安而事之不當者也。仁讚記之,於意云何?
(釋惟恭,多狎非益之友,然勤誦金剛般若,酒徒博侶,交集門庭。後遇疾且死。同寺有靈巍者,其跡相類,偶出寺一里許,逢六七人,少年衣服鮮潔,各執樂器。問曰:「惟恭上人何在?」巍指其處。及晚回寺,聞恭已卒,所見者乃天樂耳,蓋承經力也。)
佛立戒具,條目甚多,以訓其徒,猶不足以革非心,遠辜罪。今仁讚載惟恭、靈巍之事,何其叛佛之甚邪?夫既與酒侶博徒相與狎褻,則無所不至矣。若但能勤誦《金剛般若》,乃復無罪而死,天樂迎之,則僧徒何憚不為酒侶博徒乎?此蓋靈巍設為奇說以文惟恭之死,而固其徒郵之志,必有好事在其中,假神怪以祈不敗耳。仁讚又從而綠之,其意亦可知也。《金剛般若》乃為醉酒作奸保障之具乎?
(釋法照入逆旅避雨,過中,乞食不得,乃買彘肉啖之。客皆詬罵,有欲毆者。照殊不答。至夜,誦《金剛經》,無燭,一室盡光。客見之,皆來禮拜謝過,施衣物。踞坐若無所觀。)
法照既有神光照室,豈無神力禦雨乎?既能蔑視服物,何為不舍彘肉乎?此奸僧也,對人茹葷,其本情也;夜坐有光,其幻術也,客來施物,墮共計中也,照藐視之佯為廉潔也;物至傲然,若無所睹,而未嘗辭,客去,則必卷而懷之矣,乃真盜也。
(釋元珪曰:「若能無心於萬物,則欲不為淫,福淫禍善不為盜,濫誤混疑不為毅,先後達天不為妄,悟荒顛倒不為醉。無心助無戒,無戒則無佛,無眾生,無汝及無我。無我無汝,孰能戒哉。」
世之禪師所謂機辯,橫說豎說,逆行順行者,皆如此。吾今折之曰:人未有無心者也。自古大聖人垂世立教,曰養心、曰宅心、曰存心、曰洗心,不言無心也。心不可無,無則死矣。聖人之心若鑒,不勞思處,不用計度,而盡天地之理者,亦曰如之明而已,不言無鑒也。有所欲必淫,聖人所欲不蹌矩,是以無淫。福淫揭善必盜,聖人福善禍淫,是以無盜。濫誤混疑必殺,聖人四罪而天下咸服,是以無殺。先後遭天必妄,聖人憲天聰明,是以無妄。湣荒顛倒必醉,聖人不為酒困,足以無醉。聖人之心寂然不勁,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自己及人,自人及物,各止於其所,而天下之理定矣。元珪所言,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者也。今有欲其所不可欲,以淫人為是,以善人為非,觸情殘害,逆天之理,放意於酒,沉頒日富,而曰我未嘗有心也,淹然如此耳,而可乎?蓋佛氏以心亦為兩途,凡其犯理悖義,一切過失必自文,曰:此粗跡,非至道也。臂如有人,終日涉泥塗,歷險阻,而謂人曰:「吾足自行耳,吾心未嘗行也。」則可信邪?
(借一行。有王嫗,行鄰里之老嫗也,昔嘗瞻行之貧。及行之顯,遏嫗,一日拜謁云:「兒子段人,即就誅矣,乞師奏減,以供殘齡。」泣涕者數四。行曰:「國家刑憲,豈有論請而得免邪?」命侍僧給若干錢物,任去別圈。嫗載乎嫚曰:「我居鄰,周絡繈乳令長成,忘此惠邪?」行終夕不樂。於是運算華,召淨人,戒之曰:「汝曹挈布囊於某方間淨地,午時坐伺,得生類,投囊促歸。」明日,果有豭彘引豚七,淨人分取之,輟即走,得豚而歸。行備巨擁,逐一入之,以泥封口,誦胡語數契而止。投明,中官詔入,問曰:「司天鑒奏,昨夜北斗七星全不見。」對曰:「帝居不見,天大儆陛下,可修德以退之,莫若大赦。」玄宗依其奏。夜占北半一星見,七夜,復初。其術不可測也。)
一行言國家荊憲不可以論請而得免,此言是矣。欲報鄰嫗之恩而自給之錢物,此事當矣。終為鄰嫗怨詈,意不自安,遂用左道誤人主而行妄赦,則過之最大者也。殺人者死,自古定法,嫗子無貨之埋而法貸之,則彼殺者豈不乎?為免此一人而用赦,使天下罪人皆以倖免,豈不濫乎?佛之教,慈悲而不知仁,斷制而不知義,故其舉事似是而非,不可不辯也。星象麗乎天,豈一行所能黜落。其布算囚豚,蓋幻之術,能興氛氣,暫時掩其光曜耳。玄宗,多欲之昏君也,是以一行得人其術。使明哲在上,守正而惡邪,一行其可為此乎?設或為之,殆將如新垣乎之詐漢文,候日再中,終必伏棄市之法矣。
(釋僧伽,蔥嶺北國人,遊方至西涼府。中宗景龍二年,詔入內道場,四年,坐亡。帝問萬回曰:「僧伽,何人也?」對曰:「觀音之化身。」伽之寂滅,多歷年所,嘗見形往漠南市漆器,又於洪井化易材木,又於燕市求氌罽。長慶二年,塔寺皆焚,惟伽遺形無損。咸通中,龐勳兵團州,伽於塔頂現形,外寇皆潰。周世宗有事菸江南,伽寄夢於州民,言不宜輕敵,州牧未之信。家家同告之,遂降。全一城生民。)
僧伽既已坐化,又復見形,世人信之,江淮尤甚。作塔於泗上,屢經焚蕩,俄而復新。韓退之所謂「火燒水轉掃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是也。僧伽如有神力,何不護持寺塔,常存而不壞,免使人費耗財力,再三經營,何必為此紛紛也?其見形市漆器,化材木,求氌罽,此廣大心欲為眾生乎?其亦私心自為供養與僧受用而已乎?僧人及愚俗每言僧伽之靈跡,如仁讚所舉,特共一二耳,吾所不見也。以吾所睹見而證之,金賊寇中原,所遇無不殘滅,如泗州之大聖,如襄陽之大悲,如香山之觀音,如公安之二聖,皆經焚毀,門無遺跡。何不於此時少現神通,以救百姓之命而止夷狄之殺乎?僧入則曰:「眾生業力深看,不能招感諸佛菩薩,是以靈跡韜秘。」予曰:「方太平無事之時,諸佛菩薩示神通,出光景,享受供養不可為算。及兵亂之際,則曰:『眾生共業,不可救也。』悲願於此不悲,洪誓於此不洪,聖力於此不聖矣,則何足貴哉!」然世人愚者終不可解、又於其廢址而興葺焉。僧人又語之曰:「有緣則佛見。好善者,宿植也,是以甘心而不悔。」必有明君賢相推息邪距距之方,庶乎其少止矣。
(釋坍瓚於衡嶽閑居。李泌隱南嶽,潛察瓚所為,曰:「非常人也。」中夜,往謁焉,望席門,自讚而拜。瓚大詬,仰空唾曰:「是賊。」李公愈加敬,惟拜而已。瓚正撥牛糞火,出芋,啖之。良久乃曰:「可席以坐。」取所啗芋之半以授焉。李跪捧盡食而謝。謂李曰:「慎勿多言,領取十年宰相。」李拜而退。)
李鄴侯高才多智,唐之名臣,方未任時,辭萬乘之友,隱居南嶽紫蓋者凡十年。隱居之傍,有一僧岩居,曰明瓚,相去甚邇,鄭侯未嘗與之來往。此見於傳記,乃事之實。不知仁讚何為有此說乎?使鄴侯欲見瓚,白日不往,中夜而後行,素非師尊,望門而便拜,中下之人,猶不為此,孰謂鄴侯而為之?明瓚其果有道之士,與業侯磷居之日久,亦豈不知其賢否也?一見詬唾,此何禮哉?不鄴侯氣淩宇宙,才幹四海,嘗辭宰相而不為,及得山僧煨芋之餘,乃跪捧而食,事理之必無者也。十年宰相,人世之常事,使鄴侯天命不當作,瓚豈能與之?使其固有,瓚但能知之耳,何足為鄴侯之損益哉?大抵僧人多取世間有名之士一言半句,增重共事,抑彼揚己,人人同轍。等君崇寧中宦遊湖南,偶與一僧,唱酬絕句詩,尋即忘之矣。後三十年再至湖南,乃見其僧有鏤板《語錄》,載此詩者,題其目曰:「某人請益。」乃知比曹扳附名勢,其心深切,必借重於公卿大夫,然後足以籠惑愚俗。《過庭之訓》曰:「侯師正有言:『君子當守先王之道,壁立萬仞,異端邪說,勿柑於口,庶幾不為所誘矣。』比言是也,汝等共識之。」予敢不奉以周旋乎!
(釋普曠夜宿寒林,人有索其首者,曠引刀自刎。乞者止之。又從索耳,便利而惠之。)
普曠必夜為奸盜而覺,被逐投林,其人不欲殺之,刵其其而去。他日造為此說,因以誑人而自異耳。不然,無故而乞人之頭,與無故而刎頭與人,有何義理乎?以其遇禍於夜且在林中,可知其為奸盜無疑也。
(釋智舜,有獵者逐雉飛入舜房,苫苫勸勉,終不肯止。遂將雉去。情既不忍,割耳遺之。)
不忍之心,仁之端也。此吾聖人教人入道之門也。然天下之人物眾矣,自父母推之,秩其親疏,而至於飛雉,不知其相去幾等也。智舜不忍飛雉之見獲,而忍於父母之見棄,何哉?佛氏不明天理,以我與人,以人與物,以父母與禽獸,無有差別。故其行事迷謬,無一中理者。直須屏絕,勿使能殖,則人道立矣。釋普圓,夜有惡人從圓乞頭,將斬與之,又不肯取。又復乞眼,捌而施之。又從索手
(繫著樹,齊肘,斬而奧之。因而卒。)
釋氏之言曰:「此冤債也。」以予觀之,犯好作盜,為人所得,之使自殺,普圓無路以免也,故寧忍痛楚,剜目斷手,以丐厥頭,庶幾於復生,不自意其遂死也。
(釋普安嘗於村社見人宰豬。安往問贖,社人弗許。安則引刀自割陛肉曰:「此彼肉耳。豬肉糞穢,爾尚敢之,況人食米,理足貴也。」社人遂免豬。)
四海之大,生人之眾,其所言宰犬豕牛羊羽毛鱗介,一日之問不知其幾千萬也。佛說禍福五千餘卷而不能救,傳燈得道一千七百餘人而不能救。普安乃以陛間少肉,欲博易群生之命,其志不忍,其行甚難。然苟能免一豬耳,他豬獨奈何哉了使其可哉,往其聖賢行之已久,不待普安而後知之也。
(釋明達嘗行汶上,有獨作人語曰:「願上聖救我。」達解衣,贖而放之。)
鳥之能言惟鸚鵡,然不離飛鳥;獸之能言惟猩猩,然不離走獸。未聞獨而能言也。考歷代史,凡有不能言之物而言,必有凶災變異,物之妖也。今獨能言,其妖甚矣。明達解衣贖之,可以苟免其死,必不能畜養終其身。既而放之,則又為他人所殺矣。昔有蕭欲仁者,好佛,日自攜百金坐於門,有魚暇鶉雀之屬下買而放之。市人利其買也,至者漸眾。蕭已有厭倦之意,深居而簡出。一日,偶出見市子母廳者,欲仁側然,以千金贖之,縱於所居之後山。頃之,復有籠廳而至者,乃其所縱也。欲仁自是閉戶,不復贖生,蓋錢物有限,物生無窮,區區匹士之力,豈能偏及萬類之眾哉!故非人可共由,行之而有弊,則不謂之道。道者,天下所共由,萬世而無弊者也。此儒釋之辯也。
(釋僧鏡至孝。母亡,身自負土,種植松柏,廬於墓所。泣血三年,服畢,出家。)
事睹之道,自一飲一食,冬溫夏清,推而行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天下之為父子者定,其道大矣。憐帝舜然後盡此道。後世若曾子以孝顯,而孟子稱其可而已,言其難能也。今僧鏡孝愛其親,負土戍墳,手墊宰木,廬於墓所,泣血三年,亦彷佛於古人之行矣。然服喪既畢,則委而去之。報親之心,以三年為斯,豈所謂「吳天罔極」也?罔極雲者,言天理無盡也。天理無盡,故比心無止。有止者,以理為障也。惜共時無以虞舜、曾子之德告之,以成其美質者。聖人既遠,道術不引於天下。英才間稟,無所師範,惑於異端邪說,淪於夷狄禽獸而不自知。如僧鏡者眾矣,可不深嗟而重歎哉!
(釋道紀每出,以經書塔像為一頭,老母、掃帚為一頭,躬自荷擔,有塔斯掃。每語人曰:「親供母者,其福與登地菩薩齊也。」其孝性淳深,因以勵俗,從者眾矣。)
人主所以事父母者,非為利也,乃天理自然不可解於心也。道紀親供其母,疑於淳孝,而其心在於福報,是為利而已也。借使無敢報,則將棄其母乎?古之聖人事親如事天,以親之尊無輿為比也。今乃與埽帚為伍,不亦賤其母之甚邪!
(釋道安常攜其母旦出,親手為麥粥,然後上講,雖左右供侍,不許助己。曰:「母能生養我,非我不名供養。」)
釋氏之稱孝者,未嘗施於其父。如惠斌之父,鑿井樹碑,以寫其哀怨,而惠斌不回。法顯之父既沒,其叔父勸之歸家,而法顯不動。至於事母愛戀者,十人而九。父母猶天地、日月、陰陽也,有地而無天,有月而無日,有陰而無陽,則覆載照臨、寒暑化育之功息矣,尚能生物哉?夫惟夷狄禽獸則知有母而不知有父,墨氏愛無差等,略與佛同。孟子所以辟之者,恐天下後世之人淪於夷狄禽獸而不自知焉耳。
(辛七師及鍾茶蓼陟貼之痛深,毀瘠通禮。)
聖人之禮,有情有文,有制有度,載之經典,皆可考也。僧人出等,削髮而胡服,以中國先王之法為世閃粗跡,一切掃除之,不知其所謂過禮者,過何禮也?仁義禮樂之名,非佛所道。佛安得有襖哉?辛七師如以先王之禮為禮,則不當髡首披緇,棄入倫而從異教也。名實之際,豈可假藉以相亂哉?
(釋道丕,其母許氏,常持觀音普門品,因妊焉。僖宗駕遷洛京,長安焚蕩,遂負其母入華山岩穴。時役麥湧貴,丕巡村乞食,惟供其母?自專胎息。)
道丕既孝養共母,則當知事親之道。乃毀其膚發,則非繼嗣也。巡村乞食,則非廉恥也。以求丐不義之物而養其親,雖席前方丈,年壽千百,君子羞焉。道丕良心不忘,而為異學所蔽,雖以善為之,而不知陷於不義,深可惜也。夫事有是非,不可混亂。佛之教本使人割離恩愛,以趨空寂。今道丕等奉母之心,至於背負而不舍,胎息而不食,深入岩穴以避兵亂者,皆為母之念,即是恩愛牽纏,非佛教也。而仁讚稱類偏取,果何意哉?以養親為是邪,則不必出家,以恩愛為非邪,則不當負母。良心未忘者,於此必有所處矣。
(釋僧盛特精外典,為群儒所憚。故學館諸生常以盛公相脅。)
僧盛讀儒書,詰難學者,以尊其道,而儒生未嘗就佛書辯正佛者,以質其非,此何理也?聖人之道不可躐等,釋氏之教,一超直入,故儒生以吾聖入為迂,以彼釋氏為徑。今以登十三級浮屠明之。不可躐等者,猶自最下用足歷級,升而上也。一超直人者,猶自平地不用足歷,忽飛而至也。此實而彼虛,實難而虛易。故學士大夫樂於無稽超勝之說,以為紮手所不到,孟子所不知,而實無所得。使世習日以淪胥,莫可救也。唐時朱泚作亂,太學六館之士將從之。何蕃正色一言,遂救止諸生,著於君臣之義,不為亂賊。彼為盛公所脅者,豈不愧於何蕃之廝役哉?
(釋曇遷,隋開皇七年下詔勞間。遷既為帝王揖敬,或謂滯於榮寵者,乃著《無是非論》以示之。)
曇遷所著《無是非論》雖不可見,而其立名已失矣。事有是非,猶松直棘曲、鷺烏鳥黑,雖創物之智,不能改也。聖人之教,因人本有是非之心而教之,使是其所當是,非其所當非,是非不亂,則天下之事定矣。曇遷學佛,則當遣物離世,投身於岩穴之間,使世欲聞其聲且不可得,況見其面乎?今乃借用佛法,付於國王之言,諂諛人主、耽彼榮利,何也?若以事君為是,則不臣為非;若以狗俗為非,則出家為是。是非之分,豈可亂哉?曇遷心疑,又憎滯寵之議,慨然著論,隻益贅疣耳。將以是為非,何異指!中尊為外道?將以非為是,何異稱外道為中尊?將是非之泯然,何異中尊外道莫餃賢否?僧人誠以此思之,則是非之心自見。苟見此心,必從懸而逮非矣。
(文帝出合利與遷,交手數之,雖各專意,前後不能定數。帝聞其由。遷日,「如來法身,遏來數量。今此舍利,即法身遺質。以事量之,誠恐徒設。」帝意方悟。)
物無不可數者。既有形可見,有名可道,則數與之俱生。故覆載雖大,萬生雖聚,未有無數之物舍利子何能獨以有形有名而超乎數哉?然則隋文不能得其數,何也?遭曇逐之幻也。隋文欲稽其實,何不詢訪正人,乃獨與曇遷口手對辯,宜其遭幻而罔覺也。稽之史冊,不載此事,往往僧人誇誕,附會言之。今姑質其言,則誕妄立判矣。曇遷曰:「如來法身,過於數量。今此舍利,法身之避質也。」夫如來法身未免七八十年而死,則其遺質安能千餘歲而存?與其化舍利而常存,曷若留法身而不死乎?惑者嘗試以是推之。
(時有像放光,帝問遷曰:「宮中尊像光何不現?」遷曰:「但有佛像,皆放光明,感機既別,有見不見。」帝曰:「朕何不遇?」答曰:「世有三尊,各有光明,其用異也。佛為世尊,道為天尊,帝為至尊。尊有常政,不可並治。佛道弘教,開示來業,故放神光,除其罪障。陛惠下光陰充於四海,律令法戒禁止罪源,即大光也。」帝悅。)
曇遷以老子擬佛,則守道不專,以世主同佛,則從諛已甚。若曰「佛為世尊」,統攝三界,則無天尊矣。若曰佛絕人倫,共趨空寂,則無至尊矣。「尊有常政,不可並治」,則人主南面既以稱尊,土木形容便當毀棄。其言反覆,莫可據依。文帝惑而悅之,特以其話耳。熙寧中,明道先生守官京兆,於時南山石佛頂出光景,公卿大夫無不傾動。明道呼寺僧,戒之曰:「我有官守,不能往也。過光景時,速來報我,當亟造人取其首就觀之耳。」自是光遂滅,人亦不疑。可為萬世息邪說之法也。
(釋安惠,晉永嘉中天下疫疾,則晝夜祈誠,願神降藥以愈萬民。一日,出見兩石形如甕,疑而視之,果有神水在內,病者服食而皆愈。以黃編寫《大品經》,汝南周仲智獲一本。為火焚宅,倉卒不暇齲ō,火息,於灰中得之,一無虧損。)
自神農當百藥,黃帝岐伯對問,伊尹為湯劑,相傳數千年,而後藥之用大備,濟世之功博矣。其或陰陽謬淚,天災流行,疾疫死喪者聚,蓋人事天命之不齊也。豈有虛空中忽然化出兩甕神水之理哉?此蓋以藥物置水中飲人,假託神降,以取利耳。自兵火已來,天下寺宇鮮不焚毀,而況於藏乎?予庚戌年在處州,值兵火之亂,有天寧寺僧於瓦礫中得經燈數塊,蓋梵夾積疊藏中,不為風所飄揚,偶有堅凝者,觸之則隨手簌簌然。僧曰:「此有舍利,不可觸也。」予欲唾其面,又忍而不發。夫大火之中豈有不化之物,經若神聖,則何如勿燒。既燒之後又以為有舍利,其敢於面漫,略無愧怍乃如此。今此黃絹《大品》,則亦偶免於火者耳。若曰舍宇百物焦灼皆盡,而黃絹《大品》獨存,萬無此理也。欲瞼其言者,取一經冊焚之,則立見虛實矣。
(《釋道豐》,齊高祖曾命酒並蒸豚令食之,豐略無辭讓,極意飽食。帝大哄,駕去,謂子弟曰:「除卻床頭物。」發床,見向萘豚猶在,全不似瞰嚼者。)
僧人不飲酒、不食肉,其師之戒然也。若以為是,當守而不犯,安得以帝王之命而變之?若以為非,當變而不守,不待帝王之命而後食也。道豐於此何處焉?蒸豚猶在而酒不存,此又何理也?聞有豬頭和尚者,以善食豬頭得名,人皆疑之。其徒為之說曰:「渠每食時,有無數餓鬼立於其後,渠未嘗食?乃以飼鬼耳。人不見鬼,故但見渠食之也。」予曰:「餓鬼不可見?無乃髡然啗肉者其是歟!」床頭取蒸豚,殆亦幻術之相迷易者,其實已入道豐之腹矣。
(安世高者,安悉王之塚子,舍位出家。一日,與同學辭決,曰:「我當往廣州,畢宿世之對。」行果值一少年,唾手拔刃,高遂伸頸受之。)
大凡僧家出言舉事,必為因果之說。世高若不出家,為王塚子而嗣其位,少年安得而殺之?此必為僧之後,與少年者有仇怨,知少年之來,禍不能免,則曰我有宿債當償也。其仇怨之事,則不裁矣。夫為王之塚子,將嗣其位,以保其國家而安其民人,其功德大矣。乃惑於邪說,亂倫而去,終死於仇人之刃,是為知道也乎?
(法詛,晉惠之末,誌思潛遜。會張輔為秦州刺史,祖奧之俱行。輔以祖德顯著,眾望所歸,欲令反服為己僚佐。祖誌不移。忽忤輔意,輔收之加戮。眾咸怪惋。祖曰:「我來畢對,此宿命久結,非今事也。」)
學佛者有不善,未嘗反躬自責,其或遇禍,則以寬對處之,比心之大害也。夫知人不明,過而不改,而至於殺身,誰之罪歟?有薪然後火傅之,有坎然後水入之,有怨怒忿恨而後人加之。加之者在人,召之者在我,不以自反而推之於前世,是以甘心於橫逆而不悔,愚莫大焉。張輔可依則從,不可則逮,當定於未行之先。乃輕用其身,與之俱行,豈非知人不明歟?況輔欲使之反服,美意也。祖乃守愚執迷,拒而不應,豈非過而不改歟?積此二事,見殺為宜,何宿命之言哉?
(釋鴻休常言:「宿債須償,償盡,則可憂何慮,物我俱逍邁矣,」及廣明之際,巢寇充斥。休出寺,脫衲夜於松下盤石之上,言曰:「誓不汙清淨之地。」安然引頸待刃。)
鴻休惑於宿債之言而不究其實,若自知有宿債,心欲速償者,何不指名其人,徑往就死,而貪生惜景,坐以遲之邪?君子樂天知命,未嘗尢也,白反而縮,未嘗懇也。我自我,人自入,物自物,各止其所,來嘗不逍遙也。何待償債哉?黃巢之亂,殺人半天下,鴻逃死不獲,刀已及頸,雖欲避之,可乎?其所以脫衣發誓願者,意亦望巢憐之,故為此態耳。
(釋守賢告眾曰:「吾有債願未酬,心終不了。」明日,操斧入南山,投身飼虎。)
佛氏所謂了心,異乎聖人所謂盡心也。舉心之所有者皆歸之空,了心也,舉心之所包者各臻其理,盡心也。了心之弊,至於一身亦不欲存也。若非自絕於人偷之類,助刳剔焚灼,餵飼餓虎,無所不至,要皆空而後已。空虛寂滅,莫適於用,道之棄也。此亦猖介褊小之極,其智不足以盡萬物之變,其才不足以周萬事之務顧,視一己無可奈何於天地之間,遂謂人理皆可以如此,而終於不可言、不可行。彼草木飛走之類,莫之夭於,猶能盡其天年,可以人不如草木飛走乎!
(釋法琳每誦無量壽佛,輒見一沙門形甚殊大,常在琳前。疾不愈,注念西方,見諸賢聖皆集,合掌而卒。)
法琳所以誦無量壽佛者,為生乎?為死乎?如為生,則不免於死,大沙門不能救非壽也。如為死,則人之死也,氣盡而散矣,雖千萬年無再生之理。其壽固自然無量,不必祈也。疾革之時,注念西方,見聖賢皆集,與人同見乎?惟復獨見乎?僧曰:「見者有緣,不見者無緣。」夫佛以化人為心,見者尚不化,不見者信心何從而生也?曷若使眾人同見,皆發善念,何苦獨與死者為隱乎?
(釋感信念佛往生,暨三載,忽感靈異,見金色玉毫,便證念佛三昧。臨終,感佛來迎,面西而往。)
人心有所著者,不能忘之於心。存想既極,則恍惚微芒之中,真若有所見者。漢武帝見王夫人,唐明皇見李老君,皆此類耳。懷感專切,用誌不分,故隨其所欲而見焉,其實則寂無一物,乃妄見也。故君子養心貴於得正,正則無此矣。
(釋少庚乞食得錢,誘掖小兒,能念阿彌陀佛一聲,即付錢一文。每遏齊日,集所化三千許人,登坐,令男女望康面,即高聲唱阿彌陀佛。佛從口出,連誦十聲,十佛若達珠狀,從其吻角而出。告曰:「汝見佛身,即得往生。!)
此幻術也。誘人男女至於三千人,其奸惡甚矣。其源出於金剛智,其流至於為賊,術不可不慎也。元豐中,陳州有蔡仙姑者,能化現丈六金身,一時王公無不誠信,供施山積,其門如市,男女嗜雜,以得見為幸。戶外常設淨水兩甕,至者,必令洗濯凡眼,而後得入。有係尉廖其姓者,心獨疑之。一日,率其部曲數人,約洗一目。既入,以洗目視之,寶蓮台上,金佛巍然也。以不洗目視之,大竹籃中,一老嫗箕踞而坐耳。乃叱其下,進擒之,歸於有司,奸狀盡敗。當時以廖尉為神明,前所誠信者,莫不內愧,無地以寄顏也。如少康口吻佛出,若遇如廖公者,其能不敗乎?是故君子於天下之事,恥一物之不知。無所不知,則於理廓然。如向大明以觀大像,雖或可欺以其方,而決不可罔以非其道矣。
(釋懷玉,每日念阿彌陀五萬口。俄見西方瑞相白毫光,聖眾滿空玉云:「若聞異香,我報當盡。」因說偈,香氣盈空,見彌陀佛,觀音勢至,身紫金色。壓含咲而終。)
凡僧人所謂見聖眾者,不知形邪?氣邪?若非形氣,必無可見之理。有形氣然後有光相、有顏色,則必有衣袂乘馭之物。飛乎?走乎?不飛不走,凝然不動乎?皆未可喻也。若曰聖神靈化,非形氣之所拘,則白毫光、紫金色何所憑而著哉?不然,則是廓然太空,了無一物。而懷玉想心妄見,指點形似,猶人書空而談夢者邪?
(釋惠布卒,地為之震七日。屍遷山林,其地又震。)
星隕地震,日月薄蝕,山崩川竭,天地之變也。豈為一胡僧之死能致之乎?苟以地震為惠布而發,有如太陽虧傷,普天同之,當其日豈無死者,亦可曰日為之食乎?一日之間,天地之內或生或死,豈知其數?地震之廣,有方千里連日未息者。惠布適當之,仁讚乃以為應,其誣罔亦太甚矣。
(河羅竭至洛,止婁至山石室中。坐禪室去水遠,時人鐵為開澗。竭曰:「不假相勞。」乃自起,以左腳跟室西壁,壁陷沒指。拔足水出,坐化。合維累日,而屍猶坐火中,永不灰燼。)
水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可。河有移徒,井有溢枯,皆無足怪。羅竭所居無泉而忽有之者,水脈昔時未通,今時通也。時人不知,而羅竭久居固已知之。因水之通,則謬為跟壁之說以誇靈異,紿愚俗,此僧人主常態也。自有天地至今日,書傳所載,未有火不能化之人。雖佛以金體至堅,法身為喻,然投之烈火,亦必融液。而謂已死將腐之軀,經火累日而不燼,萬無是理也。
(釋法朗師法進,進嘗閉戶獨坐,忽見朗在前,問:「徒何處來?」「從戶鑰中入。」後卒,焚屍之日,兩處湧泉直上於天。)
匿形藏跡,出入於窗牖隙穴之間,不由門戶者,今世奸民所學金剛智術,將以為盜者也。水勢就下,非人以機巧激之,則不能逆流。僧屍就焚,泉豈有知,而為之表異?正使有知,騰湧上天,將何為哉?又況理之所必無者也。
(釋僧周謂弟子曰:「吾將去矣。」其夕,見火從繩床後出燒身,經一日,方盡。煙焰漲天而房不燼。)
火線薪然後傳,不緣則不可見。故鑽木、雖竹、敲石、方燧,皆可以得之。若無此四物而責烹飪之用,雖有聖智,其安能哉?僧周自焚之火,亦猶束草師三昧之火,其妄一也。林靈素讚,火騰光,流照庭宇,而無所焦灼,何以異於是?僧人斥之為外道,豈未之思乎?
(釋道安,秦主出東苑,命之升輦。僕射權翼諫曰:「臣聞天子法駕,侍中陪乘。道安毀形,寧可乘廁?」堅凜然作色曰:「安公道德可尊,朕將舉天下而不易,雖與輦之榮,乃是為其臭腐耳。」即命權翼扶之登與。)
苻堅信邪拒諫,引四民之棄,共六尺之與,不可為後世法,明矣。而道安髡首胡服,躡足王輦,其心何謂哉?不過貪一時王公眄睞之榮,以誇其眾耳。權翼能諫而不強,苻堅發怒,出悖道之言,則遂靡然從之。何其前明而後昏,初勇而終懼邪?致使其君遂非過舉,貽譏永世,蓋翼之罪矣。
(釋惠忠,肅宗迎請演說,奏治人、治國之要,暢唐堯、虞舜之風。)
畊當問奴,織當同婢,耳目鼻口各司共用,不可以相借官,此定理也。肅宗欲知治人之要,道堯、舜之遺風,則當諮訪名賢碩學,猶恐其未能盡也。乃迎毀形敗倫之人而問之,譬猶責明視於瞽蒙,求致遠!於刖兀,窮年累世不可得也。彼肅宗篡父之位,聽妻之譖,昵近內臣李輔國,至於喪其親,殂其身,以及其子。顛倒迷謬,非一日也。其所為如此,亦何足怪哉!
(釋法上戒德精峻,文宣帝語為戒師,布發於地,令法上踐焉。)
帝王者,神明萬物之主也。戴冕執玉,被十二章,以對越吳天,以奉承宗廟,以朝見公卿諸侯,以臨御中國夷貊,其尊莫二,其貴無敵,非人私意苟相崇奉,蓋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發生於頭,足復於地,其上下貴賤,猶君與臣、父與子,不可相易也。今布發於地,使胡人以足踐之者,果何意乎?為求道邪?道不在發也:為求福邪?福不在足也。不知將何為哉?足可以踐發,則冠可以充腹,而復可以加首,口可以出矢,而尻可以食物,非人之道也。
(釋法護,自天子侯伯不與一人遊接,常以仁義存懷。)
考之佛書,不言仁義。仁者事親,義者事君,中國,人道之大宗也。故自二帝,三王以至鄒、魯之聖人,或在上,或在下,或見於行事,或垂於經訓,皆以仁義為教也。楊氏學義而失之為我,墨氏學仁而失之兼愛,故聖人推其失以救世,拔本塞源,不使人淪胥於禽獸,以存人道耳。法護自天子而下不與一人交,則非人之道也。非人之道,而謂心存仁義,譬猶以火為濕而以冰為溫,以麻為絲而以菽為粟,則可乎?
(釋法慎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臣言,依於忠:與上人言,依菸仁,與下人言,依於禮。佛教、儒行合而為一。)
法慎之言是也,而其人則非也。昔維摩居士在王子中教以忠孝,在大夫中教以正法,居士未嘗出家,猶之可也。法慎不為人子,安知所謂孝?不為人臣,安知所謂忠?以天性為淫慾心,安知所謂仁?以天秩為分別心,安知所謂禮?實則背戾,名則圓融,此學佛之有才者,其意欲旁通聖人之書以誘學士耳。有志於道者,或遇此等、為此言,則必使之畜發加冠,易其衣服,歸人倫之類,乃可與講論忠孝仁義禮樂之實。不然,當如淫聲美色,戒而遠之可也。否則必為所陷溺而不自覺矣。
(陳宣帝時檢括僧尼,榮經落第者,並各休道。智顓諫曰:「調達誦六萬偈經,不免地獄;槃特持一行之偈,獲罪漠果。篤論道也,豈閱多誦?」陳王即罷披簡。)
陳帝之所為,雖來能拔本塞源,然亦黜異教、扶人理之漸也。而智頭所言,何其無實以為誑邪?調逢不免地獄,槃特獲罪漠果,若在未死之時,則無可驗。若在既死之後,又無可考。此空誕之言也。以空誕之言廢世主之良法,遂使農商鄙野之人得以餘財買牒髡顱,白竄於慵惰。雖智頡所以護持其郵者勢自當然,而陳宣帝亦不明甚矣!今以中國之學論之,不知《六經》豈可以言讀書?不知諸史豈可以名實學也。有一分勤勳則有一分功效,積日累月,其殖漸廣,知所未知,見所未見,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乃實學也。其或以文滅質,以博溺心者,蓋不善學耳。而未有不博學詳說而能反約者也。欲試天下之士,必考其知聖人之言,欲驗天下之僧,必考其知大藏之教。今智頭所言,乃為慵僧自誑者張本,於理有決不然者。而宜帝信之,殆不可曉也。僧人曰:「宣帝者,乃諸佛之見身耳,固佛法之所付囑也。」以此諼諛世主,十而九惑,則亦不明而已矣。
(武宗望祀蓬萊山,築高台以祈羽化。因德陽節,詔悟遠國師知玄,與遭門敵,言神仙為可學,不可學。玄陳「帝王理道,教化本根」,言:「神仙之術,乃山林間匹夫獨擅高尚之事,非王者所宜。」)
知玄所以告武宗斥神仙之說,豈不當哉!而何其不自知也。佛氏厭苦根塵,棄家求道,為長往不來之行,其所立教,以人世為夢幻,以空寂為真常,此正山林匹夫獨擅之事,非帝王所宜為也。武宗英果,明於制國,幾致中興。然信惑方士而毀除佛法,是謂以桀攻桀,何較曲直哉?前人之失,後人之鑒也。崔浩蓋當不喜佛老,而崇奉冠謙之以為神人。武宗不鑒,亦復為之,蓋不學之過也。李衛公長才碩略,能佐其君,振起園威,削平叛亂,而於人主心術之病莫能救也。孟子曰:「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又曰:「務引其君以當道。」衛公於此,能無愧乎?
(釋曇衍道遇貧陋,必悲憐垂泣。)
曇衍所遇,特一二人而已。世有方數千里,水旱之時,饑民流離,繈屬於道,連州跨邑,旬月而未止也。嘉祐中,山東大饑,富文忠公為安撫使,賑濟全活者五十餘萬人,共指畫之美,至今人傳道之。曇如生於其時,吾憂其泣多淚盡,必至於喪明矣。
(釋法琳卒,遺命屍骸棄諸山藪,以施禽烏。)
山林中禽鳥不藉人養而未嘗乏食,自生自育,其類繁殖也。如其乏食,而賴餵飼然後能生,則禽鳥之生殄矣。法琳捐已死之軀,餵不茹葷之鳥,則處己處物皆失其宜也。身體方生,氣血鮮甘,以此飼禽鳥,使彼食之,如美則不能舍也。及既死,乃以臭腐不知痛癢之身,取能施之名,而使禽鳥食不美之物,非所以愛禽鳥也。又況山林禽鳥,豈知肉味?至於人肉,尤所未嘗。法琳施以所未嘗食者使之知味,則其受業,當自此起,其得罪於佛大矣。
(釋瑞甫母夢梵僧,問曰:「當生貴子。」即出囊中舍利,使吞之。及誕,所夢僧白畫入其室,摩其頂曰:「必當大興佛教。」言訖而滅。既而成人。又夢梵僧以舍利滿缽使吞之,且曰:「三藏大教,盡貯汝腹矣。」)
瑞甫之母受胎之初,唯復有夫乎?惟復梵僧見夢而已乎?人無夫則無生育之理,而瑞甫之母受胎誕子,以至成人,其父皆不知,而梵僧為之證。然則梵僧即瑞甫之父耳。佛之教以人世為夢幻,瑞甫子母所夢,前後相應如此。真即是夢,夢即是真,真夢一如,人世夢幻之奸弊乃如此邪?
(沙門仁讚曰:「天生蒸民,樹之君長,蓋有欲,無主乃亂。大教東流,偏於四海,不設名位,胡以統攝?」)
天生蒸民,自一而二、自二而三、自三而不可勝窮。致用有源,起數有祖,豈可貳哉?貳則生物之功息矣。故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以一制萬,以寡統眾,不易之道也。自庶人而上謂之士,自士而上謂之大夫,自大夫而上謂之卿,自卿而上謂之公,由堯、舜至三代其制如此。三代以後,官制或隨時而變,其大概則不外是也。佛氏之教人中國,以空為宗,而其事則有父子、君臣、兄弟、賓主之名,舍自然之真,為假設之妄,名為空諦,實則不能外乎倫理,姑變其名耳。是以其道多弊而不能獨立,必依託形勢、憑恃法度,以整齊其眾。故其言曰:「佛法,蓋付之國王大臣也。」而世主不自知其身乃父子、君臣、夫婦大偷之宗,堯、舜三代帝王之所傳畀,而區區於異端新奇之說。曰:「天有二日,日與佛日也。土有二王,王與法王也。」設空言以行實事,棄實事以崇空言,而莫有能辯之者。此仁讚所以敢肆謬悠而無忌憚也。
(僧史略曰:「僧之少欲,本合亂榮。佛之軌儀,止令分街。若無尊大,御下誠難。此又別時之意也。」)
凡世之名分、禮樂、法度,所以扶持倫理,使不至於亂也。僧人鄙之,曰:「此有為法也。」有為法者,世間法也。無為法者,出世間法也。佛之教人乃出世法,所以其道超於孔子之上,必須削髮胡服,棄絕人倫以從之。今《僧史》所論,復欲以名分服屬其徒,以尊臨卑,以大制小,不如是不足御下,又何謂哉?中國之道不賴佛而後行,四方之教亦何必頗儒而後立乎?不可不辯也。
(三藏不空,上元末,帝不豫,空以大隨求作法。翌日,乃瘳。)
上元,唐肅宗時也。肅宗不豫,空能以大隨求愈之。及空以疾終,何不以大隨求自治邪?僧人則曰:「空以寂滅為樂,不戀久生。救肅宗者,為憫念國王耳。」寶應元年,楚州刺史崔優表稱:「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見上帝賜以寶玉十三枚,雲中國有災,以比鎮之,改建年號。」是月,明皇崩。後十有三日,肅宗崩。方其時,不空蓋未死也,而大隨求之法無驗矣。僧又曰:「福力盡時,必還墮落,所不能救也。」然則何用佛哉?
(後往終南智炬寺修功德,念誦之夕,感天樂,薩捶舒毫發光,以相證驗。)
僧人所稱天樂、瑞光之異,必以夜中見聞,不典人共之。其言曰:「無緣者,不預也。」無緣者固不預矣,而天樂、瑞光終不以白晝出。吾是以終疑其誕也。
(大曆五年,彗星出,詔空住五台山,星亦尋沒。)
天垂象,見吉凶,以敬戒人君,使省其闕失。彗有掃除之象,示除舊而布新,星之變也。古之聖王恐懼修省以消弭之,有共道矣。代宗詔遣不空住五台山,則何意哉?周成王時,天大雷電以風,偃禾拔木,邦人大恐。成王悔過,知流言之非,迎周公於東,而天變為止,歲則大熟。宋景公出人君之言,熒惑退舍。齊景公納晏子之諫,彗星遂滅。所以消弭之道,不在他人也。五台山非彗星所從出,使不空住焉,是責禳於僧,而忘恐懼修省於己,不亦異於古之明王乎?三川、五台相距幾二千里,非旬日所能至。空至而彗星滅,則星之出沒亦涉日久矣。其所謂會逢其適歟!人主心術昏蔽,方反以為神化之感,彼亦何足與言先王之正道哉!
(六年,示疾,上表告辭。敕使人勞問,加開府儀同三司、肅國公。卒,贈司空。)
開府儀同者,將相之崇官也。肅國公者,諸侯之高爵也。司空者,六卿之列職也。必文武兼資、出將入相而有其功,則可以為開府。必分茅受社,君國子民而居其位,則可以為國公。必分土製邑、居四民、時地利,而為冬官,則可以稱司空。三藏者,傳譯佛教,一髡首胡人耳。而兼是三者,何也?為其有道邪?則彼之教以君臣為夢幻,以爵祿為虛假,以軒冕為桎梏,自為方外之士矣。代宗之授,不空之受,各悖於理,而當時無非之者。人主淪胥於異端,固宜化之者眾也。
(天寶中,西蕃大石、康居五國帥兵圍安西府。詔空入內,帝御於道場,空秉香爐,誦仁王密語二七遍。帝見神兵可伍百貝,在於殿庭。驚問,空曰:「毗沙門天王領兵救安西,請急設食發遣。」四月二十日,果奏云:「城東北有神兵來,番部驚潰。」帝覽奏,勸諸道各於城樓置天王像。)
毗沙門天王之像,至今軍營中敬事之。蓋自不空始也。天寶末,明皇荒怠既甚,將相皆非其人,安西被兵而求救於鬼國,將亡之聽也。其後祿山長驅,兩京陷沒,明皇逃竄於遐裔,而收復京師,克清大對者,卒賴於賢才。不空是時何不誦密語,遣神兵,梟祿山而斬思明,而使兵連禍結歟?至於肅、代,不空叨冒官秩,為時君所信,亦未聞誦密語、遣神兵,幹不庭之方,剪叛逆之郵,何邪?大抵明皇信邪喜妄,居之不疑,見老子之形,聞空中之語,自為欺誕,以慰其心,固不惡人之幻己也。帝見神兵五百,不空又請設食以遣之。猶幻戲然,其相為譎詐如此,欲天下不亂,得乎?
(拘提者,先身為狗,舍利佛為說妙法。命終,生舍街國婆羅門家。舍利佛乞之,度為沙彌,得阿羅漢。)
佛國中鳥獸之類多矣,不但此一狗也。佛能說法,度之為人,則當物物不道,使羽毛鱗介皆脫身得阿羅漢果,而其國中莫非阿羅漢也,不亦善乎!何獨為一狗而遣其餘也。若日此狗於佛法有緣,善根宿植,則又不當受狗之身矣。彼無緣者尤宜憐憫濟度,豈可以其無緣而舍之?有揀擇心,非佛也。自逢磨已後傳其道人中國,得道者甚眾,而鳥獸之類孳生蕃息於天地之間,固不減也。未聞禪人得度若干犬豕牛羊為阿羅漢者,亦獨何哉!
(舍街國有一老夫,蚤喪其偶,獨與兒從佛出家。兒年尚幼,乞食,薄暮,將還精舍。兒畏毒獸,急扶師,排之進路,推父墮地,應手而死。佛告之曰:「雖死,不以惡意。」因說過去綠業。沙彌睦悟,精進得道。)
人苟助己,雖殺其父,猶非惡意。苟不助己,雖孝其親,猶是受業。使天下之人以悖逆殘忍施於其所生,而推之於宿緣。苟逃罪辜,歸誠佛門,而許之以得道。不謂之異端邪說,謂之何哉?
(昔有羅漠輿沙彌赴龍宮請,心有愛戀。因病而卒,乃為龍子。)
學佛者深惡道家者流,而其說如此,則何異於存想變化之術哉?今夫禽獸皆有欲想,其胎卵所生,未有差舛者也曷嘗聞雞能慕鳳凰而生鳳凰,狗能慕麒麟而生麒麟哉?若謂禽獸不能如人之有思,則一失人身,轉為異類,無有復得人身之理。自古至今,禽獸當充塞天地之間,而人之類絕矣!若謂因果輪回由其業報,不由思想,則沙彌心有愛想,何為化生龍子邪?反覆稽之,茫昧無據。蓋幽陰幻惑之遁辭也。
(有沙彌嗜酪,每檀越餉僧酪時,沙彌得分,心中樂著。命終之後,生殘酪瓶中為蟲。)
此沙彌所以出家者,未必為食酪也。出家之功德輿食酪之嗜好,相遠多矣。而比沙彌以食酪而為蟲,不能以出家而成佛。使或有亦不出家,亦不嗜酪,既不為蟲,又不為佛,則必為人矣。
(沙彌彌伽專誦《華嚴經》。聖曆中,天帝釋請迎上天誦持,曰:「每被阿修羅見擾,故屈師來宣經以禳。」遂升座宣諷,修羅軍泉一時化去。)
佛經所謂天人者,乃國王貴樂之人,猶後世所謂皇族。其天女,則宮嬪之類。其單舉天,則省文耳。至譯語翻改,僧人流傳,遂謂天上果有人類,種種怪誕,比蓋佛經上乘之所不道者也。周□□□據長沙為□□所侵,大作佛事,諷《護國仁王經》,道場未畢,而城已破。是以兵擁僧聚著之江中。其時若得彌伽誦《華嚴經》,當不至於此乎?
(尼淨檢忽聞前香,並見朱氣,有一女人手持五色花自空而下。檢見欣然,因語眾曰:「我令行矣。」執手辭別,騰空而上,所行之路,有似虹霓,直屬於天。)
昔佛不許女人出家,阿難為懦曇彌請之。佛曰:「止止,男少女多,家則衰弱。女人出家,法不久住。假使女人作沙門者,八敬之法不得逾越,盡壽行之,可入法律耳。」至祐律師乃始開女人出家之路,非佛意也。古之賢婦人如大任、大姒之倫,終不能成堯、舜、商、周之功業,譬猶厚地持載萬物,非天道偏覆包涵,亦安能獨用哉?釋氏以臨終見佛為學道得果之證。彼女人者,佛所不教,必無得果之理。又況所見皆妄,理所弗載邪?若此,蓋淨檢勞疾心專,將死之時,眼花亂發耳。
(安令首,父忡。首幼敏,父曰:「汝綠外屬,而可求聘。」女曰:「端心業道,廉正自足,何必三從,然後為禮。」父曰:「汝欲獨善一身,何能兼濟父母?」女曰:「立身行道,方欲度脫一切,況二親邪?」忡以問佛圖澄,澄因以油傅忡右手,令視之。見有沙門之像,類其女。澄曰:「是君女先身耳。若從其志,令君富貴。」忡遂許之。)
安忡欲禁其女不從僧者,當稽之典禮,斷以大義。乃問於佛圖澄。澄者,多才善幻之人也,彼既不肯勸忡使止其女心,又為一術以誘之。忡於是時雖有天性之親,決為所敚駛,不能自克。蓋其所質疑者非所當問,是以遭誘而弗得脫也。富貴人情之所同欲,苦君子者,不以道得富貴,則不處也。澄既以幻誘忡,又要以富貴之說,自中人以下,寧有不惑者也?
(令宗遇亂被虜,拔眉托厲,隨路南歸。行達孟津,無舟可渡。專稱三寶,忽見一鹿涉河而行,永自分岐。隨鹿而濟,曾不沾濕。)
昔光武迫於王郎之兵,冬月,欲渡河,遣王霸候之。河冰實未合,霸歸,紿之曰:「冰合,可渡矣。」比光武至河,河冰適堅,遂復以濟。光武將有天下,天實相之,然亦就其事而有其應。河水結冰,歲寒當然,理之常而事所有也。孟津,大河之險渡也,善沒者所不能遊。自晉以來,造舟為梁,以免覆舟之患。其水既險,則蛟龍龜鼉之所盤旋戲狎也,鹿胡為乎能涉哉?獸之能濟水者,唯狗、馬、牛、虎之屬,狐則聽冰而渡,不聞鹿能涉也。令宗苟曰:「吾臨水徬徨,遇浮木空舟,幸而能濟。」又何害其有道哉?設偽取信而言理所無有之事,於是敗戾。或曰:「如子所言,則自今僧人慾售偽者,必依理據事而為之說,則柰何?」予曰:「依理據事,則非偽也。予所以辟之者,固為其以事理為障而談事理之外也。」
(道瓊造大像數軀,有放光相者。)
像者,合土刻木而繪畫之,以表敬事之所寓而已,必不能似佛而無不肖也。有一毫不肖,則不得謂之佛,況大像乎?土木之中,安得光相?予嘗遊京師城束資福寺,觀夾佇塑羅漢中,有一軀秉爐者,人號曰香煙羅漢。予與同行數人者,瞪目視之,久無所見。僧致恭正色而指像曰:「香煙騰騰,何為不見邪?」其心必以不見之人目有障蔽也。放光之說,殆亦如此。或曰:「世有造大像者,頂中夜出白光,久之而敗。乃像下為地道數百步,人行入像腹中,置燭其問耳。」故不以畫見而夜見,不與人見而獨見,則皆妄也。
(僧端,姿色之美聞於鄉邑。臨聘之日,宵遜佛寺,寺主置之別室。兩淚禮拜,忽見,像語云:「汝壻命終,勿懷憂念。」翌日,其壻為牛所觸而亡,因得出家。)
僧端與寺主素有奸狀而不肯嫁者也。既迫聘期,宵逐佛寺,必以寺主之力能庇之。則此寺主乃奸猾之尤甚者。托為像語而暗殺其夫,仍曰死於牛觸。則其夫家蓋農人耳,宜僧端之不樂也。夫奸弊公行,至於殺人而不懼,又遂其出家之志,則當時為民上者,其政事不以教化為急,可歎也夫!
(善妙買油數斛,瓦瓶盛之,著中庭,布自纏身而焚。火將及頂,語諸凡曰:「我舍此身,已即得七反。止此一身,當得初果。」)
南嶽福嚴寺山有所謂一生石、二生塔、三生藏。僧曰:「此思大和尚三生之遺跡也。」予問:「何以知之?」對曰:「思大之所自言也。」予曰:「思大止於三生邪?為復生生而不窮也?止於三生,是有斷滅矣,生生不窮,是入輪回矣。然則如何?」僧者於是遁其辭而入於無所稽,莫足聽者。思大,名僧也,其言猶如此之幻,而況善妙女子,顓蒙易惑者乎!
(法緣年十歲,失所在,經三日而歸,說至淨土天宮見佛。又去經旬,復還,作外國書語。有見其隨風飄搖上天。經月上天。經月後還,則已出家披法服矣,持發而婦。)
天無可上之路,外國非十歲兒旬日所能往還。蓋法緣為幻師所變易也。予嘗謂人家男子未有所立者,不可令與僧人語。今而又知人家女子當教以女誡,不可令兄尼姑,談異學。法緣之事,可為鑒戒矣。
(《祟正辯》中冊,吳元年內,俞國寶借看,轉借翁德明,留在何鋪。四月初六日夜,海寇鍾九皋餘黨願胡侵境,宮軍克復,居民房屋燒燼,此書無存。當月失記日,有朋友龔敬之於路拾得此冊相送,比舊略短一米,復成全書,記之耳。海昌楊復彥剛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