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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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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一 左氏博議 卷二 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
  宋 呂祖謙 撰
  隠公問羽數於衆仲隠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宮將萬焉公問羽數於衆仲對曰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節八音而行八風故自八以下公從之於是初獻六羽始用六佾也
  問之名何如哉問道者未達其道問禮者未習其禮問塗者未識其塗問俗者未通其俗凡謂之問者非有所未知必有所未安也故晉人不問晉齊人不問齊秦人不問秦楚人不問楚豈非心知之身安之無所復待於問耶隠公生於魯長於魯君於魯其視魯之舞樂用於禴祠烝嘗不知其幾祭也動於屈伸綴兆不知其幾成也至於考仲子之宮始問羽數於衆仲豈真有所不知耶是必其心有所大不安也自成王以天子之禮樂祀周公至於隠公蓋數百年矣以成王之賢而賜之以伯禽之賢而受之舉世莫知其非也其後因而用之羣公之廟舉國亦莫知其非也隱公生於數百載之後獨能疑數百載之非其心蹙然不安而𤼵於問焉其天資亦髙矣衆仲告之以先王之正禮使六羽之獻復見於仲子之廟不可謂無補也然隠公之問豈止為仲子一廟而已哉特因仲子之廟而𤼵耳為衆仲者盍申告之曰周公制禮作樂以致太平天子八佾諸侯六佾是乃周公所作之樂也周公制是樂舞之數蓋欲行之天下傳之萬世也周公在諸侯之位而薦天子之樂豈非欲尊周公之身而廢周公之樂耶周公欲行之天下而子孫已亂之周公欲傳之萬世而身沒已違之使周公而有知吾知其不享魯祭矣君盍因是舉正禮樂之僣復諸侯之舊告於天子告於周公之廟使天下再見周公之禮樂是魯有二周公也今猶用六佾於仲子之廟是以禮處仲子而不以禮處周公何其待仲子之厚而待周公之薄耶苟衆仲能為此言隠公能為此舉則可以尊王室可以服諸侯可以塞亂臣賊子之原五伯之首不在齊桓而在隠公矣雖然此非所以責衆仲也當成王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雖召公畢公之賢未嘗固爭至孔子始慨然有言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家語禮運蓋必入聖人之域然後知聖人之心降聖人一等雖召公畢公猶不能盡知況衆仲乎惟衆仲一失其機故僣悖之習流及後世甚至於季氏以陪臣之㣲傲然舞八佾於庭論語八佾重形孔子之歎焉嗚呼隠公之問在於三家未興之前孔子之歎在於三家既盛之後防於未興之前衆人之所易禁於既盛之後聖人之所難吾是以益為隠公惜也
  隠公辭宋使隠五年宋人取邾田邾人告於鄭曰請君釋憾於宋敝邑為道鄭人以王師㑹之伐宋入其郛以報東門之役宋人使使來告命公聞其入郛也將救之問於使者曰師何及對曰未及國公怒乃止辭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社稷之難今問諸使者曰師未及國非寡人之所敢知也
  始吾讀戰國䇿見儀秦髠衍之徒駕其詭辯玩時君於股掌之上驟使之喜驟使之怒驟使之憂驟使之樂指川為陸亦從而謂之陸指虎為羊亦從而謂之羊雖有耳目鼻口不得自用而聴辯士之所用抵掌扼捥俯弔仰賀反晦明於呼吸變寒暑於須臾其三寸之舌實百萬生靈之司命也及精思而博考之然後知詭辯初不足恃彼戰國䇿所載特幸而成功者耳然姑以兩端明之趙魏攻韓華陽韓告急於秦秦不救韓遣陳筮見穰侯穰侯曰事急乎陳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冠蓋相望告敝邑甚急公來言未急何也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他從以未急故復來耳穰侯曰公無見王請今𤼵兵救韓八日而敗趙魏於華陽之下見戰國䇿是説也世皆以為工也鄭伐宋入其郛宋人使來告於魯隠公公聞其入郛也將救之問於使者曰師何及對曰未及國公怒乃止辭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社稷之難今問諸使者曰師未及國非寡人之所敢知也是説也世皆以為拙也吾以為陳筮之言未急宋使之言未及國其説初無異者陳筮幸而遇穰侯之聴故人以其説為工宋使不幸而遇隠公之怒故人以其説為拙陳筮得其時者也非智也宋使失其時者也非愚也使陳筮而遇隠公則為愚使宋使而遇穰侯則為智愚智初無定名工拙初無定論以是而推之凡戰國之䇿士所以能動時君之聴者皆出於幸而已豈區區之説真足恃哉杜預謂宋使忿隠公知而故問是大不然宋使以鄭師之伐告急於魯魯隠公問鄭師之所及逺近此人情之常也雖聞其入郛然問諸道路不如問其使者之為審則知而復問亦人情之常也況宋使之使指専在於鄭師隠公其可捨鄭師而問他事乎是則師何及之語隠公之所當問也宋使之所當答也彼使者苟非狂惑喪心何自而起其怒乎其所以𤼵未及國之言蓋亦如陳筮之謀欲以激魯侯之救耳不意逢隠公之暴怒不得嗣進其説遂至於辱命而歸是以知詭辯之果不足恃也自陳筮言之則回穰侯不救之心其説似有功自宋使言之則沮隠公欲救之意其説深可罪利害禍福特繫乎所逢之時耳後世徒見戰國䇿所載百𤼵百中遂以為正論不如詭辯君子不如䇿士殊不知戰國䇿之書䇿士之所作也書出於䇿士之手必不自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䇿士之非其一時之謀議成者則載之敗者則刪之中者則載之失者則刪之如陳筮之徒幸而有功則大書特書以示後世如宋使之徒敗人之事不載於書亦不知其幾何矣惟合戰國䇿而觀之然後知䇿士之謀得不償失利不償害初不能使人之必聴也吾故表而出之以為䇿士之戒鄭伯侵陳大獲隠六年鄭伯侵陳大獲往嵗鄭伯請成於陳陳侯不許五父諫曰親仁善鄰國之寳也君其許鄭陳侯曰宋衛實難鄭何能為遂不許君子曰善不可失惡不可長其陳桓公之謂乎長惡不悛從自及也雖欲救之其將能乎商書曰惡之易也如火之燎於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周任有言曰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藴崇之絶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
  盛怒不𤼵於㣲罪峻責不加於小疵此人情之常也陳侯不許鄭伯之請成遂至於見伐其失講信修睦之義固可責矣然春秋諸侯一戰一和一通一絶習以為常如陳侯之罪晉楚齊秦以降莫不有之也左氏乃深排而力詆之至以謂如火之燎於原不可鄉邇雖大無道之君責之不過如是何其逺於人情耶以左氏之言較陳侯之過猶犯笞杖之罪而加斧鉞之刑逋升斗之租而責倉廩之粟茍左氏愚人也則可使左氏少知治體豈容若是之舛耶辭之嚴責之峻是必有深意存於其間也天下之事成於懼而敗於忽懼者福之原也忽者禍之門也陳侯以宋衛之強而懼之以鄭之弱而忽之遂以為鄭何能為而不許其成及兵連禍結不𤼵於所懼之宋衛而𤼵於所忽之鄭則忽者豈非禍之門耶雖鄭師之所侵不過毀廬舍歐老弱略牛馬然推鄭何能為之一語實亡國敗家之本殆古人所謂一言而喪邦者也秦弱百姓而備匈奴秦遣蒙恬𤼵兵三十萬人北伐匈奴築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陳涉一唱天下共起以亡秦豈非懼匈奴之勢強而謂百姓何能為乎然亡秦者非匈奴也乃何能為之百姓也漢抑宗室而任外戚七國既反武帝遂用主父偃之議下推恩之令詔諸侯分王子弟於是藩國始分宗室稍弱然而委政外戚元成以後權柄下移卒成王莽之簒豈非懼宗室之勢迫而謂外戚何能為乎然亡漢者非宗室也乃何能為之外戚也晉武帝以戎狄何能為而不徙故卒亡於戎狄晉惠帝元康元年憂匈奴郝度元與馮翊北地馬蘭羌盧水胡俱立氐帥齊萬年為帝將軍孟觀大破氐衆於中亭獲齊萬年太子洗馬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絶其源乃作徙戎論以警朝廷朝廷不能用而五胡肆虐社稷丘墟隋煬帝以盜賊何能為而不戒故卒亡於盜賊隋內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惡聞盜賊諸將及郡縣有告敗求救者世基皆抑損表狀不以實聞但云䑕竊狗盜郡縣捕逐行當殄盡帝以為然由是盜賊徧海內陷沒郡縣帝弗之知十四年在江都遇弒隋祚遂移以至項羽之視髙帝項羽與髙祖爭天下髙祖戰數不利而羽益輕漢卒敗垓下王莽之視漢兵王莽遣王邑王尋𤼵兵平定山東兵號百萬縱兵圍昆陽光武悉𤼵諸營兵自將千騎為前鋒尋邑遣兵數千合戰光武奔之連勝遂前莽兵大潰漢兵至長安莽曰天生徳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兵衆斬莽傳首於宛梁武之視侯景侯景叛魏歸梁而武帝用朱異之言而納景履霜不戒卒致亂亡明皇之視祿山安祿山傾巧善事人人多譽之上益以為賢張九齡楊國忠數言其必反而帝不以為意寵待日盛卒致范陽之變皆始以為何能為而終至於敗亡也是則陳侯何能為之一語實千載亂亡之所自出左氏安得不深排而力詆之乎嗚呼君子之論常得其本衆人之論常得其末凡人臣之深戒人君者必曰暴虐也淫侈也拒諫也黷武也皆人君之大禁也至於論桀紂幽厲之惡亦必以前數者歸之殊不知是數者皆末也其本果安在哉人君必謂民怨何能為故敢暴虐必謂財匱何能為故敢淫侈必謂爭臣何能為故敢拒諫必謂窮兵何能為故敢黷武是則何能為者萬惡之所從生也苟不探其本則何能為之言雖有致亂之端而未有致亂之形雖有可畏之實而未有可畏之跡非知幾之君子孰能遏滔天之浪於涓涓之始乎深矣哉左氏之論也
  鄭伯朝桓王註見隠公六年
  君子之論事必使事為吾用而不使吾為事所用古今之事所當論者不勝其多也苟見事之難者亦從而謂之難見事之易者亦從而謂之易甚者反遷就吾説以就其事豈非為事所用乎所貴乎立論者蓋欲𤼵未明之理非徒議己見之跡也若止論己見之跡是猶言火之熱言水之寒言鹽之鹹言梅之酸天下之人知之何假於吾説乎惟君子之立論信己而不信人信心而不信目故能用事而不用於事見在此之事則得在彼之理見在前之事則得在後之理衆人徒知是事而君子獨知事外之理焉試舉一二以明之春秋之初鄭之事周其叛服不一人之論者亦不一然皆隨事立論鮮有得事外之理者鄭伯朝周桓王不禮之衆人之説不過以王不禮之為非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王綱既墜傲固招禍卑亦納侮如夷王下堂見諸侯禮雖卑而周益衰史記本紀襄王從晉文之召禮雖卑而晉益僣僖二十八年是知威王之失不専在於不禮鄭伯而在於不能振王綱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周鄭交惡衆人之説不過以畀虢公之政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王者之於諸侯有畏之之跡則驕無畏之之跡則服在平王世將用虢公而不敢用反與鄭交質隠二年鄭知周畏之故於將用虢公之初凌犯王室蹂踐麥禾略無所憚在桓王世將用虢公而即用之未嘗猶豫鄭伯知周不畏之故於既用虢公之後奉承王命朝㑹征討初不敢違是知周鄭交惡不在於用虢公而在於畏鄭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桓王與鄭伯蘇忿生之田由是失鄭衆人之説不過謂有錫田之名而無錫田之實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蘇忿生既叛其田非周之所有與之以虛名固足以起鄭之怨然蘇忿生者王室之卿士蘇忿生之田王室之田叛臣盜據王之土地王不能自取反假他人以取之安得不取輕於鄭乎是知鄭之叛周不専在於怨周而在於輕周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桓王奪鄭伯政率諸侯伐鄭反為所敗衆人之説不過謂不當奪鄭伯之政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鄭伯之政在所當奪特桓王不能正其名耳當鄭伯擅釋太山之祀之時以廢祀而討之其名豈不正乎當鄭伯以璧假許田之時以専地而討之其名豈不正乎使於是時討之其名正其義順鄭將覆亡之不暇矣桓王當其時而不能討遷延數年乃無故而奪其政伐其國宜鄭之不服也是知桓王之致敗不在於奪鄭伯政而在於奪之非其時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鄭既敗王師乃歛兵而止衆人之説不過謂鄭伯苟欲自救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鄭伯未勝則使祝𥅆射王其事甚悖既勝則使祭足勞王其辭甚恭其前之悖蓋出於真情慾以取一時之勝其後之恭蓋世於矯情慾以避天下之責雖杜預亦信以為志在苟免而不悟是鄭伯不惟能欺當時其遺姦餘詐猶能欺千餘年之杜預可謂險矣盜賊以盜賊自處其情猶可恕盜賊以君子自處其情尤可誅是知論鄭伯者不當信其苟免之言而當疾其詐為苟免之言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大抵論事之體與敘事之體不同敘事者載其實論事者推其理彼方冊之所載既序其事之實矣論者又從而述其事曽不能推事外之理是與序事者無以異也非所謂論事也況方冊既已序之何待吾復為贅辭以序之雖削吾之論於彼之事豈能有所損益乎是吾之論反待彼之事而立而彼之事不待吾之論而明也故善論者事隨於論不善論者論隨於事善論者事資於論不善論者論資於事苟論資於事是論反為事之累也尚何以操筆為哉
  陳五父如鄭涖盟歃如忘隱七年陳及鄭平陳五父如鄭涖盟壬申及鄭伯盟歃如忘洩伯曰五父必不免不頼盟矣桓五年陳亂曹太子朝魯奏樂而嘆桓九年曹太子來朝賔之以上卿禮也享曹太子初獻樂奏而嘆施父曰曹太子其有憂乎非嘆所也晉侯受玉惰僖十一年天王使召武公內史過賜晉侯命受玉惰過歸告王曰晉侯其無後乎王賜之命而惰於受瑞先自棄也己其何繼之有齊君語偷文十七年襄仲如齊拜穀之盟復曰臣聞齊人將食魯之麥以臣觀之將不能齊君之語偷臧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公孫歸父言魯樂宣十四年秋九月楚子圍宋冬公孫歸父㑹齊侯於穀見晏桓子與之言魯樂桓子告髙宣子曰子家其亡乎懐於魯矣懐必貪貪必謀人謀人亦謀己一國謀之何以不亡趙同不敬宣十五年晉侯使趙同獻狄俘於周不敬劉康公曰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奪之魄矣晉侯見魯侯不敬成四年公如晉晉侯見公不敬季文子曰晉必不免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夫晉侯之命在諸侯矣可不敬乎鄭伯授玉視流而行速成六年春鄭伯如晉拜成子㳺相授玉於東楹之東士貞伯曰鄭伯其死乎自棄也己視流而行速不安其位宜不能久郤錡將事不敬成十三年晉侯使郤錡來乞師將事不敬孟獻子曰郤氏其亡乎禮身之幹也敬身之基也郤子無基且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師將社稷是衛而惰棄君命也不亡何為成子受脤不敬成十三年公如京師及諸侯朝王遂從劉康公成肅公㑹晉侯伐秦成子受脤於社不敬劉子曰吾聞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勤禮莫如致敬盡力莫如敦篤敬在養神篤在守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今成子惰棄其命矣其不反乎苦成叔傲成十四年衛侯享苦成叔𡩋惠子相苦成叔傲𡩋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為享食也以觀威儀省禍福也今夫子傲取禍之道也衛孫文子聘魯無悛容襄七年衛孫文子來聘公登亦登叔孫穆子相趍進曰諸侯之㑹寡君未嘗後衛君今吾子不後寡君寡君未知所過吾子其少安孫子無辭亦無悛容穆叔曰孫子必亡為臣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齊髙厚相太子㑹諸侯皆不敬襄十年春齊髙厚相太子光以先㑹諸侯於鍾離不敬士莊子曰髙子相太子以㑹諸侯將社稷是衛而皆不敬棄社稷也其將不免乎齊侯衛侯不敬哀二十一年㑹於商任錮欒氏也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㑹朝禮之經也禮政之輿也政身之守也怠禮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亂也蔡侯享於鄭不敬襄二十八年蔡侯歸自晉入於鄭鄭伯享之不敬子產曰蔡侯其不免乎日其過此也君使子展迋勞於東門之外而傲吾曰猶將更之今還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國事大國而惰傲以為己心將得死乎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者恆有子禍穆叔見孟孝伯語趙孟語偷襄三十一年穆叔至自㑹見孟孝伯語之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若趙孟死為政者其韓子乎吾子盍與季孫言可以樹善君子也孝伯曰人生幾何誰能無偷朝不及夕將安用樹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孫將死矣吾語諸趙孟之偷也而又甚焉趙孟對劉定公以吾儕偷食朝不謀夕昭元年天王使劉定公勞趙孟於潁館於雒汭劉子曰美哉禹功明德逺矣微禹吾其魚乎吾與子弁冕端委以治民臨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逺績禹功而大庇民乎對曰老夫罪戻是懼焉能恤逺吾儕偷食朝不謀夕何其長也劉子歸以語王曰諺所謂老將知而耄及之者其趙孟之謂乎為晉正卿以主諸侯而儕於𨽻人朝不謀夕棄神人矣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趙孟不復年矣神怒不歆其祀民叛不即其事祀事不從又何以年單子視下言徐昭十一年單子㑹韓宣子於戚視下言徐叔向曰單子其將死乎朝有著定㑹有表衣有襘帶有結㑹朝之言必聞於表著之位所以昭事序也視不過結襘之中所以道容貌也言以命之容貎以明之失則有闕今單子為王官伯而命事於㑹視不登帶言不過步貎不道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不昭不從無守氣矣十二月單成公卒宋公與叔孫昭子語相泣昭二十五年宋公享昭子賦新宮昭子賦車轄明日宴飲酒樂宋公使昭子右坐語相泣也樂祁佐退而告人曰今茲君與叔孫其皆死乎吾聞之哀樂而樂哀皆喪心也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魏獻子南面昭三十二年十一月晉魏舒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於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邾子執玉髙魯受玉卑定十五年春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邾子執玉髙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曰以禮觀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禮死生存亡之體也將左右周旋進退俯仰於是乎取之朝祀喪戎於是乎觀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體何以能久髙仰驕也卑俯替也驕近亂替近疾君為主其先亡乎夏五月公薨仲尼曰賜不幸言而中是使賜多言者也
  春秋之際盟㑹聘享人皆視升降語黙之節為吉凶禍福之占其矯誕不經世所共知也吾猶有所疑焉觀人之術在隱不在顯在晦不在明顯與明人之所畏也隱與晦人之所忽也人之所畏雖小人猶知自飾人之所忽雖君子不能無疵葢畏則加意而忽則多不加意耳苟不能乘其不意而徒觀其加意之時則令色足恭矯偽蠭起其本質真態亦何自而見哉涖衆之容必肅於燕閒之日對賓之語必嚴於私昵之時又況盟㑹聘享之際金石在庭籩豆在席擯相在前三揖在下旦失色於堂暮傳笑於國片言之誤可以起萬口之譏人情好勝而惡辱豈不能勉強於須㬰耶今攷左氏之所載其周旋揖遜辭氣容貌可嗤可指者相望於冊此理之不可曉者也嗚呼吾得之矣凡人之情為惡於人之所不見為善於人之所見欲以欺世而售其姦胡不反觀一身以近取譬乎肝受病則目不能視腎受病則耳不能聴脾受病則口不能食心受病則舌不能言肝也腎也脾也心也在內而人所不見者也目也耳也口也舌也在外而人所見者也受病於人之所不見則其病必𤼵於人之所見矣是故隠顯晦明本無二理隠之所藏待顯而露晦之所蓄待明而彰彼春秋之公侯卿大夫未嘗致力於暗室屋漏之學及盟㑹燕享之際雖欲勉強修飾終有時而不能揜㰱血而忘者不自知其忘也受玉而惰者不自知其惰也奏樂而歎者不自知其歎也相語而泣者不自知其泣也方正冠鳴佩儼然肅然自謂中禮而不知人已議其後矣平居暇日暗室屋漏之所為至於此時如遇明鏡無不𤼵見吾是以知顯者隠之影明者晦之響也君子欲無得罪於衆必先無得罪於獨欲無得罪於朝必先無得罪於家苟徒以一日之敬而蓋終身之邪是濁其源而揚其流斧其根而溉其葉也雖然春秋之時旁觀竊議者特為瞽史之學者耳而愆失繆戾已不能逃其目使有知道者立於其側又將若之何
  隠公問族於衆仲隠八年無駭卒羽父請諡與族公問族於衆仲衆仲對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諸侯以字為諡因以為族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公命以字為展氏
  天下之事簡則易知繁則難知此理之常也至於氏族之説則反是焉氏族莫繁於古而知之者甚易氏族莫簡於今而知之者甚難三代之時曰姓者統其祖考之所自出者也百世而不變者也曰氏者別其子孫之所自分者也數世而一變者也天子建徳因生以賜姓因其所由生以賜姓若舜由媯汭故陳為媯姓其得姓雖一而子孫別而為氏者不勝其多焉有以王父之字為氏者矣且如陳伯袁之後而為袁氏齊公子髙之後而為髙氏衛公子惠孫之後而為孫氏宋公子樂父之後而為樂氏宋司宼牛父之後而為牛氏魯閔子騫之後而為騫氏是皆以王父之字為氏者也有以先世之諡為氏者矣杜預曰或便即先人之諡稱以為族有以所居之官為氏者矣祭仲初為祭封人掌封疆者後以為氏有以始封之邑為氏者矣如文王封子時叔於沈故其後為沈氏武王封太伯曽孫於閻故其後為閻氏晉穆族封少子成師於韓故其後為韓氏晉獻公封畢萬於魏故其後為魏氏宋公子叚食於禇故其後為禇氏宋太公食於蕭故其後為蕭氏楚賁皇食於苗故其後為苖氏晉叔向食於楊故其後為楊氏杞之後食於婁而為婁氏越之後食於歐山之陽而為歐陽氏是皆以始封之邑為氏也枝分𣲖別千塗萬轍初若參錯紛亂而難考及徐而視之有綱有條猶指諸掌焉孟仲季臧東門子叔同出於魯也孟穆伯仲子季文子臧僖伯東門襄仲子服昭伯叔孫氏是也游國豐印公孫伯張同出於鄭也游吉國參豐卷印堇父公孫洩伯張之類是也向華蕩樂鱗魚仲老同出於宋也向宜華督父蕩意諸樂呂鱗朱魚石仲幾老佐是也欒髙崔國叔仲東郭同出於齊也欒子雅髙傒崔夭國歸父叔仲還仲孫湫東郭偃是也尋其流可以知其源尋其葉可以知其根抑何易耶自秦漢以來氏族之制出於上之所賜下之所更者絶無而僅有至於世守一氏傳千餘年而不變者天下皆是也其變非若古之屢其列非若古之多可謂簡而易知矣然人罕有能辨氏族之源者王之氏一也吾不知出於元城之王耶後漢王充㑹稽人其先自魏郡元城徙居於此宜春之王耶前漢宜春侯王訢之後卭成之王耶前漢卭成侯王奉光之後奉光宣帝皇后父劉之氏一也吾不知出於陶唐之劉耶髙祖賛漢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於周有秦作劉奉春之劉耶劉敬説髙帝都闗中髙帝封敬為奉春君賜姓劉元海之劉耶晉趙劉元海本匈奴種漢光武時內附號南匈奴其能明辨而不惑者鮮矣氏之馬者未必能辨其為馬服之馬趙奢因封馬服君其後遂轉而為馬氏及馬矢之馬也後漢馬隆其先本姓馬矢氏氏之石者未必能辨其周衛之石周石速衛石碏及後趙之石也後趙石勒本羯種古之氏族繁而知之者反多今之氏族簡而知之者反少在古則宜難而反易在今則宜易而反難其説果安在耶蓋由譜牒之明與廢而已譜牒明則雖難者猶且知之況其易者乎譜牒廢則雖易者猶不知之況其難者乎吾以是知譜牒之學不可不講也世之學者仰則欲知天文俯則欲知地理大則欲知治亂興衰之跡小則欲知草木蟲魚之名至於己之氏族吾祖者之所自出則茫然不知豈可不恥乎不知吾祖考氏族之所自是固可恥也乃若吾一身之間視而不知視之所自聴而不知聴之所自言而不知言之所自動而不知動之所自以至喜怒哀樂皆不知其所自是又大可恥也不知吾祖考氏族之所自問諸明譜學者足矣不知吾一身視聴言動喜怒哀樂之所自將問諸何人乎噫





  左氏博議卷二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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