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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西狩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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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導向自庚子西狩丛谈
庚子西狩叢談
作者:劉焜(口述吳永)

輯者:劉焜
中華民國十七年戊辰春三月
1928年4月
作者劉焜,字治襄,浙江蘭溪縣人,光緒二十九年癸卯補行辛丑壬寅恩正並科二甲進士(七十名),授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翰林院編修。民國初年任浙江巡按使署秘書長。1931年5月1日病逝於上海寓所,享年64歲。 口述:吳永(1865年—1936年),字漁川,一字槃庵,別號觀復道人,浙江吳興縣人。早年師郭紹先,光緒十四年(1888)娶曾紀澤次女。時李鴻章因甲午戰爭失利被貶隱居北京賢良寺期間入幕。庚子事變時任懷來縣令,因迎駕有功被慈禧在隨扈西行和返京期間重用,任糧台會辦。《庚子西狩叢談》記述的就是吳永在懷來迎駕以及後來隨扈過程中的親歷、親見、親爲。元配早逝再娶盛宣懷之堂妹為繼室。民國初年曾任山東提法使。工書法,學董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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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亰畿拳旤,其始由扵二三愚妄大臣逢迎親貴,以攘除夷患為名,將欲撼動神器,徼非常之榮利,遂致乘輿播遷,生靈塗炭,𣢸議屈就,𡻕𢄞無猒。辛壬以還,國謀顚𨕣,民困財殫,百度隳紊,紀綱坐是不振,陰陰如日將昬,馴至宗社為墟,版宇分裂,夫豈憸人所及料哉!夫禍變之來,每相緣藉,是以風旋而上升,水激則彌悍。嚮若戊戌無變政之舉,則孝欽無猜忌扵德宗矣,宮廷雍睦,則扶清滅洋之謬説何自而生?拳匪不敢猖狂,夷兵無由犯闕矣。辛丑和約,創鉅痛深,乃銳意變法,空言立憲,權倖開貨賂之門,疆吏失馭兵之柄,羣小並進,天下騷然;假使當軸得人,推賢任能,修明庶政,則上下相維,猶可為理,國祚雖衰,其亡也未必如是之速矣。是故非意之意,甞為事之基胎。嗚呼!豈非天哉!

余宰懷來之三年,當拳民萌動之初,余痛治之,境內晏然。無何,隣封拳衆數千闌入縣境,設立壇場,聲言報復,強余至壇所,厲聲詰問,幾罹鋒刃。自此紅巾滿城,生殺任意,𨹧轢官長,魚肉鄉民,岌岌不可終日,如是者幾両閱月。及夷兵陷亰師,兩宮微服出走,間關道途,晝餐無糗糒,夕休無床榻,飢寒羸瘁,有平民所不堪者,況萬乘之尊乎?車駕猝至,百官雲從,余扵凌遽之頃,設備行宮,供億百司食物,紛紜勞悴,僅乃集事。以豆粥麥飯之微勞,邀慈聖特達之知,眷遇優渥,寖將大用;頋為當路所嫉,官不過一道,寧非命耶?

余之陪隨鑾䟆也,往往不次召對,每陳民間疾苦及閭閻凋敝情狀,慈聖輒為嗟歎,囙諭執政,以為聞所未聞,執政某公責余非所宜言,不當入告,余之觸忌,此為尤甚。昔韓退之擢監察御史,上䟽言事,貶山陽令,其實所論亦一時常事,而遽得罪者,蓋䟽中有云:「此皆羣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故執政者𢙣之,遂遭貶謫。以今擬古,有同嘅已。

蘭溪劉治襄先生,吾浙知名士也,記問浩博,有識略,知天下大計。壬寅領鄉薦聨捷,成進士,入詞垣,有聲朝列,余久欽其才望,以未獲一見為恨。己未之秋,於役濟南,晤扵省𪠘,甫接襼,即詢余西狩事,語未竟,會有他客至,尋復𢿨去。越八年,余為濟寧總揆辟入樞幕,與先生共几席,重申前問,余為縷述顚末,先生與同僚聽之,或喜或忿,詫為剙聞。余意一席之談,不過具述當時事實而已,久之,先生出一編示余,署曰《庚子西狩叢談》,則已裒然成集,扵拳亂之始末、行在之𧺫居,仕途鬼蜮之情、政事得失之故,詳徵博載,鉅細靡遺,筆致縱橫,詞采磊落,事皆翔實,庶可傳信。先生記憶強𡶇,精力滂魄,即此可見。 余衰老無能,日即頹喪,前塵已淡焉若忘,今得先生椽筆紀述,覺蕪蔞情事,宛在目前,不禁感慨激昂,意興飛動,先生其海上之成連乎?後之覽者,毋徒矜佚事逸聞,即作當時信史讀之,無不可也。樷談云乎哉?

中華民國十七年戊辰春三月

吳興吳永書扵宣南

庚子之役,國家以亂民肇釁,外國連衡而入京師。兩宮微服出狩,行二日,至榆林堡,懷來縣知縣吳永具衣冠恭迓於道旁。於是帝后始得進饘粥、備供帳。當是時,吳公之名聞天下,既而太后嘉其行誼,命開缺以知府隨扈督辦行在糧臺,日夕召見,駸駸且大用。衆以封圻臺輔目公矣。而公伉直自將,不肻骫骳隨俗,以故樞要多不悅公,遂以道員外放。然太后終契其賢,遇兩司缺出,未嘗不憶及公;每入都召對,未嘗不移晷也。既而兩宮相繼殂謝,國祚亦潛移,談者偶及往事,殆如隔世矣。丁卯之秋,余與公相遇客邸,有以前事詢者,公爲述其大略,乃與外間所傳迥異。同坐劉治襄先生,瓌奇人也,因就公所述,草具其事,立成數萬言。先生夙雄於文,敷陳演繹,剴切周詳,覩者皆悚然色動。蓋庚子之禍,爲前古之所未有,不獨關有淸一代之興亡,抑中外交通之一大變也。而事經一世,紀載闕如,後生小子,幾莫有知其詳者。吳公身在宮庭,親述其所經歷,又得先生雄快之筆記而傳之,洵足備當世史家之要刪矣。

莊生云:「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邪?今海桑迭變,城郭猶是,人民已非,蓋不厪丘陵草木緡焉而已。而二公從鐘簴遷移之後,追述其生平聞見之詳,有不勝其悽然魂斷者。雖異代讀之,猶將感愴欷歔惻怛而不能已,而況吾儕之目擊其事者乎!

然拳匪雖陋,尚知憤外侮之侵迫,同心以衞國家,特苦其智不足耳。縷指二十年來之事變,吾未嘗不歎此輩之影響,猶爲未可厚非也。二公於此,其亦有同慨乎?

戊辰三月,桐城吳闓生謹序

甓園居士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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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編所載,係因前清庚子義和拳之變。兩宮避地西狩,吾友吳君漁川自在懷來迎駕,隨扈往返。嘗爲詳述其身歷目擊之情事,而予偶爲之屬筆者也。全書近七萬餘言,以篇幅太冗,厘爲五捲。第一捲,自義和拳發難,迄於兩宮出狩;第二捲,則漁川先生在懷來禁遏拳教,與後來所受之種種險厄;第三捲,自兩宮駕抵懷來,沿途扈從,至於太原駐蹕;第四捲及第五捲,則自西安起程回鑾,至黃河南岸登舟北渡爲止。除敘述輦路行程外,其間多有政變要聞,宮廷記注,與當時內外大臣、巨璫貴胄之語言風概。旁牽側引,波譎雲詭,可歎可愕,可歌可泣,可以撫膺扼腕,擊案浮白。其一切稱謂體式,均沿當日口脗,從史例也。惟漁川曾因公私事項,兩離行在,歸途復由河南遠赴粵中新任,故途中事實,未能按日銜接。然庚子一役,蒙國大恥,率變後先之跡,亦略可睹矣。暇中更將關係此次遺聞軼事,就傳說親切與他書所記載者,探賾索要,拉雜補著,別成附錄兩捲,用資印證。

嗟乎!黃冠朝士,幾人省說開元;白發宮娥,何處更談天寶。況乃銅駝棘里,王氣全消;白雁霜前,秋風已改。金輪聖母,空留外傳於人間;寶玦王孫,莫問當年之隆準。昔之紅羊換刼,青犢興妖;六國叩關,雙旌下殿。胡天胡帝,牽母牽兒,牛車夜走於北邙,鷇卵晨探於廢屋。蜀道青天,呼癸庚而不應;長安紅日,指戊己以爲屯。回聽內苑蝦蟆,六更已斷;極目南飛烏鵲,三匝何依。誰實爲之,籲其酷矣!天爲唐室生李晟,上付禁軍於馬燧。靈武收兵,百官稍集;興元置府,十道粗通。蠟詔星馳,海內識乘輿所在;餉舟鱗萃,人心以匡以復相期。無如敝漢謀深,吞胡氣怯,龜惟式怒,螳不當車。江左畫疆,首主和戎之議;汾陽單騎,未收卻敵之功。卒要城下以輸盟,遂據榻旁而鼾睡。從此燕雲,時時牧馬;可憐廬壑,歲歲填金。迢遙百二河山,雞鳴西度;僥幸八千子弟,狼跋東歸。一局棋輸,九州錯鑄。黃花明日,青史前朝,俱成過眼之煙雲,孰洗沉沙之鐵戟?

漁川以關門之令尹,作參乘之中郎,紫氣未瞻,彩符忽降;見舜容於牆上,遇堯母於門中。忍看憔悴綈袍,一寒至此;況說煎熬餒腹,半菽無沾。是主憂臣辱之時,正捐頂糜身之會,敢忘饘橐,以負詩書?太華山低,誓踏三峰而捧日;仙人掌小,拚擎一柱以承天。遂乃擁彗除宮,解衣獻曝,典衾具饌,剉薦供芻。辛苦一甌荳粥,親進璇幃;間關萬里芒鞋,遠隨金勒。朕不識真卿,乃能如是;眾共稱裴冕,故出名家。特加置頓之崇銜,命傅屬車於近列。爰自海橫波澄,回天起驛,登封禮岳,浮洛觀圖。歌鳳翽以歲從遊,賦鹿鳴而賜宴。長信宮前,千官獻壽;望仙樓下,萬姓呼嵩。漁川有役皆隨,無班不綴。前席敷言,常呼裴監;書屏問狀,必引蕭生。篚頒相屬於庭階,簪笏不離於左右。凡一路之行行止止,經年之見見聞聞,往日衝埃,霜淒月黯,來時飛蓋,雲會風從;他若御史呈身,將軍負腹,尚以由竇,學士簸錢;以及雞蟲得失之場,冰炭炎涼之感,覆雨翻雲之世態,含沙射影之機牙;並珠記心頭,丹留枕底。鴻爪之餘痕仿佛,印雪長存;蠶絲之積緒纏緜,逢人偶吐。聽罷一回書說,抵將十曲詞彈。

昔年歷下亭邊,萍因偶合;今歲晚晴簃畔,花落相逢。便回西陸之餘光,重續南柯之舊夢。且收淡屑,聊綴叢麻,寫黍離麥秀之遺音,作瓜架荳棚之閒話。君慕介子推之雅節,將隱矣焉用文之;我如王定保之摭言,不賢者識其小者。

時中華民國十有六年十月上浣,甓園居士自敘於京師宣內寓廬。

<劉治襄 小傳>

   劉治襄(一八六九至一九三六),名焜,譜名振書,字芷薌、苕生,晚號甓園居士。浙江蘭溪官塘鄉厚同人,生於清同治八年(一八六九)十月二十三日。才華橫溢,雅博宏深,曾受業於俞曲園(樾),光緒二十七年鄉試第一,會試得中進士。歷任翰林院庶士、編修、北京京師大學堂教授、省議會副會長、國務院參議、內務部總務廳廳長等職。民國八年(一九一九)七月,屈映光(文六)署山東省省長,劉治襄是他的秘書長。這時吳永剛在山東任膠東道尹,因有事進省,屈氏讌之於省署西園,並要劉治襄作陪。兩人因同屬浙江,地緣相近,人緣相親,席間暢談庚子「西狩」故實,合座傾聽,屏息靜氣沒有一點動筷子的聲音,剛說到緊要關頭,忽報某鎮帥到,主客紛紛離席,一番酬應,故事便中斷了。一斷便是七、八年,直到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因潘復入京任內閣總理,劉治襄和吳永一同入樞府任記室,兩人同處一室,這才重續八年前未完的「傳奇」故事。劉治襄形容當時的心情說:「此次所談,……予既溫舊聞,復償新願,胸藏宿塊,頓爾消解,欣慰殆不可言喻。最可異者,區區一夕談,發端於八年之前,而結委於八年以後。假當時稍延片刻,一氣說盡,亦不過曉此一段歷史,茶前酒後,偶資談助,反不覺如何注意。乃無端畫成兩橛,神山乍近,風引舟開,偏留此不盡尾聲,懸懸心坎。直至今日,言者聽者,乃復無端聚集,完此一樁公案。地隔數千里,時閱六七年,以萬分渴望之私,當十九難償之願。本非絕對必需之事,已作終身未了之緣,成日蓄之意中,而一旦得之意外,便覺得一字一語,皆成瑰寶。奇書殘本,忽然足配完編,一如盪海萍花,既離復合,西窗聽雨,重話巴山,此豈非人生難得之快事耶!」

《庚子西狩叢談》一書,凡五捲,共七萬餘言。初稿就在三個晚上寫成,可見劉治襄的才思敏捷,他說:「因率就燈下援筆記述,取案頭日報,用寸草塗抹其上。初意數紙可竟,乃引而愈長,既盡一紙,更取一紙,直至曉鐘將動,尚未罄其十一。」可見當時他在記敘此書時是如何地興之所致,一發而不可收。後來經過兩次增補修正,又經吳永看過,根據吳氏日記增訂了名物時地,方才完稿。

吳永對劉治襄讚不絕口地說:「筆致縱橫,詞禾磊落,事皆翔實,庶可傳信,先生記憶強密,精力滂魄,即此可見」。以十天功夫寫成這樣的傳世之作,可見劉治襄的才華橫溢之一斑。

《叢談》既畢,劉治襄又寫了一段頗長的模仿「太史公曰」,提出他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庚子一役,釁自我起,衡情量理,我們當然不對。但既已到宣戰階段,那就不必論理而論勢了。他們的聯軍,從千萬里外而來,以當時的交通工具,後繼的援軍,一定趕不上來的。他們集合了「風習各殊之眾,猜嫌互異之情」,勉強推定了統帥,號令決難一致。聯軍總數,不過三萬餘人,「懸軍深入,冒百忌以賭一日之得失,以兵法論,實處於必敗之勢,所謂越國鄙遠,吾知其難者也。」當時,中國軍除禁軍不計外,所號北洋六軍,環列於京津間,為數當在十萬以上。「以眾禦寡,以主敵客,以逸待勞,賺之登陸而斷其後,八面犄角,一鼓而覆之,固非甚難事也。否則圍而錮之,勿加殺害,杜絕接濟而使之自屈。」再等而下之,「乃既不能戰,並不能守,京津三百餘里間,一任其從容馳騁,長驅突進。則又何也。」劉氏這些論點已不是書生談兵,紙上作論,他清楚地提出「堅壁清野」的戰術,「長期抵抗」的戰略,他認為八國聯軍並不可怕,祗要韌性抵抗,洋人一定要失敗的。

劉治襄又進一層推尋構成「義和團」事件的社會因素:一則民智之過陋,二則生計之窳薄。因為老百姓缺乏教育,以致迷信於仙道鬼神之魔法。因為長期失業而貧而困,靠著一些僥倖的機會混吃混喝,終至恣意燒殺搶奪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存著萬一僥倖的希望以逃過法網。因愚而頑,因遊而暴,適有民教互鬩之問題以作之導線,遂轟然爆發而不可復遏。

《叢談》是由吳永口述,劉治襄記錄並加以自己的評述,是一本記錄當時義和拳動亂、清廷腐敗、外國軍隊入侵、慈禧光緒西逃及回鑾的真實歷史寫照。該書從作者對李鴻章的肯定,對清朝官宦之間的爾虞我詐的揭露,乃至對慈禧的過失的微詞,均可見他有清醒的政治看法。而且由於此書為當事人的經歷,又與事件經過不久,自是應當可補正史之闕的。

清光緒庚子之役,余方在滬讀書震旦學院。年少血氣不定,痛朝局爲小人所持,力謀所以傾當局者,但不欲與黨人伍,以文雜投各報,自署爲「庸生」,人皆目之曰狂。曾以意編《庚子禍國記》,《申報》載之,而頗爲時流所誦也;其實不過童言妄語而已,羌無事實。劉治襄同年,雄于文,下筆娓娓不倦,同值樞垣,朋輩三四人,嘈雜其左右,而能作文治事如平時,此孟子所謂不動心者也。吳公漁川,曾以懷來令隨駕西狩,耳聞目見,與當時外間所傳聞異辭。吳公口述,劉公筆授,隨聞隨記,積久而成帙,今所刊《庚子西狩叢談》是也。閱世次,敍廢興,驗物情,懷土俗,吳公意有所盡,劉公則間以己意參錯其間也。吳公當年意氣之豪,以爲天下事一蹴可幾,不料爲權相所忌,卒老于監司,不得與世所艷稱之吳忠惠公並顯,豈非命耶?今垂垂老矣,眉間尚放白光,誠不愧曾惠敏之門楣也。世變方殷,天下可驚可怪之事,恐尚不止于庚子之獷悍也,吾將拭目以俟劉公他年之所記。時

中華民國十有七年四月日,南昌饒孟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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