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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載繁華夢/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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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廿載繁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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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海關德監督,因在任時金價昂貴,因此虧缺了數十萬庫款,填抵不來,向周庸祐借款不遂﹔又因解任之後,在公館裡,新任的不時來催取清做冊數,自己又無法彌補。自念到任以來,周庸祐憑著關裡所得的資財不少,如何沒點人情,竟不肯挪借,看來求人的就不易了。再想廣東是有名的富地,關監督又是有名的優差,自己反弄到這樣,不禁憤火中燒,歎道:「世態炎涼,自是常有,何況數十萬之多,這卻怪他不得。但抵填不來,倒不免個罪名,不如死了罷。」便吞金圖個自盡。後來家人知得灌救時,已是不及了。正是:空歎世途多險阻,任隨宦海逐浮沉。

  當下德監督既已畢命,家人好不苦楚!又不知他與周庸祐借款不遂之事,只道德監督自然是因在任專缺,無法填補,因求畢命而已。周庸祐聽得德聲已死,心上倒不免自悔,也前往弔喪,封了三五百銀子,把過他的家人,料理喪事。暗付德聲已死,他在任時,還未清結冊數,就在這裡浮開些數目,也當是前任虧空的,實在無人知覺﹔況在德聲在任時,虧缺的實在不少,便是他的家人,哪裡知得真數?就將此意通知周乃慈,並與冊房商妥,從中浮開十來二十萬,哪裡查得出來。那時把浮開的數,二一添作五,彼此同分,實不為過。那時造冊的,自然沒有不允,便議定浮開之數。周乃慈與造冊的,共占分一半,周庸祐一人也占分一半。白地增多一注錢財,好不高興。只可憐公款虧得重,死者受得苦,落得他數人分的肥。大凡書吏的行為,強半這樣,倒不必細說了。

  且說周家自買了黎氏這所大屋之後,因嫁女事忙得很,未有將宅子另行修造。今各事停妥,正要把這般大宅,加些堂皇華麗,才不負費一場心思,把十六萬銀子,買了這所料不到的大宅子來。一面傳馮少伍尋那建造的人來,審度屋裡的形勢,好再加改作。偏是那間大屋,十三面過相連,中間又隔一間,是姓梁的管業,未曾買得,准要將姓梁的一並買了。那時一幅牆直連十三面門面,更加裝潢。叵耐那姓梁的又是手上有塊錢的人家,不甚願將名下管業來轉賣。論起那姓梁屋子,本來價值不過五六千銀子上下,今見周家有意來拉攏,俗語道『千金難買相連地』,便硬著索價一萬銀子。誰想那周庸祐夫婦,皆是視財如水的人,那姓梁的索一萬,就依價還了一萬,因此一並買了姓梁的宅子,統通相連,差不多把寶華正中約一條長街,占了一半。又將前面分開兩個門面,左邊的是京卿第,右邊的是榮祿第,東西兩門面,兩個金字匾額,好不輝煌!

  兩邊頭門,設有門房轎廳,從兩邊正門進去,便是一個花局,分兩旁甬道,中間一個水池,水池上都是石砌闌干。自東角牆至西角牆,地上俱用雕花街磚砌成。那座花局,都是盆上花景,靠著照牆。對著花局,就是幾座倒廳,中分幾條白石路,直進正廳。正廳內兩旁,便是廂房﹔正廳左右,又是兩座大廳,倒與正廳一式。左邊廂廳,就是男書房﹔右邊廂廳,卻是管家人等居住。從正廳再進,又分五面大宅,女廳及女書房都在其內。再進也是上房,正中的是馬氏居住。從斜角穿過,即是一座大大的花園,園內正中新建一座洋樓,四面自上蓋至牆腳,都粉作白色﹔四邊牆角,俱作圓形。共分兩層,上下皆開窗門,中垂白紗,碎花蓮幕。裡面擺設的自然是洋式台椅。從洋樓直出,卻建一座戲台,都是從新另築的,戲台上預備油飾得金碧輝煌。台前左右,共是三間聽戲的座位,正中的如東橫街舊宅的戲台一般﹔中間特設一所房子,好備馬氏聽戲時睡著好抽洋膏子。花園另有幾座亭台樓閣,都十分幽雅。其中如假山水景,自然齊備。至四時花草,如牡丹莊、蓮花池、蘭花榭、菊花軒,不一而足。直進又是幾座花廳,都朝著洋樓,是閒時消遣的所在。凡設筵會客,都在洋樓款待。

  自大屋至花園,除白石牆腳,都一色水磨青磚。若是台椅的精工,也不能細說。又復搜羅尊重的玩具、陳設。廳房樓閣,兩邊頭門轎廳,當中皆黏封條,如候補知府、分省試用道、賞戴花翎、候補四品京堂、二品頂戴、出使英國參贊等銜名,險些數個不盡。與懸掛的團龍銜匾及擺著的銜牌,也是一般聲勢。大廳上的玩器,正中擺著珊瑚樹一枝,高約二尺有餘。外用玻璃圍罩,對著一個洋瓷古窯大花瓶,都供在幾子上。餘外各廳事,那擺設的齊備,真是無奇不有:如雲母石台椅、螺甸台椅、雲母石圍屏、螺甸圍屏以及紗羅帳幢,著實不能說得許多。除了進伙時,各親串道賀的對聯帳軸之外,凡古今名人字畫,倒搜羅不少。山水如米南宮二樵丹山的遺筆,或懸掛中堂,或是四屏條幅。即近代有名的居古泉先生花卉卻也不少。至於翎毛顧繡鏡藏的四屏,無不精緻,這是用銀子購得來的,更是多得很。

  內堂裡便掛起那架洋式大鏡子,就是在東橫街舊宅時燒不盡的,早當是一件寶物。因買了寶華坊黎姓那宅子,比往時東橫街的舊宅還大的多,所以陳設器具,比舊時還要加倍。可巧那時十二宅周乃慈正在香港開一間金銀器及各玩器的店子,喚做回昌字號,搜羅那些貴重器皿,店裡真如五都之市,無物不備。往常曾赴各國賽會,實是有名的商店,因此周庸祐就在那囗昌店購取無數的貴重物件來,擺設在府裡,各座廳堂,都五光十色,便是親串到來觀看的,倒不能識得許多。至如洋樓裡面,又另有一種陳設,擺設的如餐檯、波台、彈弓牀子、花曬牀子、花旗國各式藤椅及夏天用的電氣風扇,自然色色齊備。或是款待賓客,洋樓上便是金銀刀叉,單是一副金色茶具,已費去三千金有餘。若至大屋裡,如金銀炕盅、金銀酒杯,或金或銀,或象牙的箸子,卻也數過不盡。

  周庸祐這時,把屋子已弄到十分華美,又因從前姓黎的建築時,都不甚如意,即把廳前台階白石,從雕刻以至頭門牆上及各牆壁,另行雕刻花草人物,正是踵事增華,窮奢極侈。又因從前東橫街舊宅,一把火便成了灰燼,這會便要小心,所以一切用火油的時款洋燈子,只掛著做個樣兒,轉把十三面過的大宅裡面數十間,全配點電燈,自廳堂房舍至花園內的樓閣亭台,統共電燈一百六十餘火,每屆夜分就點著,照耀如同白日。自台階而道,與頭門轎廳,及花園隙地,只用雕花階磚﹔餘外廳堂房舍,以至亭台樓閣,都鋪陳地氈,積幾寸厚。所有牆壁,自然油抹一新。至於各房間陳設,更自美麗。

  單有一件,因我們廣東人思想,凡居住的屋舍及飲食的物件,都很識得精美兩個字,只是睡覺的地方,向來不甚講究。惟是馬氏用意,卻與別的不同。因人生所享用的,除了飲食,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才是自己受用的好處。因此牀子上就認真裝飾起來。凡尋常的牀子,多管是用本做成,上用薄板覆蓋為頂,用四條木柱上下相合,再用杉條鬥合,三面橫笏,喚做大牀,都是尋常娶親用的。又有些喚做潮州牀,也不過多幾個花瓣,牀面略加些雕刻而已。若有些勢派的人,就要用鐵牀了,都是數見不鮮。只有馬氏心上最愛的就是紫檀牀,往上也說過了,他有愛紫檀牀的癖,凡聽得那處有紫檀牀出售,便是上天落地,總要購了回來,才得安樂。

  自從寶華坊大宅子進伙之後,住房比舊宅還多。馬氏這時,每間房於必要購置紫檀牀一張。那時管家得了馬氏之意,哪裡還敢怠慢?好容易購得來,便買了二十餘張紫檀牀子,每間房子安放一張。論起當時紫檀木來的少,那牀子的價,自然貴得很。無奈馬氏所好,便是周庸祐也不能相強,所以管家就不計價錢的購了來。故單說那二十來張紫檀牀子,准值銀子二萬有餘。就二十來張牀之中,那馬氏一張,更比別張不同:那紫檀木紋的細淨,及雕刻的精工,人物花草,面面玲瓏活現。除了房中佈置華麗,另在牀子上配設一枝電燈,牀上分用四季的紗綾羅綢的錦帳,帳外還掛一對金帳鉤,耗費數百金製成。牀上的褥子,不下尺厚,還有一對繡枕,卻值萬來銀子。論起那雙繡枕,如何有這般貴重?原來那繡枕兩頭,俱縫配枕花。一雙繡枕,統計用枕花四個,每個用真金線縫繡之外,中間夾綴珍珠鑽石。那些珠石,自然是上等的,每到夜裡燈火光亮時,那珍珠的夜明,鑽石的水影,相映成色,直如電光閃颯。計一個枕花,約值三千銀子,四個枕花,統計起來,不下萬來銀子了。實沒有分毫說謊的。

  所有府裡各間,既已佈置停妥,花園裡面又逐漸增置花木。馬氏滿意,春冬兩季,自住在大屋的房子﹔若是夏秋兩季,就要到花園里居住。可巧戲台又已落成,那馬氏平生所好那抽吸洋膏一門,自不消說,此外就不時要聽戲的了。這會戲台落成,先請僧道幾名,及平時認識的尼姑,如慶敘庵阿蘇師傅、蓮花庵阿漢師傅、無著地阿容師傅,都請了來,開壇唸經,開光奠土。又因粵俗迷信,每稱新建的戲台,煞氣重得很,故奠土時,就要驅除煞氣,燒了十來萬的串炮。

  過了奠上之後,先演兩台扯線宮戲,喚做擋災,隨後便要演有名的戲班。因馬氏向來最愛聽的是小旦法倌,自從法倌沒了,就要聽小旦蘇倌,凡蘇倌所在的那一班,不論什麼戲金,都要聘請將來。當時寶華坊周府每年唱戲,不下十來次,因此上小旦蘇倌聲價驟然增高起來。這會姓周的新宅子,是第一次唱戲,況因進伙未久,凡親朋道賀新宅落成的,都請來聽戲。且長女過門之後,並未請過子婿到來,這會一並請了前來。香港平日相沿的朋友,如梁早田、徐雨琴等,早先一天到了省城的。就是談瀛社的拜把兄弟,也統通到來了。也有些是現任的官場,倒不免見周庸祐的豪富,到來巴結。前任海關德監督雖然沒了,只是他與周庸祐因借款不遂的事,兒子們卻沒有知得,故德監督的兒子德陵也一同到來。至於女眷到來的,也不能細說。正是名馬香車,填塞門外。所有男賓女客,都在周府用過晚餐。又帶各人游過府裡一切地方,然後請到園子裡聽戲。內中讓各賓朋點戲,各機所愛的打發賞封,都是聽堂戲的所不免,亦不勞再表。

  偏是德陵到來聽戲,內中卻有個用意,因不知他父親與周庸祐因借款不遂,少不免欲向周庸祐移挪一筆銀子,滿意欲借三五萬,好運父親靈柩回旗。只周庸祐不允借與德聲,哪裡還認得他的兒子?但他一場美意到來,又不好卻他意思,只得借了二千銀子過他,就當是恩恤的一樣。德陵一場掃興,心上自然不甚快意,以為自己老子抬舉他得錢不少,如何這樣寡情?心上既是不妥,自然面色有些不豫。那周庸祐只作不理,只與各朋友言三說四的周旋。正在聽戲間興高采烈的時候,忽馮少伍走進來,向周庸祐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周庸祐一聽,登時面色變了。正是:

    窮奢享遍人間福,盡興偏來意外懮。

  要知馮少伍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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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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