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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狀元孟子傳 (四部叢刊本)/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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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張狀元孟子傳 卷三
宋 張九成 撰 張元濟 撰校勘記 海鹽張氏涉園照存吳潘氏滂憙齋宋刊本
卷四

張狀元孟子傳巻第三

   皇朝太師崇國文忠公臨安府鹽官張 九成子韶

○梁惠王章句下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於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曰好樂

何如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他日見於王曰王嘗

語莊子以好樂有諸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

世俗之樂耳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猶古之樂也

曰可得聞乎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曰與少樂樂

與衆樂樂孰樂曰不若與衆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於此百姓

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鼔

樂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

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

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

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

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

也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

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

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

 孟子養浩然之氣親傳孔子之道其正心誠意誰不尊仰往往

 非心邪思一見孟子皆悉破散何以知之齊宣王語莊暴以好

 樂及孟子問之乃遽然變乎色以是知宣王凡俗之心不敢對

 孟子而言其對孟子言者皆自端莊中來也至於語莊暴以好

 樂者謂好世俗之樂也意不欲使孟子聞之及為孟子所問故

 其心𧹞然至變乎色也不敢面欺孟子乃曰寡人非能好先王

 之樂也特好世俗之樂耳其語雖鄙其意則真然先王之樂與

 世俗之樂豈可交臂而論乎先王之樂咸韶濩武之謂也世俗

 之樂鄭衛之謂也先王之樂自天理中來鄭衛之樂自人慾中

 起今孟子乃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猶古之樂

 也此學者所以敢疑孟子也然而先王之樂莫備於魯四代之

 樂時出而用之不聞能巳弒君之亂弭三家之彊昭公逐定無

 正作兵甲用田賦民皆憂愁無𦕅四代之樂果何𥙷哉孟子知

 樂之作以天理爲主而樂之本以人和爲先天理難見人和易

 明故孟子之談王道則以衣帛食肉不飢不寒爲言言好勇則

 以安天下爲言言好巳好貨則以與百姓同之爲言言好麋鹿

 魚鼈好今之樂則以與百姓同樂爲言其意専欲實効及於民

 而以人和爲本意至於製作變化固又有待而行耳且觀其問

 宣王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又曰與少樂樂與衆樂樂余讀至此

 深歎孟子學力之深而造化之用有陶冶一丗埏埴萬生之象

 其開導誘掖使坦然趨於先王之路因事立功轉邪爲正聖道

 之權孔門之變也其言滔滔軋軋形容物情使曉然知如此爲

 是如此爲非非其心深造聖道反有轉移抑揚之用詎能至此

 地乎學者讀孟子先當觀其用然後可以識孟子之心矣夫轉

 好世俗之樂使與民同樂聖王之道也且賦役煩重兵革交侵

 獨人之父孤人之子兄弟交哭夫婦生離肝腦塗地屍首異處

 暴骨如山流血成河正當此時而聞王鍾鼓之聲管籥之音與

 夫車馬之音羽旄之美安得不舉疾首蹙頞而相告病乎至此

 極矣乃動英莖之樂乃設鈞天之奏民何心以聽之哉墻下有

 桑鷄豚有畜百畒有田道路有讓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

 好鄉閭族黨親戚朋友相往來雞豚黍稷酒醴牛羊相宴樂正

 當此時而聞王鍾鼓之聲管籥之音與夫車馬之音羽旄之美

 安得不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樂乎至於此時雖動鄭衛之聲

 起嘽緩之奏民何往而不自得耶然則所謂與民同樂者非謂

 同聽絲竹之音金石之奏也謂使民父子兄弟室家皆得其樂

 之謂也然則所謂樂者其在政乎其在音聲乎政樂則聞世俗

 之樂亦樂政苦則雖聞先王之樂亦苦矣大儒之道所以能用

 天下國家者以其通達變化如此也豈俗儒腐儒守章句拘繩

 墨而不適於世用之謂乎然而孔子之道甚嚴至孟子則似乎

 太寛矣何以明之放鄭聲者所以告顔子也豈容有今樂猶古

 樂之説焚咸丘所以書春秋也豈容於好樂之外又進田獵之

 説以侈其心乎是孔子之道至孟子而一變矣學孔子之嚴不

 失為君子學孟子之變豈不容姦而召禍乎嗚呼魯人獵較孔

 子亦獵較固在用之如何耳孟子善用聖人之道者也當戰國

 時聖王之道一皆掃地人君甘於廣地殺人之説其有舉先王

 之道以陳之於前則掩耳疾趨若將浼之者夫何故以禍在目

 前未暇求逺大之路也孟子儻規規然謹守繩約將視當世為

 禽獸必如荷蕢荷蓧泄栁干木乃可矣故特於當時人慾中開

 道其路使駸駸入於先王之道而不自覺如好勇不妨其安天

 下好色好貨不妨其與百姓同之好麋鹿魚鼈好今之樂不妨

 其與百姓同樂前挽後推左支右梧其意欲使入先王之道旣

 已入先王之道自將盡變其所好而與聖王同矣此豈淺淺者

 所能至哉故予以謂善用聖人之道者孟子也明乎此然後可

 以知孟子而破當世疑孟子之説焉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若

是其大乎曰民猶以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

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蒭蕘者往焉雉兎者往焉與民同之

民以為小不亦冝乎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

關之內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

為阱於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冝乎

 文王之囿乃一國之囿宣王之囿乃一巳之囿一國之囿則與

 一國之民同之一已之囿自適一巳之觀聽耳民何與焉孟子

 之學深闢為一己之利而以百姓為主以百姓為主即文王之

 道也夫以一國為囿故蒭蕘者得往雉兎者又得往民方患其

 囿之不大者以民皆受其賜也以一己為囿故民殺其麋鹿者

 如殺人之罪是賤人貴畜民惴惴然惟恐觸其禁之不暇其以

 為大者以民憂其害也孟子能用聖王之學故於開陳之間隨

 機應變宛轉屈曲終引之於正道而後巳如宣王問文王之囿

 方七十里使自好之士慮開人主之欲則謹對曰臣未之聞也

 至於邪佞之人乗間伺隙必以文王為辭以遂人主侈汰之心

 夫邪佞之人固可誅絶而自好之士衛之太嚴恐人主自是喜

 與小人同而不樂與君子語則以君子持之太急也以是而觀

 然後知惟孟子能用聖王之學爾何以知之夫問文王之囿則

 對以於傳有之問若是其大則對以民猶以為小使人主樂聞

 文王有苑囿之樂與我同又樂聞文王之囿如此之大與我同

 然後舉蒭蕘雉兎與夫殺麋鹿如殺人之説使之自擇焉其造

 化變移幾與乾坤之運六子滄海之轉百川同功學而不至於

 能用此腐儒非大儒也然詩云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

 白鳥翯翯物皆遂其性如此今蒭蕘者往則使草木不遂其生

 雉兎者往則使禽獸不安其所聖王之政果如是乎曰學者之

 觀聖王不當𭰖於一語局於一説當取先王之書貫穿博取而

 讀之必合於人情乃已禮曰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犲祭獸

 然後田獵鳩化為鷹然後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然則

 蒭蕘者往雉兎者往則又因天時而後入焉此乃聖王之仁政

 而合於人心通於天意為萬世常行之道是蓋孟子之遺意予

 故表而出之

齊宣王問曰交隣國有道乎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

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

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

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云畏天之威於時保之王曰大哉言矣

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劔疾視曰彼𢙣敢

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詩云王赫斯怒爰整

其旅以遏徂苢以篤周祜以對於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

而安天下之民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

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SKchar敢有越厥志一人橫行於天下

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

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昔孔子之論學不止於立必極於權而後已孟子識之故其論

 三聖人不止於聖必至於智而後已又推而論射不止於至必

 至於中而後已惟學而至於權聖而又極於智至而又巧於中

 則能用聖王之道以陶冶一世埏埴萬生此造化之道神明之

 用也孟子識孔子之所謂權其出而見齊梁之君荅問之間變

 態百出而一歸於正豈非識孔子之所謂權而其志不止於聖

 必欲極於智不止於至必欲巧於中乎何以言之且梁惠王顧

 鴻鴈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乃對曰賢者而後樂此卒引之於

 文王之地齊宣王問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乃對之曰可卒

 引之於推恩保四海之地齊宣王又問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

 直好世俗之樂耳乃對之曰今樂猶古樂卒引之於與百姓同

 樂之地宣王又問文王之囿方七十里乃對之曰於傳有之卒

 引之於文王與民同之之地至於好色好貨皆不扼其路必引

 之於公劉大王之地其他不可勝舉大抵無所不可特不當自

 樂於一巳期於與百姓同之而已使人聽之樂聞其言而心敬

 其説援邪心非意入於大公至正之地今語言之餘尚足以起

 人樂道之心況當時正心誠意精神作用其移易人也深矣學

 如孟子其力亦大矣顧當時商鞅孫臏蘇秦張儀之徒皆以危

 言險語劫持人君而實中人主之貪心至於稷下先生鄒衍田

 駢又以荒唐譸張之辯以動搖人心惟孟子之説如底柱之在

 中流衆星之有北斗風波不動斟酌自然聖王之道天地之用

 也今宣王聞交隣國有道乎又對之曰有且引湯文王大王勾

 踐之事以發藥之以大事小則謂之仁謂之樂天以小事大則

 謂之智謂之畏天以轉齊王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撫四夷虛

 驕凌轢之心且其言以謂大國則冝事小國小國則當事大國

 使宣王於秦楚趙魏韓燕宋魯皆當事之使皮幣玉帛珠玉犬

 馬交於四境以講信修睦而吾國則舉聖王故事樹桑種田謹

 庠序申孝弟老者少者衣帛食肉不負戴於道路不飢不寒無

 兵革之苦嗚呼交隣國如此此聖王之心也鄰國旣服其徳又

 恱其禮使其非人則己使其齒於人類其誰不聞風而恱願交

 於下執事而聽命於館人乎然齊王虛驕凌轢之心堆積既久

 磨洗不去一聞大事小之言徒仰其大度而自知其病在於好

 勇不能爲此仁智之事也夫齊王所謂好勇者即闢土地朝秦

 楚蒞中國撫四夷之心也此乃以血氣爲勇非義理之勇也孟

 子恐齊王錯認此心以爲勇乃斥之曰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

 也想宣王聞此一語心沮魄動而不知所歸矣乃即引之於正

 路曰王請大之因引文王武王一怒安天下以爲説夫遏徂莒

 恥衡行此文武以義理爲勇其心在於安天下而已非虛驕凌

 轢欲以氣壓天下勢臨諸侯以取英雄之名也嗚呼始觀孟子

 之言常若不嚴終攷孟子之意常合於天理順於人情聖王之

 心周孔之志也以孟子之學歷攷古人如洩冶之諌靈公陳元

 逹之諌劉聦宋璟之諌武后直則直矣聖人之門無如是法也

 故洩冶雖死節而春秋無褒辝元逹儻非劉後上䟽宋璟儻非

 武后晚年事未知可也故士大夫之學必學爲上爲徳爲下爲

 民可也欲致君澤民非學孟子不可學孟子非用聖王之道以

 造化抑揚格君心之非於一言之下亦不可顧學如洩冶元逹

 數公吾恐春秋之譏而非孔氏之家法也余故表而出之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孟子對曰有人不

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爲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

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

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

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脩而可以比於先

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

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

補不足秋省歛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

吾何以助一游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

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

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

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

也景公恱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太師曰為

我作君臣相説之樂蓋徴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

好君也

 梁惠王見孟子於沼上曰賢者亦樂此乎齊宣王見孟子於雪

 宮曰賢者亦有此樂乎余觀二人之心亦知宮室池沼之樂非

 賢者所當為也旣己身樂乎此不能自還皆慙見孟子而有此

 言耳孟子何不於其慙處痛加箴灼而對惠王曰賢者而後樂

 此對宣王曰有何也蓋當世之君一皆甘心於放逸儻吾不少

 因其樂處而進之乃正言厲色以絶其萌芽彼旣內無所得則

 將憂愁無聊樂與小人處而不喜見天下賢士矣孟子所以深

 入其中而攻其為一己而不䘏天下之病挽而進之使與百姓

 同樂者此其造化變轉之功也夫與百姓同樂豈不惟其飢寒

 困苦之是䘏徒與之同宮室池沼之樂哉蓋樂在宮室池沼之

 前而與民於宮室池沼中同宣其樂耳否則適所以生其憂何

 樂之有夫民之所樂者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鄉閭族

 黨親戚朋友相往來雞豚黍稷酒醴牛羊相宴樂此民之樂處

 也審吾能使植桑種田謹庠序申孝悌老者少者不飢不寒不

 負戴於道路不死亡於兵革則民於前數者之樂得矣樂至於

 此則雍熙輯睦郁乎有太平氣象人君亦安得而不樂乎君民

 猶父子也勢分隔絶尊卑闊踈今吾因民心之樂而為宮室池

 沼與民婆娑乎其間所以通其情合其好同其風也文王靈臺

 靈沼之詩民至於子來成至於不日微至於鳥獸魚鱉皆樂其

 樂則以文王之治岐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

 無禁罪人不孥而發政施仁必先於鰥寡孤獨其樂乃在臺沼

 之先故因爲臺沼以相慶相㑹而同幸一時之胥合也明乎此

 説則孟子對宣王以人不得則非其上與夫爲民上而不與同

 樂之非皦然無可疑者且天生民而立之君固將司牧之豈使

 厲民以自樂哉故人君本無樂其所以樂者樂民之樂耳人君

 本無憂其所以憂者憂民之憂耳民之樂處余已粗陳其一二

 矣至於民之憂處乃獨人之父孤人之子兄弟交哭夫婦生離

 肝腦塗地屍首異處暴骨成山流血成河否則賦役煩重飢寒

 侵廹樂嵗困苦凶年死亡此民之憂處也知民之樂處如此憂

 處如此吾乃尊賢使能講信脩睦使無征戰之苦省刑罰薄稅

 歛植桑種田深耕易耨謹庠序申孝悌開倉廩賑乏絶使知有

 生之樂則是憂民之憂樂民之樂矣我以子視民則民以父待

 君矣君樂在宮室池沼則民將子來於勿亟不日於經營而樂

 君之樂矣君憂在外患敵國則民將致命盡忠効死而勿去以

 憂君之憂矣夫人君無樂而樂以天下人君無憂而憂以天下

 此聖王之心也故曰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不知齊王雪宮之

 樂為一己乎為百姓乎聖王固不可遽及近如齊景公乃能聽

 晏子之言略施賑䘏之政以及民是亦與民同樂之意也宣王

 將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撫四夷今反不如景公因游觀而補

 不足顧雪宮之樂何足道哉孟子前對宣王以仲尼之徒無道

 桓文之事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余因以謂孟子博物

 洽聞髙識逺見顧何書不讀何事不知哉其為此言者所以深

 絶好利之端而推桓文為罪首也今觀陳晏子對景公之問宛

 轉曲折無不記省而引據切當深中宣王之病顔子之後一人

 而已晏子之言不足復解特無非事者趙岐以謂無非事而空

 行也竊以為未然其意以謂天子廵狩諸侯述職所以無非事

 者以因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也若夫意不在此

 而徒事游豫勞費供給此非事也非事謂非法度之事也故魯

 隱公矢魚於棠而臧僖伯諫曰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故講事

 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𮜿不物謂之亂政

 亂政即此所謂非事也人君所以無亂政者以納民於軌物也

 廵狩述職所以無非事者以春省耕而秋省斂也此又不可不攷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己乎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

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

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

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㓜而無

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𤼵政施仁必先斯四

者詩云哿矣冨人哀此煢獨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

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

倉乃裹餱糧於橐於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啓行

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囊也然後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貨

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大王

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亶甫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

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

同之於王何有

 此明堂在㤗山下古天子廵狩㑹東方諸侯而朝於此正在齊

 地宣王以謂今天子不廵狩無用於此而俗人之見皆與宣王

 同故有皆謂我毀明堂之問然此先王製作宣王猶未敢遽然

 毀之也此心亦可嘉矣故有毀諸己乎之問夫子貢欲去告朔

 之餼羊孔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其意以謂自魯文公

 以來例不視朔故子貢欲去之然有餼羊則告朔之禮在使後

 世人君欲尋先王故事以行之者則餼羊之禮其感發人主之

 心大矣有羊則禮存無羊則禮亡矣推此以論則明堂安可毀

 乎夫明堂者王者之堂王政所自而出也有明堂則王政存無

 明堂則王政亡矣使後世人主有欲行王政者明堂制度尚足

 以感𤼵其萬一也宣王得聞王政之説乃曰王政可得聞歟余

 讀孟子之對有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

 罪人不孥以至發政施仁必先鰥寡孤獨嗚呼王政之大乃如

 此其忠厚乎生斯時也其亦何幸哉夫耕者九一則百畆之田

 得九十畆以遂仰事俯育之心仕者世祿則賢者之後功臣之

 世無貧賤飢寒之患關市譏而不征則商賈樂出於道路澤梁

 無禁則伐木取魚養生送死可以無憾罪人不孥則家族保全

 無橫死之苦發政施仁先鰥寡孤獨則老㓜無依者皆以文王

 為父母矣夫使為農者足於穀為仕者足於祿為商賈者安肆

 於懋遷為民者無憾於生死有罪者血食不絶為天下之窮民

 者困苦有依合一國之間為農為士為商賈為民以至有罪者

 鰥寡孤獨者一皆得其所熙熙然如春臺盎盎然如醇釀乃知

 周家八百年基業造端於此時也余涵泳其意吟哦其風心不

 忘念口不停誦深仰王政使人如此優裕也嗚呼文王之所以

 爲文王其在茲乎其在茲乎宣王有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撫

 四夷之心其氣味趨向正在爭闘虛驕之地一聞此説乃遽然

 而歎曰善哉言乎余於此又見秉彛之性人誰無之夫宣王正

 墮蠱惑昬醉中亦知以此言爲善孟子可謂能用天下國家矣

 其言未終乃提其善處而導之曰王如善之則何爲不行其造

 化變轉乃有如此之用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夫𨵿市無征

 澤梁無禁則利在一國不在人主矣宣王正欲冨國強兵故自

 知有好貨之病不能行此王政也孟子乃又因其樂處挽之使

 前而以公劉好貨爲對且曰與百姓同之何害於王政其意以

 謂王欲國冨民亦欲冨推此冨國之心使百姓家給人足無暴

 斂撗賦之患與文王之政何以異乎王又曰寡人有疾寡人好

 色夫好貨之病恐不能弛𨵿市之徵開澤梁之禁其言與孟子

 所論相貫矣至於好色於孟子所論王政自不相𨵿其言如此

 何也余然後知孟子所以眷眷於齊王以其心可喜者𩔖如此

 切原其意深敬文王尊王政乃以謂惟正心誠意之君乃可行

 王政而我有好色之病決不可望文王而行其政其敬文王尊

 王政如此亦戰國之中所難得也孟子又因其樂處挽之使前

 且以太王好色為對而曰與百姓同之於王何害其意以謂王

 愛妃嬪民亦愛妻子推愛妃嬪之心使百姓室家相樂琴瑟相

 安㛰嫁以時怨曠無有與三王之政何以翼乎夫戰國之君利

 專一己其與民相絶乆矣孟子之學以用天下國家為大故事

 事挽王與民同之使情意相通血脈相貫此於卦為泰於時為

 春天地之造神明之功也士大夫不學則己學則當知君民之

 説然後為有用之學詠月嘲風錦心繡口此猶婦人女子矜組

 繡之功論裝飾之巧於時用何濟哉此余所以深戒也然公劉

 大王之詩本無好貨好色之意而孟子乃遽目公劉為好貨太

 王為好色豈所以為訓哉夫讀詩書貴在於能用詩書本無此

 意而為齊王挽以為證且其歸要與百姓同之旣足以安齊王

 之心使於聖王之心不自絶又足以大齊王之志使於百姓之

 樂無所忘其用詩書乃至於此其與夫講大禮而至於不法明

 五經而至於附梁冀者豈可同年而語乎彼二子之學死於語

 下而孟子之學乃見於有為嗚呼顔氏而後一人而已矣




張狀元孟子傳巻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