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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水滸傳/第1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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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後水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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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邰元正結果了押差並水手,要去逃奔,忽一人在水中跳上船來。邰元陡起凶心,便來拚鬥。只見那人滿臉堆笑問道:「你莫不是『楚地小陽春』楊道長哥哥麼?」邰元聽見,知是好人,忙走來拱手道:「好漢怎麼曉得楊麼?我雖不是楊麼,卻是蒙楊麼哥哥結識,一同受屈,押解到此。」遂將打賀太尉的事說出。「如今他從陸路解往大同邊境,我便由水路解東京。蒙楊麼哥哥臨別時囑我得便脫去,只沒空處,今日在此下手,結果這三、四個人,要去逃奔。不知尊姓大名,乞見教明白。」那人道:「我叫做『水底螯魚柯柄』,是河口人,在彭蠡湖做生意。能識水性,在水中伏得晝夜。見往來客船停泊,到夜間去鑿通船底,將船沉溺,取他財寶。地方雖是曉得,卻不敢來作對。還結識了一個兄弟,更是奢遮。他是江邊青草坳人,叫做『分水犀牛童良』。他等江中風起,見船停泊,便入水去裂斷錨索,那船無力,旋入江心。他得了財物,只賭錢吃酒,遠近聞名。近日有知事的過商曉得他厲害,預先著人暗送財物,方得平安過去。近日同我商議要做些大事業。若只水底中做好漢,終沒好名,因此留心結識。聞知楊麼有豪傑器量,仗義扶危,要去拜識,急切再沒閒處。數日前有遠近相知,著人報說楊麼犯罪,必由長江下來,沿路救他,遂知會我二人保救。等了多日,再不見有甚公差船下來。忽前日夜間,才有人報說公差模樣上岸買酒肉上船,就開去了。我便疑心,追趕下來;去約童良,不期他遠出,只得獨趕來。今見你船上行兇,我便認定是楊麼,要指引他一條去路,不期他走埋去。你既是他的患難弟兄,即是我弟兄一般。哥哥姓名是什麼?」邰元遂將殺黃金、拜楊麼、起解的事細細說出,道:「我今只得回去上天雄山。」遂又將天雄山始末說出。

  柯柄聽了,大喜道:「原來便是漢陽有名的『小太歲』邰元哥哥!只是天雄山路遠,必被盤詰難走,一時如何去得?我今有一起弟兄,就在前面焦山立寨,手下有三、四百小校,大碗吃酒,論秤分金,十分快活,正在那裡招納豪傑。我引哥哥到那裡去存身,可肯去麼?」邵元聽了大喜,道:「若有處安身是十分好,怎麼不去?」柯柄即跳上艄去,駕起槳來,順流而下。到得焦山,已是傍晚,便有人來打探。柯柄遂唿哨一聲,那小校知是自家人,忙來迎接。柯柄道:「我引接豪傑上山,快去通報。」那小校如飛而去。

  原來這座焦山,上接長江,下連大海,是江、楚兩州交界,峙立在江水之中。山雖不高,地亦不廣,卻是江水與海水在山下盤旋迴合,往來船隻常有覆溺之患。山下樹木交雜,時藏盜賊,打劫過商。因是兩界地方,不甚深究。一日來了山東一人,渾名「攔路虎沃泰」,因犯大罪脫逃過江,不期劫擄上山,他只得隨眾上去。得個空處,迸斷繩索,奪了大刀,將堂上幾個頭目砍倒。一時小校皆拜服,尊他做了寨主,比前十分強橫。屢次弓兵緝獲,俱被他殺敗。因想無助,遂招納豪傑。遂來一個吳郡清虛觀道士賀雲龍,綽號「活神仙」。昔年在觀中與道眾不合,遂隻身在外雲游;游到盧山頂上築隱院中,拜了一位真人,傳授道法;學了三年,真人打發他下山,遂回到本地,一發看人不在眼內;因聞知沃泰愛結豪傑,遂來相投。二人說得投機,拜了兄弟,坐了第二把交椅。因出令,不許小校亂劫過商以及小民,只打聽貪穢刻薄之家,便領眾掠取,因此寨中十分興旺。一向要柯柄、童良上山,二人有事未完,故此不曾上山。

  這日沃泰、賀雲龍正在廳上,接到水陸豪傑書信。賀雲龍看去,只見上寫的是:

    漢陽常況謹告天下俊傑聞知:今有柳壤村道長楊麼,澤被陽春,義過時雨。凡我同類,莫不尊為群領,而願拜識者也。不意保護村坊,觸怒賀省,陷入無辜,起解北地。同難一名邰元,遞解詭秘,不及救護。為此,飛遞來書,所到地方,俊傑義士,極力救援,以襄大義。倘書到不值,乞即傳遞前面相知,勿停片刻。

  原來常況那夜別了邰元,只在城內做些勾當,兼探消息。聽見官府各處行文緝捕,東京文書雪片下來,十分嚴緊,因暗暗歡喜道:「又是我有算計,叫他到天雄山去,不然便要做出。」一日五更,因身子睏倦,走入城隍廟來,爬上神座,伏在神背後睡覺。睡了多時,忽有一陣人進來,賽神完,各稱賀道:「若不是神靈保佑,拿不著邰元,我倆還要受許多追逼屈棒。」內中又一個說道:「恁地關閉城門,不知他甚手段逃出。直逃到岳陽,同什麼楊麼打了賀太尉,才得拿著,打入獄中,不久解京俱是死。」又一個說道:「從來人命關天。他殺了許多人,天理也不容他逃脫。」說罷,遂一齊出去。

  常況細細聽明,連忙爬下座來,不勝跌腳道:「誰知去拜結楊麼哥哥,惹出事來,這怎麼處?」因十分著急,遂連夜趕來,同了丁家弟兄趕到岳陽,要劫他二人出獄。再一打聽,已是起解,又不知往那條路去。遂想出了這個主意,寫了這兩封書帖,叫附近綠林中飛遞。自己別了丁家弟兄,往旱地一路追去。

  這書遂傳到焦山上來,沃泰、賀雲龍看完道:「久聞江湖上稱說小陽春楊麼胸存豪俠,濟困扶危,邰元又是漢子,如今一同受屈遞解。若救護得上山,拜結楊麼做了寨主便好。」賀雲龍笑了一笑,遂一面著人將原書傳出前面,又一面吩咐小校遠近打探。

  正打發完,忽有小校來報柯柄到山下,領了一位好漢入伙。二人聽了,即起身迎接。到廳相見坐定,邰元將他二人細看,是什麼模樣?但見:

    這個是掀唇露齒,惡擦擦儼似星煞臨凡;那個是道冠素服,儒雅雅卻如神仙下界。這個兩臂上力挽千鈞,勇過孟賁,渾名「攔路虎」;那個滿腹中道術萬千,法賽天師,綽號「活神仙」。異姓結為兄弟,他人結作同胞。若不是前生宿因,何得今生一處。

  邰元看了,暗暗歡喜。沃泰看見邰元身偉貌雄,十分心愛,因說道:「俺自從上山,只圖山寨興旺,招結豪傑做些大事,展展心胸,再不能彀。向來聞得湖廣楊道長奢遮好人,十分想慕。適才接到一封飛遞書帖,說楊道長同個邰元受屈起解,著沿途救護,已打發人去探聽。若救護得上山,拜他做了寨主,方才快活。不期柯兄弟相引這位豪傑到此。不知這位豪傑尊姓大名,敢求說出。」柯柄聽了,拍掌大笑道:「二位哥哥還不曉得,他便是漢陽小太歲邰元了。」遂將邰元前後事情說出,相引到此。二人聽了大喜。賀雲龍遂念出常況來書,邰元聽了,不勝感激。二人遂問及楊麼。邰元說出義氣好情,解往旱地。沃泰、柯柄不勝羨慕道:「可惜走了陸路,不曾遇著。」賀雲龍道:「他此去正要揚名,結識豪傑,上山事還早。機緣到來,自有會合。」遂與邰元結了弟兄,邰元坐了第三把交椅。遂著人去酬謝丁太公,通知常況、丁謙、於德明以及天雄山眾弟兄,並取回三稜鐵鐧。柯柄回去不多時,便同了童良來入伙,一時有了五個頭目,十分強盛。一日聞得有個販賣私鹽的黑漢子勇力異常,賀雲龍遂使人招納。這是邰元上焦山,結識五虎,等候楊麼。

  且說那楊麼當日別了爹媽以及眾人,同兩個押差起身。一個是張龍,一個是趙虎,各執檀木哨棍,緊緊押著而走。楊麼頭戴范陽氈笠,身穿青布短襖,腳套多耳麻鞋,腿繃護膝,項掛七斤半重的鐵葉頸枷,肩背包裹,出城往大路進發。此時是仲春時候,一路行走。楊麼初離父母,又聽了這些緣故,胸中悲喜交橫,便無心貪看春光,只低頭前走。走了多時,忽將自己身子上下一看,不覺十分惱怒。因定睛看了兩個押差一眼,忽轉了一念,因想道:「我今生長二十餘年,尚不知生身父母,幸喜今日方知,只得含羞忍辱而去。我今此去,一則打尋根源,二則識訪英俊,三則覽天下之形勢,兼看宋室如何,以圖日後事業,才是英雄本色。若與二人計較,是小不忍也。」一時想定了主意,遂歡然而走。自此曉行夜宿,與張龍、趙虎說得甚是投機。

  一日走到一個地方,見是居民稠密,因對二人說道:「我今日走得饑渴,卻要尋些酒吃了再走。」二人道:「這個使得。」遂一徑走到村中,見一家門首,高插著一面酒旗,隨風飄漾出「桃園小飲」四個字來。三人看了十分歡喜,同走入堂來,卻是靜悄悄只有幾張桌椅,並不見有人吃酒。正要開言,裡面走出一個店小二來,笑嘻嘻說道:「二位上司,想是要看花吃酒,可隨我來。」遂引三人,彎彎曲曲引到後面一座園中。果有數百株桃樹,深紅間淺紅,開散的芬芳爛漫,十分有趣。許多人俱設席在花下飲酒。

  楊麼便指著一樹碧桃,吩咐店小二在此設席。店小二看了一眼,去搬了酒菜來。張龍、趙虎開了楊麼項枷,並哨棍放在樹下,然後來坐,大家同吃。吃了多時,兩個押差各帶酒意,因問楊麼道:「有人傳說你曾騎死了一個大蟲,這事果是有的麼?若是果有,你可說來我二人知道,休吃悶酒。」楊麼道:「怎麼沒有?這事說來實是駭人。二位既是要散酒,我只得說出。」遂立起身,走出一步,趁著酒興,便將當日光景說得驚驚駭駭。一時園中飲酒的人,俱走攏來聽看。及聽見將大蟲壓死,醉倒虎旁,一時人人吐舌驚奇,稱他有勇有膽。楊麼說完,正要坐下吃酒,不期內中惱了一人,直搶過來,奪了押差哨棍,指著楊麼大罵道:「你這賊配軍!死在目前,怎敢在我地方大言誇眾,削我威風!若不將你打翻,拜服求生,也不放你前去!」說罷,照楊麼腦袋上一棍劈來。楊麼見了大怒,急用手虛架,側身躲過。那人見復一棍打來,楊麼將左肩卸落棍頭。那人兩棍打他不著,便用死力,舉棍往下三停打來,將到腿上叫聲「著」。誰知楊麼將身急縱,離地飛起丈餘,落在那邊立著。那人大怒,喝罵道:「你這賊配軍,倒好個騰挪!只看我這一棍來,便了在我手中!」遂望著中三停,攔腰一棍打來。不期楊麼不慌不忙,見棍來得較近,只用左手往外一夾,早將這棍夾在左肋下,趁勢一遏挑。那人被夾住棍頭,十分著急,忙用力擺脫,不期這一遏挑,那人早已心胸著地,脊背向天。楊麼趕上,一腳踹著脊背,提起鐵缽般大的拳頭,在脊背後上「撲通」聲打落,直打震得滿園中花枝亂動,落了一陣花雨。驚得這些看花飲酒的人個個驚呆,便有的叫聲「好!」

  楊麼又要打落第二拳,不期店主人連忙趕來,討饒道:「乞看主人情面,饒放他去。」楊麼見是主人來討饒,遂不打落,道:「我楊麼打硬不打軟,看主人面饒他。」遂將腳一鬆,那人一骨碌爬起,抹去口中鮮血,走到活路上,指定罵道:「你這賊配軍,少不得死在我手裡,不怕你飛了去!」說罷,奔走出園。

  楊麼便要趕去,主人扯住道:「我同你吃三杯,有話對你說。」遂同坐下,篩酒敬送。楊麼道:「叵耐這廝好沒道理,須知我不是惹事。主人為何計饒,有甚話說?」主人道:「我先前實不知你有恁好本事,將他打倒。你是過路,怎曉得他是我們地方上一個惡人,叫做『撲燈蛾王豹』,住在謝公墩,離我這村十餘里遠近。他自小不守本分,同著一班閒漢,延請教頭學習槍棍。他便恃刀,有了本事,十分強橫,遂欺壓遠近鄉村。一應婚媾、嫁娶、死喪、田產交易俱要通知他,不是請酒便是送紙包,才保得沒事。你若瞞了他,不是明來做對,便去兩邊挑唆。他又公門情熟,串同一手,不詐騙得兩家棄田賣產,決不肯住。若說嫁娶,一發可恨,若請他吃得不快活,禮物送的不遂意,便暗暗使人埋伏在總路口,不是劫去新郎,定是劫去新婦,使你吉日良時不得配合,再三央人送禮求懇,方才放歸。如今鄉村人做成規矩,行動大小事情,必將他料理妥了,才敢放心。誰知他又不肯得這安分錢,必要吵吵鬧鬧,他才喜歡。如今在謝公墩領著閒漢,終日掄槍舞棒,說是保守村坊,這家要酒,那家討肉以及錢米,供養這些閒漢。不曉得今日獨自撞入我園內來看花吃酒,我就曉得禍事臨門,不敢怠慢,叫人搬取好酒好菜,白給他吃,討個沒事出門。誰知被你打了,使他說嘴不響。雖是好事,但我想你們是起解差人犯,若在我們地方上為事,干係不小。方才見你拳頭厲害,只得極力勸住。你今去走謝公墩,卻是要留心,恐他暗算,截住吵打。」楊麼聽了,跌腳道:「你恁不早說?方才若再一拳便結果了他,除了你們鄉村大害也好。他若尋我報仇,怕他什麼!」說罷便自吃酒。這兩個押差卻聽得明白,不勝著急,忙問道:「這謝公墩必由之路,只不知可還有別路轉過去麼?」主人道:「有是有條小路,只是遠些。」押差道:「遠些也說不得,這小路往從那裡去?」主人道:「你如今出村不走大路,只從西北上有條小溪河,過了一根獨木小橋,只隨路轉彎繞過崗嶺,有二十四、五里,方走上大路,已離謝公墩十四、五里了。」楊麼聽了只是暗笑,一面吃酒,又見他們十分畏怕,只得說道:「你們怎這般膽小?有楊麼在此,怕些什麼!」張龍、趙虎齊聲道:「不是這般說。你是朝廷軍犯,我是押差,俱有公務在身,終不然在此與他比並高低。倘弄出事來,是我二人干係,只走小路去吧。」因見日色漸低,遂催促起身。楊麼見他說得近理,也怕耽了路程,因說道:「既是怕前面有事,等我再吃些酒好走。」二人見事情到此,又見他本事,便不敢強他,只得叫酒,又自暗暗商議了一番。

  楊麼只放量吃了半晌,立起身來,叫上刑具。二人笑說道:「你是個漢子,諒也決不肯帶累我們,我們何苦一路將你拘束。倘前面有事,還要仗你用力照顧三分,大家趕到地頭才好。」楊麼道:「兩牌頭有恁般好情相待,楊麼前去,決有好處到你。」遂背了包裹,提著刑具同出園來,算還了酒錢,與主人拱手出門。果見西北上有條溪河,遂依著小路而走。走了數里,已是日落雲生。兩押差見趕不著宿處,不勝心慌。對楊麼說道:「天色已晚,路徑荒僻,若不趲行快走,恐有人追趕不便。」楊麼道:「今日正在二十上下,不久就有月色上來。」三人又走了半晌,不期這夜,月被雲遮,昏昏慘慘,忽暗忽明。才過崗嶺,忽聽見崗下吆吆喝喝,一片刀棒聲。楊麼不勝動疑,對押差悄悄說道:「你們只閃立在此,等我去看個動靜。」遂交包裹、刑具卸落在地,向二人手中揀了一條哨棍,輕輕走到崗側探看。只見樹影下有兩個人,一對樸刀在那裡拚力死鬥。楊麼遂又閃近幾步,只恨昏黑樹下,看不明白。忽見一個漸漸怯鬥,要敗走的光景,那個只恃強逼住不放。楊麼看明,勃然大怒,挺棍上前大喝道:「我從來喜打不平,欺強扶弱,排難解紛。」說罷,遂將棍在那恃強的面前只虛晃了一晃。那恃強的突見棍起,急用刀砍劈過來,早被楊麼一棍打落。正要問明解釋,不期那一個疾忙趕上,只一樸刀砍做兩截。楊麼見了,不勝大怒道:「我要來解釋你們,怎麼便輕易殺人?」遂舉棍打來,那人忙將樸刀架住廝殺。只因這一殺,有分教:

    放走入囹圄,奔回明認罪。

  不知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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