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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選古文淵鑒 (四庫全書本)/卷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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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 御選古文淵鑒 卷五十一 巻五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古文淵鑒卷五十一目録
  宋
  蘇轍
  侍御史林旦權淮南運副
  郭逵自致仕起知潞州
  范鎮侍讀太一宮使
  劉摯尚書右丞
  自齊州回論時事
  陳州為張安道論時事書
  再論分別邪正劄子
  元祐㑹計録序
  君術二
  君術四
  臣事䇿一
  臣事䇿四
  臣事䇿九
  臣事策十
  民政策一
  民政策二
  民政策三
  民政策四
  民政策六
  民政策八
  商論
  周論
  六國論
  秦論一
  秦論二
  五伯論
  晉論
  隋論
  書論
  漢昭帝論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古文淵鑒巻五十一
  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教習庶吉士乾學等奉
  㫖編注
  宋
  蘇轍字子由眉山人與兄軾同舉進士歴官至尚書右丞進門下侍郎轍論事精確修詞簡嚴力斥章蔡數被貶逐致仕築室於許號潁濵遺老
  侍御史林旦權淮南運副元祐元年拜殿中侍御史數言事極論呂忠卿不宜猶涖小郡宜投散地以謝天下出為淮南轉運副使終河東轉運使
  淮甸之民薦罹饑饉乃者詔發倉廩輟吳楚之漕以拯其急猶以乏食流徙達於朕聴朕惟救荒之術行之略盡惟得良使者因事施宜為若可賴爾由郎官以才任御史習於揚楚之故旦熙寜中由著作佐郎主管淮南常平遷簽書淮南判官其為朕往視之均徭薄斂禁暴戢姦無使斯人重被其困郭逵自致仕起知潞州逵以安南招討使討交趾李乾徳至富良江斬偽王子洪興乾徳奉表歸命時兵夫三十萬人胃暑涉瘴死者過半班師坐貶左衛將軍
  西京安置屏處十年哲宗立復左屯衛大將軍致仕
  秦伯復用孟明是以能霸孟明帥師敗於殽及戰彭衙復敗秦伯猶用孟明明年伐晉濟河焚舟晉人不出遂霸西戎蜀人亟誅馬謖終亦無功建興六年諸葛亮出軍祁山謖與魏將張郃戰於街亭敗績謖伏誅朕周於用人篤於求舊雖設干羽以懐柔異類而聴鞞鼔則無忘將臣豈其舊勲乆廢不用具官郭逵蚤學弓劍晚通詩書勇而有謀整且能暇威名懾於西鄙柄任及於中樞南伐無成嗟伏波之遂棄馬援為伏波將軍後自請擊武陵五溪蠻困於壺頭援亦病卒退居能飯知㢘頗之未衰趙王思復得㢘頗將使使視之頗為之一飯十米以示可用擢從解組之餘復寄長民之任過而能改豈一眚之足雲秦伯曰吾不以一眚掩大徳即指孟明也窮當益堅馬援語或來功之可冀勉於圖報以稱異恩
  范鎮侍讀太一宮使鎮為通進銀臺司忤王安石以戶部侍郎致仕哲宗立拜端明殿學士起提舉中太一宮兼侍讀
  為國無強於得人用人莫先於求舊朕歴選賢俊至於側微患其徳望之未充而典刑之未練舍騏驥而不御臨長道以咨嗟具官范鎮文冠多士有揚雄之遺風任歴三朝守劉向之忠節蚤事仁祖首開社稷之言鎮在仁宗時嘗有請建儲十九疏未嘗以語人人亦莫為言者至是韓維為帝言之故有是命晚説裕陵神宗葬永裕陵復陳堯舜之道自處以義歸不待年年六十三請致仕疏五上身友漁樵己無求於當世名書簡冊恍或疑其古人茲予纘服之初日思講義之益謂白首窮經之樂尚可推以與人而真祠訪道之遊必使退而養志勉狥予意毋留所安時哲宗且欲以為門下侍郎鎮雅不欲起從孫祖禹亦勸止之遂固辭改提舉崇福宮劉摯尚書右丞哲宗初摯為侍御史執憲數月多所貶黜時人以比包拯呂誨元祐元年擢御史中丞尋拜尚書右丞
  漢御史大夫能任其職則為丞相近世中執法議論不撓亦補執政者我仁宗優養正士開受直言時則有若包拯張昇之流咸以敢言獲聞大政舊俗已逺此風寂寥容悅相承亦棄不用朕追懐先正選建忠賢諤諤之聲庶幾前烈具官劉摯蚤以御史祗事裕陵力陳是非不避權寵十年流落神宗時摯言雇役十害及諸新法不便謫監衡州鹽倉志氣不衰召置臺端首開正論進任中司之要屢聞白簡之言風聲凜然國是以定朕欲試其行事之實是用付以右轄之權治忽所闗寄任尤重夫以言責人甚易以義持已實難爾其勉之毋使輔政之功不若言事之效自齊州回論時事熈寜二年轍上書言事時王安石執政領三司條例欲命轍為之轍刀言青苗法不便安石欲遣八使訪求遺利轍又力陳不可安石怒以為河南推官㑹張方平知陳州辟為教授三年授齊州掌書記又三年除著作佐郎
  伏惟陛下天生聖徳聰明睿智不學而具其於謀慮措置曽何足雲自頃嵗以來每有更張民率不服葢青苗行而農無餘財保甲行而農無餘力免役行而公私並困市易行而商賈皆病皆王安石新法也青苗免役注見蘇軾上神宗皇帝書保甲之法籍鄉村之民二丁取一十家為保保丁皆授以弓弩教之戰陣市易之法聴人賖貸縣官財貨以田宅或金帛為抵當出息十分之二過期不輸息外毎月更罸錢百分之二上則官吏勞苦患其難行下則衆庶愁嘆願其速改凡此四者豈陛下之聖明有所不知耶臣以為非也陛下之聖明無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來陛下屢發英斷廢置長吏數其罪愆明示臣庶凡天下之所共疾惡者陛下無一不知今者皇天悔禍啟道聖意易置輔相𤋮寜七年四月王安石以觀文殿大學士出知河陽府以轉絳同平章事時監門鄭俠進流民圖帝心感悟安石不自安求去中外踴躍思覩寛政而歴日彌月寂寞無聞衆心皇皇如乆饑而不得食臣雖愚陋竊獨為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來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將以堯舜之隆平易漢唐之淺陋不幸左右不明陵遲以至於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今也既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舊而不改將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為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計矣水旱連年死者將半遺民饑困盜賊滿野疆埸未寜軍旅在外府庫空竭邊餉寡少事之可憂者何可勝數術之不效斷可見矣然陛下獨遲遲而不決意者已為之而已廢之恐天下有以窺其深淺耶臣聞人主之徳如天天之於物也熾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謂虐矣然雷雨時作膏澤洋溢百穀奮起民復粒食鼓舞盛徳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廣大改過無疑也如使密雲不雨既雨而又中止遲疑猶豫乆而不忍則天之生物盡矣傳曰君子之過也如曰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誠先治其心使虛一而靜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嬰也去惡如去塵垢遷善如救饑渴與民一新罷此四事青苗之既散者要之以三嵗而不收息保甲之既團者存之舊籍而不任事時帝鋭意汰擇冗兵安石欲倣古寓兵於農之法俟保甲法成漸罷廂軍民益疑懼復差役以罷免役之條通商賈以廢市易之令行之期年而觀之茍民不安居水旱復作盜賊復起財用復竭誠有一事以憂陛下臣請伏㒺上之誅以謝左右陛下誠不信臣數年之後親受其𡚁矣古人有言曰一慙之不忍而終身慙乎惟陛下為社稷籌之臣謹列四事之害畫一以獻不勝愚忠憤懣之誠干犯天威伏俟鈇鉞
  陳州為張安道論時事書張方平字安道神宗初㕘知政事時議用王安石方平以為不可尋判尚書都省力請出知陳州時轍為方平聽辟在陳州
  臣伏見陛下即位之始計慮深逺凡有所建動合天心始議山陵深恤費用之廣推明先帝薄𦵏之命以詔有司四方聞之無不感泣神宗即位召見方平請約山陵費帝曰奉先可損乎對曰遺制固雲薄𦵏以先志行之可謂孝矣又請差減錫賚以乾興為準費省十七人其後一年之間誕布號令勸率宗族惇孝悌之行勉勵州郡先農桑之政復轉對以廣言路議徭役以寛民力盛徳之事不可具記是時天下雖大變之後而無不翹然想聞徳音以忘其憂兩宮歡欣九族親睦羣臣萬民蒙福而安紛紜之議不至於朝廷謗讟之聲不聞於閭里陛下優游無為而天下已治矣陛下自今視之當日之政其為可悔恨者凡有幾以臣視之非獨陛下無所悔恨雖天下之人亦未有以為失當者何者政令簡易而人情之所安耳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従易知則有親易従則有功有親則可乆有功則可大向使陛下推行此道終始不變則臣以為可乆可大之功可得而致矣其後求治太切用意過當姦臣縁隙得進邪説始議開邊以中上㫖於是延安有橫山之謀保安有招誘之計治平末青澗守將種諤招誘西夏部落之居於故綏州地者曰嵬名山隂約來降遂以聞神宗信之諤進兵果得綏州城而守之夏主諒祚亦誘殺知保安軍楊定等邊釁始起廷議棄綏州韓琦以為不可而止熙寜四年諤又獻議取橫山橫山砦本西夏地名西攃𠼪元符元年進築屬慶陽府陛下饒之以金帛假之以干戈小人貪功慮害不逺輕發深入結怨西戎攘奪尺寸無用之土空竭內府累世之積大者疲弊秦雍小者身死寇讐西鄙騷然不寜而陛下始一悔矣然而陛下天姿英果有漢武宏達之量雖復兵吏矢律而立功之意未嘗少衰是以左右大臣測知此心復進財利之説陛下樂聞其利而未暇深究其害於是舉而從之置條例之司而講求天下之遺利已酉之秋新政始出自是以來凡所變革不可悉數其最大者一出而為常平青苗再出而為揀兵併營三出而為出錢雇役四出而為保甲教閲四者並行於世官吏疑惑兵民憤怨諫爭者章交於朝誹謗者聲播於市陛下不勝其煩為之當寧太息日昃而不食矣然猶幸其成功力排衆人之議而固守之天下方共厭苦而不知其所止也而揀兵併營之䇿熙寜二年詔並廢諸軍營先時軍營有定額馬軍滿四百步軍滿五百為一營至是額存兵闕不成部分而將卒猥多賜予廩給十倍始議並省其害先見武夫兇悍為怨最深為患最急陛下知其不可於是多支月糧復收退卒以順適其意而陛下既再悔矣然軍中之口猶復洶洶不靖陛下雖推恩撫之而終不以為惠反謂陛下畏之耳不幸邊臣失算再生戎心𤋮寜三年夏人築閙訛堡知慶州李復圭遣將禦之大敗而還復圭又出兵襲殺其老幼以自解夏人遂入環慶帷幄之臣謀之不□不務安之而務撓之臨遣執政付以疆事多出金幣豫書誥勑以成其深入之計夏人攻大順城諸境衆至二十萬平章韓絳自請行邊許之授以空名告身得自除吏尋命兼河東宣撫使當此之時天下之心知其必敗矣而陛下與一二臣者方以為萬舉而萬全既而出兵無人之境築城不守之地困弊腹心以求無益之功四年絳使種諤出兵橫山襲囉兀留兵城之又進築永樂川賞逋嶺二砦又築撫寜故城及分荒堆三泉吐渾川開光嶺葭蘆川四砦使秦之民父子流離肝腦塗地戎人徼勌受屈巳築之城隨即傾覆夏人來攻撫寜諤在綏徳茫然失措新築諸城盡陷救援之兵相繼潰叛四方震動君臣宵旰而後下罪己之詔投竄元宰以謝二鄙詔棄囉兀城治諤罪責授汝州團練副使潭州安置絳坐興師敗衂罷知鄧州而陛下既三悔矣夫此三者方其未悔也陛下亦以為是邪非邪陛下犯逆衆心力行而不顧其必以為是不以為非也然而其終卒至於此然則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無乃亦類此歟臣聞衆而不可欺者民也勇而不可犯者兵也險而不可侮者鄰國也今陛下既已欺民犯兵而侮鄰國矣夫犯兵侮鄰變速而禍小至於欺民則變遲而禍大變速而禍小者瓦解之憂也變遲而禍大者土崩之患也今瓦解之憂陛下既知悔矣土崩之患陛下未以為意此臣之所以寒心也易曰不逺復無祗悔元吉復卦初九爻辭事之未敗也陛下不悟其非必俟其敗而後悔如向三者則陛下之復已逺而悔亦大矣且臣觀之方今陛下之所見而未悔者亦有三而已青苗助役保甲三者之弊臣不復言矣何者言事者論其不可非一人也百姓毀壊支體燻灼耳目嫁母分居賤賣田宅以自脫免非一家也陛下其亦知之矣徘徊而不改使民無所告訴加之以水旱繼之以饑饉積悍之民奮為羣盜侵淫蔓延滅而復起英雄乗間而作振臂一呼而千人之衆可得而聚也如此而勝廣之形成此所謂土崩之勢也臣恐陛下至此雖欲復悔而無所及矣故臣願陛下取即位之政與今日之事而試觀之天下擾擾不安孰與今日之甚羣臣交口爭辯孰與今日之衆陛下聴覽疲倦孰與今日之多悔恨自責孰與今日之切陛下誠以此較之則不待臣言之終而得失可以自決矣且夫即位之政陛下之本心也今日之事臣下之過計也陛下棄即位之本心而狥臣下之過計臣竊以為過也雖然臣竊聴之道路方今陛下則亦悔之矣悔之而不變非陛下之意也迫於建議之臣耳夫人臣進謀於其君茍事而不遂而變以從衆則人主有以測其深淺人主有以測其深淺則其用舍之命在於人主此人臣之所以不便也臣竊痛陛下為社稷之計欲改過以安天下而怙權固位之臣持之而不釋陛下聰明睿知廢置自我而獨為此鬱鬱也漢宣帝與趙充國議擊匈奴魏相非之以為當與平昌侯樂昌侯平恩侯及有識者詳議乃可元康中匈奴遣兵擊漢屯田車師者上與後將軍趙充國議欲出兵擊其右地魏相上書以為兵出無名願與列侯詳議平昌侯王無故樂昌侯王武並帝之舅平恩侯許廣漢皇太子外祖父也此三人者非賢於趙充國也然而與國同憂樂無僥倖功名之心與希望爵賞之意則過於充國逺甚充國猶不可聴而況不如充國者哉陛下將安民保國而與喜功伐好權利者謀之臣不知其可也臣不勝區區忘身憂國之誠是以勢疎而言切惟陛下察之
  再論分別邪正劄子元祐初一新庶政惟元豐舊黨分布中外多起邪説以揺撼在位呂大防劉摯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謂之調停宣仁後疑不決轍面斥其非復上疏
  臣今月二十二日延和殿進呈劄子論君子小人不可並處朝廷因復口陳其詳以凟天聴竊觀聖意類不以臣言為非者然天威咫尺言詞迫遽有所不盡退伏思念若使邪正並進皆得與聞國事此治亂之幾而朝廷所以安危者也臣誤䝉聖恩典司邦憲轍時為御史中丞臣而不言誰當救其失者謹復稽之古今考之聖賢之格言莫不謂親近君子斥逺小人則人主尊榮國家安樂疏外君子進任小人則人主憂辱國家危殆此理之必然而非一人之私言也故孔子論為邦則曰放鄭聲逺佞人子夏論舜之徳則曰舉臯陶則不仁者逺論湯之徳則曰舉伊尹則不仁者逺諸葛亮戒其君則曰親賢臣逺小人此前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頽也凡典冊所載如此之類不可勝紀至於周易所論尤為詳密皆以君子在內小人在外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內君子在外為隂陽之逆節故一陽在下其卦為復二陽在下其卦為臨陽雖未盛而居中得地聖人知其有可進之道一隂在下其卦為姤二隂在下其卦為遯隂雖未壯而聖人知其有可畏之漸若夫居天地之正得隂陽之和者惟泰而巳泰之為象三陽在內三隂在外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為小人奠居於外安而無怨故聖人名之曰泰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乆安也方泰之時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無失其所天下之安未有艾也惟恐君子得位因勢陵暴小人使之在外而不安則勢將必至反覆故泰之九三則曰無平不陂無往不復竊唯聖人之戒深切詳盡所以誨人者至矣獨未聞以小人在外憂其不悅而引之於內以自遺患者也故臣前所上劄子亦以謂小人雖決不可任以腹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務各隨所長無所偏廢寵祿恩賜彼此如一無跡可指如此而已若遂引而寘之於內是猶畏盜賊之欲得財而導之於寢室知虎豹之欲食肉而開之以坰牧天下無此理也且君子小人勢同冰炭同處必爭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何者小人貪利忍恥擊之難去君子潔身重義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故古語曰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葢謂此矣昔先皇帝以聰明聖智之資疾頽靡之俗將以綱紀四方追跡三代今觀其設意本非漢唐之君所能仿彿也而一時臣佐不能將順聖徳造作諸法率皆民所不悅及二聖臨御因民所願取而更之上下欣悅當此之際先朝用事之臣皆布列於朝自知上逆天意下失民心徬徨踧踖若無所措朝廷雖不斥逐其勢亦自不能復留矣尚賴二聖仁慈不加譴責而宥之於外葢已厚矣今者政令已孚事勢大定而議者惑於浮説乃欲招而納之與之共事欲以此調停其黨臣謂此人若返豈肯徒然而已哉必將戕害正人漸復舊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禍葢不足言而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葢自熙寜以來小人執柄二十年矣建立黨與布滿中外一旦失勢覬覦者多是以創造語言動揺貴近脅之以禍誘之以利何所不至臣雖不聞其言而概可料矣聞者若又不加審察遽以為然豈不過甚矣哉臣聞管仲治齊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諸葛亮治蜀廢廖立李嚴為民徙之邊逺乆而不召亮死二人皆垂泣思亮夫駢立嚴三人者皆齊蜀之貴臣也管葛之所以能戮其貴臣而使之無怨者非有它也賞罰必公舉措必當國人皆知其所與之非私而所奪之非怨故雖仇讐莫不歸心耳今臣竊觀朝廷用舎施設之間其不合人心者尚不為少彼其中懐不悅則其不服固宜今乃直欲招而納之以平其隙臣未見其可也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大雅抑之篇陛下誠以異同反覆為憂惟當乆任才性忠良識慮明審之士但得四五人常在要地雖未及臯陶伊尹而不仁之人知自逺矣故臣願陛下斷自聖心不為流言所惑毋使小人一進後有噬臍之悔則天下幸甚臣既待罪執法若見用人之失理無不言言之不從理不徒止如此則異同之跡益復著明不若陛下早發英斷使彼此冺然無跡可見之為善也臣受恩深重輒敢先事獻言罪合萬死疏入宣仁後命宰執讀於簾前曰轍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極中理諸臣從而和之調停之説遂已
  元祐㑹計録序元祐初轍自中書舍人遷戶部侍郎
  臣聞漢祖入闗蕭何收秦圖籍周知四方盈虛彊弱之實漢祖賴之以並天下丙吉為相匈奴嘗入雲中代郡吉使東曹考案邊瑣張晏曰瑣録也條其兵食之有無與將吏之才否逡巡進退指揮遂定由此觀之古之人所以運籌帷幄之中制勝千里之外者圖籍之功也葢事之在官必見於書其始無不具者獨患多而易忘乆而易滅數十嵗之後人亡而書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録元和國計並包巨細無所不具國朝三司使丁謂等因之為景徳皇祐治平熙寜四書網羅一時出內之計首尾八十餘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㕘酌同異因時施宜此前人作書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豐之餘業親覩二聖之新政時事之變易財賦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謹按藝祖皇帝創業之始海內分裂租賦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鮮諸王不過數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縣皆不能備官士卒精練常以少克衆用此三者故能奮於不足之中而綽然常若有餘及其列國欵附琛貢相屬於道府庫充塞創景福內庫景福殿名藝祖別儲縑帛於此元豐元年乃更名景福庫入蓄金幣為殄虜之䇿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繼之懐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樂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徳之間號稱太平羣臣稱頌功徳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請封泰山祀汾隂禮亳社屬車所至費以鉅萬而玉清昭應崇禧景靈之宮相繼而起累世之積糜耗多矣其後昭應之災臣下復以營繕為言大臣力爭章獻感悟真宗劉後沛然遂與天下休息仁宗仁聖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復其舊而夏賊竊發邊乆無備遂命益兵以應敵急征以養兵雖間出內藏之積以求紓民而四方騷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後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不復遂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宮邸官吏冗積員溢於位財之不贍為日乆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羣臣竦觀幾見日新之政而大業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積閔財力之傷耗覽政之初為富國強兵之計有司奉承違失本旨始為青苗助役以病農民繼為市易鹽鐵以困商賈利孔百出不専扵三司於是經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繼以南征交趾西討拓跋用兵之費一日千金雖內帑別藏時有以助之而國亦憊矣今二聖臨御方恭黙無為求民之疾苦而療之令之不便無不釋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賔水旱繼作凡國之用度大率多於前世當此之時而不思所以濟之豈不殆哉臣歴觀前世持盈守成艱於創業之君葢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毀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間非有徳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乆昔秦隋之盛非無法也內建百官外列郡縣至於漢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無徳以為安也漢文帝恭儉寡慾専務以徳化民民富而國治後世莫及然身沒之後七國作難幾於亂亡晉武帝削平吳蜀任賢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風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內叛劉石外亂遂以失國此二帝者皆無法以為乆也今二聖之治安而靜仁而恕徳積於世秦隋之憂臣無所措心矣然而空匱之極法度不立雖無漢晉強臣敵國之患而數年之後國用曠竭臣恐未可安枕而臥也故臣願得終言之凡會計之實取元豐之八年而其為別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賦三曰課入四曰儲運五曰經費五者既具然後著之以見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計可以畫地而談也若夫內藏右曹之積與天下分樁之實宋沿唐時上供之名定為年額而其遺利則付之州縣椿管非昔三司所領則不入㑹計將著之他書以備觀覽焉臣謹序
  君術二進䇿君術五道録二道
  臣聞將求御天下之術必先明於天下之情不先明於天下之情則與無術何異夫天下之術臣固已略言之矣而又將竊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賢人而任之雖可以無憂乎其為姦然猶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葢臣聞之人有好為名髙者臨財推之以讓其親見位去之以讓其下進而天子禮焉則以為歡進而不禮焉則雖逼之而不食其祿力為㢘恥之節以髙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則其心𧹞然有所不平人有好為厚利者見祿而就之以優其身見利而取之以豐其家良田大屋惟其與之則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彊之以名髙則其心缺然有所不悅於其中人惟無好自勝也好自勝而不少柔之則忿鬬而不和人惟無所相惡也有所相惡而不為少避之則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剛則無折之也素畏則無彊之也彊之則將不勝而折之則將不振凡此數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傷其心也然猶非所以馭天下之姦雄葢臣聞之天下之姦雄其為心也甚深而其為跡也甚微將營其東而形之於西將取其右而擊之於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權者不求之其君也優游翺翔而聴其君之所欲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釋天下之權天下之權既去其君而無所歸然後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權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為之者李林甫是也李林甫唐𤣥宗相也史稱𤣥宗在位多載倦於萬幾恆以大臣接對拘檢難徇私慾自得林甫一以委成杜絶逆耳之言恣行宴樂夫人既獲此權也則思専而有之専而有之則常恐天下之人従而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後可以謀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謀人也實難故古之權臣常合天下之爭天下且相與爭而不解則其勢無暇及我是故可以乆居而不可去古之人有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𤣥宗時朔方節度使牛仙客欲求實封宰相張九齡執不可林甫以告仙客仙客翌日見上泣讓官爵𤣥宗欲行封九齡執奏如初𤣥宗怒變色責九齡林甫從而媒糵九齡遂罷相世之人君茍無好善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則天下之小人皆將賣之以為姦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為善之實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謂之惡而天下之惡固有可以謂之善者彼知吾之欲為善也則或先之以善而終之以惡或有指天下之惡而飾之以善古之人有為之者石顕是也石顯漢元帝時中黃門能探人主微指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騐専權擅政又能設變詐以自解免人之將欲為此釁也將欲建此事也必先得於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悅則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姦雄刼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為也則將反而從吾之所欲為古之人有為之者驪姬之説獻公使之老而避禍是也驪姬譖申生謂公曰君盍老而授之政彼得政而行其欲得其所索乃其釋君此數者天下之至情故聖人見其初而求其終聞其聲而推其形葢惟能察人於無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無故者必有其故也古者明君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見夫小人者豈其能無意於天下也舉而見其情發而中其病是以愧恥退縮而不敢進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養當世之賢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絶其進之漸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君術四
  臣聞古者君臣之間相信如父子相愛如兄弟朝廷之中優游悅懌欣然相得而無間知無所不言言無所不盡開心平意表裏洞達終身而不見其隙當此之時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於上而無所憂懼安神定氣以觀天下之政蕩然肆志有所欲為而上不見忌其所據者甚堅而無疑是以士大夫皆敢進而擅天下之大功至於後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憂君不敢以其誠心致諸其臣而臣亦不敢直已以行事二者相與齟齬而不相信上下相顧鰓鰓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於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擾敗而無所成就臣竊傷之而以為弊在於防禁之太深而督責之太急夫古之聖人至嚴而有所至寛至易而有所至險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測用之各當其處而不失節是以天下畏其嚴而樂其寛至於後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寛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際使其公卿大臣終日憂懼不得安意肆志以自盡於其上而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嚴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長上得以茍全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為行惠葢其所以用之之術甚悖而不順者至於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於庶民其為數安可窮盡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論其衆寡之勢則天下至衆而天子至寡論其智詐巧偽之術則天下之衆固必有過於天子者吾欲臨之以天子之威則彼有畏憚而不敢言多為之隄防以御其變詐則彼之智將有以出於隄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聖人推之以至誠而御之以至威容之以至寛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長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為詐談笑議論無所不及以開其歡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於其中有所愧恥而不忍為欺詐之行力行果斷而無憂懼不敢之意其所任用雖其兄弟朋友之親而不顧徇私之名其所誅戮雖其讐怨眥睚之人而不恤報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篤此所謂至嚴而有所至寛者也然至大吏縦橫放肆犯法而無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當取則雖天子有所不可輒釋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後下知有所畏此所謂至易而有所至險二者其事不同而相與為用夫是以至寛而天下無頽惰靡迤之風至險而君臣無猜防逼迫之慮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歡而盡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後可以及此也
  臣事䇿一進䇿臣事十道録四道
  臣聞天下有權臣有重臣二者其跡相近而難明天下之人知惡夫權臣之専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間夫權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天下徒見其外而不察其中見其皆侵天子之權而不察其所為之不類是以舉皆嫉之而無所喜此亦已太過也今夫權臣之所為者重臣之所切齒而重臣之所取者權臣之所不顧也將為權臣耶必將內悅其君之心委曲聴順而無所違戾外竊其生殺予奪之柄黜陟天下以見已之權而沒其君之威惠內能使其君懽愛悅懌無所不順而安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無所不歸命而爭為之腹心上愛下順合而為一然後權臣之勢遂成而不可拔至於重臣則不然君有所為不可則必爭爭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聴則専行而不顧待其成敗之跡著則上之心將釋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側爵祿慶賞已得以議其可否而不求以為已之私惠刀鋸斧鉞已得以㕘其輕重而不求以為已之私勢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為而羣下有所震懼而已不得與其利何者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歸已而為權臣者亦無所事天子之畏已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觀其意之所在則天下誰可欺者臣故曰為天下安可一日無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無重臣則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為而無所可否雖使天子有納諫之明而百官畏懼戰慄無平昔尊重之勢誰肯觸忌諱冒罪戾而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際乃敢上章讙譁而無所憚至於國之大事安危存亡之繫則將巻舌而去誰敢發而受其禍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後世之君徒見天下之權臣出入唯唯以為有禮而不知此乃所以潛潰其國徒見天下之重臣剛毅果敢喜逆其意則以為不遜而不知其有社稷之慮二者淆亂於心而不能辯其邪正是以喪亂相仍而不悟何足傷也昔者衛太子聚兵以誅江充武帝震怒發兵而攻之京師至使丞相太子相與交戰不勝而走又使天下極其所往而翦滅其跡當此之時茍有重臣出身而當之擁䕶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發其所蔽而開其所怒則其父子之際尚可得而全也惟無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為凡為天下宜有以養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緩急之間能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竊觀方今四海無變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慮之則可以無異日之患不然者誰能知其果無有也而不為之計哉抑臣聞之今世之弊在於法禁太密一舉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為言而不問其意之所屬是以雖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為天子之計莫若少寛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為法之所奪昔申屠嘉為丞相至召天子之倖臣鄧通立之堂下而詰責其過是時通幾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漢之權臣由此觀之重臣何損於天下哉
  臣事策四
  臣聞天下之患無常處也惟見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從之則可乆而無憂有淺丈夫見其生於東也而盡力於東以忘其西見其起於外也而鋭意於外以忘其中是以禍生於無常而變起於不測莫能救也昔者西漢之禍當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為必起於諸侯之太強也然至武帝之時七國之餘日以漸衰天下坦然四顧以為無虞而陵夷至於元成之間朝廷之強臣實制其命而漢以不祀世祖顯宗既平天下以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強臣矣而東漢之亡其禍乃起於宦官由此觀之則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人之將死也或病於太勞或病於飲酒天下之人見其死於此也而曰必無勞力與飲酒則是不亦拘而害事哉彼其死也必有以啟之是以勞力而能為災飲酒而能為病而天下之人豈必皆死於此昔唐季五代之亂其亂果何在也海內之兵各𨽻其將大者數十萬人而小者不下數萬撫循鞠養美衣豐食同其甘苦而順其好惡甚者養以為子而授之以其姓故當是時軍旅之士各知其將而不識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從而聴其將而將之所為雖有大姦不義而無所違拒故其亂也姦臣擅命擁兵而不可制而方其不為亂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良將勁兵徧於天下其所摧敗破滅足以上快天子鬱鬱之心而外抗敵國竊發之難何者兵安其將而樂為用命也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亂為戒而不收其功舉天下之兵數百萬人而不立素將將兵者無腹心親愛之兵而士卒亦無附著而欲為之効命者故命將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視其面夫莫敢仰視是禍之本也此其為禍非有脅從駢起之殃緩則畏而怨之而有急則無不忍之意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當今之人葢亦已知之矣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禍也而臣竊以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則必有此害天下之無全利是聖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而聖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利未究而變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已遷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豈不大利於世惟其利已盡而不知變是以其害隨之而生故我太祖太宗以為不可以長乆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時之安為將者去其兵權而為兵者使不知將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計其意以為足以變五代豪將之風而非以為後世之可長用也故臣以為當今之世不變其法無以求成功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則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顧其全安則事不可成而方今之弊在乎不欲有所揺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勞苦而遂致天下之安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與人則先事於擇將擇將而得之茍誠知其忠雖舉天下以與之而無憂而況數萬之兵哉昔唐之亂其為變者非其所命之將也而皆其盜賊之人所不得已而以為將者故夫將帥豈必盡疑其為姦要以無畏其擇之之勞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葢天下之患夫豈必在此也
  臣事策九
  臣聞聖人之為天下不務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順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廢之故天下樂從其所為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於天下不得已而後有所矯拂而不用葢非以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順適其意也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饑寒牝牡之患飲食男女之際天下之所同欲也而聖人不求絶其情又從而為之節文敎之炮燔烹飪嫁娶生養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後世有小丈夫不逹其意之本末而以為禮義之敎皆聖人之所作為以制天下之非僻徒見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於禮義之法乃欲務矯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惡此何其不思之甚也且雖聖人不能有所特設以驅天下葢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如使聖人而不與天下同心違衆矯世以自立其説則天下幾何其不叛而去也今之説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私慾必有害於國之公事而國之公事亦必有所拂於天下之私慾分而異之使天下公私之際譬如胡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獨求見其所以為至公而無私者葢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今夫人之情非其所樂而強使為之則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為而無成所任而不稱其職臣聞方今之制吏之生於南者必置於北生於東者必投於西嶺南吳越之人必使冒苦寒踐霜雪以治燕趙之事秦隴蜀漢之士而必使涉江湖衝霧露以守揚越之地雖其上之人逼而行之無所不從而行者望其所之怨嘆咨嗟不能以自安吏卒送迎於道路逺者涉數千里財用殫竭困弊於外既至而好惡不相通風俗不相習耳目之所見飲食之所便皆不得其當譬如僑居於他鄉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數日求去而不肯慮長乆之計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善其俗二者相與齟齬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設而吏之坐於其地者莫不自以為天下之所不若而今之法為吏者不得還處其鄉里雖數百里之外亦輒不可而又以京師之所在而定天下逺近之次凡京師之人所謂近者皆四方之所謂至逺而京師之所謂逺者或四方之所謂近也今欲以近優累勞之吏而不知其有不樂者為此之故也且夫人生於鄉閭之中其親戚墳墓不過百里之間至於千里之內則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而又風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詳其所好惡近者安處其近而逺者樂得其逺二者各獲其所求而無有求去之心耳目開明而心不亂可以容有所立凡此數者葢亦無損於國矣而特守此區區無益之公此豈王者之意哉且三代之時九州之中建國千有八百大者不過百里而小者數十里數十里之間民之為士者有之為大夫者有之凡所以治其國人者亦其國人也安得異國之人而後用哉臣愚以謂如此之類可一切革去以順天下之欲今使天下之吏皆同為姦則雖非其鄉里而亦不可有所優容苟以為可任則雖其父母之國豈必置節目以防其弊而況處之數百千里之間哉
  臣事策十
  臣聞大人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無疑施之後世而無愧堂堂乎立於四海雖一介之士而無所不安此其所以為大人之道歟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誰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為非此誠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是以天子安坐於上而士大夫為之奔走於下大者為之運籌畫策治百官以濟其大事而小者為之按米鹽視鞭箠以奉其小職文吏為之簿書㑹計詳其出內取予之數而使天下不敢欺武吏為之擐金被革習其戰陣攻鬭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勞苦其筋骨而罄竭其思慮甚者捐首領暴骨肉於原野而不知避何者食其祿也至於田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稅而可役趨走於縣吏之前恭謹有禮不敎而自習而其尤難者至使之斬捕盜賊挽弓巡徼疲弊而不敢求免此豈非食其地之故歟故夫天下之人凡天子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而臣切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祿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計口而受田以補其不給夫是以能使之盡力於公事而不卹其私計葢周之所謂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補以為吏無祿以養其身而無田以蓄其妻子又有鞭撲戮辱之患而天下之人皆喜為之其所以責之者甚煩且難而其所以使之者無名而可言而其甚者又使之反入錢而後補雖得復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償其終身之勞此獨何也天子以無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無名而為之此豈可不求其情哉夫天子舉四海而寄之其臣郡縣之官又舉而寄之其郡縣之小吏刑法之輕重財用之多少無所不在是以掌倉庫者得以為盜而治獄訟者得以為姦為姦之利上足以養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其所以無故而安為之者為此之故也是以雖無爵祿之勸而可得而使雖有刑戮恥辱之患而不肯捨而去而其上之人驅其無祿之身而遇之以有祿之法恬不為怪此乃公使之為姦以當其所當得之祿而遂以為可得而使也如此則尚何以示天下臣愚以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無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稅而或使以其祿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無祿使也然臣觀之方今天下苦財用之不給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勢必無以及此而古者周官之法民之為訟者入束矢為獄者入鈞金視其不直者而納其所入葢自秦漢以來其法始廢而不用今臣亦欲使天下之至於獄者皆有所入於官以自見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沒其所入以為胥吏之俸祿辨其等差而別其多少以時給之以足其衣食之用其所以取之於民者不苛而其所以為利甚博葢上之於民常患其好訟而不直以身試法而無所畏忌刑之而又使之有入於官此所以深懲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此有以見乎非貪民之財也而為吏者可以無俟為姦而有以自養名正而言順雖其為姦從而戮之則亦無愧乎吾心嗚呼古之所謂正名者猶此類也夫
  民政策一進䇿民政十道錄五道
  臣聞王道之至於民也其亦深矣賢人君子自潔於上而民不免為小人朝廷之間揖讓如禮而民不免為盜賊禮行於上而滛僻邪放之風起於下而不能止此猶未免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於民之自喜而成於民之相愛而王者之所以求之於民者其麤始於力田而其精極於孝弟㢘恥之際力田者民之最勞而孝弟㢘恥者匹夫匹婦之所不悅彊所最勞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勸所不悅而使之有相愛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於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災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禍起於民之不自喜於力田天下之亂盜賊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樂業此其禍起於民之不相愛而棄其孝弟㢘恥之節夫自喜則雖有大勞而其事不遷相愛則雖有彊狠之心而顧其親戚之樂以不忍自棄於不義此二者王道之大權也方今天下之人狃於工商之利而不喜於農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無能然後安於田畆而不去山林饑餓之民皆有盜跖趦趄之心而閨門之內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雖有賢人而其敎不逮於下是故士大夫之間莫不以為王道之逺而難成也然臣竊觀三代之遺文至於詩而以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難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為此之味也故聖人之為詩道其耕耨播種之勤而述其歳終倉廩豐實婦子喜樂之際以感動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播厥百穀實函斯活或來瞻女載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糾其鏄斯趙以薅荼蓼當此時也民既勞矣故為之言其室家來饁而慰勞之者以免卒其事而其終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穫之桎桎積之慄慄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殺時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皆周頌良耜篇當此之時歳功既畢民之勞者得以與其婦子皆樂於此休息閒暇飲酒食肉以自快於一歳則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盡力者有以輕用其力而狠戾無親之人有所悅慕而自改其操此非獨於詩云爾導之使獲其利而敎之使知其樂亦如是也且民之性固安於所樂而悅於所利此臣所以為王道之無難者也葢臣聞之誘民之勢逺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與競今行於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無遷善之心此豈非其逺而難至者哉明擇郡縣之吏而謹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頑民不悛夫鄉黨之民其視郡縣之吏自以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於其前不為之愧此其勢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隠慝此豈非其近而無所與競者耶惟其里巷親戚之間幼之所與同戲而壯之所與共事此其所與競者也臣愚以謂古者郡縣有三老嗇夫今可使推擇民之孝悌無過力田不惰為民之素所服者為之無使治事而使譏誚敎誨其民之怠惰而無良者而歳時伏臘郡縣頗置禮焉以風天下使悅慕其事使民皆有愧恥勉強不服之心今不從民之所與競而敎之而從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為伍而何敢求望其萬一故敎天下自所與競者始而王道可以漸至於下矣
  民政策二
  臣聞三代之盛時天下之人自匹夫以上莫不務自修潔以求為君子父子相愛兄弟相悅孝悌忠信之美發於士大夫之間而下至於田畆朝夕從事終身而不厭至於戰國王道衰息秦人驅其民而納之於耕耘戰鬭之中天下翕然而從之南畝之民而皆爭為干戈旗鼓之事以首爭首以力搏力進則有死於戰退則有死於將其患無所不至夫周秦之間其相去不數十百年周之小民皆有好善之心而秦人獨喜於戰攻雖其死亡而不肯以自存此二者臣竊知其故也夫天下之人不能盡知禮義之美而亦不能奮不自顧以陷於死傷之地其所以能至於此者上之人實使之然也然而閭巷之民刼而從之則可以與之僥倖於一時之功而不可以望其乆逺而周秦之風俗皆累世而不變此不可不察其術也葢周之制使天下之士孝悌忠信聞於鄉黨而逹於國人者皆得以登於有司而秦之法使其武健壯勇能斬捕甲首者得以自復其役上者優之以爵祿而下者皆得役屬其鄰里天下之人知其利之所在則皆爭為之而尚安知其他然周以之興而秦以之亡天下遂皆尤秦之不能而不知秦之所以使天下者亦無以異於周之所以使天下何者至便之勢所以奔走天下萬世之所不易也而特論其所以使之者何如焉耳今者天下之患實在於民昬而不知敎然臣以謂其罪不在於民而上之所以使之者或未至也且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何也天下之人在家欲得其孝而在國欲得其忠兄弟欲其相與為愛而朋友欲其相與為信臨財欲其思㢘而患難欲其思義此誠天子之所欲於天下者古之聖人所欲而遂求之求之以勢而使之自至是以天下爭為其所求以求稱其意今有人使人為之牧其牛羊將責之以其牛羊之肥則因其肥瘠而制其利害使夫牧者趨其所利而從之則可以不勞而坐得其所欲今求之以牛羊之肥瘠而乃使之盡力於樵蘇之事以其薪之多少而制其賞罸之輕重則夫牧人將為牧耶將為樵耶為樵則失牛羊之肥而為牧則無以得賞故其人皆舉為樵而無事於牧吾之所欲者牧也而反樵之為得此無足怪也今夫天下之人所以求利於上者果安在哉士大夫為聲病剽略之文而治苟且記問之學曳裾束帶俯仰周旋而皆有意於天子之爵祿夫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豈在是也然天子之所以求之者唯此而人之所由以有得者亦唯此是以若此不可卻也嗟夫欲求天下忠信孝悌之人而求之於一日之試天下尚誰知忠信孝悌之可喜而一日之試之可恥而不為者詩云無言不醻無徳不報大雅抑之篇臣以為欲得其所求宜遂以其所欲而求之開之以利而作其怠則天下必有應者今間歲而一收天下之才奇人善士固宜有起而入於其中然天下之人不能深明天子之意而以為所為求之者止於其目之所見是以盡力於科舉而不知自反於仁義臣欲復古者孝悌之科使州縣得以與今之進士同舉而皆進使天下之人時獲孝悌忠信之利而明知天子之所欲如此則天下宜可漸化以副上之所求然臣非謂孝悌之科必多得天下之賢才而要以使天下知上意之所在而各趨於其利則庶乎不待敎而忠信之俗可以漸復此亦周秦之所以使人之術歟
  民政策三
  臣聞聖人將有以奪之必有以予之將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納之於正而無傷其心去其邪僻而無絶其不忍之意有所矯拂天下大變其俗而天下不知其為變也釋然而順油然而化無所齟齬而天下遂至於大正矣葢天下之民邪滛不法紛亂而至於不可告語者非今世而然也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後食其粟蠶繅而後衣其帛欲享其利而勤其力欲獲其報而厚其施欲求父子之親則盡心於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則致力於長悌之節欲求夫婦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務其所以致之之術故民各致其生無望於僥倖之福而力行於可信之事凡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親戚子弟又為之死喪祭祀歲時伏臘之制以報其先祖之恩而可安卹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籩豆簠簋飲食酒醴之薦大者於廟而小者於寢薦新時祭春秋不闕故民終三年之憂而又有終身不絶之恩愛慘然若其父祖之居於其前而享其報也至於後世則不然民怠於自修而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皆歸於鬼神㝠寞之間不知先王喪紀祭祀之禮而其所以追養其先祖之意皆入於佛老虛誕之説是以西域之敎交於中國縱橫放肆其尊貴富盛擬於王者而其徒黨遍於天下其宮室棟宇衣服飲食常侈於天下之民而中國之人明哲禮義之士亦未嘗以為怪幸而其間有疑怪不信之心則又安視而不能去此其故何也彼能執天下養生報死之權而吾無以當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葢天下之君子嘗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乆而還復其故其根之入於民者甚深而其道之悅於民者甚佞世之君子未有以解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悅是以終不能服天下之意天下之民以為養生報死皆出於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絶其敎欲納之於正而傷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絶其不忍之意故民之從之也甚難聞之曰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作乎此者必有以動乎彼也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悅乎佛老之道而悅乎養生報死之術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悅之之實而去其所以悅之之名則天下何病而不從葢先王之敎民養生有方而報死有禮凡國之賞罸黜陟各當其實貧富貴賤皆出於其人之所當然力田而多收畏法而無罪行立而名聲發徳成而爵祿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獲福之因故無惑於鬼神而其祭祀之禮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孫之意者非有鹵莽不詳之意也故孝子慈孫有所歸心而無事於佛老臣愚以為嚴賞罸勑官吏明好惡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茍且而惑其生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廟嚴祭祀立尸祝有以大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報不得乗隙而制其死葢漢唐之際嘗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説未去嘗有去者矣而賞罸不詳祭祀不謹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復反其舊今者國家幸而欲減損其徒日朘月削將至於亡然臣愚恐天下尚猶有不忍之心天下有不忍之心則其勢不可以乆去故臣欲奪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無憾於見奪而日安其新此聖人所以變天下之術歟
  民政策四
  臣聞管子治齊始變周法使兵民異處制國為二十一鄉其工商之鄉六而士鄉十五制鄙以為五屬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屬之政國中之士為兵鄙野之民為農農不知戰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衛農農以資兵發兵征行暴露戰鬭而農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霑體塗足而兵卒不知其勞當是之時桓公南征伐楚濟汝漢踰方城望汶山兆伐山戎刜零支刜説文擊也○音弗斬孤竹西攘白狄逾太行渡辟耳之溪管子作卑耳九合諸侯築夷儀城楚丘徜徉四方國無罷弊之民而天下諸侯往來應接之不暇及秦孝公欲並海內商鞅為之倡謀使秦人莫不執兵以事戰伐而不得反顧而為農隂誘六國之民使專力以耕關中之田而無戰攻守禦之役二者更相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岀兵不息而彼不能應我能外戰而內不乏食而彼必不戰而後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謀也自管仲死其遺謀舊策後世無復能用而獨其分兵與民之法遂至於今不廢何者其事誠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農夫竭力以闢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戰鬭之患此人之情誰不可者然當今天下之事與管仲商鞅之時則巳大異矣古者霸王在上倉廩豐實百姓富足地利巳盡而民未困乏當此之時謂之人有餘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徧而蓬蒿藜莠實盡其利人不得以為食而禽獸之所蕃息當是之時謂之地有餘古之聖人人有餘則務在於使人是以天下之人雖其甚蕃而舉無廢功地有餘則務在於闢地是以天下之地雖其甚寛而舉無遺力今也海內之田病於有餘而上之人務在於使人不巳過哉臣觀京師之兵不下數十百萬沿邊大郡不下數萬人天下郡縣千人為輩而江淮漕運之卒不可勝計此亦已侈於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為少減是謂逆天而違人昔齊桓之世人力可謂有餘矣而十五鄉之士不過三萬車不過八百乘何者懼不能久也方今天下之地所當厚兵之處不過京師與西邊北邊之郡耳昔者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逺國或數千里以為逺人險詖未可以盡知其情也故使關中之士往而屯焉以鎮服其亂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乆逺遂莫之變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鄉安其水土而習其險易而特病其不知戰故今世之患患在不敎鄉兵而專任屯戍之士為抗賊之備且天下治平非緣邊之郡則山林匹夫之盜及其未集而誅之可以無事於大兵苟其有大盜則其為變故亦非戍兵數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無備之處乃當厚其土兵以伐之耳聞之古者良將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樂戰今之為兵之人夫豈皆樂乎為兵哉或者饑饉困躓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無賴既入而不能以自脫葢其間嘗有思歸者矣故臣欲罷其思歸之士以減屯戍之兵雖使去者大半臣以為處者猶可以足於事也葢古者有餘則使之以寛而不足者則使之以約苟必待其有餘而後能辨天下之事則無為貴智矣
  民政策六
  臣聞三代之時無兵役之憂降及近世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至於今而養兵興役之事皆不得其當而可為之深憂葢古者兵出於農而役出於民有農則不憂無兵而有民則不憂無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之男子歳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彊而費不増役起而人素具雖有大兵大役而不憂事之不集至於兵罷役休而無日夜不息之費其後周衰井田破壊陵夷至於末世天下無復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獨責其稅而不任之以死傷戰鬭之患天子有養兵之憂而天下無攻守劬勞之民以為大憂故調其財以為養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轉輸漕運營建興築之事又皆出於民當此之時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調曰庸租者地之所當出調者兵之所當費庸者歳之所當役也故使之納粟於官以為田之租又入布帛以為兵之調歲役其力不役則出其力之所直以為役之庸此三者農夫皆兼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於庸調運重漕逺天子不知其費而一出於民民歲役二旬而不役者當帛六十尺民亦不至於大苦故隋唐之間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此其為法雖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養然天下之役猶有可賴者皆民為之也及其後世又不能守乃始變法而為兩稅以至於今天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過奔走之用而不與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興築有大漕運則常患無以為使故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擊刺戰陣之法而坐食天子之奉由是國有武備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其所以奉養之具皆出於農也而四海之遊民無尺寸之庸調為農者常使隂出古者遊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養兵興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弊當今之世可謂極矣臣愚以為天子平日無事而養兵不息此其事出於不得巳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後可使任其責至於力役之際挽車船築宮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敗之危天下之民誠所當任而不辭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費天子之廩食然當今之所謂可役者不過曰農也而農巳甚困葢常使盡出天下之費矣而工商技巧之民與夫遊閒無職之徒常遍天下優遊終日而無所役屬葢周官之法民之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徵今可使盡為近世之法皆出庸調之賦庸以養力役之兵而調以助農夫養武備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復補而使遊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當入而其不役者則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闕葢聖人之於天下不唯重於苟亷而無求唯其能緩天下之所不給而節其太幸則雖有取而不害於為義今者雖能使遊民無勞苦嗟嘆之聲而常使農夫獨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為農之不便則相率而事於末末衆而農衰則天子之所獨任者愈少而不足於用故臣欲收遊民之庸調使天下無僥倖苟免之人而且以紓農夫之困茍天下之遊民自知不免於庸調之勞其勢不耕則無以供億其上此又可驅而歸之於南畆要之十歲之後必將使農夫衆多而工商之類漸以衰息如此而後使天下舉皆從租庸調之制而去夫所謂兩稅者而兵役之憂可以稍緩矣
  民政策八
  臣聞古者建都立邑相其丘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無而導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盡安居於中而無慕於外利各安其土樂其業無來去遷徙之心膏腴之鄉民不加多而貧瘠之處民不加少天下之戸平均若一皆足以供其郡縣之役使而無所困乏葢今天下所謂通都大邑十里之城萬戸之郭其隂陽向背與其山林原隰之勢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漢以來所謂創置摹畫使足以衣食其民而無乏絶者也臣嘗讀周詩公劉之一篇其言自戎遷豳之際登髙望逺以求其可居之地與其可用之物莫不詳悉而曲盡其詩曰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岡乃覯於京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乃岡相其隂陽觀其流泉篤公劉於豳斯館涉渭為亂取礪取鍛夫古之君子居於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與器用之所出葢如此其詳也及觀史記貨殖列傳郡國之所有東方之桑麻魚鹽南方之竹木魚稻與西方之五穀畜牧北方之棗栗裘馬則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備養生送死之具導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則其民豐樂饒足老死而無憾及行天下覽其山林藪澤之所生與其民之所有往往與古不類夫自大江以北漢水之側三代之時列國數十楚人都於荊州其在戰國最為強大外抗羣蠻內禦秦晉常以其兵橫於天下計其所都安肯用瘠鹵墝埆之地而當今自楚之北至於唐鄧汝潁陳蔡許洛之間平田萬里農夫逃散不生五榖荊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澤之跡迤邐猶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長吏又不以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往者因其死喪流亡廢縣罷鎮者葢往往是矣臣聞善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興利除害敎民稼穡收斂倍稱而獲兼地之福今者舉千里之地廢之為墟以養禽獸而不甚顧惜此與私割地以予人何異嘗聞之於野人自五代以來天下喪亂驅民為兵而唐鄧汝蔡之間故陂舊隄遂以堙廢而不治至今百有餘年其間猶未甚逺也葢修敗補缺或亦旬月之故耳而獨患為吏者莫以為事若夫許州非有洪河大江之衝而每年盛夏衆水決溢無以救禦是以民常苦饑而不樂其俗夫許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節度之所治使歳輒被水而五榖不熟則其當時軍旅之費宗廟朝廷之用將何以供之此豈非近世之弊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乃特臣之所見而天下之廣又安能備知葢嘗以為方今之患生於太怯而成於牽俗太怯則見利而不敢為牽俗則自顧而愛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不成而何獨在此臣欲破其牽俗之風而壯其太怯之氣意凡天下貧窶破散之郡縣使皆擇善事能幹之人而往為之長因其去也而天子親諭以此使得稍乆於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闢者書以為課何者此非難辦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後能濟惟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誠少嚴其事使為吏者知上之屬意於此十歲之後臣以為此必為富壤之區而方今天下重征之處亦可漸減而取諸此矣
  商論欒城遺言云作夏商周論時年十有六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太甲太戊祖甲盤庚武丁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巳夫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於周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乆於商者乃數百歲其故何也葢周公之治天下務以文章繁縟之禮和柔馴擾剛強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愛兄弟相悅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至乆而諸侯內侵京師不振卒於廢為至弱之國何者優柔和易可以為乆而不可以為彊也若夫商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復見矣嘗試求之詩書詩之寛緩而和柔書之委曲而繁重者舉皆周也而商人之詩駿發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葢在乎此矣夫惟天下有剛彊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微然至其敗也一散而不可復止葢物之彊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乆存柔者可以乆存而常困於不勝彊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嗚呼聖人之慮天下亦有所就而巳不能使之無弊也使之能乆而不能彊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逺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賢與不賢矣太公封於齊尊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弒之君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寖衰矣夫尊賢尚功則近於彊親親尊尊則近於弱終之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於盟主之令葢商之政近於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故齊彊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
  周論
  傳曰夏之政尚忠商之政尚質周之政尚文而仲尼亦云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予讀詩書歴觀唐虞至於夏商以為自生民以來天下未嘗一日而不趨於文也文之為言猶曰萬物各得其理雲爾父子君臣之間兄弟夫婦之際此文之所由起也昔者生民之初父子無義君臣無禮兄弟不相愛夫婦不相保天下紛然而淆亂忿鬭而相苦文理不著而人倫不明生不相養而死不相葬天下之人舉皆戚然不寧於中然後反而求其所安屬其父子而列其君臣聯其兄弟而正其夫婦至於虞夏之世乃益去其鄙野之制然猶以天子之尊飯土㙧啜土鉶土階三尺茅茨不翦至於周而後大備其粗始於父子之際其精布於萬物其用甚廣而無窮葢其當時莫不自謂文於前世而後之人乃更以為質也是故祭祀之禮陳其籩豆列其鼎俎備其醪體俯伏以薦思其飲食醉飽之樂而不可見也於是灌用鬱鬯釀秬黍為酒曰鬯和以鬰金致芳潔也藉用白茅縮酒用茅明酌也既沃而莫之見以為神之縮之也體魄降於地魂氣升於天恍惚誕謾而不知其所由處聲音氣臭之類恐不能得當也於是終祭於屋漏繹祭於祊儀禮特牲饋食禮雲佐食徹屍薦爼孰設於西北隅少牢饋食禮雲南面如饋之設所謂終祭於屋漏也郊特牲曰直祭祝於主索祭祝於祊禮器曰設祭於堂為祊於外故曰於彼乎於此乎春秋傳曰繹祭祭之明日繹而重祭所謂繹祭於祊也以為人子之心無所不至也薦之以滋味重之以膾炙恐鬼神之不屑也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恐父祖之不吾安也於是先黍稷而飯稻粱先大羮而飽庶羞以為不敢忘禮亦不敢忘愛也丁寧反復優游而不忍去以為可以盡人子之心而人子之心亦可以少安矣故凡世之所謂文者皆所以安夫人之所不安而人之所安者事之所當然也仲尼區區於衰周之末收先王之遺文而與曽子推論禮之所難處至於毫釐纖悉葢以為王道之盛其文理當極於此焉耳及周之亡天下大壊強凌弱衆暴寡而後世乃以為周文之弊夫自唐虞以至於商漸而入於文至周而文極於天下當唐虞夏商之世葢將求周之文而其勢有所未至非有所謂質與忠也自周而下天下習於文非文則無以安天下之所不足此其勢然也今夫冠㛰喪祭而不為之禮墓祭而不廟室祭而無所仁人君子有所不安於其中而曰不文以從唐虞夏商之質夫唐虞夏商之質葢將以求周之文而未至者非所以為法也
  六國論
  嘗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嘗為之深思逺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葢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疎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攻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見矣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乗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耶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徧受其禍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內以隂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巳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秦論一
  秦人居諸侯之地而有萬乗之志侵辱六國斬伐天下不數十年之間而得志於海內至於後世再傳而遂亡劉季起於匹夫斬刈豪傑蹷秦誅楚以有天下而其傳子孫數十世而不絶葢秦漢之事其所以起者不同而其所以取之者無以相逺也然劉項奮臂於閭閻之中率天下蠭起之兵西嚮以攻秦無一成之聚一夫之衆驅罷敝謫戍之人以求所非望得之則生失之則死以匹夫而圖天下其勢不得不疾戰以趨利是以冒萬死求一生而不顧今秦擁千里之地而乗累世之業雖閉關而守之畜威養兵拊循士卒而諸侯誰敢謀秦觀天下之釁而後出兵以乗其弊天下夫誰敢抗而惠文武昭之君乃以萬乗之資而用匹夫所以圖天下之勢疾戰而不顧其後此宜其能以取天下而亦能以亡之也夫劉項之勢天下皆非吾有起於草莽之中因亂而爭之故雖驅天下之人以爭一旦之命而民猶有待於戡定以息肩於此故以疾戰定天下天下既安而下無背叛之志若夫六國之際諸侯各有分地而秦乃欲以力征強服四海不愛先王之遺黎以為子孫之謀而竭其力以爭鄰國之利六國雖滅而秦民之心已散矣故秦之所以謀天下者匹夫特起之勢而非所以承祖宗之業以求其不失者也昔者嘗聞之周人之興數百年而後至於文武文武之際三分天下而有二然商之諸侯猶有所未服紂之衆未可以不擊而自解也故以文武之賢退而修徳以待其自潰誠以為后稷公劉太王王季勤勞不懈而後能至於此故其發之不可輕而用之有時也嗟夫秦人舉累世之資一用而不復惜其先王之澤巳竭於取天下而尚欲求以為國亦已惑矣
  秦論二
  三代聖人以道御天下動容貌出辭氣逡巡廟堂之上而諸侯承徳四夷向風何其盛哉至其後世稍衰桓文迭興而維持之要之以盟㑹齊之以征伐既巳畢矣然春秋之後吳越放恣繼之以田常三晉之亂天下遂為戰國君臣之間非詐不言非力不用相與為盜跖之行猶恐不勝雖桓文之事且不試矣而況於文武成康之舊歟秦起於西陲與戎狄雜居本以強兵富國為上其先襄公最賢詩人稱之然其所以為國者亦猶是耳詩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秦風蒹葭篇夫蒹葭之方盛也蒼蒼其強勁而不適於用至於白露凝戾為霜然後堅成可施於人今夫襄公以耕戰自力而不知以禮義終成之豈不蒼然盛哉然而君子以為未成故其後世狃於為利而不知義至於商君厲之以法風俗日惡鄙詐猛暴甚於六國卒以此勝天下秦之君臣以為非是無足以服人矣當是時諾侯大者連地數千里帶甲數十萬雖使齊威晉文假仁義挾天子以令之其勢將不能行惟得至誠之君子自修而不爭如商周之先君庶幾可以服之孟子遊於齊梁以此干其君皆不能信以為詐謀奇計之所不能下長㦸勁弩之所不能克區區之仁義何足以致此然魏文侯當時之弱國也君王后齊之一婦人也齊襄王立太史敫女為王后曰君王后魏文侯行仁義禮下賢者用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秦人不敢加兵君王后用齊四十餘年事秦謹與諸侯信而齊亦未嘗受兵而況於力行仁義中心慘怛終身不懈而有不能勝者哉夫衣冠佩玉可以化強暴深居簡出可以卻猛獸虛心寡慾可以懐鬼神孟子曰仁不可以為衆誠因秦之地用秦之民按兵自守修徳以來天下彼將襁負其子而至而誰與共亡惜乎其明不足以知之竭力以勝敵敵勝之後二世而亡其數有以取之矣
  五伯論
  五伯威文為盛然觀其用兵皆出於不得已威公帥諸侯以伐楚次於陘而不進以待楚人之變楚使屈完如師威公陳諸侯之師與之乗而觀之屈完見齊之盛懼而求盟諸侯之師成列而未試也威公退舍召陵與之盟而去之夫豈不能一戰哉知戰之不必勝而戰勝之利不過服楚全師之功大於克敵故以不戰服楚而不吝也晉文公以諸侯遇楚於城濮楚人請戰文公思楚人之惠退而避之三舍軍吏皆諫咎犯曰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師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殺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則文公之服楚亦與齊威等無戰勝之功矣故威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戰此其所以全師保國無敵於諸侯者也至宋襄公國小徳薄而求諸侯凌虐邾鄫之君爭鄭以怒楚兵敗身死之不暇雖竊伯者之名而實非也其後秦穆公東平晉亂西伐諸戎楚荘王克陳入鄭得而不取皆有伯者之風矣然穆公聴杞子之計違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襲鄭覆師於殽雖悔過自誓列於周書而不能東征諸夏以終成伯業莊王使申舟聘齊命無假道於宋舟知必死而王不聴宋人殺之王聞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圍之九月與之盟而去之雖號能服宋然君子以為此不假道之師也齊靈公楚靈王之所為王亦為之齊靈公名環貳於晉日加兵於魯諸侯同心圍之兵至國都楚靈王名圍伐吳滅陳蔡兵數舉國內叛之死於乾谿而尚何以為伯乎嗚呼此二君者皆賢君也兵一不義而幾至於狼狽不能與威文齒而況其下者哉
  晉論
  御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動之以勞使之安居而能勤逸處而能憂其君子周旋揖譲不失其節而能耕田射御以自致其力平居習為勉強而去其惰傲厲精而日堅勞苦而日強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憚執天下之大勞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無足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無以求勝其上何者天下之亂葢常起於上之所憚而不敢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憚而不敢為則有以乗其間而致其上之所難夫其上之所難者豈非死傷戰鬬之患匹夫之所輕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試之者耶彼以死傷戰鬭之患邀我而我不能應則無怪乎天下之至於亂也故夫君子之於天下不見其所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見是故事有所不辭而勞苦有所不憚昔者晉室之敗非天下之無君子也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髙談揖讓泊然沖虛而無慷慨感激之操大言無當不適於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竊乗之是以顚沛隕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劉聰石勒王敦祖約此其姦詐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間大風烈日之所咻而雪霜饑饉之所勞苦其筋力骨節之所嘗試者亦巳至矣而使王衍王導之倫清談而當其衝此譬如千金之家居於髙堂之上食肉飲酒不習寒暑之勞而欲以之捍禦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姦雄之所樂攻而無難者也是以雖有賢人君子之才而無益於世雖有盡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難此其病起於自處太髙而不習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勞貴而不能治葢古之君子其治天下為其甚勞而不失其髙食其甚美而不棄其糲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為君子至於後世為其甚勞而不知以自復而為秦之強食其甚美而無以自實而為晉之敗夫甚勞者固非所以為安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此其所以喪天下之故也哉
  隋論
  人之於物聴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刼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為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且夫吾之於人巳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從之已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夭下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逺後世莫能及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里韓魏壓其衝楚脇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秦人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獻公孝公惠文王悼武王昭襄王孝文王荘襄王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為一秦見其取天下若此其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復割裂以為敵國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鏑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備慮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內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過之弊歟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乆不定而重失其定也葢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苻堅姚興赫連之徒劉聰漢石勒趙慕容燕苻堅秦姚興後秦赫連夏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至於元氏後魏併吞滅取略巳盡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為周齊魏後分東西東魏髙氏簒而為齊西魏宇文氏簒而為周周並齊而授之隋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彼亦見天下之乆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衆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樂而懼其不乆立於萬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為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懐制為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謀臣舊將誅滅殆盡而獨死於楊素之手以及於大故終於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於秦也悲夫古之聖人修徳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夫惟視失天下甚輕故其心舒緩而其為政也寛寛者生於無憂而慘急者生於無聊耳昔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於岐豳之人民扶老攜幼而歸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絶喪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及觀秦隋惟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聖人之為是寛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書論
  愚讀史記商君列傳觀其改法定令變更秦國之風俗誅秦民之議令者以數千人黥太子之師劓太子之傅而後法令大行葢未嘗不壯其勇而有決也曰嗟夫世俗之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終使天下之人各陳其所知而守其所學以議天子之事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然及觀三代之書至其將有以矯拂世俗之際則其所以告論天下者常丁寜激切亹亹而不倦務使天下盡知其君之心而又從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為如此而後従事其言回曲宛轉譬如平人自相議論而詰其是非者愚始讀而疑之以為近於濡滯迂逺而無決然其使天下樂從而無黽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發而無紛紜異同之論此則王者之意也故常以為當堯舜之時其君臣相得之心歡樂而無間相與吁俞嗟歎唯諾於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親雖其有所相是非論辨以求曲直之當亦無足怪者及至湯武征伐之際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曉天下此又其勢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勢濶逺而不同天子有所欲為而其匹夫匹婦私有異論於天下以齟齬其上之畫策令之而莫肯聴當此之時形驅而勢脅之天下夫誰敢不聴従而其上之人優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後從此非王者之心誰能處而待之而不倦歟葢盤庚之遷天下皆咨嗟而不悅盤庚為之稱其先王盛徳明聖而猶五遷以至於今湯遷亳仲丁遷囂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盤庚復居亳凡五徙國都今不承於古恐天之斷棄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從也則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後將降汝罪疾乃祖乃父亦將告我髙後曰作大戮於朕孫葢其所以開其不悟之心而諭之以其所以當然者如此其詳也若夫商君則不然以為要使汝獲其利而何卹乎吾之所為故無所求於衆人之論而亦無以告諭於天下然其事亦終於有成是以後世之論以為三代之治柔懦而不決然此乃王霸之所以為異者也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議及於百姓以觀其意之所向及其不可聴則又反覆而諭之以窮極其説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親而愛之嗚呼此王霸之所為不同也哉
  漢昭帝論
  周成王以管蔡之言疑周公及遭風雷之變發金縢之書而後釋然知其非也漢昭帝聞燕王之譖霍光懼不敢入帝召見光謂之曰燕王言將軍出都肄郎孟康曰都試也肄習也師古曰謂總閲試習武備也道上稱蹕又擅調益幕府校尉二事屬耳屬近也○之欲反燕王何自知之且將軍欲為非不待校尉左右聞者皆伏其明光由是獲安而燕王與上官皆敗上官桀與其子安等謀伏兵殺光因廢帝迎立燕王事發光盡殺桀安等宗族燕王自殺故議者以為昭帝之賢過於成王然成王享國四十餘年治致刑措及其將崩命召公畢公相康王臨死生之變其言琅然不亂昭帝享國十三年甫及冠功未見於天下其不及成王者亦逺矣夭夀雖出於天然人事常參焉故吾以為成王之夀考周公之功也昭帝之短折霍光之過也昔晉平公有蠱疾醫和視之曰是謂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將死天命不祐國之大臣榮其寵祿任其大節有災禍興而無改焉必受其咎以此譏趙孟趙孟受之不辭而霍光何逃焉成王之幼也周公為師召公為保左右前後皆賢臣也雖以中人之資而起居飲食日與之接逮其壯且老也志氣定矣其能安富貴易生死葢無足怪者今昭帝所親信惟一霍光光雖忠信篤實而不學無術其所與共國事者惟一張安世所與斷幾事者惟一田延年士之通經術識義理者光不識也其後雖聞乆隂不雨之言而貴夏侯勝霍光與張安世謀廢昌邑王王出夏侯勝諫曰天乆隂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欲何之安世召問勝勝上洪範五行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隂時則有下人伐上光安世大驚以此重經術士感蒯瞶之事而賢雋不疑始元間有男子詣闕自稱衛太子京兆尹雋不疑叱吏收縛曰昔蒯瞶違命出奔輒拒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此罪人也遂送詔獄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經術然終亦不任也使昭帝居深宮近嬖倖雖天資明斷而無以養之朝夕害之者衆矣而安及逺乎人主不幸未嘗更事而履大位當得篤學深識之士日與之居示之以邪正曉之以是非觀之以治亂使之乆而安之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然後聴其自用而無害此大臣之職也不然小人先之悅之以聲色犬馬縦之以馳騁田獵侈之以宮室器服志氣已亂然後入之以讒説變亂是非移易白黒紛然無所不至小足以害其身而大足以亂天下大臣雖欲有言不可及矣語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故人必知道而後知愛身知愛身而後知愛人知愛人而後知保天下故吾論三宗享國長乆皆學道之力至漢昭帝惜其有過人之明而莫導之之以學故重論之以為此霍光之過也



  御選古文淵鑒巻五十一
<集部,總集類,御選古文淵鑒>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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