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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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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山思問錄內篇「學而時習之,不亦說平!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人性之善征矣。故以言征性善者,知性,乃知善不易以言征也。必及乎此而後得之。誠及乎此,則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道義之門啟而常存。若乍見孺子入井而怵惕惻隱,乃梏亡之餘僅見於情耳。其存不常,其門不啟;或用不逮乎體,或體隨用而流;乃孟子之權辭,非所以征性善也。

  目所不見,非五色也;耳所不聞,非無聲也;言所不通,非無義也。故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知有其不知者存,則既知有之矣;是知也。因此而求之者,盡其所見,則不見之色章;盡其所聞,則不聞之聲著;盡其所言,則不言之義立。雖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以致之,不迫於其所不知而索之。此聖學異端之大辨。

  目所不見之有色,耳所不聞之有聲,言所不及之有義,小體之小也。至於心而無不得矣;思之所不至而有理,未思焉耳。故曰「盡其心者知其性」。心者,天之具體也。

  知、仁、勇,人得之厚而用之也至,然禽獸亦與有之矣。禽獸之與有之者,天之道也。「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人之獨而禽獸不得與,人之道也。故知斯三者,則所以修身、治人、治天下國家以此矣。近者,天、人之詞也;易之所謂繼也。修身、治人、治天下國家以此,雖聖人惡得而不用此哉!

  太虛,一實者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用者,皆其體也。故曰"誠之者人之道也「。

  無極,無有一極也,無有不極也。有一極,則有不極矣。「無極而太極」也,無有不極,乃謂太極;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行而後知有道;道猶路也。得而後見有德;德猶得也。儲天下之用,給天下之得者,舉無能名言之。天曰無極,人曰至善,通天人曰誠,合體用曰中;皆讚辭也,知者喻之耳。喻之而後可與知道,可與見德。

  天不聽物之自然,是故絪縕而化生。乾坤之體立,首出以屯。雷雨之動滿盈,然後無為而成。若物動而已隨,則歸妹矣。歸妹,人道之窮也。雖通險阻之故,而必動以濟之。然後使物莫不順帝之則。若明於險阻之必有,而中虛以無心照之,則行不窮而道窮矣。莊生齊物論,所憑者照也,火水之所以未濟也。未濟以明測險,人道之窮也。

  太極動而生陽,動之動也;靜而生陰,動之靜也。廢然無動而靜,陰惡從生哉!一動一靜,闔辟之謂也。由闔而辟,由辟而闔,皆動也。廢然之靜,則是息矣。「至誠無息」,況天地乎!「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何靜之有?

  時習而說,朋來而樂,動也。人不知而不慍,靜也,動之靜也。凝存植立即其動。嗒然若喪其耦,靜也,廢然之靜也。天地自生,而吾無所不生。動不能生陽,靜不能生陰,委其身心如山林之畏佳、大木之穴竅,而心死矣。人莫悲於心死,莊生其自道矣乎!

  在天而為象,在物而有數,在人心而為理。古之聖人,於象數而得埋也,未聞於理而為之象數也。於理而立之象數,則有天道而無人道。疑邵子。

  「乾以易知」,惟其健也:「坤以簡能」,惟其順也。健則可大,順則可久;可大則賢人之德,可久則賢人之業。久大者,賢人之以盡其健順也。易簡者,天地之道,非人之能也。

  「知至至之」,盡人道也:「知終終之」,順俟天也。「九三,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人道之所自立。故天壽不貳,修身以俟命,所以立人道也。非躍而欲躍,以強合乎夭體;非潛而欲潛,以委順而無能自紀;人道不立矣,異端以之。

  誠斯幾,誠、幾斯神。「誠無為」,言無為之有誠也:「幾善惡」,言當於幾而審善惡也。無為而誠不息,幾動而善惡必審;立於無窮,應於未著;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矣;神也。用知不如用好學,用仁不如用力行,用勇不如用知恥。故曰「心能檢性,性不知自檢其心」。

  莊周曰:「至人之息以踵。」眾人之言動喜怒,一從膺吻而出,故縱耳目之欲而鼓動其血氣。引其息於踵,不亦愈乎!雖然,其多廢也,浚恆之凶也。五官百骸,心腎頂踵,「雷雨之動滿盈,積大明以終始」,天下之大用,奚獨踵邪?

  過去,吾識也;未來,吾慮也;現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抆抆,以此而生;其際不可紊,其備不可遺;嗚呼難矣!故曰「為之難」,曰「先難」。泯三際者,難之須臾而易以終身;小人之僥倖也。

  「乾稱父」,父,吾乾也:「坤稱母」,母,吾坤也。父母者,乾坤之大德,所以繼吾善也。「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思健順之難肖也。

  不畏心之難操則健,不疑理之難從則順。

  力其心不使循乎熟,引而之於無據之地以得其空微,則必有慧以報之。釋氏之言悟,止此矣。核其實功,老氏之所謂專氣也。報之慧而無餘功,易也。為之難者不然,存於中歷至賾而不舍。溫故而知新,死而後已;雖有慧,吾得而獲諸?

  勇者,曾子之實體也;樂者,顏子之大用也。藏於無所用,體之不實者多矣;見於有所用。用之而不大也久矣。

  舜之飯糗茹草,若將終身,及為天子,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以處生死,視此爾。「終日乾乾,夕惕若」,故無不可用也。無立其大者,以盡人道,則如天之無不覆,地之無不載,近取諸身,飲食居處、富貴貧賤,兼容並包而無疑也。非此而欲忘之,卑者不可期月守,高者且絕人理而芻狗天下,愈入於僻矣。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在人之天道也。「由仁義行」,以人道率天道也。「行仁義」,則待天機之動而後行,非能盡夫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矣。天道不遺於禽獸,而人道則為人之獨。由仁義行,大舜存人道;聖學也,自然云乎哉!

  陰禮陽樂:禮主乎減,樂主乎盈;陰陽之撰可體驗者,莫此為顯。故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鬼神,陰陽之幾也,禮樂之蘊也。幽者,明之藏;明者,幽之顯也。知此,則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陽有條理,陰有秩敘;非有以生之,則條理不成,秩敘亦無自而設矣。靜生秩敘,非幽謐闃寂之為靜可知。嗚呼!靜之所生,秩敘之實,森森乎其不可斁,而孰其見之!

  天者道,人者器;人之所知也。天者器,人者道;非知德者其孰能知之?「潛雖伏矣,亦孔之昭」:「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非視不見、聽不聞、體物而不可遺者乎?天下之器,皆以為體而不可遺也;人道之流行,以官天府地裁成萬物而不見其跡。故曰「天者器,人者道」。

  人慾,鬼神之糟粕也。好學、力行、知恥,則二氣之良能也。

  甘食悅色,天地之化機也,老子所謂「猶橐龠動而愈出」者也,所謂「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者」也。非天地之以此芻狗萬物,萬物自效其芻狗爾。有氣而後有幾,氣有變合而攻取生焉;此在氣之後也明甚。告子以為性,不亦愚乎!

  天之使人甘食悅色,天之仁也。天之仁,非人之仁也。天有以仁人,人亦有以仁天、仁萬物。恃天之仁而違其仁,去禽獸不遠矣。

  有公理,無公欲。私慾淨盡,天理流行,則公矣。天下之理得,則可以給天下之欲矣。以其欲而公諸人,未有能公者也。即或能之,所謂違道以干百姓之譽也,無所往而不稱願人也。

  風雨露雷之所不至,天之化不行;日月星之所不至,天之神不行。君子之言天,言其神化之所至者爾。倒景之上,非無天也,蒼蒼者遠而無至極,惡庸知之哉!君子思不出其位,至於神化而止矣。

  神化之所不行,非無理也,所渭清虛一大也。張子。神化之所行,非無虛也,清虛一大者未喪也。清受濁,虛受實,大受小,一受賾;清虛一大者不為之礙,亦理存焉耳。函此以為量,澄此以為安,濁而不滯,實而不塞,小而不煩,賾而不亂,動靜各得其理,而量不為詘,則與天地同體矣。若必舍其神化之跡而欲如倒景以上之天,奚能哉?抑亦非其類矣。神化者,天地之和也。天不引地之升氣而與同,神化則否矣。仁智者,貌、言、視、聽、思之和也。思不竭貌、言、視、聽之材而發生其仁智,則殆矣。故曰「天地不交,否」,「思而不學則殆」。

  「五性感而善惡分」,周子。故天下之惡無不可善也,天下之惡無不因乎善也。靜而不睹若睹其善,不聞若聞其善;動而審其善之或流,則恆善矣。靜而不見有善,動而不審善流於惡之微芒,舉而委之無善無惡,善惡皆外而外無所與,介然返靜而遽信為不染,身心為二而判然無主;末流之蕩為無忌憚之小人而不辭,悲夫!

  善惡,人之所知也。自善而惡,幾微之介,人之所不知也。斯須移易而已,故曰獨。

  不學而能,必有良能;不慮而知,必有良知。喜怒哀樂之未發,必有大本;斂精存理,翕氣存敬,庶幾遇之。墮氣黜精以喪我而息肩者,不知有也。

  能不以慕少艾妻子仕熱中之慕慕其親乎?能不以羊烏之孝、蜂蟻之忠事其君父乎?而後人道顯矣。順用其自然,未見其異於禽獸也。有仁,故親親;有義,故敬長。秩敘森然,經綸不昧,引之而達,推行而恆,返諸心而夔夔齊栗,質諸鬼神而無貳爾心;孟子之所謂良知良能,則如此也。

  天地之塞,成吾之體,而吾之體不必全用天地之塞。故資萬物以備生人之用,而不以仁民之仁愛物。天地之帥,成吾之性,而吾之性既立,則志壹動氣,斟酌飽滿,以成乎人道之大用,而不得復如天地之帥以為帥。故喜怒哀樂有權,而生殺不可以無心為用。

  天氣入乎地氣之中而無不浹,猶火之暖氣入水中也。性,陽之靜也;氣,陰陽之動也;形,陰之靜也。氣浹形中,性浹氣中,氣人形則性亦人形矣。形之撰,氣也;形之理,則亦性也。形無非氣之凝;形亦無非性之合也。故人之性雖隨習遷,而好惡靜躁多如其父母,則精氣之與性不相離矣。由此念之,耳目口體髮膚,皆為性之所藏;日用而不知者,不能顯耳。「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道之察上下,於吾身求之自見矣。

  「主一之謂敬」,非執一也:「無適之謂一」,非絕物也。肝魂、肺魄、脾意、腎志、心神,不分而各營。心氣交輔,帥氣充體,盡形神而恭端,以致於有所事;敬一之實也。

  無心而往,安而忘之曰適。主敬者必不使其心有此一幾耳。

  「靜無而動有。」周子。天下皆靜無而動有也,奚以聖人為?靜無而不昧其有,則明遠。動有者,有其靜之所涵,感而通,而不緣感以生,則更正;乃以為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

  顏子好學,知者不逮也;伊尹知恥,勇者不逮也。志伊尹之志,學顏子之學,善用其天德矣。

  世教衰,民不興行:「見不賢而內自省」,知恥之功大矣哉!

  見不賢而內自省,求己嚴則為之難。為之難,則達情而無過量之求,亦可以遠怨矣。

  攻人之惡,則樂察惡。樂察人之惡,則惡之條理熟,厲薰心矣。慎之哉!

  「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故「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德無不備矣。誠未至者,奚以學之邪?「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所以行殊塗、極百慮而協於一也。「天下何思何慮」,言天下不可得而逆億也。故曰"無思,本也「,周子。物本然也。義者,心之制,思則得之。故曰」思,通用也「,周子。通吾心之用也。死生者亦外也,無所庸其思慮者也。順事沒寧,內也,思則得之者也。不於外而用其逆億,則患其思之不至耳,豈禁思哉?

  「大匠能與人以規矩,不能使人巧。」巧者,聖功也,博求之事物以會通其得失,以有形象無形而盡其條理,巧之道也。格物窮理而不期旦暮之效者遇之。

  「修辭立其誠。」無誠之辭,何以修之哉!修辭誠,則天下之誠立,未有者從此建矣,已有者從此不易矣。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誠也。

  「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之道焉耳。「觀盥而不薦」,非薦之時,然而必盥也。「觀我生」,君子而後可無咎:「觀其生」,君子而後可無咎;不然咎矣。內不見己,外不見人,而後得所止焉,其為天理也孤矣。憂世之將剝而不與嘗試,非「與臣言忠,與子言孝」、「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以為德,則且與之為嬰兒,知之益明而益困矣。艮觀同道,故君子尤難言之。

  「履,德之基也。」集義,素履也。宜兄弟,樂妻子,而一以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德行之,所謂和而至也。九卦以處憂患,而此為基。君子坦蕩蕩,修此故也。

  見道義之重,則處物為輕,故銖視軒冕,塵視金玉。周子。純乎其體道義者,天下莫匪道義之府,物不輕矣。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非泛然而以銖塵揮斥之也。處貧賤患難而不易其官天地、府萬物之心,則道義不息於己而己常重矣。

  獨知炯於眾知,晝氣清於夜氣,而後可與好仁惡不仁。

  知地之在天中,而不知天之在地中,惑也。山川金石,堅確渾淪,而其中之天常流行焉,故濁者不足以為清者病也。以濁者為病,則無往而不窒,無往而不疑,無往而不憂。「安汝止,惟幾惟康」:「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無所窒也,奚憂疑之有哉?

  言幽明而不言有無,張子。至矣;謂有生於無,無生於有,皆戲論。不得謂幽生於明,明生於幽也。論至則戲論絕。幽明者,闔辟之影也。故曰「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此分而為二,倍而為四,參而為六,剖而為八,參乘四而為十二,五乘六而為三十,十二三十相乘而為三百六十;皆加一倍之定體也。邵子。知其說者,知天地之自然而巳。若夫「鼓之以雷霆」,《震》。「潤之以風雨」,《巽》。「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坎》《離》。「乾道成男」,《艮》。「坤道成女」《兌》。交相摩蕩而可大可久之業著焉,則未可以破作四片、破作八片之例例矣。以例例神化,因其自然而喪其匕鬯,天下之理奚以得,而人惡足以成位於中乎?

  吉凶、得失、生死,知為天地之常然而無足用其憂疑,亦可以釋然矣。釋然之餘,何以繼之?繼之以惡而為餘食贅行,繼之以善而亦為餘食贅行,憂疑自此積矣。知者不惑,仁者不憂,惟其不于吉凶生死而謀道矣。

  言無者激於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謂有而謂無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謂之無哉?言龜無毛,言犬也,非言龜也;言免無角,言麋也,非言兔也。言者必有所立,而後其說成。今使言者立一無於前,博求之上下四維、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窮矣。

  尋求而不得,則將應之曰「無」。姚江之徒以之。天下之尋求而不得者眾矣,宜其樂從之也。

  不略於明,不昧於幽,善學思者也。

  畫前有易,無非易也。無非易而舍畫以求之於畫前,不已愚乎!畫前有易,故畫生焉。畫者,畫其畫前之易也。

  兩端者,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清濁也;其究一也。張子。實不窒虛,知虛之皆實;靜者靜動,非不動也;聚於此者散於彼,散於此者聚於彼;濁入清而體清,清入濁而妙濁;而後知其一也,非合兩而以一為之紐也。

  節者,中之顯者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而未有節者存,則發而中者誰之節乎?豈天下之有節乎?是從其白於外之說矣。故周子曰「中也者,和也」;張子曰「大和所謂道」;卓矣。雖喜怒哀樂之未發,而參前倚衡,莫非節也。充氣以從志,凝志以居德,庶幾遇之。闃寂空窔者,失之遠矣。迫發而始慎之,必有不審不及之憂。

  「無不敬」,慎其動也:「儼若思」,靜而存也:「安定辭」,立誠於天下也:「儼若思」,於是而有思,則節無不中矣;仁之熟也。

  「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奚以思之哉?「儼若思」之謂也。旁行而不流,安止而幾,其功密矣夫。

  恃一端之意知,以天下嘗試之,強通其所不通,則私;故聖人毋意。即天下而盡其意知,以確然於一,則公;故君子誠意。誠意者,實其意也,實體之之謂也。

  意虛則受邪,忽然與物感通,物投於未始有之中,斯受之矣。誠其意者,意實則邪無所容也。意受誠於心知,意皆心知之素,而無孤行之意,故曰無意。慎獨者,君子加謹之功,善後以保其誠爾。後之學者,於心知無功,以無善無惡為心知,不加正致之功。始專恃慎獨為至要,遏之而不勝遏,危矣。即遏之已密,但還其虛,虛又受邪之壑,前者撲而後者熹矣。泰州之徒,無能期月守者,不亦宜乎!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聖學提綱之要也。「勿求於心」,告子迷惑之本也。不求之心,但求之意,後世學者之通病。蓋釋氏之說暗中之,以七識為生死妄本。七識者,心也。此本一廢,則無君無父,皆所不忌。嗚呼!舍心不講,以誠意而為玉鑰匙,危矣哉!

  求放心,則全體立而大用行。若求放意,則迫束危殆,及其至也,逃於虛寂而已。

  「默而成之,存乎德行」;故德不孤,必有鄰。灼然有其幾,而不可以臆測。無他,理氣相涵,理入氣則氣從理也。理氣者,皆公也,未嘗有封畛也。知此,則亦知生死之說,存事沒寧之道也。

  「吉凶悔吝生於動。」畏凶悔吝而始戒心於動,求其坦蕩蕩也,能乎哉?

  「神之格思,不可度思。」待平旦之氣而後好惡與人相近,危矣!危矣!不幸而僅有此,可不懼哉?

  死生,晝夜也。「梏之反覆,則夜氣不足以存」;故君子曰終,終則有始,天行也。小人曰死。

  「浩然之氣,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塞乎天地之間,則無可為氣矜矣。「閒來無事不從容」,無可為氣矜者也。

  「盡性以至於命。」至於命,而後知性之善也。天下之疑,皆允乎人心者也;天下之變,皆順乎物則者也。何善如之哉!測性於一區,擬性於一時;所言者皆非性也,惡知善?

  命曰降,性曰受。性者,生之理,未死以前皆生也,皆降命受性之日也。初生而受性之量,日生而受性之真。為胎元之說者,其人如陶器乎!

  「成性存存」,存之又存,相仍不舍。故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命不已,性不息矣。謂生初之僅有者,方術家所謂胎元而已。

  感而後應者,心得之餘也。無所感而應者,性之發也。無所感而興,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然後感而動焉,其動必中,不立私以求感於天下矣。「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鬼謀也,天化也,非人道也。誠不必豫,待感而通,惟天則然。下此者草木禽蟲與有之,蓍龜之靈是也。

  大匠之巧,莫有見其巧者也。無感之興,莫有見其興者也。「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尋過去也。「視於無形,聽於無聲」,豫未來也。舍其過去未來之心,則有親而不能事,況天下之抆抆者乎?

  孩提之童之愛其親,親死而他人字之,則愛他人矣。孟子言不學不慮之中,尚有此存,則學慮之充其知能者可知。斷章取此以為真,而他皆妄,洵夏蟲之於冰也。

  質以忠信為美,德以好學為極。絕學而游心於虛,吾不知之矣。導天下以棄其忠信,陸子靜倡之也。

  「天下何思何慮」,則天下之有無,非思慮之所能起滅,明矣。妄者猶惑焉。

  「有不善未嘗不知」,豫也:「知而未嘗復行」,豫也。誠積於中,故合符而爽者覺。誠之者裕於用,故安驅而之善也輕。

  聞善則遷,見過則改,損道也;而非益不能。無十朋之龜為之寶鑑,則奚所遷,而又惡得改之道哉?惘於道,則憚子改矣。

  水之為漚為冰,激之而成,變之失其正也。漚冰之還為水,和而釋也。人之生也,孰為固有之質?激於氣化之變而成形!其死也,豈遇其和而得釋乎?君子之知生者,知良能之妙也;知死,知人道之化也。奚漚冰之足雲?張子亦有漚冰之喻,朱子謂其近釋氏。

  至於不可謂之為「無」,而後果無矣。既可曰「無」矣,則是有而無之也。因耳目不可得而見聞,遂躁言之曰「無」,從其小體而蔽也。善惡可得而見聞也,善惡之所自生,不可得而見聞也。是以躁言之曰「無善無惡」也。

  「我戰則克」,慎也:「祭則受福」,慎也。福者,禮成而敏,知神享之,君子以為福莫大焉。慎於物,慎於儀,慎於心,志壹氣合,雍雍肅肅,不言而靡爭,則禮成而敏,神斯享焉。疾風雷雨不作,災眚不生,氣志之感盛,孝子之養成矣。君子之所謂福也。若《春秋》所記仲遂叔弓之卒,皆人變也。

  事人,誠而已矣。正己而無求於人,誠也。誠斯上交不諂,下交不瀆,故子路問事鬼神,而夫子以事人告之。盡其敬愛,不妄冀求,必無非鬼而祭之諂,再三不告之瀆。無他,不以利害交鬼神而已。

  道莫盛於趨時。富貴貧賤、夷狄患難,極於俄頃之動靜云為,以與物接,莫不有自盡之道。時馳於前,不知乘以有功;逮其失,而後繼之以悔;及其悔,而當前之時又失矣。故悔者,終身於悔之道也。動悔有悔,終身於葛藟。往而即新,以盡其乾惕,然後得吉焉。故曰「吉行」,吉在行也。

  「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更新而趨時爾。以向者之過為悔,於是而有遷就補綴之術,將終身而僅給一過也。

  人役而恥為役。如恥之,莫如為仁。若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善用其恥矣。夫唯不以悔累其心也。

  於不可恥而恥,則移其良恥以從乎流俗,而恥蕩然矣。故曰:知恥者,知所恥也。

  「一以貫之」,聖人久大之成也。「曲能有誠」,聖功專直之通也。未能即一,且求諸貫;貫則一矣。貫者,非可以思慮材力強推而通之也。尋繹其所已知,敦篤其所已能,以熟其仁。仁之熟,則仁之全體現;仁之全體既現,則一也。

  「群龍無首」,故一積眾精以自強,無有遺也。有首焉,則首一矣,其餘不一也。然後以一貫之,不然者而強謂之然,不應者而妄億其應。佛、老以之,皆以一貫之之術也。

  主靜,以言乎其時也;主敬,以言乎其氣象也;主一,以言乎其量也。攝耳目之官以聽於心;盈氣以充志,旁行於理之所昭著而不流;雷雨之動滿盈,而不先時以發;三者之同功也。

  天地之生,人為貴;惟得五行敦厚之化,故無速見之慧。物之始生也,形之發知皆疾於人,而其終也鈍。人則具體而儲其用,形之發知,視物而不疾也多矣,而其既也敏。孩提始知笑,旋知愛親;長始知言,旋知敬兄;命日新而性富有也。君子善養之,則耄期而受命。

  程子謂「雞雛可以觀仁」,觀天地化機之仁也。君子以之充仁之用而已。

  佛、老之初,皆立體而廢用。用既廢,則體亦無實。故其既也,體不立而一因乎用。莊生所謂「寓諸庸」,釋氏所謂「行起解滅」是也。君子不廢用以立體,則致曲有誠;誠立而用自行;逮其用也,左右逢原而皆其真體。故知先行後之說,非所敢信也。《說命》曰:「非知之艱,惟行之難。」次第井然矣。

  百物不廢,故懼以終始。於物有廢,偷安而小息,亦為之欣然;學者之大害也。人慾暫淨,天理未還,介然而若脫於桎梏;其幾可乘,而息肩之心起矣,危矣哉!懼以終始,故憤;百物不廢,故樂。憤樂互行,陰陽之才各盡,則和;和而後與道合體。

  極深而研幾,有為己為人之辨焉。深者,不聞不見之實也;幾者,隱微之獨也。極之而無間,研之而審,則道盡於己而忠信立。忠信立,則志通而務成;為己之效也。求天下之深而極之,迎天下之幾而研之,敝敝以為人而喪己;逮其下流,欲無為權謀術數之淵藪,不可得也。

  言無我者,亦於我而言無我爾。如非有我,更孰從而無我乎?於我而言無我,其為淫遁之辭可知。大抵非能無我,特欲釋性流情,恣輕安以出入爾。否則惰歸之氣,老未至而耄及之者也。公者,命也,理也,成之性也。我者,大公之理所凝也。吾為之子,故事父。父子且然,況其他乎!故曰:「萬物皆備於我。」有我之非私,審矣。迭為賓主,亦饗舜;堯之無我也。《春秋》書歸鄆、讙、龜陰之田,自序其績;孔子之無我也。無我者,為功名勢位而言也,聖人處物之大用也。於居德之體而言無我,則義不立而道迷。

  有性之理,有性之德。性之理者,吾性之理即天地萬物之理;論其所自受,因天因物,而仁義禮知,渾然大公,不容以我私之也。性之德者,吾既得之於天而人道立,斯以統天而首出萬物;論其所既受,既在我矣,惟當體之知能為不妄,而知仁勇之性情功效效乎志以為撰。必實有我以受天地萬物之歸;無我,則無所凝矣。言無我者,酌於此而後不徇辭以賊道。

  「魚在於渚,或潛於淵」,逐物者不能得也。故君子為己而天下之理得矣。

  耳目口體互相增長以為好惡,則淫矣。淫於眾人之淫習,舍己而化之,則溺矣。耳目口體各止其所,節自具焉,不隨習以遷;欲其所欲,為其所為,有過則知,而節可見矣。「艮其背,不獲其身」;背非身也,不於身獲之。「行其庭,不見其人」;身非人也,不於人見之。能止其所,遏惡之要也。循而持之,安而中節,耳順、從欲不逾矩,自此馴致。

  己十九而非己也。天下善人恆少,不善人恆多;詖而淫,邪而遁,私慾私意,不出於熲而迭為日新。喜其新而驚為非常之美,驚喜移情而遂據為己之畛域;故曰「習與性成」。苟能求其好惡之實而不為物遷,雖不即復於禮,不遠矣;故曰「為仁由己」。

  佛、老之言,能動芻蕘而警之。然芻蕘可詢,而佛、老不可詢,何也?「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但好為師,則無父無君,皆可不恤。芻蕘無為師之心也。以芻蕘視佛、老而奪其為師之說,可也;片辭有采於其為師之說,隱惡而揚善,不可也。隱惡揚善,則但得其為師之邪,而不知用其芻蕘也。

  不出於熲,一間而已矣。舜與跖之分,利與善之間也。盡用其視聽心思於利害,則熲;超於利害,則如日月之明離於重雲之中,光明赫然,不可涯量。

  因得失而有利害;利害生而得失隱,昏也。不昧於利害之始,則動微而吉先見,奚利害之足憂?馳驅於生死之塗,孰為羿之彀中乎?

  待物感之不交而後欲不妄,待聞見之不雜而後意不私;難矣哉!故為二氏之學者,未有能守之終身者也。推而極之於其意之萌,未有能守之期月者也。

  以天下而試吾說,玩人喪德之大者也。盡其才以應天下,發己自盡,循物無違,奚技倆之可試哉?

  為因物無心之教者,亦以天下而試吾無心之技倆者也。無所不用其極之謂密。密者,聖人之藏,異端竊之以為詭秘。

  氣者,理之依也;氣盛則理達。天積其健盛之氣,故秩敘條理,精密變化而日新。故天子之齊,日膳大牢,以充氣而達誠也。天地之產,皆精微茂美之氣所成;人取精以養生,莫非天也。氣之所自盛,誠之所自凝,理之所自給;推其所自來,皆天地精微茂美之化。其醞釀變化,初不喪其至善之用。釋氏斥之為鼓粥飯氣,道家斥之為後天之陰;悍而愚矣。

  「先天而天弗違」,人道之功大矣哉!邵子乃反謂之後天。

  知見之所自生,非固有;非固有而自生者,日新之命也。原知見之自生,資於見聞;見聞之所得,因於天地之所昭著,與人心之所先得。人心之所先得,自聖人以至於夫婦,皆氣化之良能也。能合古今人物為一體者,知見之所得,皆天理之來復,而非外至矣。故知見不可不立也,立其誠也。介然恃其初聞初見之知為良能,以知見為客感,所謂不出於熲者也,悲夫!

  堯、舜、禹、湯、文、武、周、孔,相師而道不同;無忌憚之小人,不相師而所行若合符節。道理一而分殊。不學不慮,因意欲而行,則下流同歸也。謂東海西海此心此理之同者,吾知其所同矣。

  上天下地曰宇,往古來今曰宙。雖然,莫為之郛郭也。惟有郛郭者,則旁有質而中無實,謂之空洞可矣。宇宙其如是哉?宇宙者,積而成乎久大者也。二氣絪縕,知能不舍,故成乎久大。二氣絪縕而健順章,誠也;知能不舍而變合禪,誠之者也。謂之空洞而以虛室觸物之影為良知,可乎?

  不玩空而喪志,不玩物而驕德,信天地之生而敬之;言性道而能然者,鮮矣。

  病則喜寂,哀則喜愍。喜者,陽之舒;寂、愍者,陰之慘。陰勝而奪其陽,故所喜隨之而移於陰;非病與哀,則小人而已矣。「帝出乎震」:「震來虩虩,笑言啞啞」;樂在其中矣。故曰「吾未見剛者」。喜流於陰柔,而以呴沫為仁,以空闃為靜者,皆女子小人之道也。

  「形而下者謂之器」,器則老子所謂「當其無,有車器之用」也。君子之所貴者道也,以誠體物也,車器云乎哉!

  無心而待用者,器而已矣。鏡與衡,皆器也。「君子不器」,而謂聖人之心如鏡空衡平,可乎?鏡能顯妍媸而不能藏往,衡能測輕重而隨物以輕重;本無故也。明其如日乎,繼明以照於四方也;平其如水平,維心亨行險而不失其信也。繼,恆也;信,恆也。有恆者,聖功之藏也。

  「道遠人則不仁」,張子。夫孰能遠人以為道哉?楊、墨、佛、老,皆言人也;誕而之於言天,亦言人也,特不仁而已矣。人者,生也;生者,有也;有者,誠也。禮明而樂備,教修而性顯,徹乎費隱而無不貫洽之謂仁。竊其未有之幾,舍會通之典禮,以邀變合往來之幾;斯之謂遠人已耳!

  「謙亨,君子有終。」君子望道未見,而愛人不忍傷之,故能有終。小人慾取固與,柔遜卑屈以行其鈎致之術,則始于謙恆者,終於行師;謙不終矣。謙者,仁之不容已,而或流於忍,故戒之。

  先難則憤,後獲則樂:「地道無成」,順之至也。獲與否,無所不順,其樂不改,則老將至而不衰。今之學者,姚江之徒。速期一悟之獲;幸而獲其所獲,遂恣以佚樂。佚樂之流,報以卼臲惰歸之戚;老未至而耄及之,其能免乎?

  誠則形,形乃著明;有成形於中,規模條理未有而有,然後可著見而明示於天下。故雖視不可見,聽不可聞,而為物之體歷然矣。當其形也,或謂之言語道斷,猶之可也;謂之心行路絕,可乎?心行路絕則無形;無形者,不誠者也。不誠,非妄而何?

  「名之必可言」,言或有不可名者矣:「言之必可行」,行或有不容言者矣。能言乎名之所不得限,則修辭之誠盡矣;能行乎言之所不能至,則藏密之用備矣。至於行而無所不逮;行所不逮者,天也,非人之事也。天之事,行不逮而心喻之;心止矣。故盡心則知天。放其心於心行路絕者,舍心而下從乎意以遷流者也。志、神、氣交竭其才,篤實以發光輝,謂之盡心。

  置水,而冀中國之長無水患,則勢必不能,徒妄而已,所謂鑿也。言性者舍固有之節文條理,鑿一無善無惡之區,以為此心之歸,詎不謂之鑿乎?鑿者必不能成;迨其狂決奰發,舍善而趨惡如崩,自然之勢也。

  心浮乘於耳目而遺其本居,則從小體;心不舍其居而施光輝於耳目,則從大體。雖從大體,不遺小體,非猶從小體者之遺大體也。

  天不言,物不言,其相授受,以法象相示而已。形聲者,物之法象也。聖人體天以為化,故欲無言。言者,人之大用也,紹天有力而異乎物者也。子貢求盡人道,故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豎指搖拂、目擊道存者,吾不知之矣。

  子孫,體之傳也;言行之跡,氣之傳也;心之陟降,理之傳也。三者各有以傳之,無戕賊污蝕之,全而歸之者也。

  但為魂,則必變矣。魂日游而日有所變,乃欲拘其魂而使勿變,魏伯陽、張平叔之鄙也,其可得乎?魂之游變,非特死也。死者,游之終爾。故鬼神之事,吾之與之也多矣。災祥險易,善惡通否,日生於天地之間者,我恆與之矣,唯居大位、志至道者為尤盛焉。

  「惠迪吉,從逆凶」之不差,居天下之廣居者,如視諸掌,欲速見小者不能知爾。

  習氣熹然充滿於人間,皆吾思齊自省之大用,用大,則體非妄可知。勿以厭惡之心當之,則心洗而藏密矣。「三人行,必有我師」,非聖人灼知天地充塞無間之理,不云爾也。

  無妄,災也。災而無妄,孰為妄哉?故孟子言好色好貨,於王何有。眚且不妄,而況災乎?「誠者,天之道也」,無變而不正也,存乎誠之者爾。

  「形色,天性也」,故身體髮膚,不敢毀傷,毀則滅性以戕天矣。知之始有端,志之始有定,行之始有立。其植不厚,而以速成期之,則必為似忠似信似廉潔者所搖。仁依姑息,義依曲謹,禮依便僻,知依纖察。天性之善,皆能培栽而覆傾;如物之始蒙,勿但憂其稚弱,正恐欲速成而依非其類,則和風甘雨亦能為之傷,故曰「蒙以養正」。養之正者,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則能不依流俗之毀譽,異端之神變,以期速獲而喪其先難,故曰「利禦寇」。

  「默而成之」,樂也:「不言而信」,禮也。樂存乎德,禮存乎行;而樂以養德,禮以敦行,禮樂德行,相為終始。故君子之於禮樂,不以斯須去身。然則無體之則而言尚行,無樂之意而言養德者,其為異端可知已。

  知崇法大,天道必下濟而光明。禮卑法地,或從王事,則知光大,與天絜矣。天一而人之言之者三:有自其與地相絪縕化成而言者,有自清晶以施光明於地而言者,有以空洞無質、與地殊絕而言者。與地殊絕而空洞無質,詎可以知法乎?法其與地絪縕成化者以為知,其不離乎禮固已。即其清晶以施光明於地者,亦必得地而光明始凝以顯;不然,如置燈燭於遼廓之所,不特遠無所麗,即咫尺之內,亦以散而昏。彼無所麗而言良知者,吾見其咫尺之內散而昏也。

  知者,知禮者也。禮者,履其知也。履其知而禮皆中節,知禮則精義入神,日進於高明而不窮。故天地交而泰,天地不交而否。是以為良知之說者,物我相拒,初終相反,心行相戾;否道也。

  「苟志於仁矣,無惡也。」物之感,己之欲,各歸其所,則皆見其順而不逾矩,奚惡之有?灼然見其無惡,則推之好勇、好貨、好色而皆可善,無有所謂惡也。疑惡之所自生以疑性者,從惡而測之爾。志於仁而無惡,安有惡之所從生而別為一本哉!

  言性之善,言其無惡也。既無有惡,則粹然一善而已矣。

  有善者,性之體也;無惡者,性之用也。

  從善而視之,見性之無惡,則充實而不雜者顯矣。從無惡而視之,則將見性之無善,而充實之體墮矣。故必志於仁,而後無惡;誠無惡也,皆善也。

  苟志於仁,則無惡;苟志於不仁,則無善;此言性者之疑也。乃志於仁者,反諸己而從其源也;志於不仁者,逐於物而從其流也。體驗乃實知之。夫性之己而非物、源而非流也明矣,奚得謂性之無善哉!

  氣質之偏,則善隱而不易發、微而不克昌者有之矣,未有雜惡於其中者也。何也?天下固無惡也,志於仁則知之。

  五行無相剋之理;言克者,術家之膚見也,五行之神,不相悖害,木神仁,火神禮,土神信,金神義,水神知。充塞乎天地之間,人心其尤著者也。故太虛無虛,人心無無。

  得五行之和氣,則能備美而力差弱;得五行之專氣,則不能備美而力較健。伯夷、伊尹、柳下惠,不能備美而亦聖。五行各太極,雖專而猶相為備,故致曲而能有誠。氣質之偏,奚足以為性病哉!

  「乘六龍以御天」,位易而龍不易也,乘之者不易也。「博學而詳說之以反約」,則潛見躍飛,皆取諸源而給之,奚隨時而無適守乎?此之不審,於是無本之學,托於乘時觀化,以逃刑而邀利。其說中於人心,而末流不可問也。

  天德不可為首,無非首也;故「博學而詳說之,以反說約」。「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不執一以貫萬,乃可行乎變化,而龍德全也。

  統此一物,形而上則謂之道,形而下則謂之器,無非一陰一陽之和而成。盡器,則道在其中矣。

  聖人之所不知不能者,器也;夫婦之所與知與能者,道也。故盡器難矣;盡器,則道無不貫。盡道所以審器;知至於盡器,能至於踐形,德盛矣哉!

  「—陰一陽之謂道」,不可雲二也。自其合則一;自其分則多寡隨乎時位,繁賾細密而不可破,抆抆而不窮,天下之數不足以紀之,參差裒益,莫知其畛。乃見一陰一陽之雲,遂判然分而為二,隨而倍之,瓜分縷析,謂皆有成數之不易,將無執與!

  「繼之者,善也」;善則隨多寡損益以皆適矣。「成之者,性也」;性則揮然一體,而無形埒之分矣。

  以數言理,但不于吉凶成敗死生言之,則得。以數言吉凶、成敗、死生,喻義乎?喻利乎?吾不知之也。

  「成章而後達」;成章者,不雜也,不黯也。「言顧行,行顧言」,則不雜:「較然易知而易從」,則不黯。異端者,始末倏忽,自救其弊以無恆,人莫能執其首尾;行所不可逮,而姑為之言說,終身而不得成其章,奚望達乎?

  德成而驕,非其德矣;道廣而同,非其道矣。「泰而不驕,和而不同」,君子之守也。「惟精惟一,允執其中」,至矣;而申之以「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酌行四代之禮樂,盛矣;而申之以「放鄭聲,遠佞人」。聖人洗心退藏而與民同患;邪說佞人,移易心志,凡民之公患也,聖人不敢不以為患。若龎然自大,謂道無不容,三教百家,可合而為一冶,亦無忌憚矣哉!

  謂井田、封建、肉刑之不可行者,不知道也;謂其必可行者,不知德也。勇於德則道凝,勇於道則道為天下病矣。德之不勇,褐寬博且將惴焉,況天下之大乎?

  「所欲與聚,所惡勿施」;然匹夫匹婦,欲速見小,習氣之所流,類於公好公惡而非其實,正於君子而裁成之。非王者起,必世而仁,習氣所扇,天下貿貿然胥欲而胥惡之,如暴潦之橫集,不待具歸壑而與俱泛濫;迷復之凶,其可長乎?是故有公理,無公欲;公欲者,習氣之妄也。不擇於此,則胡廣、譙周、馮道,亦順—時之人情,將有謂其因時順民如李贄者矣;酷矣哉!

  性者,善之藏;才者,善之用。用皆因體而得,而用不足以盡體;故才有或窮,而誠無不察。於才之窮,不廢其誠,則性盡矣。「多聞闕疑,多見闕殆」:「有馬者,借人乘之」;借猶請也,謂有馬而自不能御,則請善御者為調習,不強所個能以僥倖。玩「之」字可見。皆不詘誠以就才也。充其類,則知盡性者之不窮於誠矣。

  「不屑之教誨,是亦教誨之」;教誨之道有在。不屑者,默而成之,卷而懷之,以保天地之正,使人心尚知有其不知而不逮,亦扶世教之一道也。釋氏不擇知愚、賢不肖,而皆指使之見性,故道賤;而托之者之惡,不可紀極;而況姚樞、許衡之自為枉辱哉!

  「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自盡之道也。「不可與言而不言」,衛道之正也。「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必且曲道以徇之,何以回天而俟後乎!

  外篇繪太極圖,無已而繪一圓圈爾,非有匡郭也。如繪珠之與繪環無以異,實則珠環懸殊矣。珠無中邊之別,太極雖虛而理氣充凝,亦無內外虛實之異。從來說者,竟作圓圈,圍二殊五行於中;悖矣。此理氣遇方則方,遇圓則圓,或大或小,絪縕變化,初無定質;無已而以圓寫之者,取其不滯而已。王充謂從遠觀火,但見其圓;亦此理也。

  太極第二圖,東有《坎》,西有《離》,頗與玄家畢月烏、房日兔、龍吞虎髓、虎吸龍精之說相類,所謂「互藏其宅」也,世傳周子得之於陳圖南,愚意陳所傳者此一圖,而上下四圖,則周子以其心得者益之,非陳所及也。

  守之於前而視其面,在吾之左者,彼之右也;彼自有定方,與吾相反。太極圖位陰靜於吾之右,彼之左也;陽動於吾之左,彼之右也。初不得其解,以實求之,圖有五重,從上而下。今以此圖首北趾南,順而懸之,從下窺之,則陽東陰西,其位不易矣。

  「動極而靜,靜極復動」;所謂「動極」、「靜極」者,言動靜乎此太極也。如以極至言之,則兩間之化,人事之幾,往來吉凶,生殺善敗,固有極其至而後反者,而豈皆極其至而後反哉?《周易》六十四卦,三十六體,或錯或綜,疾相往復,方動即靜,方靜旋動,靜即含動,動不舍靜;善體天地之化者,未有不如此者也。待動之極而後靜,待靜之極而後動,其極也唯恐不甚,其反也厚集而怒報之;則天地之情,前之不恤其過,後之褊迫以取償,兩間日構而未有寧矣。此殆夫以細人之衷測道者與!

  治亂循環,一陰陽動靜之幾也。今雲亂極而治,猶可言也;借曰治極而亂,其可乎?亂若生於治極,則堯、舜、禹之相承,治已極矣,胡弗即報以永嘉、靖康之禍乎?方亂而治人生,治法未亡,乃治;方治而亂人生,治法弛,乃亂。陰陽動靜,固莫不然。陽含靜德,故方動而靜;陰儲動能,故方靜而動。故曰「動靜無端」。待其極至而後大反,則有端矣。

  邵子「雷從何方起」之問,竊疑非邵子之言也。雷從於百里內外耳。假令此土聞雷從震方起,更在其東者,即聞從兌方起矣。有一定之方可測哉?

  筮以歸奇志奇偶,簡便法爾。《易》曰「歸奇於扐以象閏」;歷之有閏,通法而非成法,歸奇亦通法也。歸奇之有十三、十七、二十一、二十五,胥於法象蔑當也,必過揲乎!過揲之三十六,九也;三十二,八也;二十八,七也;二十四,六也。七、八、九、六,上生下生,四象備矣。舍此而以歸奇紀數,吾不知也。老陰之歸奇二十五,為數最多;老陽之歸奇十三,為數最少。豈陰樂施而有餘,陽吝與而不足乎?至以四為奇,九為偶,尤非待審求而後知其不然也。

  純乾,老陽之象也;六位各—,以天道參之,以地道兩之,每畫之數六,六其六,三十六也。純坤,老陰之象也;六位各——,以陽爻擬之,三分而中缺其一,左右各得二為四,六其四,二十四也。陽之—為一,為三,陰——二陽,更加中一為三,為六;陰之——為三之二,為六之四。陽實有餘,陰虛不足;象數皆然。故紀筮之奇偶,必以過揲為正。

  黃鐘之律九九八十一,自古傳之,未有易也。閩中李文利者,竊《呂覽》不經之說,為三寸九分之言,而近人亟稱之,惑矣。夫所謂吹律者,非取律筩而吹之也;以律為長短、厚薄、大小之則,准以作簫管笙竽而吹之也。且非徒吹之也,金、石、土、革、木搏拊戛擊之音,形模之厚薄長短、輕重大小,絲之多寡,一準乎律;言吹者,統詞耳。文利之愚,以謂筩長則聲清,筩短則聲濁,黃鐘以宏大為諸律君,故其筩必短;乃長者大稱之,短者小稱之。長大濁,短小清,較然易知;彼惛而不察耳。今俗有所謂管子、刺八、瑣拿、畫角,長短清濁具在,文利雖喙長三尺,其能辨此哉?若洞簫之長而清,則狹故也。使黃鐘之長三寸九分,則圍亦三寸九分,徑一寸三分,狹於諸律,清細必甚。況乎律筩者,無有旁竅,頑重不舒,固不成響,亦何從而測其清濁哉?且使黃鐘之竹三寸九分,則黃鐘之絲亦三十九絲,金石之制俱必極乎短小輕薄,革屬腔棬必小;音之幺細,不問而知矣。乃黃鐘者,統眾聲以為君者。小不可以統大,薄不可以統厚,短不可以統長;一定之理也。今欲以極乎小薄短輕者人眾樂而君長之,其為余律所奪,且不可以自宣,而奚以統之邪?故應鐘之律,極乎短者也,以之為宮,則必用黃鐘變宮之半,而不敢還用黃鐘;畏其逼也。使其為三寸九分,則諸律可以役之而不憂其逼,何雲諸律之不敢役乎?且天下之數,減也有涯,而增也無涯。減而不已,則視不成形,聽不成聲,人未有用之者矣。故立乎長大重厚以制不逾之節,漸減之,則可;至於不可減而止。如使立於短小輕薄以為之制而漸增之,則愈增無已;而形愈著,聲愈宣,復奚從而限之乎?故古之聖人,極乎長大厚重之數,至黃鐘而止;為之不可增,以止其淫也。由是而遞減之,至應鐘之變宮四寸六分七毫四絲三忽一初四秒而止;又或用其半,至無射之二寸四分四厘二毫四絲而止。下此則金薄而裂,竹短而喑,絲弱而脆,革小而不受桴;雖有欲更減者,無得而減也。藉令由三寸九分以漸而增之,雖至於無窮之長大厚重,而不可復止矣。《樂記》曰,樂主乎盈,盈而反。黃鐘,盈也;其損而為十一律,反也。舍聖經而徇《呂覽》,一曲之言,亦惡足與論是非哉!

  太極圖,以象著天地之化也。《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以數紀天地之化也。可言,皆化也。天地之體,象無不備,數無有量,不可擬議者;天一非獨,九亦非眾,地二非寡,十亦非賾。先儒言《洪範》五行之序,謂水最微,土最著;尚測度之言耳。聚則謂之少,散則謂之多。一,最聚者也;十,最散者也。氣至聚而水生,次聚而火生,水金又次之。土,最散者也,是以塊然鈍處,而無銳往旁行堅津之用;數極其散,而化亦漸向於情歸矣。九聚,則一也;十聚,則二也。天地之數,聚散而已矣,其實均也。

  「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作者,用也。五味成於五行之發用,非五行之固有此味也。執水火木金土而求味,金何嘗辛?土何嘗甘?木兼五味,豈僅酸乎?稼之穡之,土所作也;若夫稼穡,則木也。以木之甘言土,言其致用者可知已。區區以海水成鹽、煮焦成苦征之,亦致遠恐泥之說;況雲兩木相摩則齒酸,金傷肌則辛痛。求味於舌而不得,求之耳聞,又求之膚肉,不亦誕乎!

  天地之德不易,而天地之化日新。今日之風雷,非昨日之風雷,是以知今日之日月,非昨日之日月也。風同氣,雷同聲,月同魄,日同明;一也。抑以知今日之官骸,非昨日之官骸。視聽同喻,觸覺同知耳;皆以其德之不易者,類聚而化相符也。其屈而消,即鬼也;伸而息,則神也。神則生,鬼則死。消之也速而息不給於相繼,則夭而死。守其故物而不能日新,雖其未消,亦槁而死。不能待其消之已盡而已死,則未消者槁。故曰「日新之謂盛德」,豈特莊生藏舟之說為然哉!

  已消者,皆鬼也;且息者,皆神也。然則自吾有生以至今日,其為鬼於天壤也多矣。已消者已鬼矣,且息者固神也;則吾今日未有明日之吾而能有明日之吾者,不遠矣。以化言之,亦與父母未生以前一而已矣。盈天地之間,絪縕化醇,皆吾本來面目也。其幾,氣也;其神,理也。釋氏交臂失之而冥搜索之,愚矣哉!

  其化也速,則消之速;其化也遲,則以時消者亦以時息也。故倉公謂洞下之藥為火齊。五行之化,唯火為速。大黃、芩、連、梔、檗之類,皆火齊也,能疾引入水谷之滋、膏液之澤而化之;方書謂其性寒者,非也。火挾火以速去,則府藏之間,有餘者清以適,不足者枵以寒,遂因而謂之寒。可謂其用寒,不可謂其性寒也。嗚呼!不知性者之不以用為性,鮮矣。天地之命人物也,有性有材有用;或順而致,或逆而成,或曲而就。牛之任耕,馬之任乘,材也。地黃、巴戟天之補,梔、檗、芩、連之瀉,用也。牛不以不任耕、馬不以不任乘而失其心理之安。地黃、巴戟天之黑而潤,受之於水;梔、檗、芩、連之赤而燥,受之於火。乃胥謂其性固然,豈知性者哉!

  藥食不終留於人之府藏,化遲則益,化速則損。火郁而有餘者不消,則需損耳。損者,非徒其自化之速不能致養,抑引所與為類者而俱速。故梔、檗以其火引火而速去,半夏、南星以其滑液引入之液而速去。謂梔、檗涼,半夏、南星燥者,猶墨吏貧人之國,而謂墨吏貧也。

  《內經》云:「寒之中人,巨陽先受之。」方術之士不知其說,謂膀胱之為府也薄,寒易人焉。夫纊絮之厚以御服之者之寒,豈自御乎?膀胱中虛,將誰御乎?府藏之位,肺最居上,膀胱最下。肺捷通於咽,膀胱捷通於陰竅。涼自上入,肺先受之;寒自下生,膀胱先受之。故感涼而鼽咳必中於手太陰,感寒而炅熱必中於足太陽。《姤》之二所以為「包有魚」,《夬》之五所以為「莧陸夬夬」也。故力未足以閑邪者,莫如遠邪。

  《易》言「先音霰。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以聖人之德業而言,非謂天之有先後也。天純一而無間,不因物之已生未生而有殊,何先後之有哉?先天後天之說,始於玄家;以天地生物之氣為先天,以水火土谷之滋所生之氣為後天,故有「後天氣接先天氣」之說。此區區養生之瑣論爾,其說亦時竊《易》之卦象附會之。而邵子於《易》亦循之,而有先後天之辨,雖與魏、徐、呂、張諸黃冠之言氣者不同,而以天地之自然為先天,事物之流行為後天,則抑暗用其說矣。夫伏羲畫卦,即為筮用,吉凶大業,皆由此出;文王亦循而用之爾。豈伏羲無所與於人謀,而文王略天道而不之體乎?邵子之學,詳於言自然之運數,而略人事之調燮;其末流之弊,遂為術士射覆之資。要其源,則「先天」二字啟之也。胡文定曰:「伏羲氏,後天者也。」一語可以破千秋之妄矣。

  《河圖》出,聖人則之以畫八卦。則者,則其象也。上下,《乾》、《坤》也。一、五、七,《乾》也。六、十、二,《坤》也。《乾》盡乎極南而不至乎極北,《坤》生乎極北而不底乎極南;《乾》皆上而《坤》皆下也。故曰「天地定位」,上下奠也。左、右,《坎》、《離》也。八、三、十,《坎》也,位乎右不至乎左。九、四、五,《離》也,位乎左不至乎右。中五與十互相函焉,以止而不相逾,故曰"水火不相射「。一、三、二,《兌》也。二、四、一,《艮》也。一、二互用,參三、四而成《艮》、《兌》,故曰"山澤通氣」。《兌》生乎二,故位南東。《艮》成乎二,故位南西。《艮》、《兌》在中,少者處內也,而數極乎少,少則少也。九、六、八,《震》也。八、七、九,《巽》也。八、九互用,參六、七而《震》、《巽》成。《震》自西而北而東,《巽》自東而南而西,有相追逐之象焉,故曰「雷風相薄」。《震》成乎八,故位東北。《巽》成乎九,故位西南。《震》、《巽》在外,長者處外也,而數極乎多,多則長也。朱子曰:「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坎》、《離》,補四隅之空以為《兌》、《巽》、《震》、《艮》。」亦此謂與!

  《河圖》明列八卦之象,而無當於《洪範》;《洛書》順布九疇之敘,說見尚書稗疏。而無肖於《易》。劉牧托陳摶之說而倒易之,其妄明甚。牧以書為圖者,其意以謂《河圖》先天之理,《洛書》後天之事;而玄家所云「東三南二還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正用《洛書》之象而以後天為嫌,因易之為《河圖》以自旌其先天爾。狂愚不可瘳哉!

  歷家之言,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轉,為天所運,人見其左耳。天日左行一周,日日右行一度,月日右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五星之行,金、水最速,歲一小周;火次之,二歲而一周;木次之,十二歲而一周,故謂之歲星;土最遲,二十八歲而始一周。而儒家之說非之,謂歷家之以右轉起算,從其簡而逆數之耳。日陽月陰,陰之行不宜逾陽,日、月、五行皆左旋也。天日一周而過一度,天行健也。日日行一周天,不及天一度。月日行三百五十二度十九分度之十六七十五秒,秒母百。不及天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其說始於張子,而朱子韙之。夫七曜之行,或隨天左行,見其不及;或迎天右轉,見其所差;從下而窺之,未可辨也。張子據理而論,伸日以抑月,初無象之可據,唯陽健陰弱之理而已。乃理自天出,在天者即為理,非可執人之理以強使天從之也。理一而用不齊,陽剛宜速,陰柔宜緩,亦理之一端耳。而謂凡理之必然,以齊其不齊之用,又奚可哉?且以理而求日、月,則亦當以理而求五星。日、月隨天而左,則五星亦左矣。今以右轉言之,則莫疾於金、水,而莫遲於土。若以左旋言之,則是鎮星日行一周而又過乎周天者二十八分度之二十七矣。謂天行健而過,土亦行健而過乎?是七曜之行,土最疾,木次之,火次之,金、水、日又次之,其劣於行者,唯月而已。金、水與日並驅,而火、木、土皆逾於日;此於日行最速、太陽健行之說,又何以解邪?日,夫也;月,妻也;妻讓夫得矣。日、月,父母也;五星,子也;子疾行而先父,又豈理哉!陰之成形,凝重而不敏於行者,莫土若也。土最敏而月最鈍,抑又何所取乎?故以理言天,未有不窮者也。姑無已,而以理言:日,火之精;月,水之精也。三峽之流,晨夕千里;燎原之火,彌日而不逾乎一舍。五行之序,水微而火著,土尤著者也。微者輕疾,著者重遲,土愈著而愈鈍矣。抑水有質,火無質,日月非有情於行,固不自行,大氣運之也。有質者易運,無質者難運;難易之分,疾徐因之。陽火喜紆,而陰水怒決;陰之不必遲鈍於陽,明矣。然此姑就理言之,以折陽疾陰遲之論耳。若夫天之不可以理求,而在天者即為理,故五緯之疾遲,水、金、火、木、土以為序,不必與五行之序合。況木以十二歲一周,歲歷一次,故謂之歲星。使其左旋,則亦一日一周天,無所取義於歲矣。以心取理,執理論天,不如師成憲之為得也。

  謂日行當敏,月行當鈍;東西之度既爾,南北之道何獨不然?乃日之發斂也,黃道一歲而一終,自冬至至於夏至,百八十二日六千二百一十二分半,始歷四十七度八千六十分。《授時曆》法。若月之發斂也,二十七日二千一百二十二分二十四秒,南出乎黃道之南,北出乎黃道之北者,五度十七分有奇;蓋不及乎一歲者,十一日四千五百三十二分有奇而已。十三經天矣,其自最北以至最南,才十三日六千六十一分一十二秒,而已過乎太陽一百八十二日六千二百一十二分半所歷之道;則是太陰南北行之疾於日者,十三倍三十六分八十七秒半。南北發斂,月疾於日,既無可疑;而獨於東西之行,必屈為說,以伸日而抑月,抑為不知通矣!

  遠鏡質測之法,月最居下,金、水次之,日次之,火次之,木次之,土最居上。蓋凡行者,必有所憑;憑實則速,憑虛則遲。氣漸高,則漸益清微,而憑之以行者,亦漸無力。故近下者行速,高則漸緩。月之二十七日三十一刻新法大略。而一周,土星之二十九年一百五日有奇亦新法大略。而一周,實有其理,而為右轉亡疑已。西洋歷家既能測知七曜遠近之實,而又竊張子左旋之說,以相雜立論。蓋西夷之可取者,唯遠近測法一術,其他則皆剽襲中國之緒餘,而無通理之可守也。

  古之建侯者,有定土疆,而無定爵。宋,公也,秦,伯也;而微仲、秦仲以字稱,是二君之爵視大夫耳。齊,侯也,而丁公稱公;當周制初定之時,應無僭諡,則嘗進爵而公矣。《春秋》進退諸侯,用周道爾,非若《綱目》「莽大夫」之為創筆也。

  其君從苟簡而用夷禮,其國之俗未改,則狄其君,不狄其國;故滕、杞稱子而國不以號舉。其政教風俗化於夷而君不降禮,則狄其國,不狄其君;故秦不貶其伯而以號舉。吳、楚、越兩用之,盡乎夷之辭,以其禮壞而俗惡也。

  《未濟》,男之終也;《歸妹》,女之窮也。緣此二卦,中四用爻,皆失其位;而《末濟》初陰而上陽,《歸妹》初陽而上陰。上者,終窮之位也;離乎初則不能生,至乎上則無所往矣。《周易》以《末濟》終,京房所傳卦變以《歸妹》終;蓋取諸此。乃以循環之理言之:陽終而復之以陽,化之所以不息;陰窮而復之以陽,則陰之絕已曠矣。故《未濟》可以再起《乾》,而《歸妹》不能。此《周易》之所以非京房之得與也。

  京房八宮六十四卦,整齊對待,一倍分明。邵子所傳《先天方圖》,蔡九峰《九九數圖》皆然。要之,天地間無有如此整齊者,唯人為所作,則有然耳。圜而可規,方而可矩,皆人為之巧,自然生物,未有如此者也。《易》曰:「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可典可要,則形窮於視,聲窮於聽,即不能體物而不遺矣。唯聖人而後能窮神以知化。

  唯《易》兼十數,而參差用之:太極,一也。奇偶,二也。三畫而小成,三也。揲以四,四也。大衍之數五十,五也。六位,六也。其用四十有九,七也。八卦,八也。《乾》、《坤》之策三百六十,九也。十雖不用,而一即十也。不倚於一數而無不用,斯以範圍天地而不過。《太玄》用三,《皇極經世》用四,《潛虛》用五,《洪範》皇極用九;固不可謂三、四、五、九非天地之數,然用其一,廢其餘,致之也固而太過,廢之也曠而不及,宜其乍合而多爽也。

  《皇極經世》之旨,盡於朱子「破作兩片」之語,謂天下無不相對待者耳。乃陰陽之與剛柔,太之與少,豈相對待者乎?陰陽,氣也;剛柔,質也。有是氣則成是質,有是質則具是氣;其可析乎?析之則質為死形,而氣為游氣矣。少即太之稚也,太即少之老也;將一人之生,老、少稱為二人乎?自稚至老,漸移而無分畫之涯際,將以何一日焉為少之終而老之始乎?故兩片四片之說,猜量比擬,非自然之理也。

  《乾》、《坤》之策三百六十,當期之數,去氣盈朔虛不入數中,亦言其大概耳。當者,仿佛之辭也,猶雲萬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非必物之數恰如此而無餘欠也。既然,則數非一定,固不可奉為一定之母以相乘相積矣。《經世》數十二之,又三十之,但據一年之月、一月之日以為之母。月之有閏,日之有氣盈朔虛,俱割棄之。其母不真,則其積之所差必甚。自四千三百二十以放於《坤》數之至賾,其所差者以十萬計。是市儈家收七去三之術也,而以限天地積微成章之化,其足憑乎?

  京房卦氣之說立,而後之言理數者一因之。邵子《先天圓圖》,蔡九峰《九九圓圖》,皆此術耳;揚雄《太玄》亦但如之。以卦氣治歷,且粗疏而不審,況欲推之物理乎?《參同契》亦用卦氣,而精於其術者,且有活子時、活冬至之說,明乎以歷配合之不親也。何諸先生之墨守之也?邵子據「數往者順,知來者逆」之說以為卦序,乃自其圓圖觀之,自《復》起午中至《坤》為子半,皆左旋順行,未嘗有所謂逆也。九峰分八十一為八節,每節得十,而冬至獨得十一,亦與《太玄》贅立《踦》《贏》二贊,均皆無可奈何而姑為安頓也。

  宋熙寧中有鄭夬者,著書談《易》變曰:「《坤》一變生《復》,得一陽;二變生《臨》,得二陽;三變生《泰》,得四陽;四變生《大壯》,得八陽;五變生《夬》,得十六陽;六變生《歸妹》,此當雲生《漸》,傳寫之誤。得三十二陽。《乾》一變生《姤》,得一陰;二變生《遁》,得二陰;三變生《否》,得四陰;四變生《觀》,得八陰;五變生《剝》,得十六陰;六變生《歸妹》,得三十二陰。同時有秦玠者,附會艷稱之,謂其泄天地之藏,為鬼神所譴。成、弘中,桑通判悅矜傳以為神秘。皆所謂一隅窺天者耳。其雲二、四、八、十六、三十二者,謂其所成之卦也。一陽卦即《復》也,一陰卦即《姤》也,得者謂其既得也。二陽卦,《復》、《師》也。二陰卦,《姤》、《同人》也。四陽卦,《復》、《師》、《臨》、《升》也。四陰卦,《姤》、《同人》、《遁》、《無妄》也。以次上變,上下推移,則三十二卦各成,而備乎六十四矣。其說亦卦氣之流耳,何所盡於天地之藏,而玠與悅乃為之大言不慚至是邪?三十二卦陰,三十二卦陽,又即邵子」一破兩片「之旨;乃玠又雲」西都邵雍所不能知「,不亦誣乎!夬又曰:」《乾》、《坤》,大父母也;《復》、《姤》,小父母也。「則邵子亦嘗言之矣。父母而有二,是二本矣。以《復》、《姤》為小父母者,自其交構而言之,玄家最下之說也。且以一陽施於陰中謂之父,似矣;一陰入陽中謂之母,其於施受、翕闢、多寡之義,豈不悖哉!故《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天施地生,父母之道,皆於《復》見之。一陽,父也;五陰,母也。《姤》者殺之始,何足以為萬物之母哉?故《姤》之《彖》曰」勿用取女「,初六曰」羸豕孚躑躅「,其不足以當母儀明矣。

  水生木,一生三也;則老子一生二之說不行矣。木生火,三生二也;則老子二生三之說不行矣。火生土,二生五也;土生金,五生四也;則邵子二生四之說不行矣。金生水,四生一也;則邵子四生八之說不行矣。天地之化,迭相損益以上下其生,律呂肖之,而微有變通,要非自聚而散以之於多而不可卷,自散向聚以之於少而不可舒也。

  五行生剋之說,但言其氣之變通,性之互成耳,非生者果如父母,克者果如仇敵也。克,能也,制也;效能於彼,制而成之。術家以克者為官,所克者為妻,尚不失此旨。醫家泥於其說,遂將謂脾強則妨腎,腎強則妨心,心強則妨肺,肺強則妨肝,肝強則妨脾;豈人之府藏日構怨於胸中,得勢以驕,而即相凌奪乎?懸坐以必爭之勢,而瀉彼以補此,其不為元氣之賊也幾何哉!

  證金克木,以刃之伐木;則水漬火焚,不當壞木矣。證木克土,以草樹之根蝕土;則凡孽息其中者,皆傷彼者乎?土致養於草樹,猶乳子也;子乳子母,豈刑母邪?證土克水,以上之堙水則不流;是鯀得順五行之性,而何雲「汩亂」?土壅水,水必決;土劣子水明矣。證水克火,以水之熄火;乃火亦熯水矣,非水之定勝也。且火入水中而成湯,彼此相函而固不相害也。證火克金,以冶中之銷鑠;曾不知火煬金流,流已而固無損,固不似土埋水漬之能蝕金也。凡為彼說,皆成戲論,非窮物理者之所當信,故曰:克,能也;致能於彼而互相成也。天地之化,其消其息,不可以形跡之增損成毀測之。有息之而乃以消之者,有消之而乃以息之者,無有故常而藏用密。是故化無恩怨,而天地不憂,奈何其以攻取之情測之!

  水之為體最微,而其為利害最大,要其所為利者,即其所為害也。愚嘗謂不貪水之利,則不受水之害;以黃河漕者,進寇於庭而資其刃以割雞也。吾鄉大司馬劉舜咨先生所著《河議》,言之娓娓矣。乃天子都燕,則漕必資河。以要言之,燕固不可為天子之都;無粟而懸命於遠漕,又因之以益河患,豈仁且知者之所擇處哉!

  以都燕為天子自守邊,尤其悖者。獨不聞孤注之說乎?西周扼西陲而北狄日逼,東遷以後,委之秦而有餘。彌與之近,則覬覦之心彌劇,艷而忮也。艷忮動於寇心,而孤注之勢又成,不亦危乎!天子所恃以威四夷者,太上以道,其次以略,未聞恃一身兩臂之力也。徒然率六軍而望哺於萬里,以導河而為兗、徐憂,自非金源、蒙古之習處苦寒,何為戀此哉?

  「郊以事天,社以事地」,禮有明文;古無伉地於天而郊之之禮。天之德德,地之德養;德以立性,養以適情。故人皆養於地,而不敢伉之以同於天,貴德而賤養,崇性而替情也。人同性也,物各養也,故無可分之天而有可分之地。天主氣,渾淪一氣而無疆埒。地主形,居其壤,食其毛,其地之人,即其人之地矣。是以惟天子統天下而後祀天。若夫地,則天子社之,諸侯社之,大夫以至庶人各有置社,無不可祀也。無不可祀,而天子又奚郊邪?天子、諸侯自立社,又為民立社。自立社者,無異子民之自社也。為民立社,天於止社其畿內而不及侯國,諸侯社其國中而不及境外;分土之義也,性統萬物而養各有方也。地主形,形有廣狹而祀因之,形有崇卑大小而秩因之;故五嶽四瀆,秩隆於社。今乃創立皇地柢至尊之秩,而岳瀆從祀;則不知所謂地祗者何也,豈概九州而統此一祗乎?山澤異形,燥濕異形,墳埴異形,壚黎異形,草谷異產,人物異質,則其神亦異矣,而強括之以一;是為皇地之名者,誣亦甚矣!《周禮》夏至合樂方澤之說,肄習社稷山川祀事之樂耳,非謂祀也。後世不察於性情德養之差,形氣分合之理,陰陽崇卑之別,伉北郊以擬天,下伐上,臣干君,亂自此而生。乃紛紛議分議合,不愈傎也乎!

  繼父之服,不知其義所自出。繼父者,從乎母而親者爾。從母而親者,莫親於外祖父母,其服之也,小功而已。而同居繼父之服期,何獨私子母之後夫哉?即其為營寢廟,修祭祀,亦朋友通財之等。營寢廟,修祭祀,其財力為之也。古者母之服期,母之後夫亦期焉,從服者視所從而無殺;殆以伉諸尊父而尊繼母之禮與?則亦禽狄之道矣。孰立繼父之名,因制繼父之服?父其可繼乎哉?同母異父之兄弟姊妹,視從兄弟而小功,亦野人之道也。母之後夫,同母異父之兄弟姊妹,以朋友皆在他邦之服服之,袒免焉可矣。

  從服,因所從者為之服,不以己之昵而服之,則亦不以己之嫌而已之。兄弟一體之親,從乎兄弟,而為兄弟之妻服,庸不可乎?若以嫂叔不通問為疑,乃嫌疑之際,君臣男女一也。未仕者從父而為父之君服,不以不為臣不見之義為疑而已之。蓋所從者,義之重者也;嫌疑,義之輕者也。其生也,不為臣不見,嫂叔不通問,厚君臣男女之別。其沒也,從乎父與兄弟而服之,以篤尊親之誼,亦並行而不悖矣。男子從乎兄弟而服兄弟之妻,婦人從乎夫而服夫之兄弟。今禮有善於古者,此類是已。

  明堂之說,制度紛紜,大抵出於漢;新垣平、公玉帶之徒,神其說而附益之爾。《戴記,明堂位》不言十二室、五室之制,而有應門之文;則亦天子之廟堂耳。故孟子曰:「明堂者,王者之堂也。」《孝經》稱「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所謂配上帝者,謂以天子之禮祀之,成其配天之業也。後世增大飧,而以人道事天;又分天與帝為二,傅以讖緯之誣說,荒怪甚矣。《月令》為青陽、明堂、總章、玄堂之名,隨月居之以聽政,瑣屑煩冗,擬天而失其倫。不知呂不韋傳於何一曲儒,以啟後世紛紜之喙,乃欲創一曲房斜戶之屋,幾令匠石無所施其結構。宋諸先生議復古多矣,而不及明堂,誠以其不典而徒煩也。

  《月令》位土於季夏,惟不達於相剋者相成之義,疑火金之不相見而介紹之以土,且以四時無置土之位,弗獲已而以季夏當之爾。其雲律中黃鐘之宮,既不可使有十三律,則雖立宮之名,猶是黃鐘也。將令林鐘不能全應一月,於義尤為鹵莽。其說既不足以立,歷家又從而易之,割每季之十八日以為土王,尤虛立疆畛而無實。五行之運,不息於兩間,豈有分時乘權之理?必欲以其溫涼晴雨之大較而言之,則《素問》六氣之序,以六十日當一氣,為風寒燥濕陽火陰火之別,考之氣應,實有可征,賢於每行七十二日之說遠矣。且天地之化,以不齊而妙,亦以不齊而均。時自四也,行自五也,惡用截鶴補鳧以必出於一轍哉!《易》稱元亨利貞配木火金土,而水不與,貞,七德,非水德。詳《周易外傳》。則四序之應,雖遺一土,亦何嫌乎?天地非一印板,萬化從此刷出,拘墟者自不知耳。

  水之制火,不如土之不爭而速。《素問》二火之說,以言化理尤密。龍雷之火,附水而生,得水益烈,遇土則蔑不伏也。土與金雖相抱以居,而塊然其不相孽乳,燥濕之別久矣。《素問》以濕言土,以燥言金,皆其實也。金既燥,與水杳不相親,奚水之生乎?兩間之金幾何,而水無窮,水豈待金而生邪?五行同受命於大化。《河圖》五位渾成,顯出一大冶氣象,現成五位具足,不相資抑不相害。故談五行者,必欲以四時之序序之。與其言生也,不如其言傳也;與其言克也,不如其言配也。

  《月令》及漢歷,先驚蟄而後雨水;漢以後歷,先雨水而後驚蟄。蓋古人察有恆之動於其微,著可見之動於其常也。正月蟄蟲振於地中,察微者知之,待著而後喻者不知也。正月或雨雪,或雨水,雖或雨水而非其常;二月則以雨水為常。驚變者不待其變之定而紀之,不驗者多矣。護蟄蟲之生,當於其微,而後生理得蘇。效天時之和潤以起田功,當待其常,而後人牛不困。後人之不古若,而精意泯矣。

  天無度,人以太陽一日所行之舍為之度。天無次,人以月建之域為之次。非天所有,名因人立;名非天造,必從其實。十有二次,因乎十有二建而得名,日運刻移,東西循環,固無一定之方也。大寒為建丑之中氣,故以夏正十有二月為星紀之月,而丑因從為星紀之次。斗柄所指,在地之北東隅,丑方也。丑所以為星紀者,一日之辰,隨天左移所加之方,而為十二時正方也。東正卯,西正酉,上正午,下正子,八方隨之以序,則因卯酉而立之名也。故卯酉為有定之方,而為十二次之紀。建丑之月,古曆日在子,其時日方正午,加於子宿,未加亥,申加戌,酉正加酉,卯正加卯,在天卯酉之位,與在日卯酉之時相值而中;方卯而卯中,方酉而酉中,故曰星紀。此古歷「冬至日在斗,大寒日在虛」之所推也。自歲差之法明,堯時冬至日在虛,周、漢以後冬至日在斗,而今日在箕三度矣。治歷者不為之通變之術,仍循漢、唐之法,以危十二度起,至女二度,為玄枵之次,其辰子;女二度起,至斗二度,為星紀之次,其辰丑;斗二度起,至尾三度,為析木之次,其辰寅。餘九次因此。則是大寒之氣,日在牛三度而加丑;在天之丑,值日之午,酉加戌,卯加辰,不得謂之為星紀矣。方是月也,斗柄指丑,而人之以十二次分之者,乃在子,不亦忒乎!用今之歷,紀今之星,揆今之日,因今之時,謂一日十二時。定今之次,自當即今冬至日在箕三度至牽牛四度為丑,牽牛三度至危六度為子,危七度至東壁三度為亥。餘九次准此。歲差則從之而差,所不可差者,斗柄所建之方而已。循是而推之,則冬至日仍在丑,雨水日仍在亥,建丑之月,卯仍卯中,酉仍酉中;名從實起,次隨建轉,即今以順古,非變古而立今;其尚允乎!

  古之為歷者,皆以月平分二十九日五十三刻有奇為一朔,恆一大一小相間,而月行有遲疾,未之審焉。故日月之食,恆不當乎朔望。轂梁子未朔、既朔、正朔之說,由此而立,而漢儒遂雜以災祥之說,用相爚亂。至祖沖之諗知其疏,乃以平分大略之朔為經朔,而隨月之遲疾出入於經朔之內外為定朔;非徒為密以示察也,以非此則不足以審日月交食之貞也。西洋夷乃欲以此法求日,而制二十四氣之長短,則徒為繁密而無益矣。其說大略以日行距地遠近不等,遲疾亦異,自春分至秋分,其行盈,自秋分至春分,其行縮而節以漏准,故冬一節不及十五日者,十五刻有奇,夏一節過於十五日者,七十二刻有奇。乃以之測日月之食,則疏於郭守敬之法而恆差。若以紀節之氣至與否,則春夏秋冬、溫暑涼寒,萬物之生長收藏,皆以日之晨昏為主,不在漏刻之長短也。故曰:日者,天之心也。則自今日日出以至於明日日出為一日,闔辟明晦之幾,定於斯焉。若一晝一夜之內,或長一刻,或短一刻,銖累而較之,將以何為平?日之有晝夜,猶人之有生死,世之有鼎革也。紀世者以一君為一世,一姓為一代,足矣。倘令割周之長,補秦之短,欲使均齊而無盈縮之差,豈不徒為紊亂乎?西夷以巧密夸長,大率類此,蓋亦三年而為棘端之猴也。

  霧之所至,土氣至之。雷電之所至,金氣至之。雲雨之所至,木氣至之。七曜之所至,水火之氣至之。經星以上,蒼蒼而無窮極者,五行之氣所不至也。因此知凡氣皆地氣也,出乎地上則謂之天氣。一升一降,皆天地之間以絪縕者耳。《月令》曰:「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從地氣之升,而若見天氣之降,實非此晶晶蒼蒼之中,有氣下施以交於地也。經星以上之天,既無所施降於下,則附地之天,亦無自體之氣以與五行之氣互相含吐而推蕩,明矣。天主量,地主實;天主理,地主氣;天主澄,地主和。故張子以清虛一大言天,亦明乎其非氣也。

  不於地氣之外別有天氣,則玄家所云先天氣者無實矣。既生以後,玄之所謂後天也;則固凡為其氣者,皆水、火、金、木、土、谷之氣矣。實但谷氣,一曰胃氣。未生以前胞胎之氣,其先天者乎;然亦父母所資六府之氣也,在己與其在父母者,則何擇焉?無已,將以六府之氣在吾形以內醞釀而成為後天之氣,五行之氣自行於天地之間以生化萬物、未經夫人身之醞釀者為先天乎?然以實推之,彼五行之氣自行而生化者,水成寒,火成炅,木成風,金成燥,土成濕,皆不可使絲毫漏入於人之形中者也。魚在水中,水入腹則死;人在氣中,氣入腹則病。人腹之空,且為人害,況榮衛魂魄之實者乎?故以知所云先天氣者無實也。棲心淡泊,神不妄動,則醞釀清微而其行不迫,以此養生,庶乎可矣。不審而謂此氣之自天而來,在五行之先,亦誕也已。

  邵子之言先天,亦倚氣以言天耳。氣,有質者也,有質則有未有質者。《淮南子》雲「有夫未始有無者」,所謂先天者此也。乃天固不可以質求,而並未有氣,則強欲先之,將誰先乎?張子云「清虛一大」,立誠之辭也,無有先於清虛一大者也。玄家謂「順之則生人生物」者,謂由魄聚氣,由氣立魂,由魂生神,由神動意,意動而陰陽之感通,則人物以生矣:「逆之則成佛成仙」者,謂以意馭神,以神充魂,以魂襲氣,以氣環魄,為主於身中,而神常不死也。嗚呼!彼之所為秘而不宣者,吾數言盡之矣。乃其說,則告子已為之嚆矢。告子曰「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亦心使氣、氣不生心之說。夫既不待我,而孟子折之詳矣。天地之化,以其氣生我;我之生,以魄凝氣,而生其魂神,意始發焉。若幸天地之生我而有意,乃竊之以背天而自用,雖善盜天地以自養,生也有涯,而惡亦大矣。故曰:「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釋氏之所謂六識者,慮也;七識者,志也;八識者,量也;前五識者,小體之官也。嗚呼!小體,人禽共者也;慮者,猶禽之所得分者也。人之所以異於禽者,唯志而已矣。不守其志,不充其量,則人何以異於禽哉?而誣之以名曰「染識」,率獸食人,罪奚辭乎!釋道生曰:「敲空作響,擊木無聲。」此亦何足為名理,而矜言之也?天下莫大之聲,無逾於雷霆,乃豈非敲空作響乎?木之有聲者,其中空也。即不空者,擊空向木,木止空不行,反觸而鳴也。舉木按木,雖竭賁、獲之力,聲亦不生,則擊木固無聲矣。釋氏之論,大抵如此,愚者初未置心於其際,乍聞而驚之爾。如《楞嚴》所稱「耳聞梅而涎從口出」之類,亦復成何義旨?有血性者當不屑言,亦不屑辨也。

  三代之政,簡於賦而詳於役,非重用其財而輕用其力也。賦,專制於君者也,制一定,雖墨吏附會科文以取之,不能十溢其三四也。役則先事集而後事息,隨時損益,固難畫一;聽吏之上下,而不能悉聽於君上,不為之不可;溢之數,盡取君與吏所必需於民者而備征之,則吏可以遽不請命而唯意為調發,雖重法以繩吏,而彼固有辭。是故先王不避繁重之名,使民逐事以效功,則一國之常變巨細,皆有期會之必赴,而抑早取其追攝不逮、冗促不相待之數,寬為額而豫其期,吏得裕於所事而弗能藉口於煩速。其庀具供給之日,不移此以就彼,吏抑無從那移而施其巧。且役與賦,必判然分而為二;征財雖徑,征力雖迂,而必不斂其值以雇於公。民即勞而事有緒,吏不能以意欲增損之,而勞亦有節矣。知此,則創為一條鞭之法者,概役而賦之,其法苟簡而病民於無窮,非知治體者之所尚矣。一條鞭立,而民不知役,吏乃以謂民之未有役而可役;數十年以後,賦徒增而役更起,是欲徑省其一役而兩役之矣。王介甫雇役之法倡之,朱英之一條鞭成之,暴君者又為裁減公費、驛遞、工食之法,以奪之吏而償之民。奪之吏者一,而償之民者百,是又不如增賦之虐民有數也。

  置郵之說,始見於《孟子》而傳聞於孔子,《周禮》無述焉。意亦衰周五伯之亂政,非三代之制也。《春秋傳》魯莊公傳乘而歸,楚子乘馹會師於臨品,皆軍中所置以待急迫,猶今之塘撥耳。孔子所謂傳命者,亦謂軍中之命令也。三代之制,大夫以上皆自畜馬,有所使命,自駕而行,而不需於公家。士及庶人在官者之銜命,則公家予之以駕,而不取給於賦役。故問國君之富,數馬以對;國馬蕃於公廄,無所資於民矣。吉行日五十里,馬力不疲,適遠而不須更易,駕以往者即駕以返,無用馹也。諸侯之交,適遠者少。天子之使,或達於千里之外,則有軒輶之車,輿輕馬良,亦即所乘以遠屆而已。古之政令,立法有章,號令統一,事豫而期有恆,故日行五十里而不失期會。後世有天下者,起於行陳,遂以軍中驛傳之法取快一時者為承平之經制,先事之不豫,徵求期會之無恆,馬力不足給其意欲,而立法以求急疾,至於魚蟹瓜果口腹之需,一惟其速而取辦於驛傳。天下增此一役,而民困益甚矣。誠假郡縣以畜牧之資,使自畜馬以供公役,自近侍以至冗散,皆豐其祿餼傔從,各得多其蕃畜,一切奏報徵召,皆自乘以行,而特給以芻秣,雖乘輿之圉,亦取之國馬而足,則賦可減,役可捐,而中國亦資以富強,將不待輦鏹籠茶以請命於番夷,上下交益之道也。開國之主,一為創製,捷於反掌,非如井田封建之不易復也。

  張子曰:「日月之形,萬古不變。」形者,言其規模儀象也,非謂質也。質日代而形如一,無恆器而有恆道也。江河之水,今猶古也,而非今水之即古水。鐙燭之光,昨猶今也,而非昨火之即今火。水火近而易知,日月遠而不察耳。爪發之日生而舊者消也,人所知也。肌肉之日生而舊者消也,人所未知也。人見形之不變,而不知其質之已遷,則疑今茲之日月為邃古之日月,今茲之肌肉為初生之肌肉,惡足以語日新之化哉!陽而聚明者,恆如斯以為日;陰而聚魄者,恆如斯以為月;日新而不爽其故,斯以為無妄也與!必用其故物而後有恆,則當其變而必昧其初矣。

  月食之故,謂為地影所遮,則當全晦而現青晶之魄矣。今月食所現之魄赤而濁,異乎初生明時之魄,未全晦也。抑或謂太陽暗虛所射,近之矣。乃日之本無暗虛,於始出及落時諗之自見。日通體皆明,而人於正午見之,若中暗虛而光從旁發者,目眩故爾。日猶火也,豈有中邊之異哉?蓋月之受輝於日,猶中宵之鏡受明於鐙也。今以鐙臨鏡而人從側視之,鐙與鏡不正相值,則鏡光以發;鐙正臨鏡,則兩明相衝,鏡面之色微赤而濁,猶月食之色也。介立其中者,不能取照於鏡矣。日在下,月在上,相值相臨,日光逼沖乎月魄,入居其中,不見返映之輝,而但見紅昏之色,又何疑哉!

  曆法有日月之發斂,而無步五星發斂之術。蓋土星二十九年有奇而始一周,行遲則發斂亦微,未易測也。乃五星固各有其發斂,則去黃道之近遠與出入乎黃道,亦各自有其差。太白於五星,光芒最盛,去黃道近,則日出而隱;其或經天晝見者,去黃道甚遠,則日不能奪之也。然則使置五星發斂之術以與太陽互算,則太白經天,亦可推測之矣。其為體咎,則亦與日月食之雖有恆度而人當其下則為災也等,要皆為有常之異也。

  鹽政開中之法,其名甚美,綜核而行之乍利,要不可以行遠,非通計理財之大法也。商之不可為農,猶農之不可為商也。商其農,徒窳其農而貧之於商。農其商,徒困其商而要不可為農。開中者,將使商自耕乎?抑使募人以耕乎?商固不能自耕,而必募人以耕,乃天下可耕之人皆懷土重遷者,商且懸重利以購之,則貪者舍先疇以趨遠利,而中土之腴田蕪矣。不則徒使商豢游惰之農,而出不能裨其入也。抑天下果有有餘之農為可募邪,則胡不官募之,而必假於商乎?農出粟而使之輸金,唐、宋以降之弊政也;商利用金而使之輸粟,則開中之弊法也。顛倒有無而責非其有,貿遷於南而田廬於北,人心拂而理勢逆,故行之未百年而葉淇得以撓之,商乃寧輸數倍之金以丐免遙耕之苦,必然之勢也。耕猶食也,莫之勸而自勤者也。強人以耕,殆猶夫強人以食,與不噎而噦者幾何哉?宜開中之不能久也。

  與其開中而假手於商以墾塞田也,亡寧徙民以實塞。民就徙,則漸安其可懷之土矣,獨疑無從得民而募徙之爾。葉淇以前,商所募者為何許人?當時不留之以為官佃,則淇之罪也。或皆游惰而鹵莽者乎?乃今廣西桂平、潯梧之間有獞人者,習於刀耕火種,勤苦耐勞,徙以府江左右皆不毛之土,無從得耕,故劫掠居民行旅以為食。韓雍以來,建開府,增戍卒,轉餉千里,大舉小入,數百年無寧日,斬殺徙勤而終不悛。若置之可耕之土,則賊皆農也。或慮其獷不受募,則可用雕剿之法,以兵遷其一二,得千許人,豐給其資糧牛具,安插塞下,擇良將吏拊循之。數年以還,俾既有飽暖之色,擇其渠魁,假之職名,還令自相呼致。行之十年之外,府江之獞可空,塞下之萊可熟矣。且其人類獷悍習戰,尤可收為墩堡之備,即因之簡兵節餉可也。漢遷甌人而八閩安,中國實用此道爾。他如黔、蜀之苗、犵,可遷者有矣;毫、宿、鄖、夔之流民,可耕者有矣;汀、邵之山民,轉耕藍麻於四方,可募者有矣。當國者以實心而任良吏,皆為塞下之農也,奚必開中而後得粟哉?

  《內經》之言,不無繁蕪,而合理者不乏。《靈樞經》云:「肝藏血,血舍魂。脾藏榮,榮舍意。心藏脈,脈舍神。肺藏氣,氣舍魄。腎藏精,精舍志。」是則五藏皆為性情之舍,而靈明發焉,不獨心也。君子獨言心者,魂為神使,意因神發,魄待神動,志受神攝,故神為四者之津會也。然亦當知凡言心,則四者在其中,非但一心之靈,而余皆不靈。孟子言持志,功在精也;言養氣,功加魄也。若告子則孤守此心之神爾。《靈樞》又云:「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氣也。」亦足以征有地氣而非有天氣矣。德無所不凝,氣無所不徹,故曰「在我」。氣之所至,德即至焉,豈獨五藏胥為舍德之府而不僅心哉?四支、百骸、膚肉、筋骨,苟喻痛癢者,地氣之所充,天德即達,皆為吾性中所顯之仁,所藏之用。故孟子曰:「形色,天性也。」

  莊子謂風之積也厚,故能負大鵬之翼;非也。濁則重,清則微;天地之間,大氣所蒸,漸上則漸清,漸下則漸濁。氣濁以重,則風力亦鷙;氣清以微,則風力亦緩。然則微霄之上,雖或有風,微颭而已,安所得積而厚哉?鶯、鳩之飛不能高,翼小力弱,須有憑以舉,能乘重而不能乘輕也。鵬之高也,翼廣力大,不必重有所憑而亦能乘也。使大鳥必資厚氣以舉,如大舟之須積水,雖九萬里亦平地之升爾。則方起翼之初,如大舟之一試於淺水而早不能運,何從拔地振起以得上升哉?莊生以意智測物而不窮物理,故宜其云然。

  「東蒼天,西白天,南赤天,北玄天」;于晴夕月未出時觀之則然,蓋霄色爾。霄色者,因日月星光之遠近、地氣之清濁而異,非天之有殊色也。自霄以上,地氣之所不至,三光之所不行,乃天之本色。天之本色,一無色也。五色,無質、無象、無數,是以謂之清也,虛也,一也,大也,為理之所自出而已矣。

  周正建子,而以子、丑、寅之月為春,卯、辰、巳之月為夏,午、未、申之月為秋,酉、戌、亥之月為冬。肇春於南至,而訖冬於大雪,非僅以天為統之說也。子、丑、寅之月,寒色略同;卯、辰、巳之月,溫色略同;午、未、申之月,暑色略同;酉、戌、亥之月,涼色略同。因其同者而為之一時,氣之驗也。自南至以後九十一日有奇,日自極南而至乎赤道;又九十一日有奇,自赤道而至乎極北。北至以後九十一日有奇,自極北而返乎赤道;又九十一日有奇,自赤道以至乎極南。赤道中分南北,大返四至而分四時,天之象也。一陽生於地中,水泉動,故曰「春者,蠢也」。雷發聲,電見,桃李榮,故曰「夏者,大也」。一陰生,反舌無聲,故曰「秋者,揪也」。水始涸,蟄蟲壞戶,故曰「冬者,終也」。化之徵也。然則周所謂四時者,不可謂無其理矣。既有其理,而《泰誓》春大會於孟津,又明著其文,則知以建於之月為春王正月,自魯史之舊,而非夫子以夏時冠周月,創亡實之文。胡文定之說,誠有所未審,而朱子駁之,宜矣。

  蓋天之說,亦就二十八宿所維繫之天而言也。北極出地四十度,《授時曆》所測北都度數。南極入地四十度。赤道之南,去地七十一度有奇耳;其北,去地一百一十一度有奇也;則有如斜倚於南矣。其法當以赤道之中,當蓋之部尊;蓋,樞也。南北二極,當蓋之垂溜;蓋,檐也。既倚於南,而復西轉,類蓋之仄動;其說不過如此,非謂盡天之體而北高南下也。推其說,則北極之北,經星之所不至,當不得謂之天,故曰「天不滿西北」。然則極北之蒼蒼者,果何名邪?此其說之窒者也。抑即以經星之天論之,使以赤道為部尊,南北二極為垂溜,則赤道之中,當恆見而不隱;北極出地上,當以日推移而不恆見。而今反是,則倚蓋之譬,可狀其象而不可狀其動也。此渾天之說所以為勝。乃渾天者,自其全而言之也。蓋天者,自其半而言之也。要皆但以三垣二十八宿之天言天,則亦言天者畫一之理。經星以上,人無可得而見焉。北極以北,人無可得而紀焉。無象可指,無動可征,而近之言天者,於其上加以宗動天之名,為蛇足而已矣。

  渾天家言天地如雞卵,地處天中猶卵黃。黃雖重濁,白雖輕清,而白能涵黃,使不墜於一隅爾,非謂地之果肖卵黃而圓如彈丸也。利瑪竇至中國而聞其說,執滯而不得其語外之意,遂謂地形之果如彈丸,因以其小慧附會之,而為地球之象。人不能立乎地外以全見地,則言出而無與為辨,乃就瑪竇之言質之。其雲地周圍盡於九萬里,則非有窮大而不可測者矣。今使有至圓之山於此,繞行其六七分之一,則亦可以見其迤邐而圓矣。而自沙漠以至於交趾,自遼左以至於蔥嶺,蓋不但九萬里六七分之一也。其或平或陂,或窪或凸,其圓也安在?而每當久旱日入之後,則有赤光間青氣數股自西而迄乎天中,蓋西極之地,山之或高或下,地之或侈出或缺人者為之。則地之欹斜不齊,高下廣衍無一定之形,審矣。而瑪竇如目擊而掌玩之,規兩儀為一丸,何其陋也!

  利瑪竇地形周圍九萬里之說,以人北行二百五十里,則見極高一度為準;其所據者,人之目力耳。目力不可以為一定之徵,遠近異則高下異等。當其不見,則毫釐迥絕;及其既見,則倏爾尋丈;未可以分數量也。抑且北極之出地,從平視而望之也。平視則迎目速而度分如伸,及其漸升,至與人之眉目相值,則移目促而度分若縮。今觀太陽初出之影,晷刻數丈;至於將中,則徘徊若留;非其行之遲速、道之遠近,所望異也?抑望遠山者,見其聳拔蔽霄,及其近,則失其高而若卑,失其且近而曠然遠矣。蓋所望之規有大小,而所見以殊,何得以所見之一度為一度,地下之二百五十里為天上之一度邪?況此二百五十里之塗,高下不一,升降殊觀,而謂可准乎?且使果如瑪竇之說,地體圓如彈丸,則人處至圓之上,無所往而不踞其絕頂,其所遠望之天體,可見之分必得其三分之二,則所差之廣狹莫可依據,而奈何分一半以為見分,因之以起數哉?彈丸之說既必不然,則當北極出地之際,或侈出或缺人,俱不可知,故但以平線准之,亦弗獲已之術也,而得據為一定邪?且人之行,不能一依鳥道,則求一確然之二百五十里者而不可得,奚況九萬里之遙哉?蘇子瞻詩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王元澤有云:「銖銖而累之,至兩必差。」瑪竇身處大地之中,目力亦與人同,乃倚一遠鏡之技,死算大地為九萬里,使中國有人焉如子瞻、元澤者,曾不足以當其一笑。而百年以來無有能窺其狂呆者,可嘆也!

  歲之有次,因歲星所次而紀也。月之有建,因斗柄所建而紀也。時之有辰,因太陽所加之辰而紀也。是故十干、十二技之配合生焉。若日之以甲子紀,不知其何所因也。既觀象於天而無所因以紀,則必推原子所自始而因之矣。倘無所紀,又無所因,將古今來之以六十甲子紀日者,皆人為之名數,而非其固然乎?非其固然,則隨指一日以為甲子,奚不可哉?日之有甲子,因曆元而推者也。上古曆元天正,冬至之日以甲子始,故可因仍鱗次,至於今而不爽。乃以驗之於天,若以甲庚執破候晴雨之類,往往合符。是以知古人之置曆元,非強用推測為理,以求天之合也。郭守敬廢曆元,趨簡而已。曆元可廢,則甲子將誰從始哉?古法有似徒設無益而終不廢者,天之用不一端,人之知天不一道,非可徑省為簡易。惟未曙於此,則將有如方密之閣學,欲盡廢氣盈朔虛,一以中氣分十二節而罷朔閏者,天人之精意泯矣。

  年與日之以甲子紀,皆以曆元次第推而得之。月之因乎斗柄,時之因乎太陽,但取征於十二次,則亦但可以十二技紀之而已。若同一建寅之月,孰為丙寅?孰為戊寅?同一加子之時,孰為甲子?孰為丙子?既無象數之可征,特依倚曆元「初始月,時始於甲干」而推爾。乃以曆元言之,則冬至月建甲子,已為歲首。而今用夏正,甲子之歲始干丙寅,抑甲子之建自冬至始?而大雪以後即建甲子,義亦相違。故古人於月,但言建某枝之月;於時,但言時加某枝,而不系以天干;立義精慎。後世瑣瑣壬遁星命之流,輒為增加以飾其邪說,非治歷之大經也。

  謂黃帝吹律以審音;吹者,吹其律之笙簫管籥也。而蔡西山堅持吹之一字,以譏王朴用尺之非;過矣!朴用尺而廢律,固為不可。尺者,律之一用耳,可以度長短大小,而不可以測中之所容與其輕重。且律兼度量衡而為之准,是律為母而尺其子也。用一子以廢群子之母,其失固然矣。然律者,要不可以吹者也。枵然洞達之筒,音從何發?即令成音,亦怒號之竅、於喁之聲而已。且吹之有清濁也,不盡因乎管,而因乎吹之者洪纖舒疾之氣。今以一管,易人而吹之;且以一人,異用其氣而吹之;高下鴻殺,固不一矣,又將何據以定中聲乎?唯手口心耳無固然之則,故雖聖人,必倚律以為程,則管不待吹,弦不待彈,鼓不待伐,鐘不待考,而五音十二律已有畫一之章。然則言吹律者,律己成,樂已審,而吹以驗之也,非藉吹之得聲而據之以為樂也。用尺,雖於法未全,自賢於任吹者之徒徇口耳矣。

  黃道出入赤道內外之差,冬至自南而反北,入在赤道北,故曰反。初遲後疾,至於赤道,則又漸向於遲。夏至自北而之南,亦初遲後疾,至於亦道,則又漸向於遲。唯近赤道則疾,遠則漸遲;歷家測其實,未明其故。蓋赤道當天之中,其體最高,則黃道所經亦高,漸移而南北,則漸降而下。「在天成象」者,清虛而利親上,故趨於高則其行利,趨於下則其行滯,猶在地成形者之利於下。是以二至之發斂三十秒,二分之發斂極於三十八分九十五秒也。據《授時曆》。

  謂日高,故度分遠,是以日行一度;月下,故度分近,是以日行十三度有奇;亦周旋曲護陰當遲、陽當疾之說爾。七曜之行,非有情則非有程;而強為之辭,謂月與五星一日之行,各如日一度之遠近,亦誣矣。且經星托體最高,其左旋何以如是之速邪?夫使日之一度,抵月之十三度有奇,則土星之一度,當抵月之三百五十一度有奇矣。果如是其遠焉否也?抑必七政之疾徐,畫一而無參差,但以度分之遠近而異,東西既爾,南北亦宜然;月之九道,何以出乎黃道外者五度十七分有奇邪?天化推遷,隨動而成理數,陰陽遲疾,體用不測;畫一以為之典要,人為之妄也。以之論天,奚當焉?

  月中之影,或以為地影,非也。凡形之因照而成影,正出,旁出,橫出,長短大小,必不相類。況大地之體,惡能上下四旁之如一哉?今觀其自東升歷天中,以至於西墜,其影如一;自南至北,閱九道,出入四十八度,其影如一。地移而影不改,則非地影明矣。乃其所以爾者,當由月魄之體,非如日之充滿勻洽爾。受明者,魄也;不受明者,魄之缺也。意者魄之在天,如雲氣之有斷續疏漏,或濃或淡,或厚或薄;所疏漏者,下通蒼蒼無極之天,明無所麗,因以不留乎。亦陽用有餘、陰用不足之象也。有餘則重而行遲,不足則輕而行速,抑可通於日月遲疾之故矣。

  月行之道所以斜出入於黃道者,日行黃道之差,每日大概以二十六分強為率,分百為度。三日半而始得一度;若月,則一日而差三度半弱。故日雖漸迤南北,而其道恆直;月則每日所差既遠,其道恆斜也。日其經而月其緯乎。

  「孫可以為王父屍」;可以者,通辭也,不必定其孫而為之也。假令周當平、桓以降,祭文、武二世室,安從得孫而為之屍乎?天子七廟,雖無孫而在五世袒免之內,親未盡則形氣相屬不遠,皆可為屍。文、武、后稷既已遠,而德厚者流光,凡其子孫與同昭穆者,皆可屍也。然則祭祢廟者而未有孫,或取諸五世以內為諸孫之列者與!若又無之,則取之所祭者再從以外之兄弟,期於無亂昭穆而已。

  自漢以來,祭不立屍,疑其已簡。古人陰厭陽厭,於彼於此,亦不敢信祖考之神必棲於屍,弗獲已而以有所施敬者為安,亦要孝子極致之情爾。禮有不必執古以非今者,此其一邪!且祖考之屍用諸孫,祖妣之屍將用諸孫之婦邪?則形氣固不相屬矣。《詩》云:「誰其屍之,有齊季女。」說見《詩稗疏》。是明乎必取諸孫女之列也。一堂之上,合族以修大事於祖考,乃使女子與昆弟同几筵以合食,而取象於夫婦;人道之別,不亦紊乎!必無已,而不必其形氣之相屬,使為祖屍者之婦為祖妣屍。乃同牢之禮僅用於始昏,亦同於室而不同於堂;自此以外,必厚其別。乃於禮樂之地,兄弟具來,而夫婦合食以無嫌,亦媟甚矣。更無已,而妣配無屍,即以祖之屍攝之,則一人而兩致獻酬,男子而婦人之,又已不倫。念及此,則不立屍為猶愈也。司馬、程、朱定所作《家禮》,論復古備矣,而不及屍,亦求之情理而不得其安也。

  《素問》之言天曰運,言地曰氣。運者,動之紀也,理也,則亦天主理、地主氣之驗也。故諸家之說,唯《素問》為見天地之化而不滯。五運之序:甲、己土,乙、庚金,丙、辛水,丁、壬木,戊、癸火;以理序也。天以其紀善五行之生,則五行所以成材者,天之紀也。土成而後金孕其中;雖孕而非其生。土金堅立,水不漫散而後流焉;水土相得,金氣堅之,而後木以昌植;木效其才,而火麗之以明,故古有無火之世,兩間有無木之山磧,無無金之川澤,而土水不窮。砂石皆金屬也。自然而成者長,有待而成者稚。五行之生,雖終始無端,而以理言之,則其序如此。故知五運者,以紀理也。地主氣,則渾然一氣之中,六用班焉而不相先後。同氣相求,必以類應;故風木與陽火君火。相得也,陰熱相火。與燥金相得也,濕土與寒水相得也。相得則相互,故或司天,或在泉,兩相唱和,無適先也。以類互應,均有而不相制,奚生克之有哉?倘以生克之說求之,則水,土克也;金,火克也;胡為其相符以成歲邪?理據其已成而為之序,而不問其氣之相嬗;故以土始,不以水始,異《洪範》亦不以木始,異《月令》。非有相生之說也。氣因具相得者而合,風興則火煬,火烈則風生;熱熯則燥成,燥迫則熱盛;濕蔭則寒凝,寒噓則濕聚;非有相剋之說也。風,春氣也;故厥陰為初火。熱,夏氣也;燥,秋氣也;濕寒,冬氣也。冬水聚,濕氣勝。應四時之序而不虛寄土位於中宮,於以體天地之化,賢於諸家遠矣。有滯理而化與物不我肖也,則不得已而為之增減以相就。如八卦配五行者,木二,金二,土二,水火一;不知水火之何以不足,木金土之何以有餘也?以五行配四時者,或分季夏以居土,或割四季月之十八日以居土;不知土之何以必主此一月之中與此十八日之內也?抑不知季夏之氣、林鐘之律,何為當自減以奉土也?唯《素問》「天有一火,地有二火」之說為不然。天主理;理者,名實之辨。均之為火,名同而實未有異,故天著其象,凡火皆火一而已矣。地主氣,氣則分陰陽之殊矣。陰陽之各有其火,灼然著見於兩間,不相訢合,不能以陰火之氣為陽火也。陰火,自然之火也;陽火,翕聚之火也。陰火不麗木而明,不煬金以流,不煉土以堅,不遇水而息;而陽火反是。螢入火則焦,燭觸電則滅,反相息矣。故知二火之說,賢於木金土各占二卦之強為增配也。

  五運在天而以理言,則可以言性矣。性著而為五德,土德信,金德義,水德知,木德仁,火德禮。信者,人之恆心,自然而成,諸善之長也。恆心者貞,是非之不易而固存者也。是非在我之謂義,是非在物之謂知,知非而存其是、油然不舍之謂仁,仁著於酬酢之蕃變之謂禮,禮行而五德備矣。故恆心者,猶十干之甲、己,五行之土,包孕發生乎四德而為之長也。《論語》謂之識,《易》謂之蘊,《書》謂之念,作聖之始功,《蒙》之所謂「果行育德」也。故通乎《素問》之言天者,可與言德。

  蔡伯靖言「水異出而同歸,山同出而異歸」;非也。水,流者也,故有出有歸。山,峙者也,奚以謂之出,奚以謂之歸乎?自宋以來,閩中無稽之游士,始創此說以為人營葬。伯靖父子習染其術,而朱子惑之,亦大儒之疵也。古之葬者,兆域有定,以世次昭穆而附焉。即至後代,管輅、郭璞有相地之說,猶但言形勢高下,未指山自某來為龍也。世傳郭璞《葬經》一卷,其言固自近理。自鬻術者起,乃竊《禹貢》「導山」之文,謂山有來去。不知「導山」雲者,因山通路,啟荊榛,平險阻,置傳舍爾,非山有流裔而禹為分疏之也。水之有出有歸,往者過矣,來者續矣,自此至彼,駸駸以行明矣。若山則亙古此土,亙古此石,洪濛不知所出,向後必無所歸,而奚可以出歸言之?彼徒見岡脊之容,一起一伏,如波浪之層疊,龍蛇之蜒屈,目熒成妄,猶眩者見空中之花,遂謂此花有植根,有結實,其妄陋可笑,自不待言。如謂有所自起,有所自止,則高以下為基,町雲自平地拔起,至於最高之峰而止,必不可雲自高峰之脊而下至於丘阜也。海濱,最下者也,必欲為連屬之說,海濱為崑崙之祖,非崑崙之行至海濱而盡。一峰之積,四面培壅而成,亦可謂異出而同歸矣。水以下為歸,山以高為歸,不易之理也。況乎踞峰四望,群山雜列於地下,正如陳盂盞於案,彼此之各有其區域而固不相因,明矣。術士之說,但以誇張形似誘不孝之貪夫,以父母之骴骼為媒富貴之資。有王者起,必置之誅而不舍之科,為君子者,如之何猶聽其導於迷流邪?

  謂「天開於子,子之前無天;地辟於丑,丑之前無地;人生於寅,寅之前無人」;吾無此邃古之傳聞,不能征其然否也。謂「酉而無人,戌而無地,亥而無天」;吾無無窮之耳目,不能征其虛實也。吾無以征之,不知為此說者之何以征之如是其確也?考古者,以可聞之實而已;知來者,以先見之幾而已。故吾所知者,中國之天下,軒轅以前,其猶夷狄乎!太昊以上,其猶禽獸乎!禽獸不能全其質,夷狄不能備其文。文之不備,漸至於無文,則前無與識,後無與傳,是非無恆,取捨無據,所謂飢則呴呴,飽則棄余者,亦植立之獸而已矣。魏、晉之降,劉、石之濫觴,中國之文,乍明乍滅,他日者必且陵蔑以之於無文,而人之返乎軒轅以前,蔑不夷矣。文去而質不足以留,且將食非其食,衣非其衣,食異而血氣改,衣異而形儀殊,又返乎太昊以前而蔑不獸矣。至是而文字不行,聞見不征,雖有億萬年之耳目,亦無與征之矣。此為混沌而已矣。

  天地之氣衰旺,彼此迭相易也。太昊以前,中國之人若麇聚鳥集,非必日照月臨之下而皆然也;必有一方焉,如唐、虞、三代之中國也。既人力所不通,而方彼之盛,此之衰而不能征之;迨此之盛,則彼又衰而弗能述以授人,故亦蔑從知之也。以其近且小者推之,吳、楚、閩、越,漢以前夷也,而今為文教之藪。齊、晉、燕、趙,唐、隋以前之中夏也,而今之椎鈍輊戾者,十九而抱禽心矣。宋之去今五百年耳,邵子謂南人作相,亂自此始,則南人猶劣於北也,洪、永以來,學術節義,事功文章,皆出荊、揚之產,而貪忍無良、弒君賣國、結宮禁、附宦寺、事仇讎者,北人為尤酷焉。則邵子之言,驗於宋而移於今矣。今且兩粵、滇、黔,漸向文明,而徐、豫以北,風俗人心,益不忍問。地氣南徙,在近小間有如此者。推之荒遠,此混沌而彼文明,又何怪乎?《易》曰「乾坤毀則無以見易」,非謂天地之滅裂也;乾坤之大,文不行於此土,則其德毀矣。故曰「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則雖謂天開地辟於軒轅之代焉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