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我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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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我們的自由
作者:胡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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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書裡有這樣一段神話:

  有一隻鸚鵡,飛過雪山,遇見雪山大火,他便飛到水上,垂下翅膀,沾了兩翅的水,飛回去滴在火焰上。滴完了,他又飛去取了水回來救火。雪山的大神看他往來滴水救火,對他說道:「你那翅膀上的幾滴水怎麼救得了這一山的大火呢?你歇歇罷?」鸚鵡回答道:「我曾住過這山,現在見火燒山,心裡有點不忍,所以盡一點力。」山神聽了,感他的誠意,遂用神力把火救熄了。

  我們現在創辦這個刊物,也只因為我們骨頭燒成灰畢竟都是中國人,在這個國家吃緊的關頭,心裡有點不忍,所以想盡一點力。我們的能力是很微弱的,我們要說的話也許是有錯誤的,但我們這一點不忍的心也許可以得着國人的同情和諒解。

  近兩年來,國人都感覺輿論的不自由。在「訓政」的旗幟之下,在「維持共信」的口號之下,一切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都得受種種的箝制。異己便是反動,批評便是反革命。報紙的新聞和議論至今還受檢查。稍不如意,輕的便停止郵寄,重的便遭封閉。所以今日全國之大,無一家報紙雜誌敢於有翔實的記載或善意的批評。

  負責任的輿論機關既被箝制了,民間的怨憤只有三條路可以發泄:一是秘密的傳單小冊子,二是匿名的雜誌文字,三是今日最流行的小報。社會上沒有翔實的新聞可讀,人們自然願意向小報中去尋快意的謠言了。善意的批評既然絕跡,自然只剩一些惡意的謾罵和醜詆了。

  一個國家裡沒有紀實的新聞而只有快意的謠言,沒有公正的批評而只有惡意的謾罵醜詆,——這是一個民族的大恥辱。這都是摧殘言論出版自由的當然結果。

  我們是愛自由的人,我們要我們的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出版自由。

  我們不用說,這幾種自由是一國學術思想進步的必要條件,也是一國社會政治改善的必要條件。

  我們現在要說,我們深深感覺國家前途的危險,所以不忍放棄我們的思想言論的自由。

  我們的政府至今還在一班沒有現代學識沒有現代訓練的軍人政客的手裡。這是不可諱的事實。這個政府,在名義上,應該受一個政黨的監督指導。但黨的各級機關大都在一班沒有現代學識沒有現代訓練的少年黨人手裡,他們能貼標語,能喊口號,而不足以監督指導一個現代的國家。這也是不可諱的事實。所以在事實上,黨不但不能行使監督指導之權,還往往受政府的支配。最近開會的「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便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代表是政府指派或圈定的。所以在事實上,這個政府是絕對的,是沒有監督指導的機關的。

  以一班沒有現代知識訓練的人統治一個幾乎完全沒有現代設備的國家,而絲毫沒有監督指導的機關,——這是中國當前的最大危機。

  我們所以要爭我們的思想言論出版的自由,第一,是要想盡我們的微薄能力,以中國國民的資格,對於國家社會的問題作善意的批評和積極的討論,盡一點指導監督的天職;第二,是要藉此提倡一點新風氣,引起國內的學者注意國家社會的問題,大家起來做政府和政黨的指導監督。

  我們深信,不負責任的秘密傳單或匿名文字都不是爭自由的正當方法。我們所爭的不是匿名文字或秘密傳單的自由,乃是公開的,負責任的言論著述出版的自由。

  我們深信,爭自由的方法在於負責任的人說負責任的話。

  我們辦這個刊物的目的便是以負責任的人對社會國家的問題說負責任的話。我們用自己的真姓名發表自己良心上要說的話。有誰不贊成我們的主張,盡可以討論,盡可以批評,也盡可以提起法律上的控訴。但我們不受任何方面的非法干涉。

  這是我們的根本態度。

  (收入耿雲志主編:《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12冊)

  1. 編者按:據《胡適的日記》(手稿本)1929年3月25日,當日他為《評論周刊》作了一篇發刊辭,本文疑是這篇發刊辭。因《評論周刊》未出版故未正式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