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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論家與政治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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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論家與政治家(二)
作者:李大釗
1917年3月2日

  昔者亞丹·斯密昌言分業之理,後世講計學者多宗之。余謂此理亦可通於政治,即政論家與政治家,亦以分工治事為宜,為其得以用才從長收效較豐也。顧政論家與政治家分職之界域果何在歟?此不獨為吾人論析此問題者所欲明之界,亦實為政論家、政治家者本身所當覺知之事焉。以余言之,政論家宜高揭其理想,政治家宜近據乎事實;政論家主於言,政治家主於行。政論家之權威,在以理之力摧法之力,而以辟其新機;政治家之權威,在以法之力融理之力,而以善其現狀。政論家之眼光,多注於將來;政治家之眼光,多注於現在。政論家之主義,多重乎進步;政治家之主義,多重乎秩序。政論家之責任,在常於現代之國民思想,懸一高遠之理想,而即本之以指導其國民,使政治之空氣,息息流通於嶄新理想之域,以排除其沉滯之質;政治家之責任,在常准現代之政治實況,立一適切之政策,而即因之以實施於政治,使國民之理想,漸漸顯著於實際政象之中,以順應其活潑之機。故為政論家者,雖標旨樹義超乎事實不為過;而為政治家者,則非准情察實酌乎學理莫為功。世有厚責政論家,也馳於渺遠之理想,空倡難行之玄論,而曲諒政治家以制於一時之政象難施久遠之長圖者,殆兩失之矣。

  政論家與政治家之職領既異,則人之所以自擇其所適,而期於盡其為我者,亦當因其才之所長,而自器亦有所不同,此即自用之說也。英之政家張伯倫者,家故革商,十六歲時,即投身於其父之商店,事制靴業,勤勉忍耐,習於製造,後以發明螺旋釘,得專賣權於英、美兩政府焉。嘗曰:「凡世間事無一可以輕心粗略出之者,苟能竭其所長,必將駕乎委心任運者而上之。」其立身處事,誠篤奮勉有若此者,故所事無不成。逮三十八歲,遂為伯明罕市長,四十歲又被選為下院議員,自是駕輕遇順,坦坦蕩蕩,以上政治活動之途矣。蓋其素所秉賦者,宜於政治之生涯也。德人蘭凱氏,自三十歲時,著一四九四年至一五一六年間羅馬及德意志國民史,迄八十一歲,始着筆著世界歷史,紀述至十字軍,世推為一代傑作。蓋至九十一歲,遂棄濁世而歸道山,茲作乃以不終。然其間著作之浩繁,幾於汗牛充棟,而以羅馬法皇史、普魯士史、法國史、德國史、英國史為最著名。稽其一生事業,則惟始終罔懈,專從事於史學之研究,故能成稀世之名家,而遺後世以宏富之典籍,厥功蓋其偉矣。是皆能自用其才、自擇其宜者也。使此二子者,或則泯跡於市廛之間,或則馳心於榮顯之位,則其所成,必無足稱。此以知器身擇業之不可不慎也。

  蓋嘗論之,人之立志,無論其在為政論家抑為政治家,均不可不為相當之修養,知識其一也,誠篤其二也,勇氣其三也。國家政治,叢雜萬端,而社會上之生活現象,尤為變動不居,靡所軌範,倘知識不足以濟其變,則凡一舉手一投足,皆有窮於應付之感,勉強為之,不鄰於魯莽滅裂,則歸於扞格難行而已。知識充矣,苟臨事接物之際,無誠篤之精神以貫注之,或權謀數術以試其詐,或虛與委蛇以從其惰,若而人者,雖能欺飾於一時,不能信孚於有眾;雖可敷衍於俄頃,不能貫徹乎初終,此亦政家之所忌也。誠篤備矣,而無百折不撓、獨立不倚之勇氣,以與艱難、誘惑相抗戰,則亦終歸於沮喪、墮落之途,不為境遇所征服而作艱難之俘虜,則為利害所迫誘而作勢力之囚奴耳。此又涉乎節操問題矣,而此修養又當儲備於平日,非可卒得於臨時。古今來魁奇卓越之才何限,而以修養未充,一登論壇政社,抱負未展其萬一,聲華遽從而掃地,卒至身敗名裂,為世僇笑者,固已實繁有徒矣。後有作者,其亦當知所戒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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