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丞相督府忠義傳

文丞相督府忠義傳
作者：鄧光薦　南宋

趙時賞，和州宗室也。武舉，歷任知池州旌德縣。以功名自負，抗敵數有功。入閩，行朝擢知邵武軍。自同督府建，隨府典軍。神采明雋，議論慷烈。空坑之敗，走三吳溪，被執。其事見丞相《年譜》。至隆興，遇害。時賞任軍中，見同列盛輜重，飭侍姬，歎曰：「軍行如春遊，其能濟乎？」及被執，有繫累而至者，輒麾去之，云：「小僉職耳！執此何為？」由是得脫者眾。官至直寶章閣，軍器監，同督府參議官。

鞏信，安豐軍人，荊湖老將也。沉勇有謀，同督府建，信為都統制，兼江西招捕使。行府永豐兵潰，北兵追及丞相於廬陵方石嶺下，信駐隊據險殊死戰，體中數箭，殺敵過當，傷重而死，土人收葬之。事聞，贈清遠軍承宣使，立廟戰所，至今廟食，水旱疾疫禱焉。信初至，丞相付以義士千人。信曰：「此等何用？徒纏手耳！」遂自招募淮卒數千自隨。常怏怏曰：「有將無兵，其如彼何！」

鄒洬，字鳳叔，吉水人也，以豪俠行台郡間。貌臞，寢挾枯龜，不類貴將。從丞相勤王，補武資至將軍。後以寺丞領江西招諭副使，聚兵甚盛。寧都陷，被執，變姓名為卜者，得脫。攻興國，復永豐。空坑敗，竄身谿洞，約結酋傑，引兵入廣。潮陽敗，以丞相被執，遂自剄而亡。

張汴，字朝宗，蜀人。明銳輕俊，嘗從吳丞相潛兄淵於荊湖幕，頗習兵事。從丞相贛州勤王，空坑敗而死。仕至秘閣修撰，廣東提舉司，督府參謀官。

陳龍復，泉州老儒也，登丙辰進士第。沉厚樸茂，有前輩風流。揚歷州縣，以清勤著名。丞相開府南劍，舉辟多知名士，如三山林俞、林元甫，皆卒汀州。龍復以老成重一府，聚兵積糧循、梅。行府趨潮陽，北兵追龍復，被執遇害，年七十有三。

呂武，太平人。丞相陷北營，應募隨從北行。勁烈，喜面折人，然忠鯁，人皆服之。丞相脫鎮江，走淮東，患難中賴武自壯。及開府南劍，遣武結約江淮，間關數千里。至汀、梅，以環衛官將數千，將出江西死，一軍為之流涕。

繆朝宗，淮人，有意氣。從丞相於平江，反歸福安，朝宗自婺間道來歸。精練幹實，孜孜奉公。空坑之敗，自縊而死。官至環衛，知梅州。

尹玉，寧都人，以捕盜功為贛州三寨巡檢，素驍勇敢戰。從丞相勤王至平江，遣玉同淮將張全、廣將朱華救常州，拒戰五牧。全、華等遁，惟玉以所部三寨及義士五百人殊死戰。玉手殺數十人，冒箭如蝟，健鬥無如之何。北軍橫四槍於其項，以敲棍擊死之。餘兵夜戰，殺人馬蔽積田間。及明，惟餘四人脫歸。事聞，贈玉濠州團練使，官其二子承節郎，給良田二頃，立廟於贛州。

劉子俊，字民章，丞相同里人也，相友善。領漕貢，從開府興國。行府敗，子俊收散兵，保洞源，引軍入廣，會行府潮陽。越二十日而行府敗，子俊遇害。官至宣教郎，帶行軍器監簿、同都督府機宜文字。

蕭明哲，字元甫，吉之泰和人。嘗預鄉貢，剛毅有膽氣。從丞相汀、梅督幕，出江西，以架閣監軍，收復萬安、龍泉。行府敗，元甫入野陂，連結諸寨，為鄉豪所陷，走敗被執，遇害於隆興。臨刑，大罵不絕口，南北壯之。

劉洙，字淵伯，丞相鄰曲。丞相喜象奕，洙雖不敵，然窮思忘日夜，言趣俚下，亦以是好之。從勤王，號劉監軍，專將一軍為督帳親衛，圓機應物，酬答不倦。會病劇乍起，空坑之敗，執詣隆興，與長子同日受害。次子死亂兵，幼子沒於廣。

杜滸，字貴卿，號梅壑，天台人，遊俠於臨安。及臨安危，糾合義兵四千人，當國者不省。二年正月十三日，見丞相西湖上，丞相獎異之。丞相使北營，滸力爭不可，陳志道逐之去。丞相北行，諸客莫敢從，滸慨然請行。丞相鎮江脫走，滸之力也。忠勞備盡，詳著丞相《年譜》。及佐府南劍，遣往溫、台，招集兵財。福安陷，滸趨行朝，奉朝命歸行府。江西敗，又與跋涉危難者年餘。移屯潮陽，滸護海舟官富場至厓山。及厓山潰，滸被執，至廣州，貧病無人色，尋卒。

陳繼周，字碩卿，寧都人。以貢士有軍功，歷仕州縣者二十八年，家居贛郭中。詔勤王，丞相造門問計，繼周具言閭里豪傑子弟，與凡起兵方略，甚詳。其子太學生逢父，亦晝夜參預籌畫調度。繼周雖若不勝衣，以年輩為鄉里所推服，率贛義士以從至京。丞相使北營，有旨放散義兵，繼周父子領眾歸，則贛已失守。繼周蟄兵於農，盤辟草莽，將以有為也。會景炎登極，以繼周知南安軍。八月二十二日，贛州總管楊子襲執繼周父子殺之。事聞，旨贈敷文閣待制，諡忠節，與諸子恩澤，候事平，立廟本州。次子榘，從丞相攻江西，死循、潮間。其家人死亂兵，惟繼周幼女廉、榘之子英生在。繼周兄子逢春，投拜為萬戶，入燕，間見丞相於千戶所。丞相為書繼周遺事，作行狀，後數日而丞相遇害。

林琦，閩士也。丞相屯餘杭，琦結集赭山忠義，捍禦海道。及南劍開府，琦就辟。外文采，內忠實，患難勞而不怨。權惠州通判。潮陽敗，琦被執，逃奔惠州，又被獲。鎖其項至建康，病卒。

謝杞，秘書郎，太學名士。督府幹辦、架閣。許由、李幼節，皆閩士之秀，俱登進士第，以文采望一府。空坑之敗，莫知所終。

吳文炳、林棟，皆閩士，有幹實，俱為督府幹辦，帶架閣。空坑之敗，被執，至隆興遇害。樊錄判言文炳受刑時，吏卒捽辱之，文炳笑而謂之曰：「我與爾亦各為其主耳！爾何辱我為？」至死不屈。

劉欽，字敬德，吉水雋人也。預鄉貢，有志氣，健議論，與丞相友善。行府至汀，欽來寧都，就招諭使鄒洬。北軍奄至，死亂兵。同死者鞠華叔、顏斯立、顏起岩，皆吉之英俊。欽死，其父母妻子皆以流離終。

曾鳳，字朝陽，廬陵人。丞相嘗從鳳學。自太學釋褐，為衢州教授，累遷國子監丞。隨行府之汀。丁丑春，添差梅州通判，以病卒於汀。

張云，吉州敢勇軍將官，從丞相勤王。丞相奉使，拘留北營，云引眾歸鄉里。吉城已降，云不勝憤。丙子七月，引所部夜襲上營，前擊殺北軍數百人。北軍不測其眾寡，與戰於南柵門外，云眾舉炮發喊。適北軍經過者來援，云表裏受敵。會天明，戰渴，赴江飲，北軍衝擊之，云眾溺而死。

孫㮚，字實甫，龍泉人，丞相長妹夫也。丞相兵出興國，其邑人奉㮚以邑返正。北軍來攻，眾拒守不能下，為親黨所賣，遇害於隆興。母妻子沒入燕。㮚官至宣教郎，知吉州龍泉縣。

彭震龍，字雷可，永新人也，丞相次妹夫。跌宕喜事功。起兵隨勤王，及歸，郡邑已陷，乃結湖南諸峒豪傑，謀興復。會督府出江西，即以永新縣返正。行省命劉槃以重兵攻之，其親黨張履翁等內應，被執，遇害於郡城。槃亦永新人，素無行，為士人所疾，槃恨之。以運判權知隆興府，德祐元年十一月，北軍至，槃以城降。至是，以私憾導北軍屠永新。

蕭敬夫、燾夫，兄弟皆工詩，為丞相客，相從勤王。與彭震龍收復永新縣，及縣再陷，兄弟俱死焉。

陳子敬，贛人，以資力雄鄉里。行府至汀，子敬請招集義兵，置屯皂口，據贛下流，以遏北船，忠效甚著。行府敗，聚兵黃塘，連結山寨，不降。北以重兵襲其寨，寨潰，不知所終。

趙璠，衡山人，登申戌進士第。歲丁丑三月，張虎起兵寶慶府，環邵爭應之，復邵之新化，潭之安化、益陽、寧鄉、湘潭諸縣。湖南行省遣薩裏轡提兵屢至，虎輒敗，失馬動以百計。五月朔，璠與其叔父漂起兵湘鄉，同督府以璠書達行朝，授璠軍器監，號召勤王。於是朝奉郎張唐，長沙人，南軒張宣公諸孫也；前通判贛州熊桂，湘潭人，進士，年七十餘；劉斗元，別省魁；皆起兵，復潭之衡山、湘潭、攸三縣。明年，同督府敗歸汀州，人心大失望。潭省兵陷所復諸縣，攻焚下嶽祠，璠、漂走，不知所終。執唐至行省，參政崔斌欲降之，唐罵曰：「紹興至今百五十年，乃我祖魏公收拾撐拓者。今日降而死，何以見魏公於地下？」遂遇害。桂為湘潭人所掩殺，並屠其家。

吳希奭、陳子全、王夢應，皆攸縣士人，亦自通於同督府，與趙璠相應。希奭大家，世積善急義，鄉里德之。子全少剛猛殺人，晚入佛，學徒千數百人，穎悟如高僧。夢應甲戌進士，調廬陵尉。臨安陷，希奭遣間使通行朝，通蜀師，又遣區仲舉通桂師馬暨，及都元帥益王府，旬月間遠近響應。景炎即位，事聞，同督府承制，各授官有差。希奭志有餘而少斷，子全聚眾數千，善撫禦，為眾所懷。七月二十一日，復袁州萍鄉縣，袁州總管聶嵩孫，宣差來萬戶舉兵來爭。夢應率數百人遇於明府嶺，戰數合，殺曹千戶大小頭目，北軍敗走。未幾，北益兵再大戰，北軍又遁，殺來萬戶之子，及頭目六人。僵屍蔽野，餘兵奔袁州。會傳永新兵敗，督府師潰，眾謂事未可圖，遂退。獨子全所部據險待命。已而湘部諸縣再陷，北軍日夜環而攻之，子全胸中流矢死。子就逮，盡殺之，妻屬死獄，無遺類。希奭復醴陵，遇北軍，眾寡不敵，死之，一門三十口無免者。夢應竄歸，收淮、潭散遺舊兵，善鬥，捕者無敢近。己卯春，丞相已執，厓山已亡，乃率百餘人間行入永新境，依顏明叔。後其眾疾，復死散。夢應母、妻、兒女皆歿，惟一身存。

陳莘，字偉節，居饒、撫間，登乙丑進士第。奉同督府命起兵，結約弋陽謝夢得，謀取信州。北軍出捕，莘敗走，伏窯中，不食死。夢得死亂兵。傅卓，於江人，由進士第，受同督府命為招諭，起兵無成，遇害。

何時，字了翁，撫之樂安人，登丙辰第，歷仕知興國縣，有才識操守。從丞相勤王，駐吉，聚兵財，運軍需，至衢、信間，達平江。丞相奏除知撫州。江西陷，時家居。丞相出江西，以時帶行卿監江西提刑，聚兵入崇仁返正。未幾，富室導北軍奄至。時伏溝竇中脫走，變姓名，遊術汀、贛間數年，隱吉之永豐。又數年，乃歸。久之，病卒。

羅開禮，字正甫，吉之永豐人。會選解褐，授武岡軍教授。以資力雄鄉里。景炎元年，受同督府劄，命以土兵復永豐縣。未幾，敗被執，死吉州獄。

劉伯文，字致中，吉水人。以武舉絕倫賜第，仕州縣，有賢譽。從丞相勤王。明年，義兵散而歸，見鄉國淪陷，居常憤悒。景炎二年，同督府駐興國，伯文詣府，受文書，結約遠近。七月四日，至袁州仰山廟祝湯氏家，僕醉漏言，巡兵執而搜其行李，得同督府文書甚多。宣差來萬戶鞫之，伯文慷慨自引，一不以累人，獨斬於袁市。家屬徙於燕，二子以屠沽自給。

李梓發，字材甫，南安軍南安縣人。世為邑豪，主溪洞隅保，梓發為南安三縣管界巡檢。江西陷，南安守楊公畿迎降，獨南安一縣不下。邑人黃賢與梓發共推前南安尉永嘉葉茂為主，治守具，北軍至城下，輒敗。景炎元年十二月，北丞相塔出與張、呂二元帥引大軍萬餘圍之數匝。邑猶彈丸地，城牆及肩，北軍攻之百計，梓發率邑人並力死守。晝則隨機應變，夜則鳴金鼓劫寨，殺獲無算。塔出等相顧曰：「城子如堞大，人心乃爾硬耶！」明年正月六日，塔出與張、呂至城下諭降，邑人祼噪大罵。俄炮發，幾中塔出。即日徙寨水南，猶力攻，凡三十五日，北軍死者數千，不能克。二月，葉茂出降，北軍乃退，梓發與賢堅守如故。戊寅冬，丞相被執。己卯二月，厓山亡。三月，北參政賈居貞往諭降，城上詬罵如初。時邑人稍稍徙去，心力懈於前時。賈命方文等進攻，十五日，城破，屠之。梓發全家自焚，望煙焰五色，或以為忠義之感。邑人多殺家屬巷戰，殺敵猶過當。

張哲齋，台州海上豪也，所居曰城門鎮，蓋國初名將永德之後。丞相自通州泛海，過城門，哲齋延款。結約舉事，張欣然，聚海艘，移檄海上，豪傑聽命。會丞相至福安，請自取明州，為陳宜中、張世傑沮止，張亦以失約止。越二年，張弘範南伐，見檄文牆壁間，屬舟人與之有隙告捕至軍前。哲齋知不免，語弘範曰：「某生為宋民，死為宋鬼，何怪我為？」弘範殺其父子，碎其家。

劉士昭，吉之泰和人，為針工。與鄉人同謀復泰和縣，事敗，血指書帛云：「生為宋民，死為宋鬼。赤心報國，一死而已！」以帛自經。士人王士敏，竮慷不撓，題獄中云：「此生斷不望生還，留得虛名在世間。大地盡為胡血染，好藏吾骨首陽山。」臨刑歎曰：「恨吾病失聲，不能朗罵。」又，萬安縣有僧起兵，舉旗號降魔。又曰：「時危聊作將，事定復為僧。」旋亦敗死。

唐仁，南安土豪也。奉同督府命通江西音問，結約取贛，約日舉火為號，城內外夾擊。仁軍輕，先期至，北軍浸覺，閉營掩捕格殺。仁軍不見火，遽退，贛軍殲焉，時丙子冬也。已而仁偽投拜，北官要索倨甚，仁怒，殺其來使，置酒臠其肉，與同督府來使食之。久而仁病死。

鍾震，桂東土豪也。與茶陵賀、尹二姓稟命同督府，間行至厓山。未幾，厓山潰，被擄，被脫歸。

蕭興，南雄州摧鋒軍。丙子秋，趙、方興等兵復廣，摧鋒軍寨於韶州仁化縣山谷間，推興為主，遣使間受同督府文書，號召浸盛。丁丑，劉自立守韶州，乘間襲擊興寨，興等力戰，不敵，潰散，不知所之。

金應、蕭資，吉水人，皆為丞相書史。應從丞相間關脫鎮江，病死通州城下。資隨丞相家入嶺，忠勤曲盡，丞相之執，遂遇害。

徐榛，永嘉良家子，為丞相書史。丞相執於潮，榛得脫，自請從行。病死於豐城。

讚曰：文丞相僚將賓從，牽聯可書者四十餘人。其他遙請號令稱幕府文武士者，不可悉數。雖人品不齊，然一念向正，至死靡悔。蓋貪生畏死，人之常情，而能夷險一節，殺身成仁，君子所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