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始真經言外經旨/文始真經言外經旨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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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匕者,食也,食者,形也,凡十六章。

  關尹子曰:世之人以我思異彼思、彼思異我思分人我者,殊不知夢中人亦我思異彼思、彼思異我思,孰為我,孰為人?世之人以我痛異彼痛、彼痛異我痛分人我者,殊不知夢中人,亦我痛異彼痛、彼痛異我痛,孰為我,孰為人?爪發不痛,手足不思,亦我也,豈可以思痛異之。世之人以獨見者為夢,同見者為覺,殊不知精之所結,亦有一人獨見於晝者,神之所合,亦有兩人同夢於夜者,二者皆我精神,孰為夢,孰為覺?世之人以暫見為夢,久見為覺,殊不知暫之所見者,陰陽之氣,久之所見者,亦陰陽之氣,二者皆我陰陽,孰為夢,孰為覺?


  抱一子曰:昔人有不識我而求我者,以色求之,不得,又以聲求之,不得,又於臭、味、覺、意求之,俱不得,然後知我之為我,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摶之不得,而橫執以為我者,皆妄也,安識所謂真我哉。今夫世之人,以能思能痛者為我,以不能思不能痛者為非我,兩失之矣。能思能痛者果我乎?我本無意無念,思從何來,是則妄有緣塵,於中積聚狃習為思,非我真有是思也。我本無相無體,痛從何起?是則妄有血氣,於中假合觸覺為痛,非我真有是痛也。然則不能思不能痛者,果非我乎?爪發不痛,手足不思,亦我也,夢中之天地萬物不思,夢中之人神鳥獸不痛,亦我也,豈可以人我異之。世之人以獨見暫見者為夢,以同見久見者為覺,亦兩失之矣,獨見暫見者果夢乎?我本無夢,蓋因陰因夜因寐,與識相緣,而有是夢也,我本無覺,蓋因陽因晝因寤,與見相緣,而有是覺也。然則同見久見者,果非夢乎,神之所合,亦有兩人同夢於夜者,陰陽結習,亦有天地萬物久見於夢者,豈可以覺夢異之。人與我不異,覺與夢不殊,然後知遍虛空世界,天地人物,無一物非我之真,無一物是我之己而已矣。

  關尹子曰:好仁者,多夢松柏桃李,好義者,多夢兵刃金鐵,好禮者,多夢簠簋籩豆,好智者,多夢江湖川澤,好信者,多夢山嶽原野,役於五行,未有不然者。然夢中或聞某事,或思某事,夢亦隨變,五行不可拘。聖人御物以心,攝心以性,則心同造化,五行亦不可拘。


  抱一子曰:世人不能逃陰陽五行者,以心有所思,而役於事物也。傳曰: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又曰:五賊在心,施行於天。是則五賊生於陰陽,而人之所思,不着事,既着物,事物不出於五行,所以為五賊所役而不能逃也。是賊也,在陽則為見,在陰則為夢,在覺為事,在夢為物,如好仁者,多夢松植之類,皆役於五行,雖役於五行,而夢中忽聞別事,忽思他事,識見變遷,則夢亦隨變,五行亦不能拘。知夢中之五行不能拘,則若事若物皆可以御而役之,而不役於事物也,不役於事物,則陰陽五行烏能為寇為賊哉。聖人御事物不以思而以心,攝心不以念而以性,此其所以心同造化,而五行不可拘歟。

  關尹子曰:汝見蛇首人身者,牛臂魚鱗者,鬼形禽翼者,汝勿怪,此怪不及夢,夢怪不及覺,有耳有目,有手有臂,怪尤矣。大言不能言,大智不能思。


  抱一子曰:天不言而日月運,四時行。天雖不言,而日月運,四時行,乃大言矣。聖人不思而得,聖人雖不思而能得,乃大智矣。今有人見夫未嘗見者,如蛇首人身之類,必以為怪矣,不思夫形寢神息之時,忽有所夢,天地人物從何而生,從何而見,世人習慣不以為怪,細推詳研,吾之精神本自清明寧一,而化為是夢,豈不甚可怪哉,知夢為怪矣。今觀我之形,有耳有目,有手有臂,視聽動止,比之夢中所見一一有實,豈不尤可怪耶。況口之能言,心之能思,其為怪有不可勝言者矣。或曰,吾道與之貌,天與之形,雖具耳目手足,反為思之不見其為有也,如是則怪可去乎?愚答曰:道甚麼?或人再舉前問。愚曰:大言不能言,大智不能思。或者怯然而退。

  關尹子曰:有人問於我曰,爾族何氏,何名何字,何衣何食,何友何仆,何琴何書,何古何今?我時默然不對一字。或人叩之不已,我不得已應之曰:尚自不見我,將何為我所?


  抱一子曰:人有真我,雖聖智未易自見也,人惟不能自見,故或以色求我,或以音聲求我,轉不可得而見矣,況問我以族氏名字、衣食友仆、琴書古今哉,宜乎聖人默然不對。是不對也,乃所以深對也。或者不喻聖人之意,而叩之不已,夫叩之不已者,疑乎信乎?以為信耶,彼之我,即我之彼也,彼之彼,即我之我也,彼彼不能相我,則我我不能喻彼矣。以為疑耶,則我以不我,對而不對,以我對我,以對非對,則以不對對,又何疑焉。而叩之不已耶,聖人於是自其妄見而喻之,謂彼以見見我,不以不見見我,以見不見我見我之處,不以不見見我不見之所,乃應之曰:尚自不見我,將何為我所?噫,是亦第二義矣。

  關尹子曰:形可分可合,可延可隱,一夫一婦可生二子,形可分,一夫一婦二人成一子,形可合,食巨勝則壽,形可延,夜無月火,人不見我,形可隱。以一氣生萬物,猶棄發可換,所以分形,以一氣合萬物,猶破唇可補,所以合形,以神存氣,以氣存形,所以延形,合形於神,合神於無,所以隱形。汝欲知之乎,汝欲為之乎。


  抱一子曰:學道有三品,上品者以神為主,中品者以氣為主,下品者以形為主。以神存氣,以氣存形,所以延形;合形於神,合神於無,所以隱形。二者雖有徼妙之分,然皆以神為主,上品也。以一氣生萬物,以一氣合萬物,如采祖氣、服元氣、閉胎息、襲氣母之類,皆以氣為主,中品也。食巨勝則壽,無月火則隱,如服食金石草木,存意形中一處,皆以形物為主,下品也。然三者之中,至清者神,至濁者形,半清半濁者氣,夫以至濁之形,猶可合可分,可延可隱,而況於氣乎,而況於神乎,學者欲知之,欲為之,惟其志而已矣。

  關尹子曰:無有一物不可見,則無一物非吾之見。無有一物不可聞,則無一物非吾之聞。五物可以養形,無一物非吾之形。五味可以養氣,無一物非吾之氣。是故吾之形氣,天地萬物。


  抱一子曰:五物可以養形,五味可以養氣,則天地之間,無一物非吾之形氣也。至於無一物非吾之見,無一物非吾之聞,則聞與見果何物耶?以為形可聞見乎,則死屍胡不能聞見也?以為氣可聞見乎,則噓呵胡不能聞見也?是則形氣之外別有物焉,為之主張乎是,維持乎是,然則是物果安在哉?經不云乎:恍恍忽忽,其中有物,窈窈冥冥,其中有精。欲識是物,精神是也。然神無我也,即天地萬物之色,以見吾神;精無人也,即天地萬物之聲,以聞吾精。是故吾之形氣,天地萬物,吾之精神,萬物聲色。

  關尹子曰:耕夫習牛則獷,獵夫習虎則勇,漁夫習水則沉,戰夫習馬則健,萬物可為我。我之一身,內變蟯蛔,外烝虱蚤,瘕則龜魚,瘺則鼠螘,我可為萬物。


  抱一子曰:人之形本非我,有習於物,則與物俱化,病於氣,則與氣俱化,昔人有繪虎入神而化為虎者,是習牛則獷之理也,昔人有息瘤,破之其中皆虱者,是外烝虱蚤之類也,習則與物俱化,病則與氣俱化,而世人執有其身,妄認為己有者,又豈悟夫天地之委形哉。

  關尹子曰:我之為我,如灰中金,而不若礦砂之金。破礦得金,淘砂得金,揚灰終身,無得金者。


  抱一子曰:不知我無我,而盡智求我者,如揚灰求金,終身不可得也。知無我而不求我,則如金藏於礦砂,玉蘊於石璞。昔人以喻水中鹹味、色里膠青,畢竟是有,不見其形,可謂善喻矣。

  關尹子曰:一蜂至微,亦能游觀乎天地,一蝦至微,亦能放肆乎大海。


  抱一子曰:蠢動含靈,皆具是心,皆具是道。昔人謂焦冥蟲向蚊蟲眉睫上建立世界,蓋以形觀之,則有巨細之分,以心論之,則無小大之辨,故一蜂可游觀天地,一蝦可放肆大海,豈可以其形微而輕賤之哉。

  關尹子曰:土偶之成也,有貴有賤,有士有女,其質土,其懷土者人哉。


  抱一子曰:人之遇人,有男女貴賤之相,而起愛惡尊卑之念者,分別於識,而不照於智也。今遇土偶之人,亦有男女貴賤之相,而不起愛惡尊卑之念者,知其質為土,而有偽之之智也。故前章有言曰:知夫皆識所成,故雖真者亦偽之,此變識為智之妙用也。

  關尹子曰:目自觀,目無色,耳自聽,耳無聲,舌自嘗,舌無味,心自揆,心無物,眾人逐於外,賢人執於內,聖人皆偽之。


  抱一子曰:目逐於色,耳逐於聲,舌逐於味,心逐於物者,眾人也,目內視自觀,耳返聰自聽,舌收津自嘗,心攝念自揆者,賢人也。逐於外者固非,執於內者亦妄,先達有詩云:雖然放下外塵勞,內又縈心兩何異。是以聖人皆偽之。

  關尹子曰:我身五行之氣,而五行之氣,其性一物,借如一所,可以取水,可以取火,可以生木,可以凝金,可以變土,其性含攝,元無差殊。故羽蟲盛者,毛蟲不育,毛蟲盛者,鱗蟲不育。知五行互用者,可以忘我。


  抱一子曰:人一身之中,具五行之氣,所主所應,岐之則五,其互相含攝,元一性也。如金鎔之得水、擊之得火,木絞之得水、鑽之得火是也。至於鳥獸蟲魚,莫不皆然,比之人,則有偏盛之稟爾,偏於火者為羽,偏於金者為毛,偏於水者為鱗,朱雀在南,白虎在西之類是也。偏盛於此,則不育於彼,是知人與萬物各具五行,而五行之氣輪環互用,回視我身,皆五行之氣假合而成,而昧者執有此身,豈不惑哉!知此說者,可以忘我。

  關尹子曰:枯龜無我,能見大知,磁石無我,能見大力,鐘鼓無我,能見大音,舟車無我,能見遠行。故我一身雖有智有力,有行有音,未嘗有我。


  抱一子曰:枯龜、磁石、鐘鼓、舟車,皆物也,焉能有為乎?所以見大知、大力、大音、大行者,物感之故也。人於事物未形之時,無思無為,寂然何有。一旦物感而動,事激而發,則智、力、言、行見矣。智、力、言、行雖見,實事物也,於我何有哉? 故曰「未常有我」。

  關尹子曰:蜮射影能斃我,知夫無知者亦我,則溥天之下,我無不在。


  抱一子曰:通天地之間,一氣爾,豈有虛實能間之哉? 世人執六尺之軀,以癢疴覺觸者為我之有,且爪與發,我之實有也,何割之而不痛? 影非我之實有也,何蜮射之而斃我? 世人見之於著,不見之於微。知乎此,則知無知者亦我也。故曰「溥天之下,我無不在」。

  關尹子曰:心憶者猶忘飢,心忿者猶忘寒,心養者猶忘病,心激者猶忘痛。苟吸氣以養其和,孰能飢之?存神以滋其暖,孰能寒之?養五藏以五行,則無傷也,孰能病之?歸五藏於五行,則無知也,孰能痛之?


  抱一子曰:人之饑寒病痛,皆出於妄心,若夫心憶猶能忘飢之類,是則以妄止妄之說也。苟知夫我之妄心皆出於五行,而以五行勝之,則妄心可以消釋矣。故吸氣以養和,則可以忘飢,存神以滋暖,可以忘寒,是則以金實土,以火勝水之術也。養五藏以五行,可以愈病,是則生克補瀉之法也。歸五藏於五行,可以忘痛,是則形氣無我之道也。若夫不吸氣而飽,不存神而暖,不養五藏以愈病,不歸五行以忘痛,非天下至精至通之士,其孰能與於此。

  關尹子曰:人無以無知無為者為無我,雖有知有為,不害其為無我,譬如火也,躁動不停,未嘗有我。


  抱一子曰:此篇逐章言形食,而論無我之說詳矣。聖人又慮學者執無我如木石,故於卒章重發明無我之妙用以為譬,如火也,雖躁動不停,未嘗有我,若人達此妙用,雖終日言行施為,不害其為無我,噫,《莊子》所謂深知無心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