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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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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三百七十七 文章辨體彚選 巻三百七十八 巻三百七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七十八
  明 賀復徴 編
  讀二
  讀呂氏春秋明方孝孺
  呂氏春秋十二紀八覽六論凡百六十篇呂不韋為秦相時使其賔客所著者也太史公以為不韋徙蜀乃作呂覽夫不韋以見疑去國嵗餘即飲酖死何有賔客何暇著書哉史又稱不韋書成懸之咸陽市置千金其上有易一字者輙與之不韋已徙蜀安得懸書於咸陽由此而言必為相時所著太史公之言誤也不韋以大賈乗勢市竒貨致富貴而行不謹其功業無足道者特以賔客之書顯其名於後世況乎人君任賢以致治者乎然其書誠有足取者其節䘮安死篇譏厚𦵏之弊其勿躬篇言人君之要在任人用民篇言刑罰不如德禮達欝分職篇皆盡君人之道切中始皇之病其後秦卒以是數者僨敗亡國非知幾之士豈足以為之哉第其時去聖人稍逺論道徳皆本黃老書出於諸人之所傳聞事多舛繆如以桑糓共生為成湯以魯荘與顔闔論馬與齊桓伐魯魯請比關內侯皆非其事而其時竟無敢易一字者豈畏不韋勢而然耶然予獨有感焉世之謂嚴酷者必曰秦法而為相者乃廣致賔客以著書書皆詆訾時君為俗主至數秦先王之過無所憚若是者皆後世之所甚諱而秦不以罪嗚呼然則秦法猶寛也
  讀荀悅申鑒方孝孺
  荀悅申鑒五巻其論治亂興亡之理詳矣悅生漢之衰丁靈獻之際強臣竊柄天下潰潰日非漢有悅雖侍講禁中而天子拱手受制知其莫之有為著此書以宣其志悅蓋有用之材又親見世之亂故其言愈有徵據從而行之可以為治而自漢以來鮮有言之者縱或言之特以其文辭而已著書之不足恃如是哉然秦焰之餘聖道滅息唐虞三代之大經且廢而不講為治者視之以為空言而共譁笑之則夫悅書之不用又無足怪也余讀其書至曰以智能治民者泅也以道徳治民者舟也怳然失色而悲之
  讀曾子方孝孺
  曾子十篇一巻其詞見大戴禮雖非曾子所著然格言至論雜陳其間而於言孝尤備意者出於門人弟子所傳聞而成於漢儒之手者也故其説間有不純如曰喜之而觀其不誣怒之而觀其不𠉣近諸色而觀其不踰飲之而觀其有常又曰神靈者禮樂仁義之祖也又曰君子將説富貴必勉於仁若是者決非曾子之言顧其言孝有足感予者予少之時事二親嘗謂人子無所自為心以父母之心為心今此書曰孝子無私憂無私樂父母之憂憂之父母所樂樂之㫖乎其有味哉一何似予之所欲言也然少時知之而不能躬見之及今欲養而二親已莫在矣疾病篇有曰親既沒雖欲孝誰為孝誦其言輟業流涕者乆之
  讀漢鹽鐵論方孝孺
  鹽鐵論六十篇漢桓寛所著當武帝時兵革洊興財用匱竭而均輸鹽鐵之徵橫出天下疲弊孝昭即位大將軍請詔郡國舉賢良文學問民所苦咸願罷鹽鐵酒𣙜均輸官御史大夫桑𢎞羊爭難之以為不可罷寛襲其意而設為問答之詞以盡其辨善乎其言也於乎為天下者曷嘗患乎無財也哉天下未嘗無財也茍用之以節治之有道夫何不足之有以漢言之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免民租者近半其時非有均輸鹽鐵之徵而府庫充溢錢貫朽不可較武帝之有天下即文帝之天下而又加之以百出之歛未嘗免一嵗之租宜其富矣而反愈困乏何哉蓋文帝節儉而武帝征伐營繕以糜費之也人君茍不節儉雖積金齊泰華蓄貨擬江海不至於亂未見其厭足也武帝之天下宜亂矣而文景之澤猶在人心重以霍光知所緩急從而稍稍罷其害者故一變而弭元元之憤不然漢豈可冀哉此書也其於道徳功利之際論之當矣不特文辭足法而已也
  讀唐史李東陽
  事有不可無悔者有不可悔者悔非君子之得已也知之未周也行之未安也而悔生焉聖人以人不皆周知安行也故不得已而予之悔若有所能行者而自暴自棄以陷於大惡則有不可得而悔者矣賈充悔弒君而自憂傳諡於將死之日髙歡悔弒君而敬事魏主者終其身然其惡卒不可悔也太宗之內巢妃充其惡與弒君者均之為亂常敗紀無赦耳矣故善悔過者莫如太宗殺盧祖尚而悔殺張藴古而悔殺張亮而悔悔責皇甫徳參悔踣魏徵之碑然無一言悔於巢妃之後者知其不可悔也聖人恐人之阻於遷善也故開悔之門予亦懼人之狎於改過也故立不可悔之戒亦聖人之意也然則何以免於悔乎曰慎
  讀春秋唐順之
  春秋王道也天下無二尊是王道也禮樂征伐㑹盟朝聘生殺之權一出於天子而無有一人之敢衡行無有一人之敢作好惡作威福是王道也是故大宗伯以賔禮親邦國而以間㑹發四方之志天子廵守諸侯既朝則設方明而盟是㑹盟者天子之權也其或不出於天子而私㑹私盟者罪也故春秋凡書㑹書盟者皆罪之諸侯朝於天子而諸侯之自相與也有聘禮無朝禮凡其不朝於天子而私相朝者罪也故凡春秋之書如書朝者皆以罪其朝者與於受朝者九伐之法掌於司馬而天子賜諸侯弓矢斧鉞然後得顓征伐雖其顓之亦必其臨時請命於天子而後行是侵伐者天子之權也其不出於天子而私侵私伐者罪也故凡春秋之書侵書伐者皆罪之諸侯之大夫公子雖其有罪必請於天子而後刑殺焉其不請於天子而顓殺者罪也故凡春秋書殺大夫殺公子者皆罪之夫侵伐有貪兵有憤兵有應兵有討不睦有以外域侵中國有以中國攘外域有以中國借外域而戕中國者故戰有彼善於此者要之無義戰盟㑹有觧讐有固黨有同欲相求有同力相援有同患相恤有以外域受盟有以外域主盟者故㑹盟有彼善於此者而要之無義㑹義盟殺大夫有誅叛有討貳有愎諫有藉以説於大國有為強臣去其所忌故殺大夫有彼善於此者要之無義殺是故春秋自於稷澶淵兩㑹之外並不書其故而至於盟㑹侵伐則絶無一書其故者非畧也以為其㑹其盟其侵其伐其戰皆足以著其罪矣不必問其故也殺大夫必名亦有不名而但書其官如宋人殺其大夫司馬者亦有併其官不書如曹殺其大夫者此非畧也以為義繫乎其殺之者而不繫乎其殺者義繫乎其殺之者則其殺也足以著其罪矣義不繫乎其殺者則不必問其為何人與其為有罪無罪焉可也説春秋者不達其意而𤨏為之説曰其㑹也以某故殺某大夫也以某故至於㑹戰侵伐亦然是皆無益於春秋也而徒為蛇足之畫者夫春秋經世之書也其經世也以正亂賊也易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矣不早辨也説春秋者亦云人臣無將夫人臣而竊其君侵伐㑹盟刑殺之權其為將也甚矣人臣竊其君使伐㑹盟刑殺之權而乆假焉而莫之歸也其為漸也甚矣故臣子至於推刅於其君父而春秋書某國弒其君某某人弒其君某者是弒之成也是春秋之所痛也人臣而竊其君㑹盟侵伐刑殺之權是弒之漸也將也是春秋之所辨也孔子嘗自言之矣曰天子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無道而至於自大夫出無道而至於陪臣執國命嗚呼是春秋之勢也挈其漏於陪臣大夫者而還之諸侯挈其漏於諸侯者而還之天子是春秋之撥其亂而反之正也夫周自東遷以前雖王室不競矣而其權固在也幽弒而平徙岐豐之地委為草莽瀍洛之外聲教阻絶於是尾大之勢成而諸侯橫變易禮樂馮衆暴寡大小相朝強弱相刼無一不出於諸侯者而天子曾不得尺寸之權矣蓋周之盛王道行頌聲作而其可見者莫如詩雅蓼蕭湛露是諸侯之㑹同於天子者也彤弓是諸侯聼征伐之命於天子者也出車採薇是天子之自為征伐而四夷不敢侵叛者也故曰詩亡而春秋作詩未亡天子之權存詩亡天子之權䘮春秋収既䘮之權而還之天子者也春秋所以接詩亡之後雖一日不得緩也文宣而下則諸侯又不能自執其權而大夫之交政於中國者攘攘矣三桓六卿七穆孫寗魚華陳鮑擁兵樹黨而王勢孤矣葬原仲而私交始矣作三軍舍中軍而魯之權罄於大夫矣盟溴梁盟宋而天下之權罄於大夫矣衎出奔孫陽州孫越入彭城入朝歌入晉陽而大夫之為禍烈矣蓋天下之勢愈下而春秋之治之也愈詳桓僖以前列國之大夫惟特使而與魯接者則名之而㑹盟侵伐則大夫未有以名見者夫救徐大夫特將也翟泉大夫特盟也春秋第曰人曰大夫而已不以名見也若此者非畧也以為不繫乎大夫也文宣而下侵伐㑹盟大夫未有不以名見者雖溴梁之㑹其君在也而大夫盟書鷄澤之盟君既盟也而大夫盟書若此非煩也以為繫乎大夫也不繫乎大夫雖夷吾隰朋狐偃趙衰之勲且賢未嘗以名見焉繫乎大夫雖劣如欒黶荀偃髙厚華閲則𤨏𤨏以名見焉不繫乎大夫雖其君不在而大夫特盟則亦弗詳焉翟泉是矣繫乎大夫雖其君在而大夫綴盟則亦詳焉溴梁鷄澤是矣不繫乎大夫雖主帥亦畧而人之桓僖以前侵伐書人者是矣繫乎大夫雖偏禆亦牽連而名之鞍之戰是矣其弗詳大夫者以專治諸侯之為亂賊也其詳大夫者以併治大夫之為亂賊也説春秋者不達其義而曰人大夫貶也夫書人為貶彼黶閲之徒以名見者乃為褒也耶惟曹薛滕許之大夫始終書人説春秋者曰小國無大夫非也夫此數君者且為人役之不暇而未嘗敢執天下之權也而況其大夫乎蓋不繫乎其大夫是以終始人之而弗詳今曰書人為貶則是齊晉諸大國之大夫偏受褒而曹薛滕許之大夫偏受貶耶侯犯南蒯弗狃陽虎之徒出則大夫又不能自執其權而陪臣實執之矣墮郈費書圍成弗克書竊寳玉大弓書得寳玉大弓書而春秋之正陪臣者又詳矣故孔子欲往公山佛肸之召而曰吾為東周雲者即春秋書墮費墮郈意也是春秋之終也或曰盟葵丘盟踐土師於召陵城濮説春秋者以為聖人予之也今亦曰是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也而奪焉可乎曰是不然矣桓文之未出也權雖不在天子而諸侯亦未能盡得天子之權也蓋其權散桓文之既出也則權既不在天子又不在他諸侯而桓文獨盡得天子之權也蓋其權聚譬之主人有千金焉而竊之者十人雖金已不在主人矣然十人而人得百金焉尚未足以當人主也而竊之者一人茍一人而併千金焉則是疑於主人也權之散臣悖於主權之聚臣疑於主故較利害則權之散而交鬬猶不若權之聚而可以紓禍息民語王道則權之聚而疑王猶不若權之散而未有所屬隨之屯曰隨有獲人隨而我獲之未害也而謂之㓙豫之坤曰由豫我致豫未害也而六五以為貞疾故桓文者臣之㓙而主之所以貞疾者也且桓文以前諸侯固有相朝者則亦一二小邦而已猶未有六服羣然相朝者固有私盟㑹擅侵伐者則亦一國兩國相讐相結而已未有舉中國而聼於一人未有十餘國而共攻一國者是天子之權未有所屬也桓文之興五年一朝三年一聘而諸侯之玉帛相率而走於其庭天子黼扆之前乃不得一人秉珪而北面者彼齊晉亦偃然受諸侯之朝已而終其身未嘗一渉天子之庭也衣裳之㑹兵車之㑹未嘗有一介請於天子也是故糾合諸侯同奨王室未有如葵丘踐土者諸侯之羣然役屬臣僕於諸侯亦未有如葵丘踐土之甚者戎狄攘斥中夏乂安未有如召陵城濮者而摟諸侯以伐諸侯亦未有如召陵城濮之甚者説春秋者不達其意而曰㑹於某盟於某是聖人以諸侯授之齊晉也夫王室之不競也諸侯既已盡折而入於齊晉矣聖人不能挈而還之kao天子也其又推而授之以益其逼也耶夫權自諸侯出不問其如何而均謂之無道敵國相征不問其如何而均謂之無義不知禮樂征伐之出於桓文也其為道也其為無道耶桓文之戰其為義也其為無義耶使桓文而誠於勤王誠於攘夷急病而其柄則倒持也其分則上陵也聖人猶必律之以法而桓文且將為法受惡矣況其借名勤王而實則自殖陽為急病而隂欲養亂哉滅譚滅遂本以自肥執曹畀宋為譎已甚桓之末年侈然有封禪革命之心而文至於請隧以塟此其去問鼎者無㡬耳又何以責楚也然則聖人所稱民免於左袵而仁之何也曰是聖人之顓論功也而春秋者顓以明道也糓梁氏曰仁不勝道存王室也然則説春秋者曰謹華夷之辨何也曰此誅亂賊之一也夫春秋之所夷者呉與楚楚之先鬻熊為姬文師國於江漢之間而太伯端委以臨呉蓋皆神明之胄矣荊人不道間周之亂革子以王叢毒上國呉亦相効而王是亂賊之尤也是以春秋從而夷之春秋諸侯中其顯然為逆者莫如楚呉其隂逆而陽順者莫如齊晉如斷獄之家呉楚則功意俱惡齊晉則功遂意惡功意俱惡故聖人顯誅之顯誅之故其辭直如卒不書塟君臣同詞之類凡皆直辭也功遂意惡故聖人隂奪之隂奪之故其辭㣲如邢遷於夷儀城楚丘狩河陽之類凡皆㣲辭也夫小雅未廢而四夷不敢交侵小雅盡廢而後四夷交侵春秋始書荊入蔡以獻舞歸則其躅蹢之勢已見桓文奮而扼之其鋒稍阻文也沒而晉霸衰而楚人之圖北方者遂日長而不可制是故春秋書荊入蔡此霸之未興而楚猾中國之始春秋書次於厥貉此霸之既衰而楚窺中國之始蓋桓文之所以扼楚者其力有難易而楚與中國之所以盛衰其㡬有倚伏桓起於海濵而所從者宋衛陳蔡皆弱國故謀之十餘年結江結黃連十二國之師而後能服楚於召陵文據表裏山河之固而所從者齊秦皆勁國故反國一年僅連三國之師而遂能克楚於城濮一戰而殺其專兵之將然晉之克楚也得䇿於結秦而晉之不競於楚也失䇿於讐秦自殽之役而秦晉相讐殺者歴四五世戰彭衙戰令狐戰河曲積十餘戰而不觧是晉人自失一強援自生一強敵失一強援則其氣力不完強敵伺近則其勢不暇於逺畧故晉霸之衰而楚益橫者殽之役實為之然説春秋者乃曰殽之役春秋許晉襄繼霸吾不知也楚荘者又蠻酋之雄耳而逺交秦巴近攻陳鄭則是晉之讐秦非特生一強敵乃又借盜以兵也春秋書楚人秦人巴人滅庸而楚之謀益狡矣書楚子圍鄭而中國虎牢之險淪於夷矣書宋人及楚人平而南北衡矣天下之勢一變也雖然於時諸侯固有附楚者而猶未敢公然附楚也晉雖已不能盡得諸侯而猶未肯甘心以諸侯委之楚也蜀之盟謂之匱盟蓋諸侯猶揣晉人知之也弭兵之説倡而南北之從交見於是中國諸侯公然朝楚向之玉帛於齊晉者盡在楚矣申之㑹空中國而聼焉齊晉之所連以扼楚者今楚人連之以扼中國矣申之㑹諸侯獻六王之禮宋之㑹虢之㑹長楚於晉則是諸侯甘心為夷役而晉人甘心以諸侯委於夷也天下之勢又一變也至於呉越交兵而夷禍極矣書伐郯入州來㑹黃池入呉而春秋所以治夷者又詳矣是春秋之終也或曰楚橫而齊晉扼之則是中國果不可無桓文也今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也而奪焉夫賴人之功以紓患靳人之權以資敵是責鷹鶻之搏而縶其足也不亦迂乎曰不然吾又有以譬之今有僕於此鳩黨鑄兵而主人弗能令也然盜夜入其室則其僕掲兵嘯黨而逐之以僕為不善也然而足以逐盜以僕為善也然而足以抗主故天下無霸而至於四夷縱橫而莫之禁者非天下之幸也天下有霸而至於臣疑於主而莫之怪者非天下之幸也夫春秋之事齊桓晉文是也齊桓晉文之功定而王道明矣王道明而亂賊懼矣或謂春秋誅亂賊者誅其弒君者也曰若是則春秋所誅者止於弒三十六君之人耳其亦狹矣然則所謂誅亂賊者何也曰治弒治諸侯之專也治大夫也治陪臣也治夷也凡無王者皆亂賊之道也
  讀荘子三王世貞
  蘇氏之欲去讓王説劒盜蹠漁父四章而以列子前後之續也無所據特以盜蹠漁父之排孔子甚而欲去之夫內外雜篇何嘗不排孔子也其排婉而深不若盜蹠漁父之直而淺也然而吾於蘇氏取焉所以取者何以荘子之文得之也凡荘子之為文宏放馳逐縱而不可覊其辭髙妙而有深味然託名多怪詭而轉句或晦棘而難觧其下字或奧僻而不可識今是四章獨讓王猶近之而太疑於正而是三章者故甚顯暢而膚淺其法類若禮經之所謂樂記儒行者意必荘子之徒托而為之者也韓愈作讀墨而謂子夏之後流而為荘亦無所據而王安石引之吾以為不必自子夏氏若荘子者蓋嘗受業於孔子之門而有得者也何以知其然也凡荘子之所談如君臣父子之大戒天機嗜欲之深淺六經之用聖人之論議皆精切而爾雅即田子方荀卿之所不能及特不若其治老子之深蓋游於吾聖教而中畔之者也太史公謂申韓之學出於老子故與之同傳唐人祖老子而離之吾以太史公信也夫所謂學不必其盡學也得一語而守之曰嗇曰儉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申韓氏之所貴也若荘子則無是也太史公又謂莊子梁惠王齊宣王時人審爾奈何不使與孟子見而一相究詰也荘子非告子夷之比也其鬭必有涿鹿彭城之戰天地為之蕩而不寜日月為之晦而不辨夫荘子敗則逃之無何有之鄉而已然而不怒也孟子不敗也敗則怒
  讀楚語論王世貞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違而道栁宗元非之曰禮有齋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蘇子復非之曰甚矣栁子之陋也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唯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余則曰甚矣屈建之忍也而蘇子之好異也今夫取禮之輕者與食之重者比奚啻食重然則禮而輕也當其身尚不以廢食而況於其親乎哉從治命不從亂命恆也屈到之命薦芰亂也否也且夫芰與蔬簌等耳非若邕之痂長孺之爪甲腥穢而不可登席又非若銅雀之伎之淫侈也臨穴之殉之酷也宗老言之建頷之撤一蔬可以易益一豆不為多國人何所誦太史何所書而天下後世何所知乎今以建之卻之又不能為之諱而國人之媚新令尹者以為不違道而書之太史傳之天下後世是揚先人之過者建之卻也不在薦也夫不忍於一薦之小禮而棄其父之嗜好其不孝小也急於揚已之名而不諱其父之誤其不孝大也夫建也挾左右廣之甲而欲無禮於盟主之上卿棄諸侯之信而不之顧此夷狄也而何有於小禮也其父生不得志於鼎俎而又銜建之鷔桀故示微於宗老而建卒弁髦之寧不違道也或雲屈到之芰建可薦也建之不薦左氏可無稱也左氏之稱栁子可無非也栁子之非蘇子可無譏也蘇子之譏子可無衷也甚矣夫儒者之好持議論也余將何辭以對
  讀家語王世貞
  吾嘗讀家語怪其雜錯不精如所稱商羊萍實於大道奚益也雖然是寜獨無聖人之言乎哉自宋儒表四子列於經獨尊論語論語行而家語廢乃至如周禮孝經聖人經國盡性之書不得一列學官使諸儒傳習可慨也孟子言仁義闢楊墨其功大矣至於辨理氣之屬論君臣之際未甚徹也有任而發者有矯而致者於經猶月之於日也夫三禮周禮也儀禮也曲禮也今廢曲禮儀禮不載而厠之以月令檀弓儒行諸篇抑何輕重失次也愚不揆欲詮三禮而刪其歆莽褒猶之傅㑹者為禮經尊論語而刪其非夫子言者採孝經禮記中庸大學家語之凡為夫子言而粹者別為經以配禮而六之其非夫子言而稍粹者如魯論門人檀弓諸家合為傳與孟子翼經而兩之未敢也聊識於此
  讀衛霍李廣傳董其昌
  司馬子長孤憤士也又好任俠故其為傳善冩畸世不平之感至衛霍李廣傳其排上進下反覆見之大㫖謂青去病遭時成功其貴在日月之際而李廣才氣天下無雙乃終身坎軻大小經七十戰曾不得懐通侯之印豈非數哉此子長所為寄慨而抑揚其詞也㣲文刺譏要在武帝矣雖然愚以此益見武帝之知人能任將何則人之受器各有攸適然未有不可以試而知者惟將帥之材則安從試乎必試之於見敵一試而不效是以國與敵也不可不慎也彼衛青牧䜿也去病媟近也青之名天下無稱者而去病至不能識古兵法其非飛將軍比易知也帝顧以鞭撻四夷之權輕畀衛霍而李廣者不使一當單于抑何謾哉及其究也廣竟無尺寸功而青去病追奔逐北執訊獲醜至於空庭幕封狼胥又何識之卓也此則帝之善將將也若曰廣數竒耳去病天幸耳其成敗非繇將畧則吾以為將畧猶可知而數竒之與天幸其尤不可知者也昔張魏公名髙一世宋孝宗倚以興復而符離一敗宋事隨之為宋計者寜用衛霍之天幸耶抑用張浚之數竒耶原夫西漢承戰國餘習士大夫皆以招賢養客者為賢衛霍獨否以故子長少之彼其進㳺俠而退處士亦近此意葢有激雲爾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七十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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