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編 (四庫全書本)/卷47
文編 卷四十七 |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四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樂毅報燕王書〈史記〉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逃遁走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髙世主之心故假節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厠之賓客之中立之羣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曰夫齊霸國之餘業而最勝之遺事也練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與天下圖之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發兵擊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鋭兵長驅至國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寳車甲珍器盡收入於燕齊器設於寜臺大呂陳於元英故鼎反乎磨室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國諸侯臣竊不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臣聞賢聖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乗之彊國收八百嵗之蓄積及至棄羣臣之日餘教未衰執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𨽻皆可以教後世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伍子胥説聴於闔閭而吳王逺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讒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絶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説不察疏逺之行故敢獻書以聞唯君王之留意焉
李斯諫秦王書〈史記〉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産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臯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従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隋和之寳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劒乗纎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皷此數寳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説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衞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廏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説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缻彈箏拊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衞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缻而就鄭衞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衆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衆庶故能明其徳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不能然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冦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産於秦可寳者多士不産於秦而願忠者衆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魯仲連遺燕將書〈國策〉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一時也願公之詳計而無與俗同也且楚攻南陽魏攻平陸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不若得濟北之利故定計而堅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橫秦之勢合則楚國之形危且棄南陽㫁右壤存濟北計必為之今楚魏交退燕救不至齊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齊必決之於聊城公無再計彼燕國大亂君臣過計上下迷惑栗腹誤以十萬之衆五折於外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戮公聞之乎今燕王方寒心獨立大臣不足恃國敝旤多民心無所歸今公又以聊城之民距全齊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北之心是孫臏吳起之兵也能已見於天下矣故為公計不如罷兵休士全車甲歸報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見公如見父母交遊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矣上輔孤主以制羣臣下養百姓以資説士矯國革俗於天下功名可立也意者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陶魏世世稱寡與齊久存此亦一計也二者顯名厚實也願公熟計而審處一也且吾聞效小節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立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鈎簒也遺公子糾而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身也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終窮抑幽囚而不出慚恥而不見窮年沒夀不免為辱人賤行矣然管子並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為五霸首名髙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三北而喪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離陳計不顧後出必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禽將曹子以敗軍禽將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去三北之恥退而與魯君計至深逺也今夫齊桓公有天下朝諸侯曹子以一劒之任刼桓公於壇位之上顔色不變而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驚駭威信吳楚傳名後世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節死小恥也以為殺身絶世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忿恚之心以成終身之名除感忿之恥而立累世之功故業與三王爭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
薄昭與淮南王書〈漢書〉
竊聞大王剛直而勇慈惠而厚貞信多㫁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甚盛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稱天資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縣之實甚厚大王以未嘗與皇帝相見求入朝見未畢昆弟之歡而殺列侯以自為名皇帝不使吏與其間赦大王甚厚漢法二千石缺輒言漢補大王逐漢所置而請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許大王甚厚大王欲屬國為布衣守冢真定皇帝不許使王母失南面之尊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貢職以稱皇帝之厚徳今迺輕言恣行以負謗於天下甚非計也夫大王以千里為宅居以萬民為臣妾此髙皇帝之厚徳也髙帝蒙霜露沐風雨赴矢石野戰攻城身被創痍以為子孫成萬世之業艱難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養犧牲豐粢盛奉祭祀以無忘先帝之功徳而欲屬國為布衣甚過且夫貪讓國士之名輕廢先帝之業不可以言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不賢不求守長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後父不誼數逆天子之令不順言節行以髙兄無禮幸臣有罪大者立㫁小者肉刑不仁貴布衣一劒之任賤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學問大道觸情妄行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棄南面之位奮諸賁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見髙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明矣昔者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齊桓殺其弟以反國秦始皇殺兩弟遷其母以安秦頃王亡代髙帝奪之國以便事濟北舉兵皇帝誅之以安漢故周齊行之於古秦漢用之於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而欲以親戚之意望於大上不可得也亡之諸侯遊宦事人及舎匿者論皆有法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諸侯子為吏者御史主為軍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門者衛尉大行主諸侯蠻夷來歸誼及以亡名數自占者內史縣令主相欲委下吏無與其禍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漢繫大王邸論相以下為之奈何夫墮父大業退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誅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徳甚為大王不取也宜急改操易行上書謝罪曰臣不幸蚤失先帝少孤呂氏之世未嘗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徳驕盈行多不軌追念辠過恐懼伏地待誅不敢起皇帝聞之必喜大王昆弟歡欣於上羣臣皆得延夀於下上下得宜海內常安願熟計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禍如發矢不可追已
上張僕射論辰入酉出書〈韓愈〉
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節目十餘事來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終皆晨入夜歸非有疾病事故輒不許出當時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發狂疾上無以承事於公忘其將所以報徳者下無以自立喪失其所以為心夫如是則安得而不言凡執事之擇於愈者非為其能晨入夜歸也必將有以取之茍有以取之雖不晨入而夜歸其所取者猶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處之其所不能不彊使為是故為下者不獲罪於上為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孟子有雲今之諸侯無大相過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時與孟子之時又加逺矣皆好其聞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已而行道者聞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已而行道者好義者也未有好利而愛其君者未有好義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執事可以聞此言惟愈於執事也可以此言進愈䝉幸於執事其所從舊矣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為名寅而入盡辰而退申而入終酉而退率以為常亦不廢事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是也必皆曰執事之好士也如此執事之待士以禮如此執事之使人不枉其道而能有容如此執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執事之厚於故舊如此又將曰韓愈之識其所依歸也如此韓愈之不諂屈於富貴之人如此韓愈之賢能使其主待之以禮如此則死於執事之門無悔也若使隨行而入逐隊而趨言不敢盡其誠道有所屈於已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此皆曰執事之用韓愈哀其窮收之而已耳韓愈之事執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茍如是雖日受千金之賜一嵗九遷其官感恩則有之矣將以稱於天下曰知已知已則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録其罪察其辭而垂仁採納焉愈恐懼再拜
與鄂州柳中丞書〈韓愈〉
淮右殘孽尚守巢窟環寇之師殆且十萬瞋目語難自以為武人不肯循法度頡頏作氣埶竊爵位自尊大者肩相磨地相屬也不聞有一人援桴皷誓衆而前者但日令走馬來求賞給助寇為聲埶而已閣下書生也詩書禮樂是習仁義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鼓三軍而進之陳師鞠旅親與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將二州之牧以壯士氣斬所乗馬以祭踶死之士雖古名將何以加茲此由天資忠孝鬱於中而大作於外動皆中於機㑹以取勝於當世而為戎臣師豈常習於威暴之事而樂其鬭戰之危也哉愈誠怯弱不適於用聴於下風竊自増氣誇於中朝稠人廣衆㑹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顔令議者知將國兵而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臨敵重慎誡輕出入良用自愛以副見慕之徒之心而果為國立大功也幸甚幸甚不宣愈再拜
又與鄂州柳中丞書〈韓愈〉
愈愚不能量事勢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𡚁困頓三州之地蚊蚋蟻蟲之聚感兇竪喣濡飲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為帥出死力以抗逆明詔戰天下之兵乗機逐利四出侵暴屠燒縣邑賊殺不辜環其地數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㐮荊許潁淮江為之騷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勞於圖議握兵之將熊羆貙虎之士畏懦䠞蹜莫肯杖戈為士卒前行者獨閣下奮然率先揚兵界上將二州之守親出入行間與士卒均辛苦生其氣勢見將軍之鋒穎凜然有向敵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業取先天下武夫闗其口而奪之氣愚初聞時方食不覺棄匕箸起立豈以為閣下真能引孤軍單進與死寇角逐爭一旦僥倖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貴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適機宜而風采可畏愛故也是以前狀輒述鄙誠眷惠手翰還答益増欣悚夫一衆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時雨三代用師不出是道閣下果能充其言繼之以無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雖國家故所失地旬嵗可坐而得況此小寇安足置齒牙間勉而卒之以俟其志幸甚夫逺徵軍士行者有覊旅離別之思居者有怨曠騷動之憂本軍有饋餉煩費之難地主多姑息形跡之患急之則怨緩之則不用命浮寄孤懸形勢銷弱又與賊不相諳委臨敵恐駭難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與賊相熟知其氣力所極無望風之驚愛䕶鄉里勇於自戰徵兵滿萬不如召募數千閣下以為何如儻可上聞行之否計已與裴中丞相見行營事宜不惜時賜示及幸甚不宣愈再拜
答元饒州論政理書〈栁宗元〉
奉書辱示以政理之説及劉夢得書往復甚善類非今之長人者之志不惟克賦稅養祿秩足已而已獨以庶富且教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與囘言終日不違如愚然則蒙者固難曉必勞申論迺得悅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貧者而不益富者稅此誠當也乗理政之後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乗𡚁政之後其可爾邪夫𡚁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茍然則貧者無貲以求於吏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富者操其贏以市於吏則無富之名而有富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橫侈泰而無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則將信其故乎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固必問其實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増富矣而安得持一定之論哉若曰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則僥倖者衆皆挾重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而不可増焉則貧者亦不得實不可免矣若皆得實而故縦以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今富者稅益少貧者不免於捃拾以輸縣官其為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已必將服役而奴使之多與之田而取其半或迺出其一而取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勞苦或減除其稅則富者以戶獨免而貧者以受役卒輸其二三與半焉是澤不下流而人無所告訴其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經界覈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乎夫富室貧之母也誠不可破壊然使其太倖而役於下則又不可兄雲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葢甚急而不均則有此爾若富者雖益賦而其實輸當其十一猶足安其堵雖驅之不肯易也檢之逾精則下逾巧誠如兄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産為征故有殺畜伐木之説今若非市井之徵則舎其産而唯丁田之問推以誠質示以恩惠嚴責吏以法如所陳一社一村之制遞以信相考安有不得其實不得其實則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行矣是故乘𡚁政必須一定製而後兄之説迺得行焉蒙之所見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兄之所代者誰耶理歟𡚁歟理則其説行矣若其𡚁也蒙之説其在可用之數乎因南人來重曉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議願同夢得之雲者兄通春秋取聖人大中之法以為理饒之理小也不足費其慮無所論刺故獨舉均賦之事以求往復而除其惑焉不習吏職而強言之宜為長者所笑㺯然不如是則無以求至當之言葢明而教之君子所以開後學也又聞兄之蒞政三日舉韓宣英以代已宣英達識多聞而習於事宜當賢者類舉今負罪屏棄凡人不敢稱道其善又況聞於大君以二千石薦之哉是迺希世拔俗果於直道斯古人之所難而兄行之宗元與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馳者也兄一舉而徳皆及焉祁大夫不見叔向今而預知斯舉下走之過大矣書雖多言不足導意故止於此不宣
與呂㳟書〈栁宗元〉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書甚善諸所稱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廬父墓者所得石書模其文示余雲若將聞於上余故恐而疑焉僕蚤好觀古書家所蓄晉魏時尺牘甚具又二十年來徧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殆無遺焉以是善知書雖未嘗見名氏望而識其時也又文章之形狀古今特異弟之精敏通達夫豈不究於此今視石文署其年曰永嘉其書則今田野人所作也雖支離其字尤不能近古為其永字等頗効王氏變法皆永嘉所未有辭尤鄙近若今所謂律詩者晉時葢未嘗為此聲大謬妾矣又言植松烏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經難信或者得無姦為之乎且古之言塟者藏也壤樹之而君子以為議況廬而居者其足尚之哉聖人有制度有法令過則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異教人者欲其誠是故惡夫飾且偽也故制而不除喪宜廬於庭而矯於墓者大中之罪人也況又出怪物詭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為利乎夫偽孝以奸利誠仁者不忍擿過恐傷於教也然使偽可為而利可冒則教益壊若然者勿與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賛焉固無闕遺矣作東郛改市𨞬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垍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備孽火不得作化墮窳之俗絶偷浮之源而條桑浴種深耕易耨之力用寛徭嗇貨均賦之政起其道美矣於斯也慮善善之過而莫之省誠慤之道少損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濟之清有玷焉若秋毫固不為病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睨之不若無者之快也想黙已其事無出所置書幸甚宗元白
上杜學士書〈王安石〉
竊聞受命改使河北伏惟慶慰國家東西南北地各萬里統而維之止十八道道數千里而轉運使獨一二人其在部中吏無崇卑皆得按舉雖將相大臣氣勢烜赫上所尊寵文書指麾勢不得恣一有罪過糺詰按治遂行不請政令有大施舎常咨而後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罷而行之金錢粟帛倉庾庫府舟車漕引凡上之人皆須我主出信乎是任之重也而河北又天下之重處左河右山強國之與鄰列而為藩者皆將相大臣所屯無非天下之勁兵悍卒以惠則恣以威則挫幸時無事廟堂之上猶北顧而不敢忽有事雖天子其憂未嘗不在河北也今執事按臨東南無幾何時浙河東西十有五州之吏士民未盡受察便宜當行而害之可除去者猶未畢也而卒然舉河北以付執事豈主上與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久而後可要以效哉且以為世之士大夫無足寄以重獨執事為能當之耳伏惟執事名行於天下而材信於朝廷而處之宜必有補於當世故雖某䝉恩徳最厚一日失所依據而釋然於心不敢恨望唯公義之存而忘所私焉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栁宗元〉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雲欲相師僕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嘗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迺幸見取僕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衆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説因抗顔而為師世果羣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増與為言詞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屈子賦曰邑犬羣吠吠所怪也僕往聞庸蜀之南恆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予以為過言前六七年僕來南二年冬幸大雪踰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迺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衒怪於羣目以召閙取怒乎僕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増腳氣病漸不喜閙豈可使呶呶者蚤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𦙍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廷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咸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卻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貎雖僕敢為師亦何所増加也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茍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僕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何如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㓜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迺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逺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逺矣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昩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疎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恆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㫁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茍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雲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答元侍御書〈韓愈〉
九月五日愈頓首徽之足下前嵗辱書論甄逢父濟識安祿山必反即詐為喑棄去祿山反有名號又逼致之濟死執不起卒不汙祿山父子事又論逢知讀書刻身立行勤已取足不干州縣斥其餘以救人之急足下繇是與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跡存諸史氏足下以抗直喜立事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喜事益堅徽之乎子直安而樂之者謹詳足下所論載校之史法若濟者固當得附書今逢又能行身幸於方州大臣以標白其先人事載之天下耳目徹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驚人逢與其父俱當得書矣濟逢父子自吾人發春秋美君子樂道人之善夫茍能樂道人之善則天下皆去惡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實大足下與濟父子俱宜牽聫得書足下勉逢令終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強嗣徳有繼將大書特書屢書不一書而已也愈既承命又執筆以竢愈再拜
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栁宗元〉
二十六日集賢殿正字柳宗元敬致尺牘太學諸生足下始朝廷用諫議大夫陽公為司業諸生陶煦醇懿熈然大洽於茲四祀而已詔書出為道州僕時通籍光範門就職書府聞之悒然不喜非特為諸生戚戚也迺僕亦失其師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傳致詔艸者僕得觀之葢主上知陽公甚熟嘉美顯寵勤至備厚迺知欲煩陽公宣風裔土覃布美化於黎獻也遂寛然少喜如獲慰薦於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聖不諱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論列大體聞於下執事冀少見採取而還陽公之南也翌日退自書府就車於司馬門外聞之於抱闗掌管者道諸生愛慕陽公之徳教不忍其去頓首西闕下懇悃至願乞留如故者百數十人輒用撫手喜甚震抃不寜不意古道復形於今僕嘗讀李元禮嵇叔夜傳觀其言太學生徒仰闕赴訴者僕謂訖千百年不可覩聞迺今日聞而覩之誠諸生見賜甚盛於戲始僕少時嘗有意遊太學受師説以植志持身焉當時説者咸曰太學生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鬬訟者有凌傲長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於衆人者無幾耳僕聞之恟駭怛悸良痛其遊聖人之門而衆為是𠴲𠴲也遂退託鄉閭家塾考厲志業過太學之門而不敢跼顧尚何能仰視其學徒者哉今迺奮志厲義出乎千百年之表何聞見之乖剌歟豈説者過也將亦時異人異無嚮時之桀害者耶其無迺陽公之漸漬導訓明效所致乎夫如是服聖人遺教居天子太學可無愧矣於戱陽公有博厚恢𢎞之徳能容善偽來者不拒曩聞有狂惑小生依託門下或乃飛文陳愚醜行無賴而論者以為言謂陽公過於納汙無人師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黨狂狷南郭獻譏曽參徒七十二人致禍負芻孟軻館齊従者竊屨彼一聖兩賢人繼為大儒然猶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門不拒病夫繩墨之側不拒枉材師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且陽公之在於朝四方聞風仰而尊之貪冒茍進邪薄之夫庶得少沮其志不遂其惡雖微師尹之位而人實具瞻焉與其宣風一方覃化一州其功之逺近又可量哉諸生之言非獨為已也於國體實甚宜願諸生勿得私之想復再上故少佐筆端耳朂此良志俾為史者有以紀述也努力多賀柳宗元白
與退之論史官書〈栁宗元〉
正月二十一日某頓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獲書言史事雲具與劉秀才書及今乃見書藁私心甚不喜與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謬若書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館下安有探宰相意以為茍以史榮一韓退之耶若果爾退之豈宜虛度宰相榮已而冒居館下近宻地食奉養役使掌故利紙筆為私書取以供子弟費古之志於道者不若是且退之以為紀録者有刑禍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為褒貶猶且恐懼不敢為設使退之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貶成敗人愈益顯其宜恐懼尤大也則又將揚揚入臺府美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猶爾設使退之為宰相生殺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敵益衆則又將揚揚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於內庭外衢而已耶何以異不為史而榮其號利其祿者也又言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茍直雖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於魯衞陳宋蔡齊楚者其時暗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當其時雖不作春秋孔子猶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雖紀言書事猶遇且顯也又不得以春秋為孔子累范曄悖亂雖不為史其族亦赤司馬遷觸天子喜怒班固不檢下崔浩沽其直以揚國惡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於不幸子夏不為史亦盲不可以是為戒其餘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無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禍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誠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則同職者又所云若是後來繼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則卒誰能紀傳之耶如退之但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同職者後來繼今者亦各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則庶幾不墜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語每每異辭日以滋久則所云磊磊軒天地者決必沈沒且亂雜無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豈當待人督責迫蹙然後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𣺌茫荒惑無可凖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猶懼於此今學如退之辭如退之好言論如退之慷慨自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猶所云若是則唐之史述其卒無可託乎明天子賢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為速為果卒以為恐懼不敢則一日可引去又何以雲行且謀也今當為而不為又誘館中他人及後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已而欲勉人難矣哉
與孟簡書〈韓愈〉
愈白行官自南迴過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書數畨忻悚兼至未審入秋來眠食何似伏惟萬福來示雲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之者妄也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逺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往來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禱久矣凡君子行已立身自有法度聖賢事業具在方冊可效可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內不愧心積善積惡殃慶自各以其類至何有去聖人之道捨先王之法而従異端之教以求福利也詩不云乎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傳又曰不為威惕不為利疚假如釋氏能與人為禍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懼也況萬萬無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類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禍於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靈天地神祗昭布森列非可誣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於其間哉進退無所據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且愈不助釋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説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楊墨交亂而聖賢之道不明則三綱淪而九法斁禮樂崩而異端橫幾何其不為禽獸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皆聖人之徒也揚子雲雲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夫楊墨行正道廢且將數百年以至於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及秦滅漢興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後始除挾書之律稍求亡書招學士經雖少得尚皆殘缺十亡二三故學士多老死新者不見全經不能盡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見為守分離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羣聖人之道於是大壊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其禍出於楊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雖賢聖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然賴其言而今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霸而已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壊爛而不收所謂存十一於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衽而言侏離矣故愈嘗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漢氏以來羣儒區區脩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髮引千鈞綿綿延延寖以微滅於是時也而唱釋老於其間鼓天下之衆而從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壊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毀其道以從於邪也籍湜輩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獲承命惟増慚懼死罪死罪愈再拜
答周巢書〈柳宗元〉
奉二月九日書所以撫教甚具無以加焉丈人用文雅従知已日以惇大府之政甚適東西來者皆曰海上多君子周為倡焉敢再拜稱賀宗元以罪大擯廢居小州與囚徒為朋行則若帶纒索處則若闗桎梏彳亍而無所趨拳拘而不能肆槁焉若枿隤焉若璞其形固若是則其中者可得矣然猶未嘗肯道鬼神等事今丈人迺盛譽山澤之臞者以為夀且神其道若與堯舜孔子似不相類焉何哉又曰餌藥可以久夀將分以見與固小子之所不欲得也嘗以君子之道處焉則外愚而內益智外訥而內益辯外柔而內益剛出焉則外內若一而時動以取其宜當而生人之性得以安聖人之道得以光獲是而中雖不至耉老其道夀矣今夫山澤之臞於我無有焉視世之亂若理視人之害若利視道之悖若義我夀而生彼夭而死固無能動其肺肝焉昩昩而趨屯屯而居浩然若有餘掘艸烹石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他人莫利已獨以愉若是者愈千百年滋所謂夭也又何以為高明之圖哉宗元始者講道不篤以蒙世顯利動獲大僇用是奔竄禁錮為世之所詬病凡所設施皆以為戾従而吠者成羣已不能明而況人乎然茍守先聖之道由大中以出雖萬受擯棄不更乎其內大都類往時京城西與丈人言者愚不能改亦欲丈人固往時所執推而大之不為方士所惑仕雖未達無忘生人之患則聖人之道幸甚其必有陳矣
上張僕射論擊毬書〈韓愈〉
以擊毬事諫執事者多矣諫者不休執事不止此非為其樂不可捨其諫不足聴故哉諫不足聴者辭不足感心也樂不可捨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毬之害者必曰有危墮之憂有激射之虞小者傷面目大者殘形軀執事聞之若不聞者其意必曰進若習熟則無危墮之憂避能便捷則免激射之虞小何傷於面目大何累於形軀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牽引相比也特以擊毬之間之事明之耳馬之與人情性殊異至於筋骸之相束血氣之相持安逸則適勞頓則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驟折中少必無疾老必後衰及以之馳毬於塲蕩揺其心腑振撓其骨筋氣不及出入走不及迴旋逺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無全馬矣然則毬之害於人也決矣凡五藏之繫絡甚微坐立必懸垂於胸臆之間而以之顛頓馳騁嗚呼其危哉春秋傳曰夫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徳義則必有禍雖豈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廣慮之深思之亦養夀命之一端也
與李睦州論服氣書〈栁宗元〉
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與邑中可與遊者遊愚溪上池西小丘坐柳下酒行甚歡坐者咸望兄不能俱以為兄由服氣以來貎加老而心少歡愉不若前去年時是時既言皆沮然眄睞思有以已兄用斯術而未得路間一日濮陽吳武陵最輕健先作書道天地日月黃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狀出千餘字頗甚快辯伏覩兄貎笑口順而神不偕來及食時竊睨和糅燥濕與啖飲多寡猶自若是兄陽徳其言而隂黜其忠也若古之強大諸侯然負固怗力敵至則諾去則肆是不可變之尤者也攻之不得則宜濟師今吳子之師已遭諾而退矣愚敢厲鋭擐堅鳴鐘鼓以進決於城下惟兄明聼之凡服氣之大不可者吳子已悉陳矣悉陳而不變者無他以服氣書多美言以為得恆久大利則又安能棄吾美言大利而従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吶不能多言大凡服氣之可不死歟不可歟夀歟夭歟康寜歟疾病歟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兩事已所經見者類之以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愚幼時嘗嗜音見有學操琴者不能得碩師而偶傳其譜讀其聲以布其爪指蚤起則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於衆人之座則皆得大笑曰嘻何清濁之亂而疾舒之乖歟卒大慚而歸及年少長則嗜書又見有學書者亦不能得碩師獨得國故書伏而工之其勤若向之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曰吾書之工能為若是知書者又大笑曰是形縦而理逆卒為天下棄又大慚而歸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何哉無所師而徒狀其文也其所不可傳者卒不能得故雖窮日夜𡚁嵗紀愈逺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為服氣者果誰師耶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於盧遵所伏讀三兩日遂用之其次得氣訣於李計所又參取而大施行焉是書是訣遵與計皆不能知然則兄之所以學者無碩師矣是與向之兩事者無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遺契者宻數其齒曰吾富可待矣兄之術或者其類是歟兄之不信今使號於天下曰孰為李睦州友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則又號曰孰為李睦州客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則又以是號於兄之宗族皆左袒矣號姻婭則左袒矣入而號之閨門之內子姓親眤則子姓親昵皆左袒矣下之號於臧獲僕妾則臧獲僕妾皆左袒矣出而號於素為將率胥吏者則將率胥吏皆左袒矣則又之天下號曰孰為李睦州讎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讎者皆右袒矣然則利害之源可知也友者欲久存其道客者欲久存其利宗族姻婭欲久存其戚閨門之內子姓親昵欲久存其恩臧獲僕妾欲久存其生將率胥吏欲久存其勢讎欲速去其害兄之為是術凡今天下欲兄久存者皆懼而欲兄速去者獨喜兄為而不已則是背親而與讎夫背親而與讎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大戾而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懍懍也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始讎者失望而慄親者得欲而忭則愚願椎肥牛擊大豕刲羣羊以為兄愾窮隴西之麥殫江南之稻以為兄夀鹽東海之水以為鹹醯敖倉之粟以為酸極五味之適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貎美而身胖醉飽謳歌愉懌訢歡流聲譽於無窮垂功烈而不刋不亦㫖哉孰與去味以即淡去樂以即愁悴悴焉膚日皺肌日虛守無所師之術尊不可傳之書悲所愛而慶所憎徒曰我能堅壁拒境以為強大是豈所謂強而大也哉無任疑懼之甚宗元再拜
與崔連州論石鍾乳書〈栁宗元〉
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鍾乳非良聞子敬所餌與此類又聞子敬時憒悶動作宜以為未得其粹美而為麤礦燥⿰所中懼傷子敬醇懿仍習謬誤故勤勤以雲也再獲書辭辱徴引地理證驗多過數百言以為土之所出乃知無不可者是將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可不謂其咸無不可也艸木之生也依於土然即其類也而有居山之隂陽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況鍾乳直産於石石之精麤疎宻尋尺特異而穴之上下土之薄厚石之高下不可知則其依而産者固不一性然由其精宻而出者則油然而清烱然而輝其竅滑以夷其肌廉以微食之使人榮華溫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夀善康寜心平意舒其樂愉愉由其麤疎而下者則奔突結澀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類死灰淹顇不發叢齒積纇重濁頑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鬱泄火生風㦸喉癢肺幽闗不聰心煩喜怒肝舉氣剛不能和平故君子慎焉取其色之美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為此也幸子敬餌之近不至於是故可止禦也必若土之出無不可者則東南之竹箭雖旁岐揉曲皆可以貫犀革北山之木雖離竒液瞞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觀航千仭之淵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攣踠跌薄蹄而曳者皆可以勝百鈞馳千里雍之塊璞皆可以備砥礪徐之糞壌皆可以封大社荊之茅皆可以縮酒九江之元龜皆可以卜泗濱之石皆可以擊考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其在人也則魯之晨飲其羊闗轂而輠輪者皆可以為師儒盧之沽名者皆可以為大醫西子之里惡而矉者皆可以當侯王山西之冒沒輕儳沓貪而忍者皆可以鑿凶門制閫外山東之稚騃樸鄙力農桑啖棗栗者皆可以謀謨於廟堂之上若是則反倫背道甚矣何以異於是物哉是故經中言丹砂者以類芙蓉而有光言當歸者以類馬尾蠶首言人參者以人形黃芩以腐腸附子八角甘遂赤膚類不可悉數若果土宜乃善則雲生某所不當又雲某者良也又經注曰始興為上次乃廣連則不必服正為始興也今再三為言者唯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夀非以知藥石角技能也若以服餌不必利己姑務勝人而夸辯博素不望此於子敬其不然明矣故畢其説宗元再拜
文編巻四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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