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序/刺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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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作瑤台,罷民力,殫民財,為酒池糟堤,縱靡靡之樂,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群臣相持歌曰:「江水沛沛兮,舟楫敗兮,我王廢兮,趣歸薄兮,薄亦大兮。」又曰:「樂兮樂兮,四牡蹻兮,六轡沃兮,去不善而從善,何不樂兮?」伊尹知天命之至,舉觴而告桀曰:「君王不聽臣之言,亡無日矣。」桀拍然而作,唾然而笑曰:「子何妖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矣。」於是接履而趣,遂適湯,湯立為相。故伊尹去官入殷,殷王而夏亡。

紂為鹿台,七年而成,其大三裡,高千尺,臨望雲雨。作炮烙之刑,戮無辜,奪民力。冤暴施於百姓,慘毒加於大臣,天下叛之,願臣文王。及周師至,令不行於左右。悲乎!當是時,求為匹夫不可得也,紂自取之也。

魏王將起中天臺,令曰:「敢諫者死。」許綰負虆操鍤入曰:「聞大王將起中天臺,臣願加一力。」王曰:「子何力有加?」綰曰:「雖無力,能商台。」王曰:「若何?」曰:「臣聞天與地相去萬五千里,今王因而半之,當起七千五百里之台,高既如是,其趾須方八千里,盡王之地,不足以為台趾。古者堯舜建諸侯,地方五千里,王必起此台,先以兵伐諸侯,盡有其地猶不足,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以為台趾,材木之積,人徒之眾,倉廩之儲,數以萬億度。八千里以外,當盡農畝之地,足以奉給王之台者,台具以備,乃可以作。」魏王默然無以應,乃罷起台。

衛靈公以天寒鑿池,宛春諫曰:「天寒起役,恐傷民。」公曰:「天寒乎?」宛春曰:「君衣狐裘,坐熊席,隩隅有灶,是以不寒,今民衣弊不補,履決不苴。君則不寒,民則寒矣。」公曰:「善。」令罷役。左右諫曰:「君鑿池不知天寒,以宛春知而罷役,是德歸宛春,怨歸於君。」公曰:「不然。宛春,魯國之匹夫,吾舉之,民未有見焉,今將令民,以此見之。且春也有善,寡人有春之善,非寡人之善與?」靈公論宛春,可謂知君之道矣。

齊宣王為大室,大蓋百畝,堂上三百戶,以齊國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群臣莫敢諫者。香居問宣王曰:「荊王釋先王之禮樂而為淫樂,敢問荊邦為有主乎?」王曰:「為無主。」「敢問荊邦為有臣乎?」王曰:「為無臣。」居曰:「今主為大室,三年不能成,而群臣莫敢諫者,敢問王為有臣乎?」王曰:「為無臣。」香居曰:「臣請避矣。」趨而出。王曰:「香子留,何諫寡人之晚也?」遽召尚書曰:「書之,寡人不肖,為大室,香子止寡人也。」

趙襄子飲酒五日五夜,不廢酒,謂侍者曰:「我誠邦士也。夫飲酒五日五夜矣,而殊不病。」優莫曰:「君勉之,不及紂二日耳。紂七日七夜,今君五日。」襄子懼,謂優莫曰:「然則吾亡乎?」優莫曰:「不亡。」襄子曰:「不及紂二日耳,不亡何待?」優莫曰:「桀紂之亡也遇湯武,今天下盡桀也,而君紂也,桀紂並世,焉能相亡,然亦殆矣。」

齊景公飲酒而樂,釋衣冠自鼓缶,謂侍者曰:「仁人亦樂是夫?」梁丘子曰:「仁人耳目亦猶人也?奚為獨不樂此也。」公曰:「速駕迎晏子。」晏子朝服以至。公曰:「寡人甚樂此樂也,願與夫子共之,請去禮。」晏子對曰:「君之言過矣,齊國五尺之童子,力盡勝嬰而又勝君,所以不敢亂者,畏禮也。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夫麋鹿唯無禮,故父子同塵。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故禮不可去也。」公曰:「寡人無良,左右淫琨寡人,以至於此,請殺之。」晏子曰:「左右無罪,君若好禮,左右有禮者至,無禮者去。君若惡禮,亦將如之。」公曰:「善。請革衣冠,更受命。」乃廢酒而更尊朝服而坐,觴三行,晏子趨出。

魏文侯見箕季其牆壞而不築,文侯曰:「何為不築?」對曰:「不時,其牆枉而不端。」問曰:「何不端?」曰:「固然。」從者食其園之桃,箕季禁之。少焉日晏,進糲餐之食,瓜瓠之羹。文侯出,其僕曰:「君亦無得於箕季矣。曩者進食,臣竊窺之,糲餐之食,瓜瓠之羹。」文侯曰:「吾何無得於季也?吾一見季而得四焉。其牆壞不築,雲待時者,教我無奪農時也。牆枉而不端,對曰固然者,是教我無侵封疆也。從者食園桃,箕季禁之,豈愛桃哉!是教我下無侵上也。食我以糲餐者,季豈不能具五味哉!教我無多斂於百姓,以省飲食之養也。」

士尹池為荊使於宋,司城子罕止而觴之,南家之牆,擁於前而不直,西家之潦,經其宮而不止。士尹池問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為鞔者也,吾將徙之,其父曰:『吾特為鞔,已食三世矣,今徙,是宋邦之束鞔者,不知吾處也,吾將不食,願相國之憂吾不食也。』為是故吾不徙。西家高,吾宮卑,潦之經吾宮也利,為是故不禁也。」士尹池歸荊,適興兵欲攻宋,士尹池諫於王曰:「宋不可攻也,其主賢,其相仁。賢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攻之無功,為天下笑。」楚釋宋而攻鄭。孔子聞之曰:「夫修之於廟堂之上,而折衝於千里之外者,司城子罕之謂也」。

魯孟獻子聘於晉,宣子觴之三徙,鐘石之縣,不移而具。獻子曰:「富哉塚!」宣子曰:「子之家庸與我家富?」獻子曰:「吾家甚貧,惟有二士,曰顏回,茲無靈者,使吾邦家安平,百姓和協,惟此二者耳!吾盡於此矣。」客出,宣子曰:「彼君子也,以養賢為富。我鄙人也,以鐘石金玉為富。」孔子曰:「孟獻子之富,可著於春秋。」

鄒穆公有令食鳧鷹必以秕,無得以粟,於是倉無秕,而求易於民,二石粟而得一石秕,吏以為費,請以粟食之。穆公曰:「去,非汝所知也!夫百姓飽牛而耕,暴背而耘,勤而不惰者,豈為鳥獸哉?粟米,人之上食,奈何其以養鳥?且爾知小計,不知大會。周諺曰:『囊漏貯中。』而獨不聞歟?夫君者,民之父母,取食之粟,移之於民,此非吾之粟乎?鳥苟食鄒之秕,不害鄒之粟也,粟之在倉與在民,於我何擇?」鄒民聞之,皆知私積與公家為一體也,此之謂知富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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