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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輪幸運丸二辰丸與革命黨之關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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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輪幸運丸二辰丸與革命黨之關繫
作者:馮自由
本作品收錄於《革命逸史

清季戊申年(民前四年)正月日本輪船載運軍械至澳門葡界海面,為清艦捕獲,日人以清艦擅在葡界扣押彼國商船,有違國際公法,提出嚴重抗議。清粵督卒以賠償日輪損失及鳴炮謝罪了事,是為清季最重大之外交失體案。事後粵人引為大恥,紛紛發起抵制日貨運動,日人無如之何也。當年世人莫明此案之真相,頗有疑該船所載軍械屬革命黨所有者。近人所著中國國民黨史稿,亦有此項誤載,殊屬不符事實,應有糾正之必要。蓋載運軍械之日輪名幸運丸,其預定之起卸地點在惠州海豐縣屬汕尾港,事在丁未年(民前五年)九月初六日,乃余與胡漢民、許雪秋、鄧慕韓、柳揚谷、譚劍英、萱野長知(日人)等親自參與之事實。若二辰丸所載軍械,則為澳門奸商柯某購自日本槍炮商,藉以圖利之私販品,事在戊申正月,與幸運丸事件隔四五月,與革命黨人實如風馬牛之不相及。茲特分別追述,以明 真相。

關於革命黨於丁未年雇日輪運載軍械至廣東海岸事,在《孫文學說》總理自傳內有「不期東京本部之黨員忽起風潮,而武器購買運輸之計劃為之破壞」之紀述,語焉不詳,而事實上固非如是簡略也。先是,孫總理及日本同志萱野長知於丁未春間已有從日本購取大宗軍械租賃商輪運至粵省相當港口接濟黨人起事之計劃。最初擬在潮州饒平縣洴洲港後宅港籍籃港三處擇一卸陸,供給許雪秋等發動,因黃岡黨人於是歲四月十一日倉卒舉兵未及進行,乃改議在欽州防城縣之白龍港起陸,以接濟三那王和順部隊。復以運軍械到達須與黨軍起事時期相同,方不致為清吏防害。王和順遠在三那,每有舉動,須先遣人赴越南河內請示總理,迨總理決定辦法,又須電囑香港《中國日報》,由余轉告日本萱野,輾轉傳達,實為軍事上所必不可能,因是白龍港之議亦即取消。嗣黃岡防城二役相繼失敗,許雪秋提議,謂惠州海豐縣汕尾港距香港汕頭二處甚邇,交通便利,大可為起事及停船接械之適當地點。倘械到有期,彼可先期召集海陸豐各鄉會黨接械舉事等語。總理及胡漢民與余均贊成之,遂電萱野在日本進行租船購械各事,以備剋期發動。至總理自傳所述運輸武器因被泄破壞事,係指是歲七月王和順攻占防城一役而言。蓋萱野在日購械時為其他日本同志北輝次郎所知,以告民報社章太炎等,謂風聞萱野購武器,全屬廢物,恐誤軍事,太炎信之。遽用明電告香港《中國日報》,謂此項武器萬不能用。以是春光外泄,而船械均不便如期開來,此總理自傳所以有「武器購買運輸之計劃為之破壞」一語,其實白龍港卸陸之議,早因起卸地點及時間問題完全變更。有如上述,雖無東京章太炎之明電,亦無法利用此地點矣。事詳余著《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所記丁未防城之役及汕尾之役。不贅。

時香港軍事由胡漢民及餘二人主持,購械事件則由萱野一人負責辦理。余等與許雪秋既選定汕尾為接收軍械地點,萱野遂於五月初七日乘輪渡日本進行僱船購械等事。是月二十日由長崎電香港,謂所事已有頭緒,囑匯款備用。即由余經正金銀行電匯長崎寶屋KAYANOTAKARAYA NAGASAKI萱野收日金一萬元,萱野於是奔走東京神戶長崎之間,至為忙碌。卒由山下汽船會社主人三上豐夷及同志宮崎寅藏之助,購入明治三十八年村田式快槍二千枝,每枝附彈子六百發。另手槍三十枝,各配彈子百發。此項武器買價頗昂,除先付一萬元,餘款由三上豐夷保證清償。所雇用商船亦大得三上之助。船名幸運丸,載重二千八百噸,乃日本紀州和歌山縣藤岡幸十郎所有,由山下汽船會社租用。該船適有代三井洋行載運煤炭往香港之約,萱野三上均以吾黨僱船乏款,為節省經費計,乃命該船主將此項武器順道載往汕尾海面起卸。日本同志願趁船赴戰地效力者,有宮崎寅藏義弟前田九二四郎等十餘人。萱野以籌備竣事,遂於六月中旬電余,使速派熟悉汕尾地形之引港人渡日,以供幸運丸航行之指導。許雪秋乃薦汕尾土人陳二九任之。適鄧慕韓於八月十五日回日本就學,余遂托鄧帶領陳二九赴神戶聽萱野調度。並約定萱野於船械出發前一日,由長崎電告香港,余得電即通知雪秋赴汕尾準備接械。並預部署該處會黨同時大舉。

是役雪秋預算需用經費三千元,由總理批准向余處領取。在六七月間先後派許佛童、范媽魯、林鶴松、李子偉、吳金彪諸人分途進行,至八月上旬已布置就緒,預備於船械到達時,可召集海陸豐沿岸會黨萬數千人聽候指揮。並約定運械之船須於夜間入港,用紅燈為號,借避清吏耳目。事前雪秋須預備大帆船二十艘在海上接械。九月初二日余得萱野自長崎電知船械約初五日可到汕尾,即使雪秋速往該處準備。香港距汕尾至近,乘小火輪數小時可達。初三早雪秋偕劉之詠(湘人柳揚谷改名)、譚劍英等多人出發,及初六日上午,幸運丸駛抵汕尾海面,久未見有帆船接運,停泊三句鍾,始見雪秋駕駛一小舟來探消息。萱野責其籌備不善,令速以大船至,雪秋匆匆去,謂數小時後大船必來。詎是時汕尾捷勝沿岸連日因雪秋招集會黨,風聲四起,清碣石鎮吳總兵祥達略有所聞,已飭屬嚴密戒備。碣石港原駐小兵輪一艘,時見日輪停駐海面逗留不去,遂駛近日輪偵查行動,萱野以運械船未來,已惹起清艦注意,欲將船駛往別處,伺晚間再來。惟船主以該輪原租與三井洋行載煤,如發生危險,無以對三井,主張徑駛往香港再圖別法。萱野不能阻,雪秋及黨人見日輪一去不返,大為懊喪,於是半載經營之僱船運械空前大計劃,受雪秋之籌備不周,而致功敗垂成,殊屬憾事。是項槍械為革命史上最有利作戰之軍用品。總理自傳於是役竟遺忘登載,余於民十年嘗請總理補充修正,總理謂偶遺忘,俟於《革命史》完成時乃詳細補入雲。爰據實補錄,以符史實。

幸運丸於初七日清晨抵香港,萱野偕鄧慕韓、陳二九同赴《中國日報》訪余報告運械失誤經過。余乃招待萱野及日同志陸軍大尉定平伍一等各人在堅道七十二號機關部下榻,即邀胡漢民、萱野及惠州同志溫子純、曾捷夫、曾儀卿等在機關部討論補救辦法,決議擇定惠州平海為第二次卸械地點。該處界於香港汕尾之間,交通便利,土人多屬三合會籍,捷夫、儀卿叔侄二人久在其地拜盟立會,黨徒甚眾。先由儀卿即乘小火輪赴該處召集黨人預備接械,而捷夫、子純則擔任在港招募同志會黨五百人,預計三日後三井洋行煤炭起卸完畢時,由捷夫率領各人乘原船赴平海,與岸上黨人聯絡大舉。會畢即由余給資令曾溫等趕赴各地籌備一切。正進行間,初十日 早駐香港日本代理領事忽以電話召集山下汽船會社經理人到署,謂港督得粵督電,稱有日本商輪代革命黨人載運大批軍械至港,祈即查明扣留等語,特詢該公司有無此事。經理人以實對,日領謂載械有犯港律,現警察已著手偵察,如發覺必發生交涉,切囑該輪立即離港避禍。經理人不得已,乃不俟三井所載煤炭卸畢,遽命該輪啟碇返日。事後萱野始知其事,雖欲使之暫停泊平海附近,然已不及矣。於是第二次接械起事之計劃又成水泡。幸運丸返抵長崎為日警扣押,久無辦法,三上前既保證購械借款,至是又須負責承受該輪所未卸畢之三井洋行煤炭,兩項損失實屬不貲。幸運丸於次年因與別輪相撞,竟沈沒於門司港外,日人皆以不幸運稱之。距是役失敗三閱月之後,始有澳門奸商私運軍械營利之二辰丸案出現。

是冬十月駐港同志多已他適,胡漢民赴越南河內,許雪秋赴新加坡,萱野歸日本。十一月間據同志溫子純、林瓜五報告,謂澳門商人柯某由日本雇用商輪私運軍械至澳門,轉售內地圖利,第一次獲利甚豐,今又謀第二次私運。聞其數目為村田式槍一千枝,不日可運抵澳門附近華界海面起陸,吾黨可設法奪取,即以此械為起事之用等語。子純為鄧子瑜之左右手,瓜五為香山巨盜林瓜四之弟,瓜四死後代領其眾,與柯某向有售械之關係,其言自有可信。余即令瓜五擔任奪取此項軍械之責,而使溫子純、陳佐平、曾捷夫等佐之。擬於船械到達時,即率領所部襲擊來船,奪取武器,隨駛至香山錢山附近供給黨人起事。籌備將竣,十二月初旬復據瓜五偵查報告,柯某此次運械雖有一千枝,而槍彈全數僅十萬發,擔任由船上運輸起陸者為葡人,故該輪停泊地點乃在葡界,而非華界云云。余乃召集林溫陳曾等詳細研究,討論結果,以此項軍械所配彈藥太少,不足供作戰之用,且在葡界易起交涉,而瓜五所部勢力範圍亦止限於華界,故不得不停止進行。至次年戊申正月遂發生二辰丸一案,運載此項軍械之日輪即此二辰丸。清艦拘獲該輪地點,即在澳門附近之葡界海面,非中國主權所及。因此惹起日人嚴重之交涉,卒不免有鳴炮道歉及賠償損失之舉。由上所述,可知二辰丸所載武器不獨與革命毫無關係,且為革命黨初擬奪取而中途罷議之物,此凡研究革命史者不可不知也。關於許雪秋及萱野與幸運丸運載軍械之事實,詳見《總理全集》所載總理丁未十二月二十六日慰勞萱野書,及胡漢民、馮自由二人向南洋同志陳楚楠等報告(原函曾影印張永福編《南洋與革命運動》一書)。茲照錄當日馮胡二人原函如下:

楚楠、永福、子麟、子瑜諸兄均鑒:

啟者,東江經營之事,海內外屬目,而功成九仞,忽遭意外,為人力所不能抗者。以致頓挫(其詳細可由雪兄親自報告),殊足痛惜。茲雪兄等力氣不為之折,誓為捲土重來之舉,即彼處機局雖有所阻,而大勢依然,未嘗敗壞,所缺欠者,則此再圖之經費。日本同志萱野長知君此度為吾黨之事盡力經營,犧牲甚巨,而未睹成功,立誓不生還瀛國,因與雪兄同蒞南洋各島,為經濟之運動,企集眾腋以圖之。蓋惠潮之事今雖暫停,而前功未廢,況得戰陣之事如萱野等以為助(萱野君外尚有日本陸軍大尉士官數人。萱野君曾在東三省日俄之戰爭時代,屢與馬傑聯合,輒戰勝俄兵),其成績當出前者期望之外,吾黨有志光復者斷不因一次之小挫而灰心。加以異國之人猶且盡力如是,尤足生其觀感,所望諸兄盡力之所及而輔助之。潮事關於大局至重,而可否再圖,純屬經濟問題之解決,弟等不勝祈盼之至。專此,敬請俠安!


馮自由 頓首
胡衍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