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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諧/雪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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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之月,雪花紛飛。王后方臨檻而刺繡。檻以黑檀木為之,堅緻而有光。王后徘徊檻畔,且刺且觀飛雪。偶一不慎,針傷指,出血三滴,濺雪中。後睹此,忽動一念曰:「他日吾女長成,苟能白似雪,赤似血,而黑似檻上檀者,則其美為何如。」已而女長成,果如其意,膚白如雪,腮赤如血,而髮黑乃如檀,因名之曰「雪霙」。

後殂,王續娶一後,美而驕,不欲世有一人而美貌更出其上者。身畔恆置一鏡,日臨照之,吟約:「數去名閨秀,阿誰貌最妍?明鏡倘相告。」吟至此,鏡忽答曰:「後魁百花先。」後乃大喜。已而雪霙漸長成,貌美甚,七歲,風儀奪目,且過於後。一日後復臨鏡而吟,鏡答曰:「縱說夫人容絕代,雪霙風貌更如仙。」後聞之,大怒,妒恨見於顏色。立呼近侍命之曰:「趣棄雪霙於荒林。吾不欲再見之矣。」

侍者引雪霙出宮。雪霙哀號乞命,侍者亦殊不忍,曰:「公主,此後命也,吾詎能救汝。」侍者既棄雪霙,意此纖纖弱質,獨處荒郊,獸必至則必無幸矣,特又無可如何,生死亦祇聽之。斯時雪霙徬徨野次,焦悚萬狀。猛獸四出,時聞吼聲,顧無一害之者。

薄暮,抵一小舍,足力已不支,因入而少憩。則見舍中陳設殊雅潔,案上覆以白布,列七小盤,盤有粢藜。旁更置七小壺,壺貯美酒。刀叉井井,秩然不亂。倚壁並列小榻七,中虛無人。時雪霙餓甚,取盤中粢藜食之,並傾酒而飲。既飽思眠,試諸小榻,或太長,或太短,惟第七之榻為宜,乃臥。少頃而酣。

既而主人至,則七侏儒,山居掘金為業者。燃燈四照,見室中景象殊異。其一喈曰:「誰坐吾椅?」其二曰:「誰食吾盤飧?」三曰:「誰啖吾粢藜?」四曰:「誰動吾匙?」五曰:「誰執吾叉?」六曰:「誰握吾刀?」七曰:「誰飲吾酒?」於是群起察視。一人瞥覩雪霙臥床上,驚駭狂呼。諸兄弟咸集,秉燈審視雪霙,曰:「天乎!天乃生此美人!」七人相視大悅,互戒勿驚其睡。第七侏儒遂與他兄弟共宿,聊度一宵。及晨,雪霙寤,遂告之故。七人意頗憐之,因言爾能治家井井,代烹飪,任浣濯等事,則仍可同居,且當極力顧恤爾。語畢,七人出。竟日入山就役,搜採金銀,雪霙則居其室焉。七人又時誡之曰:「後日久必將知爾所在。爾宜慎之,毋使他人入室也。」

時後方以為雪霙已死,國中惟己為絕色之姝,因復臨鏡而吟曰:「數去名閨秀,阿誰貌最妍,明鏡倘相告。」鏡答曰:「後魁百花先。山中高士宅,林下美人眠。為報雪霙在,翩翩世外仙。」後大驚,久乃知鏡不虛言,雪霙果在。意恨甚,蓋實不願使人間艷色,更有出己上者。乃偽裝為一售賣雜貨之老嫗,逕赴山下,抵侏儒之舍,高呼求售。雪霙自窗中望之曰:「老夫人無恙。售者何物?」嫗曰:「緣帶絨線,及一切貨物咸備也。」雪霙自思曰:「不如招之入。觀此老嫗,殆必為一良善之人。」遂啟扃納之。嫗曰:「若胸衣之緣太陋,吾擇佳者,為爾易之。」雪霙不知其詐,立近嫗前。嫗突握其領,緊勒之。雪霙氣絕,仆地而僵。後曰:「從此無更出吾上者矣。」遂去。

及夕,七侏儒歸,見雪霙臥地不動,若已死者。悲楚不可言狀,挽之起,則口鼻間尚微有呼吸。竭力救之,乃甦。七人曰:「嫗即後耳。他日吾儕出門,子不可更納一人。」

後歸,輒向鏡而吟。鏡答曰:「後魁百花先。山中高士宅,林下美人眠。為報雪霙在,翩翩世外仙。」後聞雪霙仍在,怨恨不勝,心血潮湧,更易服與前不同,攜一毒梳而行。抵侏儒之舍,仍叩門而呼曰:「美貨出賣。」雪霙曰:「吾不敢更使人入。」後曰:「爾試觀吾手中之美梳,為何如者。」言次,授以毒梳。梳絕精雅,雪霙受之不忍釋手。試掠其鬢,則毒氣中腦,遽仆地不省人事。幸是日侏儒早歸,見雪霙臥地,亦測知其故。亟取毒梳棄之,雪霙又蘇,盡告侏儒。侏儒乃戒以下次不可啟扉。

後歸對鏡,鏡答仍如前。後憤甚,呼曰:「吾必致雪霙於死地。雖以此殺身,亦不恤也。」潛入一室,製萍果一枚,內蓄毒而外則紅豔可愛,嘗之立死。於是更服村嫗之衣,越山而踵侏儒之門。

雪霙探首窗下,言曰:「侏儒戒吾勿啟扉,故予不敢。」

老嫗曰:「惟子所欲。今吾遺汝一至佳之萍果,汝其受之。」

雪霙曰:「否,予不敢受。」

嫗曰:「癡兒,何懼之甚。若以為毒乎,則吾食其半,子食其半可耳。」

蓋此萍果固半美半毒者。老嫗手擘其半食之,了無他異。雪霙初見萍果鮮豔可愛,亦欲染指,又見嫗食之甘,遂不覺受之。顧萍果甫進口,未及下咽,而雪霙已倒地而僵矣。後既歸,復臨鏡前。鏡始答曰:「後魁百花仙。」後自是妒懷消釋,快樂無涯。

薄暮,侏儒歸家,見雪霙頹臥地上,唇間氣息都無,大懼。扶之起,為之櫛髮,取酒及水靧[1]面,俱無效。守視七日,終不甦,則以為真死矣。謀葬之,惟見其嬌紅暈頰,顏色如生。七人則又殊不忍,乃互議曰:「地下寒冱,不可露骸而葬。」因為製玻璃之棺,以便日日省視。棺上以金字書名曰「雪霙公主之柩」,厝諸山上。一侏儒常坐而守之,鳥皆來弔。始為梟,鴉繼之,鳩又繼之。雪霙僵臥棺中,宛然如睡。久之,而膚之白仍如雪,腮之赤仍如血,髮之黑仍如檻上之檀,風貌初不改也。

既而一貴公子走謁侏儒之廬,見雪霙及金字之名,願饋侏儒金,而求得雪霙之屍。侏儒曰:「雖舉天下之金,以易其屍,吾不忍也。」厥後公子哀懇不已。侏儒憫其情摯,乃許之。舉棺將發,而雪霙口中所噙之萍果,忽焉墮落,遂遽然而醒。問曰:「予今何在?」公子喜曰:「醒乎?子故無恙也。」遂具語以往事。且曰:「吾之愛卿,天下莫與易也。今願偕予返宮,共訂姻好。」雪霙許之。

結婚之日,富麗奢華,莫與倫比,且邀後赴筵。後,雪霙之仇也。是日靚粧豔服,對鏡自喜,吟約:「數去名閨秀,阿誰貌最妍,明鏡倘相告。」鏡答曰:「此間後獨專。國色別有在,且看蕊宮仙。」後聞之,大怒,既妒且奇,必欲一覩新婦顏色。至則新婦非他,即雪霙也。後固以為雪霙死久矣,不料其儼然且在。驟見之,駭且怒,一時手足戰栗,憤極而倒,且鬱鬱成病以沒。厥後公子與雪霙承襲王位,享國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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