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春秋 (四庫全書本)/卷8
晏子春秋 巻八 |
欽定四庫全書
晏子春秋巻八
外篇下
晏子聘於吳吳王問君子之行何如晏子對曰君順懐之政治歸之不懐𭧂君之祿不居亂國之位君子見兆則退不與亂國俱滅不與暴君偕亡
晏子使吳吳王曰寡人得寄僻陋蠻夷之鄉希見教君子之行請私而無為罪晏子蹵然辟位吳王曰吾聞齊君蓋賊以僈野以𭧂吾子容焉何甚也晏子逡巡而對曰吾聞之微事不通麤事不能者必勞大事不得小事不為者必貧大者不能致人小者不能至人之門者必困此臣之所以仕也如臣者豈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王笑曰嗟乎今日吾譏晏子訾猶倮而髙橛者也仲尼曰靈公汙晏子事之以整齊莊公壯晏子事之以宣武景公奢晏子事之以恭儉君子也相三君而善不通下晏子細人也晏子聞之見仲尼曰嬰聞君子有譏kao於嬰是以來見如嬰者豈能以道食人者哉嬰之宗族待嬰而祀其先人者數百家與齊國之間士待嬰而舉火者數百家臣為此仕者也如臣者豈能以道食人者哉晏子出仲尼送之以賔客之禮再拜其辱反命門弟子曰救民之姓而不夸行補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
司馬子期問晏子曰士亦有不干君不恤民徒居無為而取名者乎晏子對曰嬰聞之能足以贍上益民而不為者謂之不仁不仁而取名者嬰未得聞之也
高子問晏子曰子事靈公莊公景公皆敬子三君之心一耶夫子之心三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事君嬰聞一心可以事百君三心不可以事一君故三君之心非一也而嬰之心非三心也且嬰之於靈公也盡復而不能立之政所謂僅全其四支以從其君者也及莊公陳武夫尚勇力欲辟勝於邪而嬰不能禁故退而埜處嬰聞之言不用者不受其祿不治其事者不與其難吾於莊公行之矣今之君輕國而重樂薄於民而厚於養籍斂過量使令過任而嬰不能禁嬰庸知其能全身以事君乎晏子治東阿三年景公召而數之曰吾以子為可而使子治東阿今子治而亂子退而自察也寡人將加大誅於子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之景公許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晏子對曰前臣之治東阿也屬託不行貨賂不至陂池之魚以利貧民當此之時民無飢君反以罪臣今臣後之東阿也屬託行貨賂至並重賦斂倉庫少內便事左右陂池之魚入於權宗當此之時飢者過半矣君廼反迎而賀臣愚不能復治東阿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再拜稽首景公廼下席而謝之曰子彊復治東阿東阿者子之東阿也寡人無復與焉
晏子相景公其論人也見賢而進之不同君所欲見不善則廢之不辟君所愛行巳而無私直言而無諱有納書者曰廢置不周於君前謂之專出言不諱於君前謂之易專易之行存則君臣之道廢矣吾不知晏子之為忠臣也公以為然晏子入朝公色不悅故晏子歸備載使人辭曰嬰故老悖無能毋敢服壯者事辭而不為臣退而窮處東畊海濱堂下生藜藿門外生荊棘七年燕魯分爭百姓惛亂而家無積公自治國權輕諸侯身弱髙國公恐復召晏子晏子至公一歸七年之祿而家無藏晏子立諸侯忌其威髙國服其政燕魯貢職小國旹朝晏子沒而後衰
晏子使高糺治家三年而辭焉儐者諫曰高糺之事夫子三年曾無以爵位而逐之敢請其罪晏子曰若夫方立之人維聖人而巳如嬰者仄陋之人也若夫左嬰右嬰之人不舉曰維將不正今此子事吾三年未嘗弼吾過也吾是以辭之
景公問太卜曰汝之道何能對曰臣能動地公召晏子而告之曰寡人問太卜曰汝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可動乎晏子黙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鈎星在四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曰吾言之恐子死之也黙然不對恐君之惶也子言君臣俱得焉忠於君者豈必傷人哉晏子出太卜走入見公曰臣非能動地地固將動也陳子陽聞之曰晏子黙而不對者不欲太卜之死也徃見太卜者恐君之惶也晏子仁人也可謂忠上而惠下也
景公謂晏子曰昔吾先君桓公子管仲狐與榖其縣十七著之於帛申之以策通之諸侯以為其子孫賞邑寡人不足以辱而先君今為夫子賞邑通之子孫晏子辭曰昔聖王論功而賞賢賢者得之不肖者失之御徳修禮無有荒怠今事君而免於罪者其子孫奚宜與焉若為齊國大夫者必有賞邑則齊君何以共其社稷與諸侯幣帛嬰請辭遂不受
景公賜晏子狐之白裘𤣥豹之被其貲千金使梁丘據致之晏子辭而不受三反公曰寡人有此二將欲服之今夫子不受寡人不敢服與其閉藏之豈如弊之身乎晏子曰君就賜使嬰修百官之政君服之上而使嬰服之於下不可以為教固辭而不受〈右複篇〉
仲尼之齊見景公景公説之欲封之以爾稽以告晏子晏子對曰不可彼浩裾自順不可以教下好樂綏於民不可使親治立命而建事不可守職厚葬破民貧國乆䘮道哀費日不可使子民行之難者在內而𫝊者無其外故異於服勉於容不可以道衆而馴百姓自大賢之滅周室之卑也威儀加多而民行滋薄聲樂繁充而世徳滋衰今孔丘盛聲樂以侈世飾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趨翔之節以觀衆𫝊學不可以儀世勞思不可以補民兼夀不能殫其教當年不能究其禮積財不能瞻其樂繁飾邪術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愚其民也不可以示其教也不可以導民今欲封之以侈齊國之俗非所以導衆存民也公曰善於是厚其禮而留其敬見不問其道仲尼廼行
景公上路寢聞哭聲曰吾若聞哭聲何為者也梁丘據對曰魯孔丘之徒鞠語者也明於禮樂審於服䘮其母死葬埋甚厚服䘮三年哭泣甚疾公曰豈不可哉而色悅之晏子曰古者聖人非不知能繁登降之禮制規矩之節行表綴之數以教民以為煩人留日故制禮不羨於便事非不知能揚干戚鐘鼓竽瑟以勸衆也以為費財留工故制樂不羨於和民非不知能累世殫國以奉死哭泣處哀以持乆也而不為者知其無補死者而深害生者故不以導民今儒者飾禮煩事羨樂淫民崇死以害生三者聖王之所禁也賢人不用徳毀俗流故三邪得行於世是非賢不肖雜上妄説邪故好惡不足以導衆此三者亂世之政末世之教也公曷為不察聲受而色悅之
仲尼游齊見景公景公曰先生奚不見寡人宰乎仲尼對曰臣聞晏子事三君而得順焉是有三心所以不見也仲尼出景公以其言告晏子晏子對曰不然嬰為三心三君為一心故三君皆欲其國之安是以嬰得順也嬰聞之是而非之非而是之猶非也孔丘處此必據一心矣
仲尼之齊見景公而不見晏子子貢曰見君不見其從政者可乎仲尼曰吾聞晏子事三君而順焉吾疑其為人晏子聞之曰嬰則齊之世民也不維其行不識其過不能自立也嬰聞之有幸見愛無幸見惡誹譽為類聲響相應見行而從之者也嬰聞之以一心事三君者所以順焉以三心事一君者不順焉今未見嬰之行而非其順也嬰聞之君子獨立不慙於影獨寢不慙於䰟孔子拔樹削跡不自以為辱窮陳蔡不自以為約非人不得其故是猶澤人之非斤斧山人之非網罟也出之其口不知其困也始吾望𫝊而貴之今吾望𫝊而疑之仲尼聞之曰語有之言發於邇不可止於逺也行存於身不可掩於衆也吾竊議晏子而不中夫人之過吾罪幾矣丘聞君子過人以為友不及人以為師今丘失言於夫子譏之是吾師也因宰我而謝焉然後仲尼見之景公出田暮誤以為澤猶顧而問晏子曰若人之衆則有孔子焉乎晏子對曰有孔子焉則無有若舜焉則嬰不識公曰孔子之不逮舜為間矣曷為有孔子焉則無有若舜焉則嬰不識晏子對曰是廼孔子之所以不逮舜孔子行一節者也處民之中其識過之況乎處君之中乎舜者處民之中則自齊乎士處君子之中則齊乎君子上與聖人則固聖人之林也此廼孔子之所以不逮舜也
仲尼相魯景公患之謂晏子曰隣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孔子相魯若何晏子對曰君其勿憂彼魯君弱王也孔子聖相也君不如隂重孔子設以相齊孔子強諫而不聴必驕魯而有齊君勿納也夫絶於魯無主於齊孔子困矣居朞年孔子去魯之齊景公不納故困於陳蔡之間
景公問晏子曰天下有極大乎晏子對曰有足游浮雲背凌蒼天尾偃天間躍啄北海頸尾咳於天地乎然而漻漻不知六翮之所在公曰天下有極細乎晏子對曰有東海有蠱巢於蟁睫再乳再飛而蟁不為驚臣嬰不知其名而東海漁者命曰焦𡨋
莊公闔門而圗莒國人以為有亂也皆操長兵而立於閭公召睢休相而問曰寡人闔門而圗莒國人以為有亂皆摽長兵而立於衢閭柰何休相對曰誠無亂而國以為有則仁人不存請令於國言晏子之在也公曰諾以令於國孰謂國有亂者晏子在焉然後皆散兵而歸君子曰夫行不可不務也晏子存而民心安此非一日之所為也所以見於前信於後者是以晏子立人臣之位而安萬民之心
景公游於菑聞晏子死公乗侈輿服繁組驅之而因為遲下車而趨知不若車之遫則又乗比至於國者四下而趨行哭而徃伏屍而號曰子大夫日夜責寡人不遺尺寸寡人猶且淫泆而不収怨罪重積於百姓今天降禍於齊不加於寡人而加於夫子齊國之社稷危矣百姓將誰告夫
晏子死景公操玉加於晏子而哭之涕沾襟章子諫曰非禮也公曰安用禮乎昔者吾與夫子遊於公邑之上一日而三不聴寡人今其孰能然乎吾失夫子則亡何禮之有免而哭盡哀而去〈右駁篇〉
晏子春秋巻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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