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齋集/卷九
雜著
[編輯]追慕齋學䂓辛丑
[編輯]一。學問者。所以學爲人之道也。道不遠人。而惟在於人生彜倫之上。爲君臣當有義。爲父子當有親。爲夫婦當有別。爲長幼當有序。爲朋友當有信。皆於日用常行之間。隨事各得其當而已。其理備我。至實而無妄。其事在我。至近而且切。求之必無不得之理。行之必無不達之理。凡我同志之人。必須讀書竆理。見得箇當行之路。然後趣向得正。踐履得中矣。退溪先生曰爲學只在勤苦篤實無間斷。則志日強而業日廣矣。切勿依靠他人。亦勿等待後日可也。
一。性理之奧。不可驟語於初學。然此是學問大頭顱。則不可不講究矣。蓋理則一本純善。而無形無爲。氣則有淸濁粹駁。而有形有爲。理在氣中則理弱氣強。故隨事所爲而自爲一物之理。在人則爲人之性。在禽獸則爲禽獸之性。在木石則爲木石之性。是所謂氣質之性也。雖有淸濁粹駁之不同。實包本然在其中矣。靜而未發則氣不用事。故性之本體渾然得中。此是本然之性也。動而已發則氣已用事。故善惡始分。此是喜怒哀樂之情也。心則統性情貫未發已發也。情則隨其所感而闖地發出者也。意則緣情計較。主張要如此。主張要如彼也。志慮思念。皆屬心耳。退溪先生曰湛一氣之本。未可謂之惡。然氣何能純善。惟是氣未用事時。理爲主故純善耳。
一。立志當以聖人自期矣。人之生也。天賦本然之善。聖凡皆同。雖其氣質之稟。有淸濁粹駁之異。苟能篤志力學。矯其氣質之偏。則復其性初而聖賢同歸矣。顔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孟子曰人皆可以爲堯舜。程子曰學而至於聖人。聖賢豈欺我哉。寒岡先生檜淵堂約曰凡入約之人。各自敦飭。讀書修行。雖知有淺深才有高下。要其志趣。必學古人。無勞追悔於旣往。莫恨資稟之不及。惟當刻心自勵。百倍其功。則今人何患不及古人也。
一。學者立志旣堅。誠心向學。則敬是學者之成始成終也。必於衣冠動作容貌辭氣上做持敬工夫。一遵乎䂓矩準繩。恆心乎戒愼恐懼。有事則以理應事。無事則靜坐收斂。使此心寂寂無紛起之念。惺惺無昏迷之失。乃所以涵養本原也。以代小學之工。爲凝道進業之基。朱子曰古人先入小學。涵養本原。故入大學。便從事於格致矣。今人闕卻上面涵養一段工夫。爲學無湊泊處。惟居敬可以代小學之工也。
一。竆理非一端。近而在身則視聽言動各有其則。遠而在物則草木禽獸各有攸宜。居家則事親事長。接人則擇其邪正。處事則別其是非。隨處隨時而必求其是處當然處。其要惟在於讀書。古今聖賢之格言大訓。事變得失之可鑑可戒者。皆在於書故也。必須專心着力。熟讀詳味。愼勿貪多而務廣。亦勿欲速而忙迫。優游厭飫。勿以先入之見爲主。無論古人今人而惟從其是處。乃可以眞知實得矣。尤庵先生曰心有所疑惑則當問而辨之。思而察之。以求其無疑然後已焉。切不可蓄疑自欺。終至闇黯而無所知也。
一。誠意最是學者之關鍵也。意是緣情計較。故易致其僞。必於此處勇下工夫。而其要在於愼獨。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也。人情易忽於獨知之地。必於此而猛加省察。事苟不是則心卻不安。此是良心也。硬地立腳。必擇其是處而從之。隨處無妄。隨事眞實。仰不愧俯不怍。然後不至於自欺而欺人也。孔子曰主忠信。朱子釋之曰人不忠信。事皆無實。爲惡則易。爲善則難。故必以是爲主焉。
一。心爲一身之主。敬又是一心之主也。通貫乎動靜。而方其未發也。五性備具。寂然不動。及其已發也。七情迭用。感而遂通。必須存此心於整齊嚴肅之間。察此心於造次顚沛之際。使此一心誠實在義理而無偏僻然後。乃得其正矣。退溪先生曰先儒論學。必以收放心養德性。爲最初下手處。乃所以成就本原之地也。
一。修身之要。惟在克己。反躳內省。固當自知其氣質之偏矣。性賦太急者濟之以寬。性賦大柔者濟之以剛。懶惰者思所以奮勵。輕燥者思所以厚重。多言者矯之以至沉默。多欲者矯之以至廉凈。其或嗜飮也好色也賭技也自成性癖者。大奮勇猛。痛絶根株。然後革舊就新而身可修矣。必須以九容九思四勿三省三貴。爲下工之䂓矩準繩。孜孜踐履。眞積力久。則聖賢之䂓模軆段。亦在於我矣。大抵格致誠正。皆所以明明德之事也。措之於身則有廣胖粹盎之效。推之於家則兄弟妻子足法。推之於國則化成俗美。以至於位天地育萬物矣。尤庵先生曰自聖人以下。不能無氣質之病。然其病處。他人之知。不若自知之審。旣自知則其治病之藥。亦在乎其人用力之如何。
一。齊家當以孝弟爲本也。人孰無父母。而孰不受劬勞顧復之恩。身體髮膚。父母之遺體也。呼吸瞬息。父母之遺氣也。豈敢自有其身而不盡孝於父母乎。父母之所愛必愛之。父母之所敬必敬之。一言不可不順也。一事不可不稟也。惋愉容色。以承其意。友愛兄弟。以樂其志。跬步不敢忘。造次不敢怠。日用凡百。盡其誠竭其力。乃可謂孝也。日月如流。事不可久。永抱靡逮之痛則奈何。昔王延隆冬盛寒。體常無全衣而親極滋味。令人感歎而流涕也。兄弟同受父母之遺軆。與我如一身。不可有彼我之別。衣服飮食。有無當共之。生子稍有知識。噵之以善。敎之以義。簡編筆墨之外。無他雜技。則自可無外馳。兄弟之子。猶我子也。愛之敬之當均一。不可有輕重。婢僕代我之勞也。當先恩而後威。軫念飢寒。資給衣食。凡冠婚喪祭。一遵家禮行。勤儉爲制家之法。誠心孚上下之情。家和萬事成矣。栗谷先生曰一家人不和。只是誠意不足。
一。接人當務和敬。年長以倍則父事之。十年以長則兄事之。五年以長則亦稍加敬。擇友必取好學好善直諒之人。虗心受戒。以補吾過可也。凡拜揖之禮。當隨時中節。而大抵執友則當拜。洞內年長十歲以上當拜。鄕內年長十五歲以上當拜。但當以自卑尊人之心。存諸胷中。道路遇長者則立於道傍。長者過然後乃去。是亦悌長之一端耳。
一。每月朔望。齊會齋舍。諸生就階下。以齒分立東西相向揖。讀法正容。疑立抗聲讀白鹿洞䂓九容九思。讀訖諸生次第升堂就坐。整頓書案。隨所讀質疑講論。退溪先生伊山院䂓曰諸生讀書。以四書五經爲本原。以小學家禮爲門戶。務爲躳行心得。明體適用之學。邪誕妖異淫僻之書。不可近眼以亂道惑志。無故切勿頻數出入。虛談度日。以致荒思廢業。伊川先生四勿箴,晦庵先生白鹿洞䂓,陳茂卿夙興夜寐箴揭諸壁上。以相䂓警耳。
奇蘆沙猥筆納涼私議辨
[編輯]栗谷先生甞曰幸生朱子之後。爲學不差。一生尊畏之篤信之。其與牛溪先生書曰陰靜陽動。其機自爾。非有使之所以然者理也。〈悉本於朱子之意。〉
猥筆曰陽動陰靜。驟看皮面。果似自行自止。若深究其實。則一是天命使之然也。天命然也。故不得不然。此之謂所以然。非天命之外。別有所以然也。天命爲萬事本領。今有自行自止。不關由天命者。又一本領也。兩箇本領。各自樞紐。則架出所以然之上。復有所以然也。
奇蘆沙猥筆所以詆斥栗翁之說雖多端。而要其歸趣則不過以自行自止四字。爲吹毫洗垢之欛柄。以攻機自爾非有使之兩句。其餘諸般說。只此兩句之註腳而推演爲說者也。蓋太極在陰陽之中。動是陽之理也。靜是陰之理也。陰陽之一動一靜。皆天理之自然。故曰機自爾也。動亦太極之動。靜亦太極之靜。夫孰使之然哉。故曰非有使之也。動靜非太極。而所以動靜者太極。故曰所以然者理也。此非愚見也。乃是栗翁之見也。又非栗翁之說也。乃是朱子之說也。如是看破則機自爾非有使之者。實非無所關由而自行自止也。故彼所謂兩箇本領者。實非兩箇也。彼所謂架出所以然者。實非架出也。豈不是明白直截耶。理與氣初不相離。未有無理之氣。亦未有無氣之理。非理則氣無所主宰。非氣則理無所安頓。故栗翁之論理也。未甞不論氣者。亦程子所謂不備不明之義也。甞曰無形無爲而爲有形有爲之主宰者理也。有形有爲而爲無形無爲之材料者氣也。此實不易之論也。栗翁何嘗不主理而言之耶。但不若蘆沙之只主理而遺卻氣一邊耳。
猥筆曰今人看所乘字。有若太極漫無主張。忽見馬匹當前。趫捷而騰上。然則是馬也。終是塞翁之得。非元來所乘。騰上後事又可知矣。勢必之東之西。惟馬首是瞻。嗚呼危哉。
猥筆所謂馬匹當前。趫捷騰上。非元來所乘之說。是理氣各在一處。判爲二物之意也。栗翁甞論太極圖解。至朱子解妙合而凝曰本混淪無間。極贊之曰吾曾誤認人物始生之時。無極二五妙合而凝。及聞先生之言則乃知前見之非也。其極贊妙合之意若是。而猥筆乃敢以趫捷騰上之說斥之。其說之無稽。不在多辨矣。
猥筆曰氣之順理而發者。氣發亦理發也。順理而行者。氣行亦理行也。理非有造作。自蠢動其發其行。明是氣爲。而謂之理發理行何也。氣之發與行。實受命於理。命者爲主而受命者爲僕。僕任其勞。主居其功。天之經地之義。
夫理者。在陰陽則爲陰陽之理。在五行則爲五行之理。在萬物則爲萬物之理。在天則元亨利貞是也。在人則仁義禮智是也。其在用工之地則格物致知。所以竆此理也。居敬明誠。所以存此理也。凡天下之洪纖巨細飛潛動植。都無理外之物。粗知學問者。孰不知是理之無對無敵。然苟無是氣。亦安得承載是理耶。天非氣無以命於物。人非氣無以受命於天。假如形而後有父子君臣。而有父子則當有親。有君臣則當有義。父子君臣。卽形而後之氣稟也。有親有義。卽其所具之理也。苟非父子君臣。則有親有義之理。亦將施之於何處乎。其曰氣之發與行。實受命於理者。猥筆之說固然。而但二五之氣。升降飛揚。參差不齊。相軋相取。相合相乖。有平易處。有傾側處。自然有橫決者。有奔放者。其循理處則固可謂之受命也。其不循理處。亦可謂之受命乎。由此言之則固不可一例委之以受命而不爲之檢束也。孟子曰志至焉氣次焉。持其志無㬥其氣。今猥筆之大旨則無乃非暴其氣者耶。
猥筆曰言逝者如斯時。未嘗言乘氣如斯。言乾道變化時。未嘗言乘氣變化。言太極生兩儀時亦然。言誠者物之終始時亦然。濂溪圖說傳法於此。故擘頭言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不見氣字。非遺卻氣機也。主之所向。僕豈有不從者乎。
蘆沙所見。以氣字爲天下無用底物。故就聖賢論理氣處。只見得理字。不見得氣字也。逝者如斯。逝非氣乎。乾道變化。變化非氣乎。太極生兩儀。兩儀非氣乎。誠者物之終始。物非氣乎。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陰陽非氣乎。朱子曰氣則能凝結造作。理卻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蘆沙不見氣字之意。則以爲天下萬事萬物之作用。非氣所爲。而惟理有爲也。此則與朱子背馳者一也。
猥筆曰乘字自有來歷。蓋自形而上下二字。咀嚼出來。乃不可分開處分開底說話。今人作隨寓輒乘看則乃本是二軆而合一底說話。於本旨燕越矣。又曰乘字失其本旨。又曰隨寓輒乘。其禍乃至於此。
猥筆語脈。以朱子所乘之乘字。爲禍之本。以栗翁理乘之乘字。爲其禍乃至於此。又推乘字來歷。至於形而上下二字。不可分開處分開說話。未知其意之所在也。此亦與朱子背馳者二也。
猥筆曰把理與氣對擧。喚作理氣。始於何時。愚意此必非聖人之言。
孔子旣以形而上下。分道器之門戶。則理氣對擧。果非聖人之言乎。周子以無極之眞二五之精對擧言之。程子以性卽氣氣卽性對擧言之。張子以氣質之性天地之性對擧言之。朱子以理自理氣自氣對擧言之。有是理則有是氣。故說理之時不可不說氣。其所以說氣。乃所以明理也。蘆沙則只知理尊無對。而卻不知理氣不相離之妙也。此亦與朱子背馳者三也。
猥筆曰駸駸致得理輕而氣重。直至氣奪理位。爲萬事本領而後已。
程子曰性卽氣氣卽性。生之謂也。夫天之生物也。理與氣妙合而凝。所謂二而一也。豈容有理位氣位與奪之分哉。蘆沙於此。必欲判得氣本領理本領。其亦異乎程子之說也。豈非程子之罪人乎。
猥筆曰到過不及處。不得已而有說氣時。則蹶者趍者氣也是也。蓋過不及雖本於理。而末流之害於理則不可無區別。
猥筆所謂過不及。指理字而雲耶。指氣字而雲耶。旣曰過不及本於理則似指理字也。繼之曰末流之害於理則似指氣字矣。若指氣字而說則何不說極淸至粹無過不及之氣。而只說此蹶者趍者有過不及之氣也。理本純善則豈有過不及之差哉。其或有過不及者。拘於氣稟而然也。今猥筆之厭卻氣字而不言氣質之淸濁粹駁。只懸空說過不及。其言安得不含糊籠罩不分明哉。朱子曰氣質偏則理亦欠闕。生而知者氣極淸。學知以下則氣之淸濁有多寡。而理之全闕繫焉。蘆沙之外氣質而言過不及者。其亦與朱子背馳者四也。
猥筆曰近世說理說氣。何其滯也。理發二字爲今日學者家一大禁避語。而纔見有段落行變化成條理者則曰氣也。問孰主張是則曰其機自爾。非有使之。問所謂理者落在何方則曰乘之矣。初旣無使之然之妙。末非有操縱之力。寄寓來乘。做得甚事。有之無所補。無之無所闕。不過爲附肉之疣隨騏之蠅。嗚乎可憐矣。又曰理之流行一大事。盡被氣字帶去作家計。所餘者只混淪也沖漠也。爲雙本領之履霜。悲夫。
夫天命之流行也。二氣交錯。五氣順布。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竆。其運用計度造作者氣也。所以運用計度造作者理也。氣之所在。理輒樞紐。無物不在。無事不然。亙古亘今。眞實無妄。一定而不易者。皆實理之所爲也。苟使升降飛揚之氣。任其所爲而理不爲之主宰。則豈能事事物物之一定而無妄哉。以天時言之則春生秋實夏熱冬寒。從古至今。無一毫之差。以人事而言之則五性之仁義禮智信。五倫之親義別序信。是眞實一定之理。而順之則吉。悖之則㐫。從古至今。無一毫之差。以禽獸而言之則鶴脛長鳧脛短。長者常長短者常短。古今亦然。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雎鳩之摯別。古亦然今亦然。以花卉而言之則桃紅李白而紅者萬古常紅。白者萬古常白。梅酸堇苦而酸者萬古常酸。苦者萬古常苦。苟非實理之爲根柢樞紐則能如是哉。旣爲萬事萬物之根柢樞紐。則所謂做得甚事之說。非誣則妄矣。如是爲根柢。如是爲樞紐。則肉疣驥蠅之諭。非誣則妄矣。蓋未有無理之氣。亦未有無氣之理。而今曰氣字帶去作家計。則其果離理而帶去雲耶。又曰所餘者只混淪也沖漠也。則其果離氣而獨餘雲耶。理與氣元不相離之地。何可曰帶去。何可曰所餘者耶。此亦與朱子背馳者五也。
猥筆曰凡此所言。或干犯先賢語句。極知不韙。竊以前聖苦心血誠垂世立敎之旨。一道字外無他。古所謂道。今所謂理也。聖人的見流行發見變化昭著。莫非此道之爲。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爲之智。雖事物粗跡。雲行雨施。鳶飛魚躍。纔說着時。便所以明道。今人驅道一字於冥漠不可思議之地。纔有發見昭著。一屬之氣。
夫道之得名。只是事物當然之理也。凡天地之間萬事萬物。莫不各有所當然而不容已。莫不各有所以然而不可易者。乃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路。而非我之所得以私者也。聖人則循而行之而非有所增益也。後世則廢而不由而亦不能殄滅也。其行不行由不由。雖在乎人。而道之體則萬古常存而不滅也。假如爲父當慈。爲子當孝。爲君當仁。爲臣當忠。以至爲夫婦爲長幼爲朋友。各自有當然之理。推己以及人。人亦同此理也。推人以及物。物亦同此理也。人生天地間而有是身。則天下之許多道理。皆吾分內之所當爲。則此道所以不可須臾離也。大舜曰道心惟微。此可見道體之微而難見也。孔子曰形而上者謂之道。此可見道軆之無形也。又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此可見道體之無爲也。無爲而實是有爲之根柢也。無形而實是有形之樞紐也。惟其無形而不可見。故必從氣上而明理然後。乃可以見其發育流行變化昭著之妙矣。觀雲行雨施則知品物流形之理。觀鳶飛魚躍則知上下昭著之理。朱子所謂卽事卽物。便見得此道者是也。烏在其發見昭著之一屬之氣耶。此亦與朱子背馳六也。
猥筆旣自稱干犯先賢語句。極知不韙。然以今考之。則其所干犯。豈獨止於先賢而已哉。其曰理氣對擧非聖人之言者。卽干犯大舜人心道心對擧之訓也。其曰乘字來歷蓋自形而上下不可分開處分開底說話者。卽干犯孔子道器分開之訓也。其曰到過不及處不得已而說氣者。卽干犯孟子養氣之訓也。其曰理本領氣本領判作兩箇者。卽干犯程子器亦道道亦器之訓也。其曰偏全之性爲本然者。卽干犯朱子氣質性之論也。其曰隨寓輒乘其禍乃至於此者。卽干犯栗翁理乘之乘字也。自朱子以上諸般干犯。初非有意於干犯。而其旨旣差則其言自歸於干犯之科也。其干犯栗翁則用意詆斥。至於詖淫邪遁顚倒猖狂之說而極矣。何其故犯之甚也。蓋其主意認氣爲至賤無用之物。而初不知理氣不離不雜之妙。故其不韙干犯之意。上及於舜孔孟程朱而不自覺焉。其學果從何樣人學得耶。
答權信元理通說曰吾所謂眞理通。在此動者靜之反也。理之妙無間隔。不離乎動而所謂靜者蘊焉。不離乎靜而所謂動者藏焉。非如物之動靜各一其時。此動靜通也。多者寡之對也。理之妙無彼此。不離乎一而所謂萬者具焉。不離乎萬而所謂一者在焉。非如物之多寡各一其形。此多寡通也。死者生之變也。理之妙無先後。不離乎始而所謂終者定焉。不離乎終而所謂始者完焉。非如物之生死各一其情。此生死通也。信如信元之言則單言理則有一理無萬理。故萬物之理皆非本然完具。必以氣加味添材。所謂理者乘之變化然後方成萬理。本體之不通若是。何以能圓通於發用。所謂變化者。乃氣變化而理亦隨而變化。所謂圓通者。乃氣圓通而理亦隨而圓通也。奪通歸理。以局命氣。爲氣者不亦寃乎。
大抵無論物之動靜多寡生死而理無所不在。故謂之理通。蘆沙所謂眞理通。亦與此無異。然但其所憎者氣字之加味添材也。若非氣之動靜多寡生死則於何處驗得其理之通不通耶。朱子曰人物之生。天賦之以此理。未甞不同。如隙中之日。隙之長短大小不同。而卻只是此日隙之長短大小不同者。氣局也。卻只是此日者理通也。此所以從氣局處而驗得理通矣。蘆沙之禁卻氣字而懸空說理通者。其亦與朱子背馳者七也。
納涼私議曰諸家言人物之性。其歸雖殊。竊意其蔽一也。曷言蔽之一。在理分相離。曷言理分相離。詳諸家之意。一是皆以理爲無分之物。分爲因氣而有。限理一於離形氣之地。局分殊於墜形氣之後。於是理自理分自分而性命橫決矣。又曰一與殊相反如冰炭。其遼絶若天淵。吾懼夫一是儱侗無物而不足爲一原。分亦臨時排定而不得爲本分。同與異猶屬第二件事。
程子曰沖漠無眹。萬象森然已具。朱子曰觀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此則指萬殊之所以一本也。程子曰形易則性易。性非易也。氣使之然也。馬則爲馬底性而不得爲牛底性。牛則爲牛底性而不得爲馬底性。朱子曰理未嘗不同。但人物之稟受有異。如一江之水。你將杓去取。只得一杓。你將椀去取。只得一椀。至於一桶一缸。各自隨器量不同。故理亦隨而異。此則指一本之所以萬殊也。觀此程朱兩夫子之說。則萬殊之具於一本。一本之散爲萬殊。曉然無疑。而湖洛羣賢之論。雖有同不同之差別。然其實則皆本於程朱。苟能活看則不害爲各備一說也。今蘆沙以理分之說。一切斥之者。果何爲也。萬殊而具於一本之理則何可謂之相反如冰炭乎。一本而散爲萬殊之理則何可謂之遼絶如天淵乎。只緣蘆沙之所忌者氣字也。所斥者局分殊於墜形氣之後也。假如其言則離形氣之時。固具萬殊之理。然離形氣之時。亦能得萬物之異體耶。朱子曰天命與氣質未甞相離。闕一則成物不得。苟非氣質則萬殊一本之理。其將湊泊於何地乎。朱子則言萬物之一原而猶以理氣對擧。蘆沙則言萬物之分殊而必欲離形氣。不亦誤乎。亦與朱子背馳者八也。
納涼私議曰後學執言迷旨。以理爲無頭腳沒着落之一物。懸在冥漠之間。而中道爲有力者驅使。倉卒排定。成出萬殊來。不亦誤哉。不意近世儒賢之論。亦復近於此也。蓋以無分爲一則無恠其別立一層本然於本然之上。以爲萬物之一原。無恠其以仁義禮智爲因氣各指之性。而爲人物性異之論。旣以分爲因氣而言則無恠其以人物同五常爲本然之性。而偏全之性爲非本然。有人物性同之論。噫性異者吾非曰不可。而異處乃在五常之帶氣。則大本有所不明矣。不得不別立一原。則是理外有分也。遂主異而廢同則性卽理也一句爲虗言矣。性同者吾不曰不然。而以偏全之性爲非本然則是分外有理也。遂主同以廢異則性爲有軆無用之長物也。蓋理者一實萬分。愈異而愈同者也。
蘆沙之攻斥湖說也。性異者非曰不可。而性同者亦不曰不然。惟是偏全之性非本然者。最所憎而詆斥也。夫性卽理也。理本純善。則豈有偏全之別耶。只是墜在氣質之中。則隨氣質之偏全而自爲一別之性。是所謂偏全之性也。卽程子所謂不是性。張子所謂弗性者也。何可直以偏全之性爲本然耶。朱子曰孟子言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不知人何故異於禽獸。又言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不知人何故與犬牛異。此兩處似欠中間一轉語。須着說是形氣不同。故性亦有異始得。然則形氣不同而性隨而異者。是豈本然也哉。從此偏全之性而單指其理之不雜於氣質者言之。則是乃本然之性也。本然卽理也。偏全卽氣也。蘆沙之必以偏全之性爲本然者。無乃認理氣爲一物耶。此亦與朱子背馳者九也。
納涼私議曰理一氣異。縱然說得。亦非好語。近世諸先生析開理分。其蔽也氣無聽命於理。理反取裁於氣。天命之謂性。徒虗語耳。理旣雲萬事本領。氣是甚樣物事。乃敢你一我殊背馳去。
夫理一氣異之說。考諸圖解註而更無疑貳矣。朱子曰自男女而觀之則男女各一其性而男女一太極也。自萬物而觀之則萬物各一其性而萬物一太極也。合而言之。萬物統體一太極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極也。又曰太極只是一箇理。迤邐做兩箇氣。裏面動底是陽靜底是陰。分做五氣。又散爲萬物。又曰天地之性。太極本然之妙。萬殊之一本也。氣質之性。二氣交運而生一本之萬殊也。凡此諸般理一氣異之說。皆可看作爾一我殊背馳去雲耶。理之一者。理之常也。氣之殊者。氣之常也。理與氣合然後乃能生物。而物物有本然之性者。理之一也。物物有氣質之性者。氣之殊也。本然氣質。未嘗相離。而所謂一者各具於殊者。所謂殊者各得其一者。則其一其殊。幷行不悖而俱不失其常而已。何其謂之背馳乎。此亦與朱子背馳者十也。
納涼私議曰五常之隨物而偏全。乃此理之本分。何可同也。偏全不同而猶謂之同者。如盤盂刀釰。爲銅鉄則同之同。非以混同無盤盂刀劒而謂之同也。偏全之性非本然。離盤盂刀劒而求銅鉄之說也。偏全形而下者。偏全之性。形而上者。形而上者不得爲本然。則夫子所言形而上之道。只說得氣質一邊耶。
朱子曰氣質形而下者。性命形而上者。今此偏全之性。乃所謂氣質之性也。從氣質上挑出性字。不雜乎氣質而言之。則是形而上者。是本然之性也。以形上之性而兼形下之氣質而言之。則是氣質之性也。盤盂刀劒銅鐵之喩。何足以形容本然氣質之妙耶。此亦與朱子背馳者十一也。
納涼私議曰朱子答徐子融書曰氣質之性。只是此性墮在氣質之中。隨氣質而自爲一性。正周子所謂各一其性者。謹按性墮氣中。自謂一性之雲。分明是纔說性時不是性之義。乃氣質之性之正釋。而卻以圖說各一其性當之。恐非正義。或自是一說而斷文取義。若執此語以各一之性謂非本然則未知其可也。
朱子答徐子融書論氣質之性。而非但引圖說之各一其性也。繼之曰非獨周程張子之言爲然。孔子言成之者性。又言各正性命。則此豈自是一說斷文取義者耶。蓋五行之生也。氣殊質異。所稟不同。故潤下異於炎上。炎上異於曲直。曲直異於從革。從革異於稼穡。豈非氣殊質異之故耶。朱子又曰繼之者善。是性善也。至於成之者性則有善有惡。以此各正性命。而謂非氣質之性。則與朱子背馳者十二也。
納涼私議曰庸學或問。卽言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有以通貫乎全軆。彼賤而爲物者。只牿於形氣之偏塞。無以充其本體之全。此言人物之性。雖同此一理。而理中之分。不能無也。氣所以乘載此理。故雖不離形氣而言。分而一之。未嘗無分於此。因可見矣。
或問之義則鳥獸草木之不能充其本體者。只緣牿於形氣之偏塞也。今曰人物之性。雖同此一理。而理中之分。不能無也。則以一理而何故有分也。此處只欠中間一轉語。形氣不同故耳。引朱子語而欲明理分之說。然實則與朱子背馳者十三也。
納涼私議曰先儒之主理一邊者。乃謂人物之辨。專在於氣。言氣而不以理爲主。則所言正通偏塞者。不過一箇空殼。何足爲人物之貴賤乎。
理生氣而爲品彙根柢。理乘氣而爲造化樞紐。人之所以爲貴。物之所以爲賤。莫非實理之一定不易者。則孰不曰理爲主宰。然苟無是氣則理無所依著矣。理與氣合然後方成實殼子。則今乃遺卻氣一邊而亦能成得實殼子乎。朱子曰無是氣則無是理。蘆沙之與此背馳者十四也。
納涼私議有問曰審如子言則分殊亦理一中事也。庸學或問言物性之偏。何故必以形氣言耶。曰此近世議論之所由興。道是形而上者。聖人不離形氣而言之。或問之意。亦如是而已矣。
觀此則蘆沙亦知聖人之不離形氣而言道器。朱子之不離形氣而言性。則何故理一中分殊之說。抵死離形氣而言之。過不及本於理之說。抵死離形氣而言之。偏全性本然之說。抵死離氣質之性而言之也。聖人以一形字冒頭而言道者。從氣上而明其理一也。朱子言鳥獸草木之偏性者。從氣上而言其分殊也。蘆沙之與此背馳者十五也。
蘆沙之論。節節與朱子背馳者無他也。朱子則一生雅言。理氣不相離。亦不相雜。一而二二而一也。蘆沙則自謂主理而禁卻氣字。不有氣質。至以偏塞之性爲本然。則其勢不得不背馳矣。惜乎。蘆沙只知理之無對。而不知氣稟之害於天理何也。夫聲色臭味放辟奢侈之欲。莫不出於形氣。而或升而天飛。或降而淵淪。如銛鋒悍馬之難可制。則吾儒爲學。但當察此氣質之偏。而用力克治。制其勝而歸於中。乃可以變化氣質而復其性初矣。如臯陶謨寬而栗等九德。子思子雖愚必明雖柔必強之訓。皆所以反氣質之法也。蘆沙則低視氣質。都不檢束。故其暴慢狂悖之氣。畢露於言語文字之間。詬辱先正而無所忌。背馳程朱而不自覺。以此爲八十年耿耿之家計耶。心石宋都事作猥筆辨曰猥筆許多橫竪。可謂雄辨。然其作於心而害於理者。不啻若莠之害苗紫之亂朱也。斯言也儘著題矣。余亦誦之以終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