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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
本語 雜家類一〈雜學之屬〉提要
〈臣〉等謹案本語六卷明髙拱撰拱有春秋正㫖已著録是書成於萬歴丙子距拱罷歸之日已十三年故開卷即以否泰兩卦君子小人消長為言其中論裴度論劉晏皆隂以自比論李林甫論哈麻皆以隂比徐階論盧懐慎則隂比殷士儋輩亦發憤而著書者也其間如隆慶六年宿良鄉夢見孔子之類頗為夸誕如謂無意之妙非意之所能為故聖人貴忘之類亦頗涉虛無至駁伊川説春秋災異一條欲破董仲舒劉向劉歆之説遂謂天道不闗於人事尤為紕繆其他辨詰先儒之失抉摘𫝊註之誤詞氣縦橫亦其剛狠之餘習然頗有剖析精當之處亦不可磨五卷以下皆論時事率切中明季之弊故明史稱其練習政體有經濟才一書之中葢瑕瑜互見如其為人云乾隆四十五年七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總 校 官〈臣〉陸 費 墀
本語自序
予嘗有言曰天理不外於人情然聖人以人情爲天理而後儒逺人情以為天理是故聖學湮聖化窒夫事有本情而人有本心出吾本心以發事之本情則議道而道不睽作之於事可推四海而準通千古而不謬何者天理人情固如是也故曰君子中庸又曰和夫中也者言乎其當也庸也者言乎其平也和也者言乎其順也皆本人情不逺人以為道作本語萬厯丙子五月十有三日中元山人自序
欽定四庫全書
本語卷一
明 髙拱 撰
問易泰否其義何如曰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泰初九拔茅茹以其彚言一陽方長而衆陽隨以升也君子於此征則吉葢進而行道故吉也否初六拔茅茹以其彚言一隂方長而衆隂隨以升也君子於此貞則吉葢退而守其志乃吉也然不惟吉而亦亨不失所守則其道亨也泰不言亨而否言亨者泰進而行道則既亨矣不待言也否方退藏人不以爲亨而貞則吉而實亨人不知也故特以亨言之志從君謂不忘君也若果於忘君往而不返則九四之際誰與濟否故身雖退而志則存耳此楊誠齋之説愚意正合乃謂小人能變而從君子夫小人果能變而為君子也則何否之有至於六二包承曰小人包容承順於君子六三包羞曰欲傷善而不能亦似未得夫小人之於君子何可以言包容君子顧為小人所包容歟若小人而能包涵承順乎君子則何以為小人君子而為小人所包涵承順則何以為君子包承者包藏而承順者也小人本狠惡之人若肆其狠惡凌悖無已禍必隨之矣今姑包藏其狠惡而曲意以為承順則其惡未肆雖是小人尚不至於有凶故曰小人吉也所謂小人之福者也其人者在昔日時包承也在今日包羞也不凶而已何以言吉曰小人凶理也不凶即其吉也包容承順君子則亦非小人矣包羞者可羞而包忍之謂欲傷善而不能愈大不類誠齋於六三雲小人樂禍於己窮之後包羞忍恥以茍富貴而不忍去然不知其位之不當而身之將危也斯為得之葢君子有不幸而無幸小人有幸而無不幸夫君子而通理所宜然非幸也有時而塞則不幸也小人而塞理所宜然非不幸也有時而通則幸也故小人無否而但曰吉幸之謂也大人則曰否不幸之謂也然而獨立特行道固亨也否亨即所謂貞吉亨也昔萬安結交宮闈擅權固寵蠧國害賢迨勢窮之後孝皇諭之意猶不肯去包羞也至令內官逼奪其牙牌不得已始告去途次猶夜望三台星明否冀復用可謂無恥之甚夫自君子言小人謂之包羞在小人則直甘心無恥而已矣非自知其可羞而包忍之也
問伊川雲四兇堯非不知其不善也但其不善伏則亦不得而誅之及堯禪舜位則四兇始懐憤怨不平之心而顯其惡故舜得以因其跡而誅竄之也然乎曰聖人公天下以為心可用則用可罪則罪亦惟其事惟其時付之而已而非有私也若曰知其不善即其罪未至誅竄亦必去之矣何乃忍留必待其僨天下之事罪狀旣著然後因其跡而誅竄之乎因跡而後誅竄是後世人臣避嫌而務為形跡欲有辭於天下者之為聖人顧若是耶孔子始政即誅少正夘因何跡也後世但見四兇在朝恐傷帝堯知人之明故為之出脫如此然不知可用則用旣不深求可罪則罪亦無留滯惟其罪之即罪是以用之即用而無所容心也無所容心正所以為堯舜而明知其惡姑為容忍必待其惡顯著而後因以誅竄者正不可以為堯舜也有天下者去邪勿疑無惑乎其説
問伊川雲伊尹知太甲必能思庸故放之桐三年當湯崩時太甲當立太甲又有思庸之質須立太甲若無是質伊尹亦不立也然否曰太甲當立自合立之豈為其有思庸之質乎至其敗度敗禮顛覆典刑乃放之於桐葢甚有所不得已也使不能思庸必且別有處分必不使其喪有商之社稷矣此初放之時其機如此未知其竟何如也至其思庸乃即復之耳是太甲之立也以其當立而其復也以其思庸思庸也者乃是因放而思庸非伊尹初逆知其必思庸乃故先放之使之思庸而後復之也此説與堯非不知四兇同意其理不如此也
問考亭雲西伯戡黎事難判斷觀戡黎大故迫近紂都了豈有諸侯臣子而敢稱兵於天子之都乎看來文王只是不伐紂耳其他事亦都做了如伐崇戡黎之類若説文王纔守臣節何故有此只是後人因孔子以服事殷一句遂委曲囘互箇文王説教好看殊不知孔子只説文王不伐紂耳其説何如曰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其中有多少道理多少忠孝多少誠心委曲只此便是至徳又待何者而後為至徳乎且文王既伐崇戡黎都做了矣乃不伐紂何為旣不伐紂矣乃又伐崇戡黎都做了何為蓋文王為西伯賜弓矢鈇鉞專征伐則不道之國乃其所當伐也紂命西伯專征伐固未曰逺者征之而近者弗許也則西伯於此又安得獨征於逺而近者遂任其不道而不以征乎紂君也臣之所當事也崇黎諸侯也方伯所得征也使文王伐紂是賊君臣之義使文王不伐崇戡黎是廢方伯之職固各有所當也豈紂與崇黎皆為同列文王伐崇戡黎之事都做了只不伐紂乎固未可以並言也祖伊之恐而奔告也葢乃臣子之心古雲湯武雖賢聖不遇桀紂不王桀紂雖不肖不遇湯武不亡今以紂惡日甚而遇文王之徳日以盛則興亡之㑹昭然可覩故祖伊因戡黎之事恐而奔告葢恐紂之必亡欲其改過以圖存非謂文王將取天下而恐也觀其奔告之辭只稱殷之不徳而曽不及周則其本情可知矣若曰文王伐崇戡黎都做了只不伐紂耳是謂曹操東征西討都做了只未取漢耳而可乎孔子何私於文王特為溢美後人何私於孔子曲為囘互若以孔子之言未可信則天下更有可信之言乎考亭嘗謂學者看詳文字當如酷吏之鞫獄予甚以為不然夫酷吏鞫獄無中生有深文羅織釘入人罪何以得其情之真學者窮理只當虛心平氣徐求精微之旨一有執着便錯若如酷吏鞫獄何以得其理之正今觀考亭此論其亦酷吏之鞫獄也己又曰武王繼文王為西伯戡黎者武王也紂使膠鬲觀兵膠鬲曰西伯何來葢武王伐紂之時而先戡黎也此亦有據若然則文王之心事愈益明白使西伯而文王也則祖伊之恐徒以其理使西伯而武王也則祖伊之恐明見其勢可恐而卒不如所恐文之所以為文也可恐而即如其所恐武之所以為武也而考亭於武之伐紂則曰武王於此自是住不得於文之以服事殷卻曰只不伐紂耳其他事也都做了是以文之不伐紂反不如武之伐紂為直截也失之矣
問殷民曰以周之徳而殷人猶思其主則殷之所感可知以思殷之人而卒化於周則周之所感可知在周如此在殷又可知殷人如此周人又可知吁殷周之徳其可謂盛也已
書註未善者多而洪範更甚如五行自五行五事自五事乃比而屬之曰貌澤水也言火也視散木也聽收金也思通土也豈不牽合無當乎稽疑曰雨曰霽曰𫎇曰驛曰克謂雨者如雨其兆為水霽者開霽其兆為火𫎇者𫎇昩其兆為木驛者絡繹不屬其兆為金克者交錯有相勝之意其兆為土夫雨與霽猶略近似𫎇之為木驛之為金克之為土也何居庶徵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亦配五行夫雨與暘與寒為水為火為金亦略近似燠何以為木而乃為木風何以為土而乃為土乎愈不通矣若謂範疇必配五行則八政五紀三徳五福六極又何不分配之哉
皇極註更不妥且不得其緒理皇建其有極謂為人倫之至斂時五福謂極者福之本福者極之效極之所建福之所集也用敷錫厥庶民謂人君集福於上非厚其身而已用敷其福以與庶民使人人觀感而化所謂敷錫也惟時厥庶民於汝極錫汝保極謂當時之民亦皆於君之極與之保守不敢失墜所謂錫保也言皇極君民所以相與者如此又下文其作汝用咎謂為汝用咎惡之人也愚皆不敢謂然夫人倫之至有位無位之聖人皆然皇建其有極者聖人在天子之位立君師之道以為民極也斂時五福者嚮用五福威用六極惟闢作威惟闢作福威福之柄大君之所操也皇建其極民旣有所凖則矣於是乃綜攬嚮福之權而敷錫以為勸使斯民皆入皇極之中也有以勸之民固無不從矣然未必能守而不失故汝又有保極之道而錫之於民使其順且安焉樂於趨而服之無斁也此乃一章大㫖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徳惟皇作極可見臣民皆則君以自治而君也者所則者也此皇之所以當建極也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者汝則念之加之意也不協於極不罹於咎者皇則受之不棄絶也必其康色好徳者汝則錫之福焉如此則人有所激勵而皆入於皇極之中然福以勸善勿論乎人之㷀獨髙明惟其善而已人之有能有為者使之進其行則賢才用而天下治邦豈有不昌乎然何以使之羞行凡厥正人旣富方穀故必有以福之而後可與為善也汝若弗能使其有家則被罪且不能免矣其何以羞行而榖乎此福之所以不可不錫也然錫福必當而後可以勸而後為皇極之道若於不善者汝雖錫之福然爵及於惡徳祿及於淫人以若所為不公不正有失皇極之道且為汝之過矣而況可以勸哉所謂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於汝極者此也民雖從善然或此入彼出未必大同始勤終怠未必有永故又以皇極之道敷衍為訓而振徳之訓之無偏黨焉訓之無反側焉訓之無作好作惡焉惟大義大道大路蕩平正直之是遵而㑹且歸焉猶禹謨所謂勸之以九歌俾勿壊者也丁寧反覆教告諄詳布敷流衍使家𫝊而人誦不惟詠嘆淫佚有所感發興起抑且歡欣浹洽入之深而不自知囿於化而不復有所變是所謂錫汝保極者也如是則凡厥庶民自惟皇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而親之為父母尊之為元後也葢至是而保極之道得錫極之效著建極之化成矣
伊川註春秋用功多然太着力卻有穿鑿考亭不註春秋而其説春秋也卻多平
問春秋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春秋天子之事也天子之事王者之跡也旣熄而續之者也
問春王正月端的何如曰春秋魯史紀實之書也春王正月乃開卷第一件事若以夏時冠周月則第一件事已自不實何有於他且春正夏五秋七雖無事必書時令重也若以夏時冠周月則至重之事已自不實又何有於他
問魯侯爵稱公胡氏曰從周之文而不革也然乎曰周文安得有魯公魯之稱公也乃春秋舊文而孔子因之葢從魯之文而不革非從周之文而不革也曰列國僣稱者皆革之魯何獨不革曰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曰知禮及司敗指言其不知禮也則又直任以為過而終不明其説魯公之不革亦昭公知禮之意也
問伊川雲春秋書戰以戰之者爲客受戰者為主以此見聖人深意葢彼無義來戰則必上告於天子次告於方伯近赴於鄰國不如是而與之戰者是以聖人責之也然乎曰當時天子何如方伯何如鄰國何如告之顧能援我乎彼既不能援我乃必待吿而後與之戰則國已破矣不責戰之者而徒以責受戰者聖人不若是迂也
問伊川雲春秋書災異葢非偶然不雲霜隕而雲隕霜不雲夷伯之廟震而雲震夷伯之廟分明是天有意於人天人影響有致之之道也然歟曰天道逺人道邇災異本不可以事應言故春秋書災異不書事應乃其理本如此非聖人有隱意於其間也而後儒必以事應言之殊失聖人虛平之旨且不曰霜隕而曰隕霜不曰夷伯之廟震而曰震夷伯之廟分明天有意也乃世不曰雨下而曰下雨不曰雪落而曰落雪豈亦謂天有意耶
問説春秋者有雲危行言孫以避當時之禍故微其文隱其義然乎曰以微文隱義避禍是不欲人之知其義也則修春秋何為若謂後世必有知之者則當時亦必有知之者也則微且隱又何為
問春秋於吳楚書子考亭雲恐是吳楚當時雖自稱王於其國至於諸侯㑹盟則未必稱也然乎曰彼其強梁若是安肯於㑹盟不稱王且齊侯鄭伯等皆僣公矣而春秋書侯伯豈亦自稱公於其國與諸侯㑹盟則不稱歟或又曰周室之季吳楚可謂強矣孔子修春秋書荊以狄之雖其屢進不過子爵所以抑黜侵亂而使後世知懼耳然乎曰亦非也孔子安得黜其王而與之子乎然則何歸曰吳楚本子爵周之制也從其本爵尊周也別無他説
問晦翁雲向見沙隨春秋解只有説滕子來朝一處最好如隠十一年方書滕侯薛侯來朝到桓二年便書滕子來朝先輩為説甚多或以為時王所黜故降而書子不知是時時王已不能行黜陟之典就使能黜陟諸侯當時亦不止一滕之可黜或以春秋惡其朝桓特削而書子自此之後滕一向書子豈春秋惡其朝桓而並後代子孫削之乎或以為當喪未君前又不見滕侯卒皆不通之論沙隨則謂此見得春秋時小國事大國其朝聘貢賦之多寡隨其爵之崇卑滕子之事魯以侯禮見則所供者多故自貶降而以子禮見庶得貢賦易供此説恐是如此縁後面鄭朝晉雲鄭國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賦見得鄭本是男爵後襲用侯伯之禮以交於大國初焉不覺其貢賦之難辦後來益困於此方説出此等話非獨是鄭想當時小國多是如此然乎曰此更不然滕本侯爵縱以子禮見安得遂稱子乎縱彼自貶為子也春秋又安得而亦子之乎彼僣公僣王者皆仍書其本爵豈以自貶者遂不書本爵乎且鄭男也而從公侯之賦豈遂自稱公侯乎春秋何不亦從而公侯之乎
問孔子書八月大閲伊川雲講武必於農隙魯之八月夏之六月也盛夏閲兵妨害農人故譏之然乎曰由此言之又非行夏之時也
問孔子曰放鄭聲鄭聲淫乃朱子註鄭風雲鄭衞之樂皆為淫聲然以詩考之衛詩三十有九而淫奔之詩纔四之一鄭詩二十有一而淫奔之詩已不啻七之五是則鄭聲之淫有甚於衛矣故夫子論為邦獨以鄭聲為戒而不及衛葢舉重而言固自有次第也安成劉氏則曰鄭詩之有緇衣羔裘女曰雞鳴出其東門數篇乃樂中之正也他如大叔于田及清人詩雖無足尚猶幸非為淫奔而作若叔于田則亦未免有男女相恱之疑是其二十一篇之中曉然不為淫奔而作者五六篇而已故曰淫奔之詩不啻七之五然自昔説詩者唯以東門之墠與溱洧為淫詩今朱子乃例以淫奔斥之者蓋即其辭而得其情正以發明放鄭聲之㫖不然則衛齊陳詩諸篇非無淫聲夫子何獨以鄭聲為當放哉其説是否曰鄭詩非鄭聲也鄭聲非鄭俗也孔子云惡鄭聲之亂雅樂夫鄭聲者鄭之樂也鄭聲雅樂皆言其音非指其詞雅為古調鄭乃新聲人多悅之悅之故能亂雅若以淫媟之詞歌於里巷者為鄭聲則明是狎䙝何能亂雅乎且淫媟之詞歌於里巷者固非所以被之管絃金石奏之宗廟朝廷者也則何謂鄭聲禮雲鄭音好濫淫志又雲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臣壊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迭相陵謂之慢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是則鄭衛之音之説也魏文侯問於子夏曰寡人端冕而聽古樂則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子夏曰夫古樂和正以廣以文以武以相以雅君子於是語於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也夫新樂姦聲以濫溺而不止樂終不可以語不可以道古此新樂之發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夫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此又鄭衛之音之説也惟其相近不同故似是而非能亂雅樂夫子所謂鄭聲淫者以此誠謂其聲調淫靡流蕩能㪚人之心志而使之懈慢故放之耳非謂其詞語之淫媟也而朱子乃謂淫為男女淫亂之淫而以鄭詩當之又於鄭詩詠他事者力改舊序而強解為淫奔之詩以合聖人放鄭聲之説則亦牽合甚矣自淫之義不明遂使談風俗者雲鄭土陿而險山居谷汲男女亟㑹聚故其俗淫然則故檜地也為檜國時顧不土陿而險山居谷汲男女亟㑹聚歟而何檜詩之不淫也衛齊陳詩諸篇旣亦有淫詩而鄭之淫詩舊唯束門之墠與溱洧為然則亦諸國等耳乃力改舊序以多其數而謂孔子舉重而言葢非惟不得鄭聲之説亦非淫之本旨也
問伊川雲禮雲後世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已如鳯凰來儀百獸率舞之事三代以後無此也是否曰不可及者謂其徳之盛治之極而不可及非謂鳳儀獸舞也上古聖人之世無鳳儀獸舞者多豈皆可少之耶蓋舜時鳳鳥至史官遂以形容作樂之美豈正作簫韶之時鳳凰忽然而至歟抑他時歟至於百獸率舞尤是形容夫宗廟朝廷何有百獸豈作樂之時百獸皆來聚作樂之所相率而舞歟抑各在野而舞歟學者不以詞害義可也而遂以此律後世必得鳳儀獸舞而後為盛則聖人之治必不可為矣
本語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本語卷二
明 髙拱 撰
聖人之道廣大而虛微圓通而變化如錘定秤不離於秤如珠走盤不出於盤心如天地而常小語該上下而常平
聖人洗心而退藏於密故淵淵其淵而時出之
聖人以翕聚為發散以專一為直遂
聖人作事只在午前未午巳即收拾斷不至午而向昃也
聖人以人情為天理後儒逺人情以為天理
孔子不以無不言為直而以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為直不以無不知為知而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為知斯意也後儒皆不能得
陳亢謂聞詩聞禮則然謂又聞君子之逺其子也則不然夫聖人教人各因其才使伯魚而顏子也將不以告顔子者告之乎而何以逺為也亢始疑聖人厚其子終謂君子逺其子皆出有我之私不得聖人大公至正之理
聖人之言近而逺易而難非惟精微之訓人不能得即至明淺者老師宿儒弗能得也何以見得曰只如史闕文君子於其所不知葢闕如也豈不至為明淺然乃學者不能得之
孔子但言知仁勇一於理皆別言之不相聨屬中庸亦言知仁勇孟子始以仁義禮智言性而宋儒復以信足之曰寛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齋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茲非仁義禮智之徳乎曰義者制事之宜發強剛毅只是箇勇字於義何干孔子只言五達道三達徳而宋儒以五徳言之遂使後人動則稱父子之仁君臣之義長㓜之禮夫婦之智朋友之信皆強合殊為不倫聖學於是乎裂矣
天有元亨利貞人有仁義禮智宋儒遂合比言之殊不知正固之謂貞明通之謂智本非倫類安得比合予每為此言後見浚川亦言之乃知人心有同然者
求寐無寐制於求也卻思生思撁於卻也夫無意之妙非意之所能為也故聖人貴忘
問聖人之作用何如曰參耆養人用之不當有時殺人硝黃傷人用之而當有時救人固在醫不在藥也聖人明之至權之熟參耆硝黃隨手而用無不濟者後儒學不通方不能得聖人之權開口只説參耆必可用硝黃必不可用病且急立當一瀉而猶補以參耆以為必然無害卒斃其人而猶不悟也是聖人不止以救人之藥救人而亦每以傷人之藥救人後人不止以殺人之藥殺人而亦每以救人之藥殺人也烏能治國家
問聖人之行曰聖人無跡人難測識何言之曰請以鏡喻夫古鏡多瘢瘢者銅之雜又歴年未甚逺渣滓未徹去盡也然有瘢可証人皆識其為古若夫銅之純潔而又年逺渣滓徹去盡更無瘢痕者則古鏡之上品也然無瘢可証世反疑之反不如有瘢者之易識彼皎皎之行有瘢可証世皆崇尚宜矣若夫聖人之道精微而中庸粹然其無瘢痕也自非深於道者其能識之哉
家語多非孔子語也如矍圃之射形人以短非溫恭之度也儒行之對多所詡張非儉譲之徳也反袂拭面稱吾道窮非樂天之誠也商羊萍實證諸童子非博物之實也五行迭旺相繼而生是衍向之説也強越亂呉卻齊存魯是蘇張之謀也只觀論語則聖人之氣象可識矣
問管寧華歆耦而耕田有金寧不視而過歆取視而棄之人以此為優劣然乎曰皆非也無足優劣夫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今只不必藏於己而已棄於地何為曰當何如處曰拾之或有遺金者至則與之果其無也以周窮乏可也而不視何為取視而棄之何為酒亂性能使人顛頓失容人有惡其顛頓失容者則醉而矜持愈甚夫矜持愈甚可矣乃畢竟是為酒所使誠不若不矜持而自不亂者之為安也不視者矜持愈甚者也取視而棄者矜持未甚而不能自主者也皆知有金皆是為金所動固不若只以尋常處之而無所作意乃是不為金所動耳
或問乎子陵曰髙士也而亦一節之士何以故曰光武中興之君非不徳也㓜同筆硯為天子而訪之數年於故舊良厚也乃一旦相見而張目以視咄唶其聲則何為者夫不受爵祿亦不受而已矣豈必張目以視咄唶其聲而後可不受乎葢其心實知有富貴以為富貴易屈人吾必不為所屈故持之太過而有此態是亦醉而愈加矜持者也若不知有富貴則亦處之泰然而已矣而何為是拂人情之狀乎曰何以知其心有富貴曰使光武不為天子而訪之數年而相遇也則亦張目以視咄唶其聲乎必不然也夫非知有富貴而何昔我聖祖微時與宜興一人友善既登天位訪之久不得一日其人擔鷄酒來謁聖祖喜甚命光祿寺治具與之飲食談笑因問曰欲官乎其人曰諾遂取金銀角三帯任其取乃取銀是時文輕武重乃授以正千戶又盤桓數日其人乃去出則掛其帯於朝門莫知所之嗟乎斯人也情意篤實氣度中和而髙節自在其亦優於子陵也已
問趙清獻之蜀琴鶴自隨其事何如曰此亦務為形跡夫鶴也驅之則不行舁之則以無益之物勞人既不舁行李乃又舁鶴何為果好鶴甚則行路不暇玩鶴也旣至蜀亦自有鶴何隨為故曰務為形跡者也
問伊川與韓持國善因韓八十往見之久留潁昌韓早晩伴食體貌加敬一日韓有金藥楪一欲為伊川壽未敢遽言托子彬叔從容道意先生曰某與乃翁道義交故不逺而來奚以是為詰朝遂歸韓謂彬叔曰我不敢面言正為此耳再三謝過而別其事何如曰朋友之饋雖車馬不拜韓意誠懇委曲至此受之何害即不受遜以謝之卻之固由己也何為詰朝遂去豈以為不潔汚人歟又豈以為去不速則必為所汚而不得脫歟葢非所以待持國者矣令其何以為情
問伊川先生雲目畏尖物必須克治室中亦多置尖物令熟視之知其必不能傷人也則何畏之有此説何如曰目本畏尖物而令其不畏也何居豈欲視於尖物乎且室多尖物一身不便譬之鼻本惡臭乃室中多置臭物令其聞之熟而不畏也則可乎何以異於是
問伊川雲孤竹君事還是招叔齊而立之為當何如曰叔齊之逃也將何為者而招之肯來耶其必不來也則將何如處
問伊川雲陳恆弒其君孔子沐浴而朝請討之當時哀公能從其請孔子必有處置須使顔囘使周子路使晉天下大計可立而遂其説何如曰且莫説天子方伯不足與言請之無益是時孔子已老顔囘子路死已久矣又使何人此空談也
問伊川雲同姓相見當致親親之意而不可敘齒以拜蓋昭穆髙下未可知也如何曰人之相見必有揖譲坐立必有左右先後若不敘齒又未知昭穆髙下則將孰左孰右孰先孰後乎將遂無揖讓坐立乎自不能通矣
問魯兩生雲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徳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其言如何曰兩生不知禮樂禮樂無一事可無無一時可無古之聖人躬蹈禮樂之實以化天下迨其既久禮之用行而樂之效達名分定風俗淳百姓泰和暨鳥獸魚鼈咸若是之謂興非謂百年之後乃始制禮作樂也如必待百年而後製作則漢已越髙惠文景武而之昭矣至此時方言禮樂乎則自是以前何以爲君臣何以為上下何以朝㑹何以祭享可漫無儀式而茍以為之乎孔子云王者必世而後仁夫所謂必世而後仁也者豈三十年後始修仁政哉行仁之久積至一世乃始淪浹爾兩生不達而為此迂談君子固無取也
問伊川雲夏近古人多忠誠故為忠忠弊故救之以質質弊故救之以文然乎曰文入於靡以質救之可也文何以救質質涉於偽以忠救之可也質何以救忠三代異尚理旣不然而相救之説又從而為之辭者也
問孔子以前多聖人而後乃無之何也曰有孔子為之斷案故古多聖人揚雄有雲伯夷栁下惠若無仲尼則西山之餓夫與東國之黜臣惡乎聞豈惟夷惠若無仲尼則湯武之心跡難明惡乎聖啓箕之異同難定惡乎仁不知天下謂之何矣後世既無孔子則雖有其人其孰能識又孰敢為之斷案夫是以未見有聖人也且後人未得聖人之道而好立言其言一定更不許人別有商量乃卻不免執着迷聖人廣大圎通之旨有志之士纔説希聖已即囿於其中而不能出夫是以天下鮮聖學也
湯武夷齊其趨不一然湯武革命應乎天而順乎人旣不妨稱湯武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又不妨稱夷齊上下四方各見其是此聖人之道所以大而通也若非聖人斷之於前而使後人言之稱湯武必貶夷齊稱夷齊必非湯武亦見其一隅而已
伯夷不念舊惡非徒清也栁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非徒和也
人皆以國削為賢者之罪而孟子以國之得止於削者為賢者之功非聖賢劑量十分分曉安能看到這等田地後人雖當極敝必要萬全少有不然便加苛責故時值其易庸人髙枕以為功時值其難豪傑馳騖而獲罪
揚雄不生新莽之時王安石不居宰相之位偉乎其儒也已故金必火而後知其精與不精刀必割而後知其利與不利
宋儒窮理務強探力索故不免強所不知以為知自以為是居之不疑之病惟明道先生無之
濂洛闗閩發明聖學以訓後世厥功偉矣然洙泗之淵源有在學者必求溯洙泗之淵源而參伍以濂洛闗閩之説則可若遂以濂洛闗閩為洙泗而不復知所求焉則亦不能入聖人之域也曰濂洛闗閩之於洙泗也不同乎曰堂序已窺而廣大虛明尚未得途徑不忒而四通八達則未能
道者天下公共惟其是而已茍求諸心而果得則安敢㒺吾之心而隨人以為疑茍求諸心而果不得則又安敢罔吾之心而隨人以為信考亭極尊崇伊川然亦多所不合必為之明其理是以理尊崇之也尊崇以理其為尊崇大矣故君子於先儒之言其不可易者不可妄議其不能得者亦不可強從也
後儒信道之篤者無如伊川先生然每事好硬説硬做故於聖人融洽處未之能得康節病革先生問之康節雲你道生薑樹上長我也只須依你則其平日硬説硬做可知學者須學先生莊敬自持方能有立然尤須虛心平氣體玩聖人融洽處乃能成學不可只恁硬説硬做也
問張子厚二十年學箇恭而安不成何如曰恭而安不生於恭而安必有所以為恭而安者只造道成徳到箇中和純粹之域便自能恭而安若特地只去學恭而安再二十年也不成
問伊川之於明道也奚若曰明道粹和伊川義執晦翁之於伊川也奚若曰伊川身體力行晦翁語言文字較多
問朱陸之於聖人之道也孰為得曰聖人之道如良玉然既精瑩又溫厚晦翁猶帯石意着而未融象山如水晶虛而不厚
晦翁求聖人於魄不能得其神
魯齋之學聖人也可與進何以故曰其心虛其氣平其志遜
魯齋之於程朱也奚若曰魯齋極尊程朱而宗之然溫厚和平既不似伊川硬説硬做亦不似晦翁好勝罵人氣味勝焉
問魯齋仕元有非之者亦有為辨之者究竟何如曰仕所以行君臣之義也學者只看箇君臣之義若乖於君臣之義也則不可然而宋自南渡中原已非其有先生生於金章宗大安乙巳是時金有中原九十有餘年矣以河內則金之南懐州也以新鄭則金之潁川郡屬也其父其祖固金之累世編氓也既變為元朝代又改身不生於宋君臣之義無屬焉仕元不仕元非所論也
敬軒一字一句一步一趨皆確守程朱之轍固是篤信好學然升程朱之堂而不復求入孔顔之室故不能得聖人之大鮮超脫處曰其學之所至何如曰可與立
晦翁真是強學猛進然自得之味卻少鮮微言
朱陸相攻謂何曰其所紀録皆門人鬭勝之過二公非如此也而亦不免各有勝心動氣處夫學求為己只當忘人忘己虛心以求其是人茍是便當從如其不是不從而已吾茍是便當守如其不是改之而已如果吾是而彼非的見其然不妨再告反復而不聽則姑已之俟其自悟可也何爭辯為明道先生謂吳師禮云為我盡達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為是如有説願往復此天下公理無彼我果能明辨不有益於介甫則必有益於我何等心平氣和不惟受益無盡亦自能感動人釋其勝心
問王通續經後儒貶之至比之於僣竊其然乎曰孟子云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亦堯而已矣續經縱未如經亦是尊慕聖人竊比之意人不學聖人將奚學也而安得遂譏為僣使服桀服誦桀言行桀行謂之非桀可乎而朱子作綱目以續春秋將亦謂僣乎曰伊川雲續詩備六代如晉宋魏齊周隋之詩又何足采然歟曰變風變雅言豈皆善而孔子收之用以見時事也夫茍用以見時事也則雖晉宋魏齊周隋之詩采之有何不可
問伊川謂王通心跡之判久矣為亂道是否曰何為亂道夫堯之讓噲之讓可謂同乎微子之去箕子之奴比干之死可謂異乎禹稷顔子異地皆然伯夷伊尹栁下惠道不同而趨一心跡何嘗不判
考亭謂王通之學只識得仁義禮樂有用處可惜不曽向上透一着於太極處有欠闕何如曰孔子只説易有太極一句堯舜相傳何曽説太極孟子亦不曽說太極豈皆不是學耶
程門過貶王通考亭還説他好處多程門過貶溫公考亭甚敬他還是考亭是
邵子超脫程子不與他言學他亦不與程言學
雷從起處起亦是隨口漫應無甚深奧義理學者勿致惑焉
溫公甚為二程所不滿此程氏門人抑揚太過之辭使溫公生孔子之世當亦取之縱使學有不同乃何至為二程不滿之甚乎子厚撤去虎皮亦似門人標榜夫説易不如二程服之而已何為乃撤虎皮學之髙下固不在虎皮設不設也恐亦非二先生所樂聞也由是觀之則記言之誤當亦多矣
宋儒議論古今人固皆好善惡惡之心然卻有作好作惡處愛而知惡惡而知美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蕩蕩平平無偏無黨無作好作惡乃是至公
本語卷二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本語>
欽定四庫全書
本語卷三
明 髙拱 撰
問伊川雲學者要不為文字所梏故文義雖解錯而道理可通行者無害也然否曰為文字所梏固不可強解亦不可夫學者將以學聖人也聖人之書必須潛心體㑹務得精微之旨然又須得其言外之意方可循之以入道若以解錯而道理可通者為無害則亦只是自家的説話於聖言何有
問考亭雲理㑹文字當如酷吏之治獄直是推勘到底如何曰酷吏鞫獄務在苛求無中生有深文羅織安能得人之情學者窮理正須虛心平氣以得精微之旨若有意深求定然執着強為貫通必至牽合過為分析不免破碎得其理者鮮矣正不可如此也
敬軒真是壁立萬仞男子密察力行死而後已
問伊川雲人不可用影祭何如曰但得彷彿以時展對亦可少輸人子無窮之思有何不可曰伊川雲只一髭髪不似已是別人大不便何如曰即無一髭髪不似豈真吾親耶亦用以寄人子之心雲爾古人不以屍祭乎屍明是別人然乃以當吾親也而況親之影有得其彷彿者耶
考亭因人求墓銘曰人既死後又要這箇物事作甚其人為善亦是本分事又何必須要恁地寫出此亦難説孝子之心固有不容已者只不虛說可矣若本有善亦不可不寫𫝊曰顯先祖所以崇孝也明示後世教也且以生平情性動容歴履筆之書而時接目焉亦自是孝子不死其親之意
程朱大儒於後學有㒺極之恩而子有駁正何也曰人安能每事盡善臧文仲不知者三固知善之多也恐人於其一二未安處皆以為安而不復致思則誤耳不稱善不勝稱也更宜知之
問帝王之學與韋布不同然乎曰若然則必須還得帝王乃可為帝王之佐否則學既不同又安可以佐帝王理天下論道經邦宏宣治化乎夫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故曰尹躬暨湯咸有一徳學非有二也後世韋布之士徒事章句無復格致誠正修身之功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具故其為仕也下焉者惟知希世以茍爵祿上焉者亦不過隨才以立功名而龍徳正中之人格心輔世之業不復聞矣乃不曰吾無學也而曰帝王之學與我不同豈不謬哉曰只為後世帝王知學者亦止為韋布之事故有是言謂不當同於韋布耳曰止知為君言學不當同於韋布而遂使韋布之學以為原不同於帝王顧得一邊顧不得一邊而乃立為之説亦禍天下之學者也
吾心自有本然虛明平妥處乃不能反求任其昏塞卻徒務口説依傍他人門戶隨場悲喜以為知道良可羞也
程氏雲寧學聖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而成名孟子云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願則學孔子也學者不可無此志
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聖人示人為學之目昭如日星學者但當循是以學則聖人之域可至乃舎此不務卻只説誰家尊徳性誰家道問學誰家知行合一彼可此否紛紛無已只鬭口語到底成箇甚
學只為己心便虛氣便平志便遜
學須是識其真心
天理不外於人心只人心平處便是天理之公
儒家有言只要成就一箇是而已夫是豈易成哉務以為孝乃非所以孝務以為忠乃非所以忠察理不精不能得禮義之中正亦只做得箇題目而已安能便是
儒者有言雖無其事實有此理此亦大謬夫理也者事之理也既無其事理於何有蓋求其説而不得乃曲為之辭雲爾也
性具於心而貫徹於人倫日用之間非有定局比對配合一性專屬一倫也有子云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是仁在於父子兄弟也孟子云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是義又在於兄弟也知禮樂之實知斯節斯樂斯而已是知禮樂皆在於父子兄弟也又雲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賔主也知之於賢者也是義又在於君臣而禮知在於賔主賢者也葢隨在而言非有定局者然孟子只言仁義禮知而後儒加以信為五性遂以分配五倫如父子之仁君臣之義朋友之信似矣而禮無所歸乃屬兄弟知無所歸乃屬夫婦夫節文之謂禮豈獨兄弟有節文乎明通之謂知專屬夫婦益更無謂名曰貫通實則牽合制為定局滯天理之圓機矣大抵後儒絶好比對配合如五事之配五行更謬
非仁無以敦其愛非義無以酌其宜非禮無以作其敬非知無以明其理非信無以成其實人倫日用之間無乎不有即父子之仁君臣之義朋友之信亦特舉重而言非各主其一專於此而不通於彼也
仁為萬善之長孝為百行之源故仁必屬諸父子葢無所不包也
問朋友之倫何以配得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曰使無朋友講習則何以能明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之理而盡之四者之倫既由朋友而得固配之矣
問天徳曰無意無必無固無我天徳也問王道曰無偏無黨無反無側無有作好無有作惡王道也理一而已得此之謂天徳道此之謂王道
聖人有為己之實學而禍福毀譽不與焉聖人有為國之實政而災祥不與焉
問學曰去得一分己私便是一分聖學問治曰省得一件閒事便是一件治道
問帝王以五徳王天下然歟曰此術家荒唐之説君子所不道也曰程伊川雲五行古人説迭王字説盡了只是箇盛衰自然之理也又曰五徳之運卻有這道理凡事皆有此五般一日言之便自有一日隂陽一紀言之便自有一紀隂陽如王者一代又是一箇大隂陽也唐是土徳便少河患本朝火徳便多火災蓋亦有此理朱晦翁雲五運之説亦有理問取相生否取相剋否曰取相生然事有適然相符者如我宋以歸徳軍節度使即位即是商丘之地此火徳之符也事乃與漢髙赤帝子一般不然乎曰不圖二先生亦惑於此也請為言其必不可信五行天地之所運也帝王受命而興於此何與而乃謂各得其一果何所據以何知之白蛇之事既詭商丘之説乃出傅㑹而河患火災傅㑹更甚且即如所言也則他代之興又皆以何物證之此其一也彼術家者流各持其説鄒衍主相剋劉向主相生言人人殊自相矛盾是人為之説非天定之理也此又其一也且即以相生雲伏羲以木徳矣傳十五君合萬七千餘年皆木徳也而神農以火徳繼之傳七君合三百餘年皆火徳也而黃帝以土徳繼之乃黃帝子少昊則以金徳孫顓頊則以水徳孫帝嚳則以木徳堯則以火徳舜則以土徳三代而後又皆合一代為一徳欲為一代則一代欲為一君則一君分合任意誰為為之此又其一也周以土矣秦則以水土不生水漢則以火水不生火相生之說亦自牴牾此又其一也五行之運厥氣惟均非有所偏也乃伏羲以萬年計五帝以百餘年計夏歴年四百商六百周八百漢四百唐宋皆三百即享國之長者亦自參差至秦隋六朝五季則或數十年或數年而止然亦各稱徳王何五徳之運長乃如彼短乃如此若是偏歟此又其一也又如三國鼎峙五季雲擾同時並列亦皆一代之君也豈共一徳歟抑一徳而分用之歟抑各用一徳歟抑亦五徳之運至此斷歇而不續歟此又其一也由是觀之荒唐甚矣
問堯舜之世五日一風十日一雨然乎曰此文談也只是風雨節寒暑時而已矣安得照數五日風十日雨乎若照數如此炁𠉀亦不佳也
人之有目者以為無不見也然必上有日月星辰下有燈火形形色色照燭分明開目即見之矣而遂專謂吾目之能照然乎哉使昏夜處暗室中即離婁何為夫人之有才者目之明也而遇時可為機㑹有合得以成功則有日月星辰燈火為之光也不然即負旋乾轉坤之具亦無施矣噫才之濟時耶抑亦時之濟才耶
問廷陵方氏雲目之精水也其光火也以水為體故其氣清以火為用故其氣明然歟曰非也火能發光不能受光水能受光不能發光目也者體用乎水者也受光而已不能發光安得謂以火為用乎
問人覺不能先知而夢乃有先知者何曰先知神之為也人皆有神焉覺則目視耳聽手持足行神役於形散諸物矣安能先知寐則形不用事而神收於靈府完而不散虛而不塞通而不隔故其於情也有時而先知譬則人在室中雖所見甚明然囿於室焉室外無覩也超而登乎髙則固有見室中之所不見者矣神之用妙矣哉
人知雞之鳴午不知午之鳴雞也
兵家先聲而後實必是先實後聲乃可以先聲而後實蓋以實為聲人自畏之而可省於實若無實不可以為聲也
末世人才常多智慧葢困於心衡於慮而後喻操心危慮患深而故達也其小人則變詐百出不可方物矣
問大臣進退之節奚若曰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此大臣難進易退之節也曰其去國也奚若曰戀官之心不可有戀君之心不可無夫太行孟門畏途久涉得釋重負當如敝箒爾若乃君恩深厚倚任多年一朝別去遂恝然以忘情抑豈大臣之道歟故戀官者患失之鄙夫也恝然以去者小丈夫之悻悻者也然而戀官者常千百戀君者不十一豈無以戀官之心假之戀君者乎亦豈無以不戀君之心假之不戀官者乎二者難辨故世每以恝然而去者為髙有道之士殊不謂然戀官乎戀君乎此心自審自知不以語人固不可戚然於其中亦不可恝然於其外
人謂弩之勁也而強弩之末有不能穿魯縞者焉人謂水之柔也而泰山之霤乃有穿石者焉
好勝者必遇具敵兩戒之也一則曰好勝必遇敵不可好勝為也一則曰彼好勝者必遇其敵固有敵在爾不可與敵也
問事二君者與事二夫者同乎曰不同也彼更二夫者非夫夫也殺其夫而乃以事之也是謂喪節失身猶非事仇也若夫事二君者彼戕吾之君破吾之國固所不共戴天者也而甘以事之是謂忍心之極不止喪節失身矣故更二夫者貞人之所不齒事二君者有道之所必誅
瓠巴鼓瑟㳺魚出聽伯牙鼔琴六馬仰秣有諸曰魚與馬非人也安能知人之音人非魚與馬也安能知魚與馬之能知人之音彼適而出適而仰也端為琴瑟乎則有不瑟而出不琴而仰者也又何居夫毛嬙之色鳥見而驚鐘鼓之聲馬聞而駭類殊性別不得以相通也而文家者流動通物於人豈不謬哉曰獺祭魚豺祭獸鷹祭鳥何能像人而祭歟曰王浚川雲時也鳥獸魚多食不能盡狼藉而陳之如祭耳彼物也安能知祭其祖先茲言良是嵗甲戌野有虎一田夫惑於人不害虎虎不傷人之説往視之焚香稽首口致尊稱以為敬禮如此必不我傷也虎見遽爪之裂其面以死夫虎止知人為香餌乃又知焚香稽首之何為彼謂瑟之感乎魚琴之感乎馬亦田夫之見也
亂臣賊子視天下之公議蔑如也亦言其利害而已矣司馬昭使成濟弒魏主昭聞佯大驚自投於地乃與其叔謀所以自飾者遂論濟大逆不道夷三族朱全忠使栁燦弒昭宗全忠聞亦大驚自投於地即如東都哭臨甚哀乃收燦斬之燦臨刑大呼曰殺我以塞天下之謗如鬼神何噫二逆至是乃始知乎然晩矣
宋祖終不大用陶穀袖中禪位之詔露其謀也亦終不大用王彥升韓通闔門之殺著其跡也
問先生直道而行赤心為國乃痛遭擠陷亦有憾於心歟曰時也勢結已成而乾坤崩裂吾皇㓜沖人方利以為謀而拱確奉祖宗之法莫之敢易方先君大漸實哭奏榻前許先君以死誠見其勢則然不敢有其身矣乃旋遘陷以歸無所容死焉然此心不敢負死猶可見先君地下烏乎憾然則先生喜歟曰拱顧命之臣也憑几之語執手之託葢諄諄焉拱也止此心不負耳固未有以副也止可死見先君地下耳固無以為復也徒全首領而已如先君何烏乎喜
予掌國子時助教劉廷膏舉其堂一士曰亓經綸者有孝行予曰知之越數日復言予曰汝以予忘之耶固未忘也予其問汝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夫孝行於家是黨族之所稱也而子之於亓也固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本堂諸生之薦之也曰諸生之於亓也亦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其行有述其邦大夫之禮之也有述諸生固見之耳曰諸生何由見之曰亓生持以示之者也曰予固知亓生之示之也吾其語汝夫孝之道大人莫敢當也而發於真心無能自盡者焉故親在人稱孝惟有愧歉而已親歿人稱孝惟有悲痛而已惶惶乎其不敢聞也此孝子之心也而亓也張之以示人得非假孝以取名乎務名己非而在父母尤人心不忍假者也而忍以假焉則其得罪於孝也深矣而顧可尚歟且人之聞人之孝也乃不辨誠偽而輒崇尚之者非真崇孝也亦務為崇孝之名者也彼務孝名此務崇孝名相率而為偽者也而何可以為訓故吾取實孝也乃惡夫務孝名者不欲人之為也取實崇孝也乃尤惡夫務崇孝名者顧自為歟子休矣
國子先生坐於退食之堂諸生侍先生曰小子來吾其問汝吾之為教也嚴乎寛乎有對者曰先生寛諸生感徳而不能忘先生曰不然吾不寛也又有對者曰先生嚴諸生畏威而不敢犯先生曰不然吾不嚴也又有對者曰先生寛嚴得中先生曰不然吾不寛嚴得中也諸生惑請問之先生曰吾豈不自知歟而以問諸生者蓋試之爾而諸生未之達也吾其語汝夫寛施諸率教者也嚴施諸不率教者也何有定用使務為寛則固有不率教者焉不亦縱乎使務為嚴則固有率教者焉不亦苛乎使務為寛嚴得中則固有當全用寛者焉不亦失嚴之半乎有當全用嚴者焉不亦失寛之半乎故諸生全率教則全用吾寛全不率教則全用吾嚴率教者多則多用寛不率教者多則多用嚴又自一人而言始而率教則用吾寛繼而不率則用吾嚴終而又率教則仍用吾寛也始不率教則用吾嚴既而能改則用吾寛終而又不率教則仍用吾嚴也一分率教吾有一分之寛一分不率教吾有一分之嚴本質在人付之而已而我何與焉是之謂寛嚴適宜故吾未嘗不寛而不可以寛言也未嘗不嚴而不可以嚴言也未嘗不寛嚴得中而不可以寛嚴得中言也夫是以事無遺情而教無遺術爾小子固皆當仕有官職也寛嚴之理所當知者故特訓之小子志之爾
漳水平濶數里遇漲急則舟難即岸多敗溺傷人予為編修時起復北上至漳忽雨楫師請渡予曰聞漳遇雨則漲漲則敗舟傷人今雨安可渡楫師曰無傷也予問故對曰平漫之水焉能灌河灌河者山水也西為遼州之山山有大雨則山水傾注奔騰而下洶湧敗舟然必行日且半乃能至此小人止日夜𠉀望遼山若今日遼山雨猶渡何者即水且未至也若今日遼山雨明日雖晴不敢渡何者水當至矣乃遼山昨日無雲今茲雨固漫平水耳焉能灌河予曰有是哉遂渡嗟乎天下之事其亦若此也夫世乃有不為國之臣或謀利或規避害或茍且為謀不臧而敢於造釁公然為之以為終吾任固且未發也迨久而發則承其後者當之矣故常使人憯無辜之患而又敢於為今日之惡何者無辜之患人之貽於我者也莫可支也不亦憯乎今日之惡我且貽於人者也莫我及矣不亦敢為乎而當國事者又率茍且支吾了目前之事而不復究其端之所繇啟常使寃者寃幸者幸而國事日以壊是徒以今日之漲為可患而不計昨日遼山之雨也其於功罪之實逺矣其亦異乎楫師之見也已又曰為學亦然彼察理不精者於形跡未嘗不以今日之晴為喜而不知昨日遼山之雨也以今日之雨為憂而不知昨日遼山之晴也故多非禮之禮非義之義
隆慶六年六月二十一日予出京在良鄉縣夢一偉丈夫衣冠甚古貌莊而和弟子六七人侍側予問從者曰此何人曰孔夫子子肅然起敬拜見之因問曰仁道至大夫子每教人以仁而不言所謂敢以請夫子曰只一㸃真心便是予又問曰桃仁杏仁皆謂之仁謂其純然桃杏之理無夾雜也謂其根榦枝葉皆具無欠闕也謂其生生而不息也仁之在人亦若是歟夫子微笑曰然又良久乃覺謹識之
本語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本語卷四
明 髙拱 撰
楚莊王無災禱於山川曰此天亡我其説何如曰驕言也夫災而懼懼而修政則國愈治乃俗所謂因病求醫因醫致壯者也但人患不知故必災而始懼耳彼楚莊也既知其理矣則無日不懼無日不修政其機固在我也而何以災為乎災而後懼而後修政則既已災矣孰與夫無災而懼而修政之尤為得乎人以無病為安病而後謹固不如無病而謹為尤安也而乃以無病為不可豈理也哉故曰驕言也
問藺相如完璧歸趙楊龜山曰趙社稷安危之機不在璧之存亡夫以小事大古人固有以皮幣犬馬珠玉而不能免者況一璧乎雖與之可也相如計不出此不出數年卒有覆軍陷城之禍徒以璧之為祟也其説何如曰此迂談也秦乃虎狼不吞噬不已即與之璧固能免乎且其併吞六國亦皆璧之為祟乎相如於此亦以見國有死士尚有不可奪之氣耳而豈為一璧哉太王避狄去之岐山之下葢遷國以圖存也今必以太王律趙豈欲其與璧不免則棄其宗廟社稷而去乎秦併吞天下即去之何所邑何所避乎古雲國君死社稷孟子亦云世守也非吾所能為也效死勿去趙當是時惟有死社稷勿去而已於必不可免之中而先與之璧以示弱則何為哉
問世𫝊漢髙溺戚姬之寵遂欲奪嫡然乎曰此甚有説而後人不思也夫立嫡以長乃理之正茍非甚不得已必不可輕易以啟禍端然太王舎太伯而立王季文王舎伯邑考而立武王固自有説則以王季有聖子而武王有盛徳也而況如惠帝之闇懦乎髙帝艱難百戰以有天下豈不自愛其國家而以一姬之寵遂欲奪嫡失天下心葢有所甚不得已耳當是時帝及呂后年皆漸髙而新造之邦反側未定諸強功臣皆在列使帝后一旦去世太子臨朝固能安鎮而駕馭之乎未也觀後惠帝之動靜則可知矣而趙王類已故意屬之雖其㓜然事體有定而吾撫之長任吾壽所至而隨以付之亦無可奈何矣其能保有天下與否尚未可知也而不有愈於闇懦之已見者乎此帝之本情也乃卒以四皓從太子游遂以為羽翼已成難動矣葢曰吾以太子闇懦也而人心乃屬之人心既屬則不可拂故姑不易耳夫今之不易也恐失人心也而昔之欲易獨不恐失人心乎葢今有所見故耳此則羽翼者之欺帝而計成之者也使帝之始欲奪嫡果惑於戚姬之寵而不顧失天下之心也則又何有於四皓彼戚姬之寵既能移帝愛子之心又何不能移帝敬四皓之心乎帝之殺韓信也即其屬意趙王之心也以為信之才如彼其功名之心之盛如彼而太子闇懦如此若吾死而信在太子能安乎故必死信而後吾乃可以死此又其本情也帝為身後計無所出遂忍心於信使太子能英武如帝則信未必誅今以屬意趙王為真惑於戚姬是亦謂信之誅為真反也而帝之本情安在哉曰若是則周昌何為強諫張良何為為之羽翼曰立嫡以長理之正又況開國之君尤當為後世法昌亦只説箇正理良亦只了得呂后之託而已非能為漢深謀也彼惠帝之無子先死呂后之後死文帝之承統以衍漢祚之長皆天也非人謀所能及也昌諫良羽翼時能逆知其果如此耶惠帝死而假子立諸呂王漢祚幾移矣昌與良能預為計乎昔者紂之母生三子長曰微子啓次曰中衍次曰受徳受徳乃紂也甚少矣紂母之生微子中衍也尚為妾己而為妻而後生紂紂之父紂之母欲置微子啓以為太子太史據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紂故為後乃遂滅商夫惠帝無子先死呂后後死而文帝承統以衍祚也則昌之強爭為有名良之羽翼為有功若使呂后先死惠帝獨在位不能自立以喪天下則昌之諫良之羽翼亦太史之爭而已矣或曰太子易則強悍之呂后不肯但已趙王亦未能安家難且作而其禍方長故不如據正理以聽天命良之意或出於此曰亦是乃亦不得已為之但謂其為萬全之謀則未也
問沙中偶語何以知為謀反又何以必見而後言曰此子房因所見以啓漢髙令其早賞以安人心耳若偶語果是謀反則子房安得聽之豈預知其所語是謀反耶葢因諸將士素有不賞之嘆因見偶語則以平日之心度之當是謀反欲漢髙早處以了此事耳
問漢髙殺丁公溫公極贊美之然歟曰丁公誠可殺誠可為萬世賣主者之戒乃漢髙之殺之也則亦任其殺之而已若遂以為美談則非也何言乎曰丁公為羽將賣羽使失天下大不義當誅然使羽能誅之雖百斬無過也漢髙既乞命其人以有天下矣而乃又殺之乎曰以大義胡不可曰漢髙豈端為大義哉不過假大義為名實則利心行計耳楚人有兩妻者人誂長者長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許之居無幾何有兩妻者死客謂誂者曰汝取長者乎少者乎取長者客曰長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為取長者曰彼居人之所則欲其許我也今為我妻則欲其為詈人也夫急則乞命於人惟恐其不賣羽以活我也既得天下又恐有賣己以活人而敗我事者遂殺其人以為永戒而又藉以大義之名蓋一人之身而三取利焉亦狡矣昔有證父攘羊者以為直父以攘羊獲罪則又請代父之罪以為孝孔子曰異哉一父也而兩取名漢髙之事有類於此夫取長者得矣而誂人之妻可乎斬丁公得矣而乞命於丁使之賣主何為哉當是時不知有大義乎既已云云乃又云云狡矣若誠為大義彼丁公特一戰賣主耳而始終賣羽使失天下者無如項伯項伯尤當斬也故曰髙帝非為大義乃利心行計者也或曰勾踐之誅宰嚭不同乎曰不同也勾踐家破國亡故曲身以結宰嚭其結之之心即殺之之心也若髙祖之始遇丁公則只求生而已矣
問伊川雲周勃當初入北軍亦甚拙何事令左祖則甚如右袒後還如何當時已料得左袒又何必更號令如未料得豈不生變只合驅之以義管他從與不從其説何如曰此不得其情夫勃之此舉乃計耳而後人未識得請言之曰雖天下至惡之人大逆不道而其形未著有從而問之者曰若從逆否於是顯然承伏世必無其人也則軍中之必無右袒可知己雖天下至惡之人大逆不道而其形未著有從而問之者曰若從順否於是不以承伏世必無其人也則軍中之必皆左袒可知己況今日之域中誰家之天下光天化日六軍皆集而太尉臨之於上為順為逆死生禍福立見於前其事幾何如者而軍中顧敢有明為右袒者耶夫左袒右袒舉手即為之固至易事也以至易之事又令其自為而以決至大之隱情豈非天下至愚乎且即左袒未必即為劉也即不右袒未必即不為呂也亦姑以應之而已而遂以信之豈非尤天下至愚乎漫以為之則迂謬而無當謂以審其向背則觀望而不忠皆人所甚諱也而太尉白眼為之公然而以為言豈其夢耶嗟乎兵以計勝大尉此舉固自有意非作事果如此也何者祿産為亂諸軍從之久矣祿産既誅彼方懐懼於是而率之以誅諸呂彼必曰諸呂未滅姑緩我耳誅諸呂後必且窮搜我也其心如此而吾乃與之舉事則其中當有變當是時欲明言赦其反歟然反形未著吾乃明言其反而赦之則彼愈疑而為懼愈深欲不言歟則彼猶夫疑猶夫懼也故以號於衆曰左袒者為劉右袒者為呂蓋計其必左袒也而使皆得以形跡自見吾乃可因其跡而信之而其疑懼可釋卒之果皆左袒於是遂明言曰皆為劉無為呂者也吾可與誅諸呂矣而諸軍者亦皆釋其疑懼忻然以為劉自慶即歸而語其妻子亦必曰吾皆為劉者也豈為彼呂哉於是反側皆安而誅諸呂果濟事蓋初左袒時非皆真為劉也既左袒之後則遂皆為劉者也初不右袒時非皆不為呂也既不右袒之後則遂皆無為呂者也而太尉獨心知之泯於無跡作事在此取效在彼人不得而識也而後世徒據其跡議之云云失之逺矣且人臣之為國也將以濟事也若曰吾只驅之以義管他從與不從則是吾只作箇題目管他濟與不濟也而可乎
問漢武輪臺之悔致堂胡氏謂人之壯也猶能自強及血氣既衰則難於刻勵而以武帝之悔為尤難然歟曰不然也武帝雄才之主平生多不羈之謀蓋自負其才俯視千古以為吾之所為當無不遂者也而至是七十有五矣征四夷歟所征安在而國已空求神仙歟所求安在而身已老頽景既促往事成虛所為之不效可見者如此矣且奸人搆禍太子死讒歸來望思悲涼無那事窮心折追往嘆來故自悔耳葢苦無聊賴之後而當其言也善之時也若使前路尚多志無灰沮則尚冀所期之有遂未必悔矣故知老而有悔者乃人情所至壯而知悔者惟志士為能老猶易壯為難也易曰君子進徳修業欲及時也夫悔過及時則補過有日老而空悔何嗟及哉雖然一旦盡改所為而明其過於天下亦自英雄之事視彼齷齪者流怙終以死者何如哉故武帝此舉足可稱賢但惜其晩耳
問新莽之時何獨揚雄為劇秦美新文貽譏萬世曰史稱頌莽功徳者四百八十餘萬人豈四百八十餘萬人者皆親至殿廷以口説頌之而去哉固皆形之文字也但不𫝊耳雄有盛名故其文獨傳而後世遂以為獨雄為之其實不止雄也曰然則不可罪歟曰正不須責古雲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使雄能見幾以去不仕莽朝而卻為此文則可以文罪之雄仕莽既失身矣又何須責其文字即無此文猶夫失身也譬之婦已失節而乃責其言語動止之不善即言動皆善猶夫失節也噫雄學聖人之道者也我不意其學聖人之道而乃與亂世之四百八十餘萬人伍也我不意其學聖人之道而乃與喪節之婦伍也噫
問三國人才可與權是一時風氣生此等人才否曰非也乃時之使然也彼三國鼎峙互相吞噬存亡之機間不容髪機一錯即為人所魚肉故其君臣相親相結不自疑阻幾合即為弗徇形跡有不必告於君者有不以語於人者蓋謀有所不可洩時有所不可失也期於濟事而已故可與權且其人便習既久智愈出而愈不窮不惟自家機熟而人之肯為謀者日益衆故止見其多才耳迨夫承平既久法之把持日以深忠謀者君不為主而旁人之苛求又甚烈故人皆務為形跡非得令不敢行非有故事不敢行非標表昭著人所共見者不敢行胡然而掣肘胡然而獲罪用是謀臣逺避庸人則推委支吾茍利於目前習以成風所用之人不過如此雖有可權之才亦湮滅而已此所以無事而庸人盤據富貴而智士不得用一旦有事則束手無策而徒嘆國家之無人也
問昭烈疾革謂孔明曰吾兒可輔則輔之如不可輔則君自取之先儒謂以昭烈猶不能無疑於孔明然否曰此昭烈肝膈之語非疑也若果疑之即為此言固能止其不取乎蓋當是時魏吳皆在國家存亡之機間不容髪固非置遺腹朝委裘時也昭烈意以吾兒可輔則輔之幸矣無容言也如不可輔必思所以為處茍無所處則國家非吞於魏即吞於吳而嗣子必為其所魚肉吾何以瞑目於地下乎吾之於君義則君臣恩則骨肉今此基業固吾二人之所經營也君自取之不為他得又吾所甘心者而嗣子得所依倚可不死於人手亦尚有利則吾乃可以死也若徒顧君臣之名義而卒不能保則何益哉昭烈之意固如此也如人有所愛物將死必貽諸其所厚者而使不為他得則其意乃安昭烈之心固若是而已
問昭烈君臣曰昭烈之與孔明雲長翼徳朋友而昆弟者也昆弟而君臣者也其交固其義重始終不相疑始終不相負後代此等君臣不可再見
問昭烈大舉伐吳何如曰古雲兄弟之讎不反兵而鬬不反兵者謂見之即鬬死且甘心不暇反兵計勝負也昭烈痛雲長之死故大舉伐吳以用兵言則失䇿以其心葢不反兵之義也
問孔明在隆中何以便知天下三分曰見得世上有這三箇人
問酈生下齊七十餘城韓信以兵屠之罪不亦大乎曰此酈生之罪未可遽責信也何以故曰志在救世安民功無彼此此聖賢事也信一功名人耳安可以此責之當酈生之適齊也信方擁兵四十萬壓境而來所嚮無敵勢如破竹齊亦懼甚矣酈生假信之威乘齊之懼故一説而下之使非信且至雖百酈生其誰聽之哉則齊城之下固亦信之下之也乃賣信而獨勦其功以報沛公使信垂首捲甲徒然以歸信固能甘乎此所以蒯徹之計行而齊城屠酈生烹也嗟乎始欲賣信而卒自殺其身豈不愚哉然則當何如處曰善處己者必先處人若不能處人安能處己酈生之適齊也宜先詣信説之曰聞齊聞將軍至其懼將軍且不日下之矣雖然兵家先聲而後實食其願得假將軍之威乘齊之懼以將軍之命諭之令以城下果以城下則將軍傳檄而定以報沛公亦可大省兵力不者且進兵未晚於是乃之齊説之曰韓將軍擁兵四十萬壓境而來所嚮無敵勢如破竹齊城不日下矣雖然韓將軍不嗜殺人所為多屠戮者為其拒也君誠能以城降韓將軍必且撫慰之傳檄而定則君既不失富貴而數百萬之命亦皆可免其為利害不亦較著乎韓將軍有是心恐君不得喻故令食其來君其自為計不者吾且去韓將軍且至吾亦不復來矣如是則齊城必下於是乃還報信曰事濟矣齊始聞將軍至甚懼既聞將軍令其以城降也又甚喜今且下矣將軍可傳檄而定報沛公矣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之功也不用兵甲而以威聲下之功尤大也食其傳命而已庸何功如此則可以得齊可以免數百萬人之屠戮可以成信之功而酈生之功亦不為細不止脫於烹也此不惟事勢如此亦天理人情本當如此耳曰信以不忍而戮數百萬人固無罪歟曰胡為其無罪也酈生賣信激之而多殺酈生固可惡也今必痛責酈生之罪則信之恨氣自平恨氣平乃從而責之曰將軍止以不忍之故遂誅殺數百餘萬人豈不亦殘毒甚哉如此則信自當俛首聽服不待辭之竟也若不明酈生之罪以輸其怨而徒以責信之多殺則豈足以服其心哉此可為賣人而獵功者之明鑑也
問盧懐慎何人也曰賢人也曰時譏其伴食中書惡得賢曰此其所以為賢也何以故曰懐慎才固不逮徳則有焉人臣最防爭妬自古國家大事多因人臣爭妬而敗若使懐慎伴李林甫食也則不可以伴姚崇何不可之有崇救時之相也懐慎居其次使其起一私念曰彼崇何人乃處吾上而獨以功名顯於是凡崇所為必百計壊之又媒糵其短而中傷之則崇且身不保又何展其救時之畧乎不然而又曰彼相吾亦相也彼以功名見吾奈何獨無可見者於是用其私意橫生旁出混亂天下耳目以掩人之善而已之能則崇動必有礙又何以展其救時之畧乎乃懐慎自以才不及崇故事皆推讓而不專寧甘受無為之名而終不為撓亂使崇得以展其才以濟國家之事非夫有體國之誠意有忘己之公心何能若此則崇之有功於國懐慎亦與有也故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才雖未及徳固長也而時人特據其跡遂譏為伴食夫才不足者在君子則讓人在小人則爭妬試觀自古賢相在位居其次者能不妬不爭安心伴食如懐慎者幾則懐慎之品格可知矣又曰觀懐慎用人之疏可見其才位至宰相而家猶寒素可見其守薦宋璟輩可見其知人疾革宋璟盧從願往侯之臨別乃執二人手曰上求治切然享國久稍倦於勤將有憸人乘間而進矣公第志之將死之時而猶念國事若此可見其忠後果林甫用開元之政盡壊可見其先識凡此皆非徒伴食者所能為也
本語卷四
<子部,雜家類,雜學之屬,本語>
欽定四庫全書
本語卷五
明 髙拱 撰
孔子憲章文武蓋時王之法不可不守也今言治者正不可妄意紛更只將祖宗之法求其夲意所在而實心奉行之縱有時異勢殊當調停者亦只就中調停處得其當便是不可輕出法度之外啓亂端也此不惟分所宜然祖宗聰明睿知既邁倫夷而又艱難百戰以有天下苦辛備嘗經練久熟具所貽謀為法既審為慮更深固非後世踈淺之見所能及也夫豈可以一事之未便而遂乖天下之全圖以一時之未便而遽梗萬年之長計哉
國家用人匪徒資治亦即以安天下之人也故大臣小臣分列上下散布內外又有士有胥史下至里社亦各有長多其等廣其途盡網羅天下之才而用之使天下之人茍有一長一藝異於齊民者隨其才之大小皆入吾之網羅彼其旣入網羅則皆有事於所職不惟顧惜所有而又有所望於進取孜孜焉垂死而猶有歉於所期之未遂故無暇於為亂且等既多矣途既廣矣於是而不在羅則至愚下之人而已矣至愚下之人安能為亂即為亂亦易撲滅而天下常可得安此英雄御世之微機也末季之世不知此意不以爵祿收拾人才乃徒用奸巧之人甘其䛕佞徒用庸陋之人樂其委順彼其盤據要津不止壊國事塞賢路每每惡直醜正摧折天下之才以快其忮毒使人抑閼寃憤無所控訴激而不堪之甚則黃巢之事所由起也且如元末兵亂朝廷更無可用之人則宜其世之無人矣我聖祖時佐命元勲固即元之人也使元能收拾縻以爵祿則才不在下安得敗亡至此是可不為永鑒也哉
天變誠可畏然天心仁愛人君亦是曲説求其理而不得則亦不之信矣今只雲天災流行禍亂將作必須謹修政事愛恤人民以保固國家則災可無害不然將不可救藥而禍亂成矣此自實言自可使人君知懼
朝廷之上不可無忠誠剛正逺識之重臣彼其氣有夙養可以當大事而不懾謀有預定可以平大難而不驚猝遇緩急國有所賴以為安人有所仗以無恐若徒以奸巧窶細之人充揆宰鈞樞之任無事則結援蔽主倚勢作威自以為可震四海一旦有事顛頓倉惶神奪氣喪計無所出賣國從逆之事皆為之矣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
亂不起於亂必有其幾聖人當休否之時已謹苞桑之戒幾未動而先圖所謂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者也次之則亂幾有動能早識而亟圖禍即可弭力亦甚省又次則亂形已出而後救之然亦必得撥亂反治之才竭力劻勷僅而可免若至已亂則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故治亂之幾不可不深察也然惟有道之人能察之彼庸人者流燕雀處堂棟宇將焚猶栩然以為樂而方笑聖人之過計可與言哉
紀綱之壊莫大於國是之不明尤莫大於上下䝉蔽而人主終於不知夫國是不明則奸臣舞智以愚人邪臣黨比而醜正亂之道也然有時而明國法有行焉則猶可以為戒若上下蒙蔽而人主終於不知則舞智者恬焉得計黨比者敢於效尤襲為故常無復有發覺之者於是以威福為己物任其播弄必至於亂而後已考亭先生曽雲呂微仲范堯夫為相用調停之説兼用小人更無分別所以成後日之禍如王安石罪既明白後即加罪於蔡確之徒論來安石是罪之魁首卻於其死加太傅及贈禮皆備想當時也要委曲周旋他如今看來這般卻煞不好要好便合當頭白其罪使人得知是非邪正所謂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須是明顯其不是之狀若更加旌賞卻惹得後來許多羣小不服看來天下事須是先論其大處如分別是非邪正君子小人端的是如何了方好於中間酌量輕重淺深施用此言良是今觀當時今日紹述明日調停只在朝廷上混亂不了皂白無辨國事盡隳迄至靖康而後已有國者豈可使時事一至於斯
帝王創業垂統必有典則貽諸子孫以為一代精神命脈我祖宗燕謀宏密注意淵逺非前代可及聖子神孫守如一日治如一日猗歟盛矣迨我穆皇未獲有所面授我皇上甫十齡穆皇上賔其於祖宗大法蓋未得於耳聞也精神命脈既所未悉將何以鑒成憲繩祖武乎今日講經書後又講貞觀政要等書臣愚謂宜先知祖宗家法以為主本而後可證以異代之事不然徒説他人何切於用乃欲於祖宗列聖實録所載聖敬事天之實聖學傳心之法如何慎起居如何戒嗜慾如何務勤儉如何察讒佞如何總攬大權如何開通言路如何進君子退小人如何賞功罰罪如何肅宮闈如何御近習如何董治百官如何安撫百姓如何鎮撫四夷撮其緊切編輯成書進呈御覽在講筵則日進數條在法宮則日披數段庶乎祖宗立國之規模保邦之要略防微杜漸之深意弛張操縱之微機可以得其大較且今日之域中祖宗之天下即以祖宗之事行之今日合下便是不須更費商證而自無所不當我皇上聰明天縱睿智日開必因而益遡祖宗精神命脈所在以覲耿光以大烈以衍萬年無疆之祚者將在於是則特為之引其端焉爾是臣愚犬焉之心也方遂請之而遂以廢去特述其意於此倘有取而行之者則犬馬之心亦自可遂不必出自我也
宰相天下之樞必得心術正徳行純識見髙力量大學問充經練熟者方可為之若不試以事徒取文藝不揀其才徒俟俸資則豈能遂為百辟之師平章軍國重事而無舛乎
格心有根本有功夫有機括有次第不在諫諍上也還不在言語上也還不在形跡上
相業無跡其格心處君尚不知人又孰得而知之後人不在心上做只務形跡不在君徳上做只論事功故相業鮮
致君以格心為本格心以誠意為本今日輔徳之事全未且莫説朝夕納誨格君心之非即平日何曽講論箇道理商量箇政事縱緊急不得已事亦只劄子往來而已書既不能盡意而又先經內官之手拆視而後進上機密之言如何説得君臣道隔未有甚於此也然事須面議乃得其情而面議不得開端不止內官不樂人主與大臣説話恐破其壅蔽而輔臣亦不敢苦請面對若忽然問一件道理未必能知問一件事體未必能處原無本領當面説箇甚所以亦不樂於面對也
輔徳輔政平章四海只是至誠則得不然皆無有矣聖祖罷丞相分其權於六卿而上自裁決成祖始制內閣以翰林官七人處之備問代言商㩁政務極其寵密然未有平章之任也嗣後遂理機務庶政比其久也則遂隆以師保之官稱輔臣焉雖無宰相之名有其實矣然皆出諸翰林翰林之官皆出諸首甲與夫庶吉士之選留者其選也以詩文其教也以詩文而他無事焉夫用之為侍從而以詩文猶之可也今既用於平章而猶以詩文則豈非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乎舊制固不敢議而就中有以為之處焉亦無不可者誠宜於其選也必擇夫心術之正徳行之良資性之聰明文理之通順者充之而即教之以翰林職分之所在如一在輔徳則教之以正心修身以為感動之本明體達用以為開導之資如何潛格於其先如何維持於其後不可流於迂腐不可狃於曲學雖未可以言盡然日日提撕日日聞省則必有知所以自求者矣其一在輔政則教之以國家典章制度必考其詳古今治亂安危必求其故如何為安常處順如何為通變達權如何以正官邪如何以定國是雖難事事預擬亦必當有槩於中也於是乎教之以明解經書發揮義理以備進講教之以訓廸播告之辭簡重莊嚴之體以備代言教之以錯綜事理審究異同以備纂修而應制之詩文程士之文藝在其後焉面命而耳提之日省而月試之養之既久則拔其尤者留之翰林既留之後仍以舊業日加淬勵閣臣時時督課與之講論試其所有之淺深觀其行履之實否比其久也則又拔其尤者而登用之如此庶乎相可得人相業必有可觀者翰林庶吉士固未嘗不可也今也止教詩文更無一言及於君徳治道而又每每送行賀壽以為文栽花種栁以為詩羣天下英才為此無謂之事而乃以為養相材逺矣
閣臣用翰林而他衙門官不與既未經歴外事事體固有不能周知者而他衙門官無輔臣之望亦不復為輔臣之學此所以得人為難也今宜於他衙門官選其徳行之純正心術之光明政事之練達文學之優長者在閣與翰林參用之如吏部必用翰林一人者然恆有其人繼繼不絶庶乎外事可得商㩁處得其當而無舛而他衙門官有志者亦肯習為平章之業就中又可以得人也然此亦有先朝故事如李文達薛文清者皆自他衙門入便以為例有何不可雖然必是當國者訪用惟公鑒別惟明乃可為此事不然亦止濟其私而劉宇曹元入之矣
或曰古雲立賢無方故太公用於磻溪傅説舉於版築蓋通天下而用之也而子獨拘之於翰林之間廷臣一二之內不亦狹乎曰此別有論今只就國制中為之處耳程子云居今之時不安今之法非義也若論為治須於今之法度內處得其當方為合義若須更改而後為則何義之有
人徒曰用賢才而不知賢才必須培養於先俟其成而用之乃可以濟天下之務若不待其成而用未有不僨事者此非才之不美也茍為不熟不如荑稗雖種之美者而亦不可食也
國家用人必循資次固不可違然處之有道亦無不可葢用人不在用之之日必須預為之計官之職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於緊要之官各預擇其才之宜於此者每三二人置諸相近之地待次為備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則天下雖有其才而資不相及逺不可致安得輳用乎此惟有為國之心者可與言之
今有百鎖焉亦有百匙焉各尋其匙而投之無不利者若以為鎖固在此匙固在此也而槩以投之則鎖與匙俱壊夫官各有所事而人各有所長以所長治所事則人既得展其能事亦可底於績茍用違所長未有不敗者矣今天下非無才也而事功不興者鎖匙之用背也然匙固在鎖固在也
才徳兼者上也有根本而才氣微者次也有才氣而根本微者又其次也然皆不可棄以才氣勝者用諸理繁治劇以根本勝者用諸敦雅鎮浮若夫鈞衡宰制之任必得才徳兼備之人而闕其一者斷不可以為也
今人只用形跡更不察實故有務為夙夜奔走之狀以為勤者然有益於事則鮮務為慷慨憂時之説以為忠者然有濟於事則鮮夫無益於事勤於何有無濟於事忠於何在若在上者惟要諸有益於事者為勤有濟於事者為忠而形跡不得以為溷則務實者既可以奏功無實者亦不敢增擾
國家倣虞廷之制文官三年考滿三考始論黜陟然朝覲考察既有所汰而在任又有死亡丁憂事故去者則安得便有九年滿者補之故後又有推陞之例推陞之例行於是九年考滿者鮮矣然前朝官尚久任三考尚有其人又後久任之法不行固有未及三年而陞者焉又有陞未三年又陞再陞者焉蓋四五任未一考而況三考乎其九年考滿者間見翰林史官衛經歴等而餘不復聞然亦止有陞而無黜是考績黜幽之典廢此考察所以不能無弊也然法不能無弊而行之既久其弊更不可勝言乃遂襲為故套無復置議者此士風日敗而治理所以不興也自今言之以六年之官而考於三二人以六年之事而核於三二日則豈能得其善惡之真所以毀譽肆出飛語中傷而行事者遂以為據大奸任其彌縫小過取以塞責十分曽無一二之實此一弊也六年之間其考滿者率加以美辭又數陞遷有至二三品者而考察之時乃又以原官指摘而黜謫之夫使其不肖固當處也乃何故加以美辭又數陞遷既加美辭數陞遷乃何又以原官黜謫之先後不一自相矛盾非所以示勸懲於天下此又一弊也每考察時所去之人前後不相上下其數未足則必取盈其數已足即不復問天下豈有六年之間不肖者皆有定數其為茍且了事可知此又一弊也考察各衙門皆須有人如此衙門已有人矣遂不復動曰難為他衙門也如彼衙門無人亦必以人實之曰奈何空此衙門也夫考察本為去不肖也使不肖者多不妨盡去無不肖者不妨不去而所為乃如此徒使不肖者徼數多之幸而賢者受輳數之苦此又一弊也惟其如此遂使考察之時不肖者造作言語鼓弄風波傾陷善人以圖衙門有人而可以免已其善者則畏縮而無以自藏蓋非惟不能去不肖而尤以長人不肖之計傷賢者之心此又一弊也被黜者既不許辯科道糾劾不公之例又復不行遂使權奸於此行忮害之毒以為此乃死局禁錮終身者矣乃以平日所憾所忌所異己者推入其中使抱沒齒之恨而不得再見天日以此人視考察如必不可脫之囹圄如萬丈必不可出之陷穽惟恐推其身於此蓋曰平日之蹭蹬貶黜猶可言也一推身於此則不可言也而承奉權奸無所不至惟恐少忤其意而施毒於此焉是以朝廷癉惡之條徒為權奸作威固黨之具不惟臨事行其傾陷之計而平日猶持此以為嚇制之機使朝臣垂首喪氣無復志節皆由於此此又弊之大者也嗟乎其弊一至於此乃國家亦何利而為之今宜以黜汰之事令考功司河南道行於三六九年考滿之時於理為得或曰祖宗九年議黜三六年不為早乎曰九年者既百無一人焉而三六年又不議黜將遂無黜陟之典乎且考察有不一載而去之者矣三六年議黜不猶愈於不一載而去之者乎且彼一人也考功一司官考之又總之於堂上河南一道官考之又總之於堂上耳目既多實自難掩又非一日而了乃得以從容體訪審覈是以衆人而考一人以數時而完一事復者復陞者陞黜者黜謫者謫事自精確必不至於虧人而是非大相逺也蓋考察略而考滿詳考察粗而考滿精考察曖昧而考滿明白考察匆遽而考滿從容較而言之自知矣然又有未及三六九年考滿而改節恣肆者則考察亦不可無但不必定在六年只偶一為之去其太甚者數人示戒而已其有被害虧枉者許人指言研審得情仍為昭雪庶小人不得施其溷飛語不得遂其讒奸人不得終其毒日日考焉惡者不得徼六年之幸人人自考焉善者不至恐輳數之及何不可者獨奈何必舎精而事粗舎詳而事略舎明白而事曖昧舎從容審核而徒事於匆遽鹵莽者也
大明㑹典凡官員任滿考覈及朝觀考察各有定製若因事考察間一舉行無常例然在國初未有也正統元年始奏准兩京五品以下官員從本衙門堂上官考察如有不才及老疾者本部驗實具奏定奪景泰三年奏准六部等衙門堂上官考察各屬主事等官才力不勝者降典史老疾官冠帯致仕天順八年奏准本部都察院㑹同內閣考察在京五品以下文職並在外布按二司官有不公者許令科道官指實劾奏南京各衙門照例考察有不公者令南京科道官劾奏成化四年令兩京文職堂上官曾經科道糾劾及年老不堪任事才徳不稱職者各自陳致仕取自上裁五品以下官本部㑹同都察院及各堂上掌印官公同考察年老無為貪浮酷暴者革職𢎞治元年令兩京五品以下官照例考察其被黜之人有造言生事摭拾妄奏者發遣為民十年令兩京官照例考察然皆十年一行亦未有一定之題目一定之處分也至𢎞治十七年始令六年一次考察遂至今為然然事例有八目四科曰貪曰酷為民曰不謹曰罷軟冠帯閒住曰老曰疾致仕曰才力不及曰浮躁淺露降調外任法可謂密矣乃行事者不體朝廷之意而皆襲為含糊曖昧不明之説曰貪而已更不列其貪之狀曰酷而已更不列其酷之狀曰不謹而已更不列其不謹之狀餘皆然徒加之名不指其實不止罔者無以壓服其心即當其罪者亦無以壓服其心何者未有以明之也然此有二弊焉訪之不的知之不真若明指其實則不符者多矣此其一也內閣部院之臣於內有所私意中傷若明指其實則必將以無作有以輕作重私害昭然在人矣此又其一也夫是以止加空名而不指實事使天下徒有駭疑而不得其故言官縱欲指摘而不得其端遂茍且了事之圖泯權奸傾陷之跡便己以殘人假公以威衆莫甚於此也而朝廷法度可如是舉行天下人才可如是摧折乎今誠宜於考察時令部院官務覈名實某也貪必列其貪之事某也酷必列其酷之事某也不謹必列其不謹之事餘皆然明言直指與天下共罪之而又申飭先朝有不公者科道指實劾奏之例則庶乎私意中傷者不敢公然肆其所為而其平日體訪亦必務詳慎的確不敢鹵莽塞責以自取罪戾斯不惟於懲汰不肖之中存愛惜人才之意而公道昭彰人知勸懲治理其可興矣
國初外官除朝觀考察外又令御史按察司廵撫及吏部差官㑹同考察在洪武永樂洪熙年者各一宣徳景泰年者各二法各不一乃後亦不復行𢎞治六年考察奏上詔考察官員未及三載議黜者非有實跡許復任或以澄清或以愛惜意可想見今只以朝覲考察付部院行之無復朝廷裁處者矣
朝覲考察天下官員皆是藩臬及府官面説各屬賢否而去留之予辛未典其事見説事者多不審確每不合者必呼其人至前數其罪狀而黜之率皆承伏無辭蓋予體訪既久參伍又多故頗有以得其實而明言之而上司者多不知也以此知上官於所屬賢否亦甚浪然因又以知前此司考察者率含糊了事只憑兩司説罔所駁正噫此天下大事也必須明言其罪乃可以服其心乃可以風示天下使知廟堂自有明鑒有司者既不敢肆其惡而上司者亦不敢肆其欺庶少得朝廷考察本意顧可草草然哉
考察投匭其私更不可言夫投匿名文書律有重禁乃以科道官而可為此乎夫既不出名則一人而數十投可也而可遂以為公論哉此宜痛革只當各具訪單呈於部院㑹於都科則害人者不得行其計矣或曰如招怨何曰為朝廷官幹朝廷事得恤怨乎己務避怨可使天下無公道乎
考察者不許辯是矣而行私害人者亦當處被害者亦當為之昭雪被劾者不許辯是矣而行私誣人者亦當處被誣者亦當為之昭雪如此方是大公之道皇極之言曰無偏無黨無反無側無有作好無有作惡王道也
吏部每兩月一次推陞天下府同知以下官員其事重大故事文選一主事管掲單單者一官一單書其年貫出身歴履資俸保薦有無考語美惡無所不備者也掲者查其資俸考語之當陞者掲出以授郎中郎中呈之冢宰而定其陞遷者也然獨一主事管之使主事而不公也可遂任之乎予甚不然之且員外同司侍郎同部奏本皆列名而事則不許其知何居然此豈故為是密哉其中固甚有弊貪者通貨賄私者酬親故奉承者供權貴故惟冢宰與郎中自為若公於人固有所不便也予更甚不然之乃遂改其事每當推陞時令該司以天下官單俱送後堂二侍郎與闔司官吏公同查對掲其當陞者付郎中以呈予而定陞遷蓋光天化日之下十目十手所共指視非惟人不得私即予欲有所私亦不能也初司官以不便故甚難之予欲㕘究乃不敢言而二侍郎亦力辭恐致司官之怨予讓之曰非其職而強為者謂之攬權攬權固不可如其職屬當為而不為者謂之推委推委獨可乎且公大臣受祿厚豈以無所事事為稱職耶二侍郎不得已從之予以為天下至公聖人復起必不易此矣乃予歸而尚書〈缺〉 者首變其事仍舊夫自私而變之為公也有何不可乃自公而變之仍為私也意欲何為乎而又嗾言官劾侍郎魏學曾攬權看單夫以吏部侍郎公同看吏部推陞之單為攬權則必欲其屍位為可哉此事實予所為魏又予強而後可者而乃以受詆是予之累之也君子不以己累人故特為白其事且當是時魏以正言忤當路意犯其深忌甚恨〈缺〉 附當路故嗾言官劾之曰看單者借之為辭耳借之為辭而乃以天下至公之事為罪亦可笑也
李吉甫為相謂中書舎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踰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思所以報徳惟在進賢而朝廷後進罕所接識君有精鑒願悉為我言之垍取筆疏三十餘人數月之間選用略盡當時翕然稱吉甫為得人夫垍非銓衡之官評隲人才者乃一問之間即疏得三十餘人又皆副用果何以能此哉固雲精鑒亦素留意人才故也今雖銓衡之官日評隲人才乃一問之間能疏得三十餘人否即疏之能皆可用否
官不久任必無善政然超遷之法不行小轉之法不革欲久任不可得也
守令親民之官最為緊要使天下守令得人太平即此而在國初猶重此官進士往往為丞簿正官之重可知也乃今州縣正官皆以初仕者為之彼其民事既非素諳而守身之節愛民之仁處事之略漫無考證乃即授以民社待其敗事然後去之而民已受其毒矣後之來者亦復如斯是不以官治民而以民試官也是所謂美錦而使學者製之也且俗重甲科其非出諸甲科者禮待既輕前路又狹既多隳沮而所謂甲科者又多輕薄視民如草菅任情殘虐其間有稱善宦者亦民事未諳不過飾虛文以媚上為急政以徇名勉習時套以規進取而實政之及民鮮矣然又有少不更事取敗者及既知之則已為世所棄悔不可追矣此不止民不得被愷悌之澤而養之不俟其成用之不盡其才鹵莽而使之鹵莽而去之人才亦可惜也
本語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本語卷六
明 髙拱 撰
予攝刑部時審録重囚蓋詳閱文卷者月餘乃集刑官於朝房件件面究者又十餘日又奏請朝審分為二日以盡其詳審時各令盡言面察其情頗為盡心是時重囚凡四百七十起乃審出寃獄一百三十九人其餘尚有情寃而證佐未甚的者不敢釋也因知司刑者亦甚草草至今每一念及猶甚哀矜焉
祖宗之法宮闈不預朝政戚畹不干國典臣下不得交結朋黨紊亂朝政不得交結近侍官員扶同奏啓不得上言大臣徳政意深矣哉
或問赦曰赦甚害事有國者亦明刑而已矣何赦為何言之曰刑不清而恃赦則平日之戕良也多刑清而徒以赦則今日之縱惡也大每見赦後亡命無頼在配所者皆還舊惡不悛一時里閭甚受其害是放虎狼蛇蠍為仁而不計其所傷之衆也曰國有大慶獨加寛恤不可乎曰大慶當與君子共之而何縱小人為也曰易曰赦過宥罪書曰眚災肆赦不然乎曰過者無心之誤眚即過也災謂出於不幸者也故赦之乃書又曰宥過無大刑故無小夫茍過雖大必宥茍故雖小必刑固非不問過與故而咸赦除也且赦過者無日不然亦非數載而偶一行也是故赦過者雖無日不然而猶恐其少赦故者雖數載一行而猶病其多
閣臣擬旨每雲著法司從重擬罪此言大謬夫二罪俱發則從重論謂其有輕有重故獨從其重者也今一罪只有一律雖凌遲處死者亦只本律非一罪二律有輕者有重者而可以如此如彼也則何以從重乎曰從重是不用律矣
問何謂失機曰機者勝敗存亡之機失機者失其機括而至於敗亡也律不可明言敗亡故曰失機猶之指斥乘輿謀危社稷乘輿謂天子也不敢言天子故言乘輿也社稷謂國家也不敢言國家故言社稷也由此言之則機可知矣今戰失三五軍士即謂失機夫戰固有委而棄之者矣機固在三五軍士耶
聖人制刑所以詰奸禁亂安天下之民也固不可流於苛刻亦不可流於放縱乃今司刑者鹵莽草略既不盡心卻又每以出人罪為長者雖盜賊皆曲意放之以為隂隲若然是謂明刑者為不仁也縱惡長奸殘害良善敗壊國事莫大於此
人臣修怨者負國若於所怨者避嫌而不去或曲意用之亦負國何者人臣當以至公為心如其賢不去可也用之可也如其不賢而徒務逺己之嫌沽己之譽而以不肖之人貽害國家豈非不忠之甚乎然人每隻以能用讐者為賢可見道術之不明也或曰世固有假為國之公而實以行其報怨之私者焉彼不愈於此乎曰是又奚足言哉大抵人臣不可有私有一分私心便於臣道有一分虧欠不論用讐去讐只有作意處便是私便負國也
人臣茍有為國之心便自有推賢讓能之意如人於有才者則不能容嫌其勝己也超進者則不能容嫌其先己也剛直者則不能容嫌其性氣難相處也遂皆任情排去而國事無人幹濟略不之顧雖至喪人之國家所甘心焉皆是一箇己私無為國之心故也若有為國之心必且讓他替朝廷幹事那勝己先己有甚大事那自家難相處有甚大事故為國之人茍便於國即不便於己亦所必為不為國之人即十分便於國但有一毫不便於己者亦所不肯
創業之君立法垂統如造屋然賴我祖宗造得屋子堅牢至今天下廕庇其下先輩還有人看守後來非惟不肯看守卻被人日日拆損至今拆損益甚不復可再拆損矣然原來間架尚在茍有肯修葺者依舊牢固卻只還去拆損誰曽換得一塊磚添得一片瓦祖宗萬年良法殊可惜也
史雲李林甫欲閉塞人主視聽自專大權明詔諫官謂曰今明主在上羣臣將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見立仗馬乎食三品料一鳴輒斥去悔之何及補闕杜璡嘗上書言事明日黜為下邽令自是諌諍路絶矣史又雲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窺其際好以甘言啗人而隂中傷之不露辭色凡為上所厚者始則親結之及勢位稍逼輒以計去之雖老姦巨猾無能逃其術者嘻其亦奸之魁歟
用人者不取其大每以一眚棄之故慷慨任事之臣鮮而國事不支不論其大而徒以無過用之故委託持祿之臣多而國事日廢昔子思薦茍變於衛侯衛侯曰吾知其可將然曽食人二雞子故弗用也子思曰聖人官人猶匠之用木取其所長棄其所短故杞梓連抱而有數尺之朽良工不棄今以二卵而棄干城之將不可使聞於鄰國也梁主用段凝監大軍河上敬翔李振屢請易之梁主曰凝未有過振曰待其有過社稷已危矣用人者宜思此
用人不論其才只取無過然非無過也未用耳用之而其過出矣猶不如前者多也
其人雖不可用然未有代者不可輒去恐後更不如愈不好矣然必須豫求其人得其人則即去之可也
教之廢未有甚於此時者也國制宗伯司教然乃祗具儀文化民成俗之道全未之講成均造士令教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監䂓在焉督學勅雲學者讀書貴乎知而能行今皆不復省覽至於臥碑則士之經目者鮮矣科目以文藝取士士只文藝是競父兄師友之所督勉惟此而已而性命之理禮樂之實存心制行之方事君澤民之術漫然其不知也遂使天下之人惟務得官以為耀積槖以自肥始乎利終乎利寡廉鮮恥患得患失甘為鄙夫而不自知則以素無教故也於是國家欲求一知道理之人尚亦難得況有道徳者乎然則治道何人興舉綱常何人肩任識者所為深慨也
偶過一學究見其壁上有宋真宗勸學文雲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車馬多如簇書中有女顔如玉予取筆書其後雲誠如此訓則其所養成者固皆淫泆驕侈殘民蠧國之人使在位皆若人喪無日矣而乃以為帝王之勸學悲夫
欲興治道必振紀綱欲振紀綱必明賞罰欲明賞罰必辨是非欲辨是非必決壅蔽欲決壅蔽必懲欺罔欲懲欺罔必通言路言官之言雖未必可盡聽然山有猛獸藜藿不採必使敢言然後宄竊之輩不敢為奸縱有不可聽者必須容之勿遽震之威震之威則人皆結舌以言為戒倘有王莽曹操之竊國李林甫秦檜之弄權無人發覺人主何由得知之哉
趙髙欲奪秦權恐羣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或黙或言馬髙因隂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羣臣皆畏髙莫敢言其過蓋自古奸臣欲竊國柄者必塞言路而後可便其所為人君若能知開言路之利於國知塞言路之利於奸則自無難於聽言矣
臣患君之不聽言而臣之言未必可聽君患臣無可聽之言而可聽之言君未必能聽夫言善而行國事乃成言不善而行國事乃傾臣可以必聽為得乎不善言是用其國乃殃善言是用其國乃昌君可以不聽為得乎
唐憲宗問李絳曰諫官多謗訕朝政皆無事實朕欲謫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餘如何絳對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塞蔽陛下之聰明也人臣死生繫人主喜怒敢發口諌者有幾就有諌者晝夜思維朝刪暮減比得上達什無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諌猶恐不至況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憲宗善其言而止斯意也不可不令人主知之
今人不為聖賢之學則以為安常為聖賢之學者則以為好名也夫聖人之書人皆讀之矣止許讀其書乃不許講明而身體之歟今人不講大臣之業則以為守分講大臣之業則以為好進者也夫孔子匹夫而談帝王之事豈亦好進歟此風既久遂使聖賢之學不明於時大臣之業不見於世為學為政茍然而已尚何望孔孟而伊周耶或曰講學者卻又立門戶結黨與罔利文奸壊國家事談大臣事業者卻又勦說以躐進故人惡之爾曰誠然夫沙中有金欲得金也而盡收其沙可乎欲去沙也而並棄其金可乎惟當國事者求之以誠鑒別能精收其真去其贗斯得人為用而又不為所溷矣若遂以魚目為明珠則又為禍大也
人只看得箇功名重則遂甘心為盜賊為禽獸皆所不顧哀哉
今之士風可為極敝從宦者全不知有君臣之義徒以善彌縫善推委移法以徇人者為賢而視君上如弁髦茍可欺蔽無弗為也亦全不知進退之節徒以善援附善躐取善賣法以持祿者為能而棄名節如土梗由他笑罵所甘心也有人言及君臣之義進退之節者則駭異而非笑之噫主本既亡㢘恥又喪則宜其為公室之豺狼私門之鷹犬也已
今人做官只於躐取髙崇權勢烜赫者則羨之更不問其得之正與不正其正色直言謫貶蹭蹬者則輕之更不問其守之正與不正理既不明氣亦不振一片軟熟成風低頭閉目奔趨巧媚以為善官這等模様為禍不小脫有權奸誰其摘發脫有跋扈誰其批抗噫亦可畏也已
裴晉公得遇憲宗建立功勲身係安危者二十餘年何其偉也後文宗時復出迄無所為人乃嘆其不遇向非有先立之功在人耳目以為證據而徒出於敬文之時則度亦常人而已矣
人臣要以尊主庇民為心茍有是心惟其所為必皆有益於國不然則所為者莫非粉飾之具即奔走不息以為賢勞求諸其實皆無有也
世之言治者必曰三代然夏有天下四百三十二年商六百四十五年周八百六十七年合為一千九百四十四年其間稱盛君可為法者禹湯文武而已守成之君則啓甲太戊武丁成康而已共止二百餘年餘皆不足觀矣夏啓之後簒弒累世周至小雅陵遲已甚然則欲法三代者固自有在也
三代而後如漢文帝者可為守成令主唐宋皆無之我孝皇則可與伯仲
伊川先生雲漢髙安能及我宋祖此言卻過自今言之宋祖何敢望漢髙者而乃顛倒如是固是本朝開國之君然只稱其美諱其過而已豈得抑揚不倫之至是乎孔子周人何嘗獨稱武王勝似禹湯之君
史稱李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絶言路掩蔽聦明以成其奸妬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悟也此不止林甫為然自古奸人亂國者大較若此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人君於犯顔極諫之臣不可遽以怒心待之須少寧耐囬轉以觀其意之所在一囬轉間景象就別始覺可怒而終覺其可嘉者有矣此等工夫人主不可不用每有言至即動此機比其熟日於聽言何有且此工夫在平時用更好蓋未有言至而先思其理當如此則平心和氣之時見理更真既能前定則對景時自不覺其言之忤矣
要得天下治只在用人用人只在用三箇人一箇首相一箇冢宰一箇臺長首相得人則能平章天下事務件件停當冢宰得人則能進賢退不肖百官莫不稱職臺長得人則能振揚風紀有不法者率衆臺官糾治之而政體自清如此則元氣也充神氣也振天下何愁不治若其他用人行政都在三人項下固舉之矣然這三人中尤以首相為要
媢嫉之人不止害賢害國而亦往往自害其身如元順帝時江淮盜起張九四據髙郵韓山童男據臨濠徐貞一倪蠻子陳友諒亂漢沔天下岌岌乎矣丞相托克托統大師四十萬出征聲勢赫然至髙郵連戰皆㨗分遣兵平六合賊勢大蹙天下方有可望之勢而丞相哈瑪爾己忌其功讒於元主雲天下怨托克托貶之可不煩兵而定元主納其讒遂詔散其兵而竄之師遂大潰皆為盜有天下遂不可為哈瑪爾猶慮托克托再入相矯詔酖殺之後一年東南州郡多陷其言不驗乃受杖死夫當時何時也使托克托之功成則國可安國安則已身亦有所託而富貴可保乃徒以忌功為念讒托克托而又殺之不知托克托死而國不可支國不可支則吾身將何所託況國且未亡而身已先戮乎害人而身亦不免彼媢嫉者誠不知其何如為心也故曰天下亂無全國國亂無全家家亂無全身噫可以鑒矣
周禮荒政十二其十一皆寛恤而終之以除盜賊王浚川雲利之而後除之若曰可以生矣不悛而後殺之也然乎曰不然也年穀順成即有狗䑕之盜無能為亂凶年饑嵗民方窮苦無聊彼奸俠不逞之徒乘機竊發召呼之間流離餓殍易於相從亂之所由起也故良民之寛恤者不一而足而於盜賊獨加嚴焉曰除者加之意之辭也不止祛害安民亦所以弭釁端保國家也若謂利之而後除之則何時不然者而獨於荒年雲爾乎世有等迂腐有司不識事體務為煦煦之政荒年賊民搶掠則曰彼饑也搶亦無妨嗟乎是縱之為亂也搶掠者邦有常刑固未曰荒年姑不行也而安得即以弛耶聖人之所致嚴者而俗吏以行其寛徒使孱良無主而地方日以多故其猶可撲滅者幸耳
他日莫道夷簡不曾説來此非大臣之言也大臣以體國為心以濟國事為忠茍濟於國夷簡不曾說來何害茍無濟於國夷簡説來何為今不務事之必成而徒為形跡曰他日莫道夷簡不曽説來為立形跡以圖免己之咎是大臣體國之心濟事之忠乎
人有比徳則朝無公論彼其各結腹心各引羽翼則各言所言蒼黃反覆公論何從出
問胡致堂雲劉晏言利之臣君子所不道也然亦有可法者五而卒不免於誅死何也利於公必不利於私不利則怨生怨生則禍起故史稱衆頗嫉之是必有説以故善為國者不謀利善持身者不言利利對害而言背於義也然歟曰非也此正所謂徒以不言利為髙而使人不可為國者也夫晏也使其黷貨自豐是言利也然而所領者度支之官理財固其職也且死之日籍録其家惟雜書二乘米麥數斛而已而天下皆嘆其廉非徒利也使其為度支也務損下以媚上如桑𢎞羊輩之為是言利也乃史稱其理財以養民為先因平準法幹山海排商賈制萬物低昻操天下贏貲以佐軍興雖用兵數十年斂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僨而復振晏有勞焉是幹國之臣也利於公亦利於私國稱其能而民亦戴其惠者也非若桑𢎞羊輩之為者則何謂言利也夫以理財之官為言利是理財之官不當設也居理財之官而能舉其職者為言利是居理財之官者不當舉其職也而可乎晏功名日盛而眷遇甚隆故媢嫉之人如常袞輩者乃忌之非以聚財而為民所怨也至其誅死也則因昔嘗奉詔勘鞫元載罪伏誅其黨楊炎坐貶後炎專政銜私恨為載報讐遂誣搆以死而天下寃之使晏不勘載事雖理財固不死也勘載事雖不為理財固亦死也是非以理財死也明矣胡乃不察事實不為晏惜不咎徳宗之不明不著楊炎之極惡而徒以晏曾理財而死遂謂是言利背義之為害如天道報惡者然亦謬矣將使司國計者不以足國為務而徒以不言利為髙則國家何利焉嗟乎兵以平亂乃不論丈人之師弟子之師而世俗之論徒曰兵者老氏之所忌是使天下無兵也刑以詰奸乃不論出乎哀矜出乎苛刻而世俗之論徒曰臯陶之無後為其主刑也而遂有縱盜賊以為隂隲者是使天下無刑也不特此耳龍逢比干亦皆誅死豈亦言利背義之為害耶固知胡氏之説不當事情不可以為訓也
古雲招之不來麾之不去理歟曰口談耳招之不來可也麾之如何不去
國家財賦仰給東南漕糧不至則京師坐困然漕河甚可慮年年淤塞年年修築為功促迫勞費既多又不的當而挽運猶阻此其一也且一衣帯之水築之甚難決之甚易通之甚難塞之甚易意外之防尤不可忽此又其一也予昔當國時念此至深乃計通海運非元之海洋中運也乃邊海一道商販私往來者自淮直達京師一風之便數日可至既不患於遲延而較諸漕河挽運且省無窮之力況海運既通則漕河自可安心修築不至迫促而罔功奏功之後二路並運脫有一路之阻亦自有一路之通京師可以坐俟無憂且國計既不專恃漕河則意外之防可弭所以代謀者即此而在此萬年之計也先是予議開膠河蓋前人曾為而未成者開此則自淮入海直達天津甚近乃差科官往勘有司者胥謂難成然恐拂予意不敢言予審知之即貽書科官曰吾所為開海運者為國也獨奈何以難成之事病國乎既不便即已之予固無成心也然糧運可慮其語諸有司當更思所以為計者於是梁巡撫夢龍王布政宗沐胥以掲帖報予曰海邊一道乃商販私通往來者自淮抵京更㨗且邊海不險又不費修築甚便可行予聞甚喜即令奏上予力主持行之二君區畫周詳措處停妥造船堅好諸事完備海運遂通刻日而至人皆快之㑹予去位當事者務反吾所為隨議罷所造海舟棄之無用沿海諸備皆廢可惜也然此計終難寢當必有為國謀忠者姑書記之
議罷海運者謂偶有六七艘之漂溺也然昔漕河泛漲衝決時曾以百萬石委之泥沙詎啻六七艘哉聞之山東邊海人云海行須有節次惟海人知之經略者亦曾設有海人乃運官專其利不用故溺今海運不行海人猶商販往來無患獨無糧船耳予聞而三嘆夫不求弊之所在而徒因噎廢食縱他日必有行時然又勞費一番矣
本語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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