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菴語録 (四庫全書本)/卷5
樂菴語録 卷五 |
欽定四庫全書
樂菴語錄卷五
宋 龔昱 編
或人問地獄之説果有否先生曰不可謂有亦不可謂無皆由心之所生一念善處便是天堂一念惡處便是地獄且如人問崑山縣有獄否告之曰無你若殺了人便有獄矣地獄之説只是這箇道理
人以生老病死為苦何其愚哉既寓形於宇宙間豈能免此且以瞿曇言之亦免生老病死不得只是不為他纒縛定著生亦恁麽死亦恁麽所易者形骸耳一㸃真性元不曽動又何苦之有
大凡作事須是見事而不見人若但見人而不見事則輕重予奪皆不在我矣
堯舜之世野無遺賢先朝説書謂賢者皆在朝若只恁地説則田野間不復有賢唐虞之盛風俗醇厚雖樵夫莫不談王道雖執耒耜者亦知歌頌聖人之盛徳以是知田野間往往皆賢者堯舜豈能盡用之今曰野無遺賢乃是不遺其大者如臯夔稷契諸公是也若其餘如何収拾得盡
六經之作皆可以書名惟易不可以書名詩寓美刺書紀政事春秋正名分之常禮樂究中和之本皆可目之以書至於易則窈無定名隨寓隨在故有一身之易有萬物之易有天地之易道在一身即一身之易道在萬物即萬物之易道在天地即天地之易雖書而實非書
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架不同巾櫛不親授男女不雜是一句若如此讀則下文皆通坐不同男女之坐不同也椸架不同男女之椸架不同也巾櫛不親授男女之巾櫛不親授也
老氏言聖人處無為之事事須是處置得下方可無為如舜命九官咨四岳天下事皆一一處置瞭然後能恭已南面
孟子曰人能無以饑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如孔子視富貴如浮雲孟子謂萬鍾之祿於我何加使其富貴過人尚如此況不及於人必無憂愁憤鬱之歎
四科非夫子自立夫子平日稱門弟子皆以名如回也賜也商也師也由也求也之類惟四科盡以字稱而曽子獨不與諸弟子中自顔淵之外惟曽子能心𫝊夫子之道況夫子平日未嘗與羣弟子終日說一段話孝經十八章終始皆為曽子説四科之目恐是曽子品題耳
或問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次第果何如先生曰有志於學者可與共學見善眀者可與適道用心剛者可與立至於權則變動不居周流六虛非造乎時中之地者則不可
荘子言人相忘於道術道喻大事術喻小事事之大小雖不同皆當相忘於無心相忘者不去計較觸著便做
老氏言慈故能勇如舜孳孳為善想其氣象必是箇溫良恭順底人乃能誅四凶夫子鄉黨一篇分眀在春風和氣中忽然便去誅少正卯慈而不能勇只是姑息不知姑息害事
前輩言蒞官處有三莫之説事來莫放事去莫尋事多莫怕
堯舜自信於為善桀紂自信於為惡以名論之相去甚逺若一念純正反為惡之心為善桀紂便是堯舜
大凡做事疑則勿為為則勿疑
司馬溫公清修寡慾家無曳綺之妾而婢僕之禁甚嚴一日有客自輪盤隙中窺見一婢蓬首垢面形狀疙瘦如鬼不覺驚歎乃知前輩持家嚴內外之分如此
有門人侍坐因論熈豐間事極口詆毀王介甫至不以人類待之先生徐謂之曰荊公長處甚多亦不易得方其執政時豈有意壊亂天下第所見有不到處故溫公曰介甫無他但執抝耳此言正中荊公之病可謂公論諸公尚論前輩止可辨是非不當斥罵如此宜戒之
先生一日讀老子至出生入死章大悟游戲生死之道因自言曰所謂生之徒十有三此畏死而欲長年者死之徒十有三此輕生而樂寂滅者動之死地亦十有三此不學㝠行而顛頓於生死之塗者是三者皆非中道彼善於此則有之矣易論天地之數自一而至十則十者陰陽之成數老氏獨缺其一此何意也蓋道生一一者形變之始乾元用九妙萬物而不役於物者也故天得之而清地得之而寧老氏闕之者聖人之得一者也聖人得此則翕張造化游戱生死
今州縣但患財賦不足更不去政事上理㑹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此語最是理財之策
紹興間官不至冗者蓋得所以省官之術五府恩例甚大除一人則恩賞可及十數人當時五府之官未嘗備下至侍從及卿監郎官之屬亦不盡置至有一人兼數職者故除授不至猥濫毎路監司多闕而職司亦罕除故改秩者自難凡此皆省官之要術
人之敬心不可須臾離前輩雖平居無事猶儼然危坐對家人婦子亦如此今人習於惰慢見鄉里長上猶且不敬其在閨門之內可知矣
髙才之士易得純徳之士難得
或言冠婚䘮葬不可外隂陽之說先生曰吉人吉其凶凶人凶其吉
遺事附
先生曰吾年未六十已絶欲至六十三嵗先妻王氏亡諸子哀號至不忍聴吾意極亡聊不能解釋私自尤曰學道四十年今日憂患反不能排遣何耶因讀揚子雲見善眀用心剛之語乃大喜曰茍用心不剛不免為境所轉然不礙我正見吾今胷中固已瞭然所恨者力未至耳自是日夕窮究性命死生之理晩年益覺有進憂樂禍福不復動心矣
先生年㡬八十神彩煥然每對賔客議論超偉僕一見之必曰先生精神如此福祿必未艾先生曰不然吾根本稍固故精神自然發見如此縦饒眀日死今日精神也只如此未逝前一日其姊入診之喜曰精神若是亦何慮耶先生笑曰平生學道正欲凝神以觀化耳翼日捐館
先生每見貧困不能為生者則與之錢粟又嘗持不殺戒曰此非所以為仁也但要熟一念耳
先生每見有精於藝術者則慨然曰無乃謬用其心茍移此心而學道何所不至
先生所至授徒其教人無他術但以論語朝夕討究能參其一言一句者莫不有得或曰李先生教學且三十年只是一部論語先生聞之曰此真知我者太宗欲相趙普或譛之曰普山東學究惟能讀論語耳太宗疑之以告普普曰臣實不知書但能讀論語佐藝祖定天下才用得半部尚有一半可以輔陛下太宗釋然卒相之又有一前輩平生蓄一異書雖子弟莫得見及其終發篋以視乃論語一部此書誠不可不讀既讀之又須行之
先生自幼講眀道學中年以後絶欲清修惟二蒼頭侍側奉養極淡薄居南床未久以言不得用掛其冠而歸於崑山南六里架屋數間種竹二畆號樂菴時往來其間日取六經論語孟子讀之朝暮不少憩嘗語人曰吾讀後世書耳每坐則焚香酌茗與諸子及門弟談道徳性命之學袞袞不休聚書萬卷圖畫滿室每閲以寓意而已家事悉付之子弟不復闗心父子相視如師友毎言吾投老得官身歴清要朅來此邦且四十年有田可耕有廬可居年垂八十幸無疾疢分已過矣即死無憾淳熈戊戌夏微覺不喜食即櫂扁舟徃樂菴一榻翛然絶無人聲時諸子侍旁先生與之言曰修竹滿前對此待盡有何不可每旦入問安否先生曰吾略無所苦遂舉兩臂示之曰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吾亦待觀化一巡時女兄亦來問疾先生曰某將死老姊無庸憂人之死生如晝夜生處便是死處死處便是生處若恁地理㑹得又那得生死語竟即取紙數十幅為手簡徧別親舊又以錢米分恵貧者無一遺忘已而作遺訓示諸子曰吾寓形宇內七十九年蚤雖困於百罹晩僅全於五福死期既至勢不復留雖一念不生本無去來而四大假合終歸腐敗瞑目以後當付囑者今具畫一嗣宗輩各仰遵守一此間土薄水淺因循不曽辦得直裰謾試圖之以小為貴僅能周身足矣其間不置一物雖冠裳亦無用只裁一摺席藉背可也一汝祖父母安厝皆有棺無槨只以磚砌覆之石版足矣七七或百日內不須選日便埋埋了就家中供養一親識賵贈依例收留第經錢與折祭之類一文以上不可受一僧道禮數雖經疏亦不可受若欲靈前持諷則又大不可但以此示之一應干錢米支收文字在廚櫃中今嵗田産可便五分分撥以一分抄上周急簿逐年輪一兄弟掌管給施取吾簿上意㫖刻石菴中令項樁管置歴收支如成娘之類嵗撥數十千與作營運遲之嵗月何有不辦如此等孤遺皆當振䘏一吾既往之後嵗時祭祀隨家豐儉由禮可也若齋一貟僧念一聲佛非吾子孫此意是真報佛是真供養上士聞之當不復疑中下驚怪非所恤也右六事皆吾治命不得違戾吾平生性命道徳之學治亂安危之策不獨載之空言亦粗見之行事今既永訣豈容緘黙戱説偈曰竿木隨身得自由應縁已畢復何求翛然來往等孤鴈影落寒潭跡不留書訖且語諸子曰吾本欲便往為天氣不爽姑少留以俟月上汝輩𠉀吾死即斂斂巳方使家人知不欲死婦人手也切不可用庸巫課隂陽諸子聞其言遂微泣先生曰吾死汝輩何憾焉用哭平生與爾説箇甚麽諸子應之曰死生之理固自曉然但父子天屬也情不能自遏先生曰若是為父子後哭饒爾三十柱杖及夜沐浴遂冠櫛起坐精神自若了無欠伸意至二鼔倐然而逝時六月二十三日也諸子恐怛化不敢遽哭家人女奴絶未有至者惟諸子及二蒼頭在旁是夕風月清美如陽春髙秋天宇湛然萬籟沉寂不類人境識者知先生之逝決非與萬物同盡者先是嘗語監征王琛曰吾可漏子已有頓放處矣豈非先知者耶先生平日劇談道學每語諸公看我臘月三十日好好做箇散聞者憮然
樂菴語録卷五
宋史本𫝊
李衡字彥平江都人髙祖昭素仕至侍御史衡幼善博誦為文操筆立就登進士第授吳江主簿有部使者怙勢作威侵刻下民衡不忍以敲扑迎合投劾於府拂衣而歸後知溧陽専以誠意化民民莫不敬夏秋二稅以期日榜縣門鄉無吏跡而輸送先它邑辦因任歴四年獄戸未嘗繫一重囚隆興二年金犯淮堧人相驚曰寇深矣官沿江多送其孥衡獨自浙右移家入縣民心大安盜蝟起旁邑而溧陽靖晏自如帥江澈轉運使韓元吉等列上治狀詔進一秩尋召入為監察御史歴司封郎中樞宻院檢詳出知溫婺台三州惟婺嘗涖其治加直袐閣而衡引年乞身懇懇不休上累卻其奏除秘閣修撰致仕上思其忠樸旋召落致仕除侍御史以老固辭不獲命差同知貢舉㑹外戚張説以節度使掌兵柄衡力疏其事謂不當以母后肺腑為人擇官廷爭移時改除起居郎衡曰與其進而負於君孰若退而合於道章五上請老愈力上知不可奪仍以秘撰致仕時給事中莫濟不書敕翰林周必大不草制右正言王希呂亦與衡相繼論奏同時去國士為四賢詩以紀之衡後定居崑山結茅別墅杖履徜徉左右惟二蒼頭聚書踰萬卷號曰樂菴卒年七十九衡自宣和間入辟雍同舎有趙孝孫者洛人也其父實師程頥家學有源勸衡讀論語曰學非記誦辭章之謂所以學聖賢也不可有絲毫偽實處方可以言學衡心佩其訓雖博通羣書而以論語為根本臨沒沐浴冠櫛翛然而逝周必大聞之曰世謂潛心釋氏乃能逹死生衡非逃儒入釋者而臨終超然如此殆㡬孔門所謂聞道者與
樂菴先生語錄後序
樂菴先生享年七十有九閲天下之義理居多自其中年清修寡慾不啻如道人衲子靜極而通故凡吾儒與佛老二氏所談性命之奧心融神㑹超然獨得推其餘波沾丐學者每語輒更僕不少倦蓋以是為燕居之樂吾友龔君立道篤意於學従先生游者六年聞微言要指必書於策積之為五卷以示余余聞古人學道要必有所悟入顔子繇克己復禮悟曽子繇一以貫之悟近世如徐節孝繇莫安排而悟元城先生繇不妄語而悟然知道易蹈道難此四君子見於履踐者皆可攷也余觀先生始見趙公而悟於學而時習之之一言此其入道之門戶至扵履踐之實又無愧於四君子者然則先生之學所謂非茍知之亦允蹈之者與其沒也今翰林周公子充詒書所親曰樂菴臨行一著實是難學禪和子亦須服他蓋尋常說時甚易臘月三十日直是不能謾人此老平生跌蕩到此乃得力可敬可羨翰林直道正學其言不妄故具著之學者欲知先生講學之妙是書固不可無欲知學力至到之地則觀諸翰林之言思過半矣淳熙五年八月二日河南呉仁傑謹序
樂菴語録後跋
太平全盛時三光五嶽之氣未〈闕〉 厚與今不同況賢於人者哉余自幼侍先尹相山及諸叔父行見其年餘七十率皆彊健不甚服溫補藥余兄弟嘗自斟酌氣血已為弗類今見子姪輩纔二三十歳徃徃餌雄附如常膳又逺不逮吾曹矣以此較彼無怪乎人物之卑弱也相山年七十有七前知死期當盛暑中了無疾苦揮扇坐逝是其平生為人清明剛正之所發見非強勉積習而然今觀樂菴李公遺墨而稽其行事蓋吾相山一等人皆生於太平而經厯兵火憂患仕路齟齬摧挫抑厭有人所不能堪而氣至死不屈可以見其中之所存夜旦去來自應不亂亦何待學佛而後有所得哉公位不滿徳四子皆從宦而兩子以才學自致所謂不在其身而在其子孫者甥陳振少孤養於公家亦登科第今為余壻雲紹熙辛亥九月辛酉無為王藺書
世俗以了悟生死為禪僧衲子一希世異事殊不知吾夫子負手曳杖之歌曽子易簀反席之際蓋吾儒之所優為者侍御先生理學之妙見於踐履及處死生之變若將歸焉其超然㝠悟殆禪衲之所不如非學力所至獨可強哉觀其治命以供佛齋僧為戒則先生所得蓋在此而不在彼明矣僑於先生為門下士得邑茲來雖不及侍杖履而猶得誦遺書於闕里之藏再拜三復輒䟽於後庶幾發揚先生誠明之學始終踐履之實如此吾黨觀之可以黙喻雲紹興辛亥仲春中瀚吳興孫僑謹書
侍御先生李公年踰七袞孝宗皇帝起公於家擢首風憲一旦節度使張說本兵柄抗章五上與天子意不合翩然而去當血氣既衰之年畧無一毫利祿之念暨將逝之日遺命以戒子孫泚筆以別新故雍容暇裕初無異於平時又何其了達如是耶嗟夫人之所以通乎死生之間者惟一心爾喜與悲一物也覺與夢一致也此心動揺於利害得䘮之塲則必惑顛㝠於變故之際果能以浮雲視富貴則自能以晝夜視存亡曳杖而歌易簀而逝茲豈一時勉強所能至孔門義命之學處死則為重視死則為輕久矣今公優游以觀化整暇以歸全後日之心即前日勇於去國之心也是烏可以二觀之哉洚居僻而生晚雖不及侍杖席聆謦欬而公之孫溍出示公之壙誌遺墨石刻反覆荘誦既以見公始終之大畧而且以知人心之果不可以無定守也嘉定甲申季秋上瀚建安後學游洚謹書
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是理也載於易繫辭雜出於禮經三代時佛教未入中國儒者於啓手足之際徃徃不亂此理素明也及漢晉之後釋教始行乃謂欲達生死之理非潛心釋氏不可故好之者心溺攻之者辭費盍亦反求其本而已予與樂菴李彥平既親且舊知其非逃儒而入釋者臨終超然自在如此殆聞道乎其子嗣宗等屢求一言發明遺訓敬題其後平園周必大題樂菴先生少年豪放任俠抵掌功名之場及其獨抱聖經坐進此道遂知死生之說於去來起滅之際逍遙如此蓋所謂未有天地自古固存者先生既自得之彼去來生滅特旁觀所見雲爾何足以闚先生之具況諄諄遺令之細耶石湖范成大書
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蓋道者日用常行之理茍聞之則雖死無憾又曰未知生焉知死蓋生之道有所未知則何暇於死二者皆盡其所當聞所當知而死非其所計也昔者先大父好學聞善如恐不及宰長洲時公為他邑簿聞其學而學焉公聞道於程門之學者恵愛著於再領中山之日直節見於立朝去國之時而於死生之際了達如此亦可謂卓然不惑者矣自程氏沒而諸弟子得其傳者類有見於死生之大節而不能無坐忘立脫之偏至文公興於閩南軒作於湘而後孔孟之論始定然而學者能如渡江諸賢所見者鮮矣可不懼乎可不懼乎嘉熙丁酉孟秋仲澣後學王遂
煒韋布時從樂菴游最䝉奨知樂菴沒於淳熙之戊戌聞其屬纊之前貽書親朋治命子孫留意周急了如平時後十有四年始獲觀遺墨於無為之漕舎烏乎鍾鳴漏盡之際士大夫聞道之淺深見矣至於逆知其期湛然不昧如樂菴者自邵康節之後一人而已拊卷三歎於是乎書紹熙辛亥夏至秣陵劉煒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