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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陽子曰:予生也樸窒,見事每遲。閱書史中應變神速轉敗為功者,錄以開予心。雲各條末贅數言以自警,類長之能事畢矣。嘉靖丙午海鹽王文祿。

武王封師,尚父於齊就國,道宿行遲。逆旅之人曰:「吾聞時難得而易失。客寢甚安,殆非就國者也。」尚父聞之,夜衣而行,黎明至國。萊侯來伐,爭營丘。沂陽子曰:尚父敦商造周,威名著矣。就封常典徐行,若無虞,旅人且憂焉。勤勵之心,無時可已也。使諷而不聞,聞而不悟,營丘失矣。噫!旅人者靜觀則明,尚父豈功成或怠邪?時難得而易失,尤為至警。

王稽使魏,載範雎入秦,至湖關望見車騎從西來,雎曰:「彼來者為誰?」稽曰:「秦相穰侯。」睢曰:「聞穰侯專秦權惡納諸侯,客恐辱我,我且匿車中。」穰侯勞稽,謂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無益徒亂人國耳。」稽曰:「不敢。」即別去。雎曰:「聞穰侯智士也,見事遲,向疑車中有人,忘索此必悔之。」於是雎下車走十餘裏,果使騎還,索車中無客乃已。」沂陽子曰:應侯脫死亡命,慮患深,操心危矣。望車騎而疑之,知穰侯而料之,先匿車中以潛蹤,繼走車下以避索,閑逸不亂,非養不能也。末也讓位蔡澤,以穰侯為戒哉!

楚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亂攻吳起,吳起走之王屍而伏之,射刺吳起,並中悼王。楚令傷王屍,族太子,立使令尹盡誅射吳起並中王屍者,坐夷宗死七十餘家。沂陽子曰:起長於兵謀,臨死猶能令後王複仇。雲走伏王屍冀避害,且害彼攻者。諸臣不悟,墮起計中矣。噫!死猶用智,孰若生能見幾?

燕師長驅平齊,田單走安平,令宗人盡斷車軸末而傅鐵籠。已而燕軍攻安平,城壞,齊人走爭塗,以軸折車敗,為燕所虜。唯田單宗人以鐵籠故得脫,東保即墨。沂陽子曰:田單複齊,由保即墨,保即墨由傅鐵籠。倉惶臨難而心不亂,先幾之見非豫養弗能也。噫!卒勝樂毅。單名將之傑歟?

楚公子遇國難微服出亡,將及門,守門者難之,其仆操棰擊公子背罵曰:「隸也,不力何不早出?」守門者不疑,竟出雲;沂陽子曰:將欲出之,必固辱之。使尊禮之,彼阻之矣。是以反之而訛其識也。

楚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傷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強請起行勞軍。沂陽子曰:傷胸則能殞命,眾聞之驚疑而生怠,楚兵乘之敗衄必矣。傷指則無害也,起而勞軍亦以定眾誌,漢之興決於此。

呂布屯濮陽,曹操圍之城中,大姓田氏為反間,操得入城,燒東門示無反意。及戰,軍敗,布騎得操,不知是否?問曰:「曹操何在?」紿曰:「乘黃馬走者是也。」乃釋操而追乘黃馬者,操突火而出。沂陽子曰:操出入行陣,勝敗神色不動,匪稟之厚則養之深。操嚐曰:秋冬校射,春夏讀書。呂彙子曰:周文子發、旦三聖,魏武子、丕、植三文盛矣哉!心術則殊,後世繼之者鮮也。

王羲之幼時,江州牧王敦甚愛之,恆置之帳中眠。敦嚐先出,羲之猶未起。錢鳳入,敦屏人言逆節謀,忘羲之在帳。羲之覺,備聞知無活理,乃佯吐汙頭麵被褥,詐熟睡。敦言畢方悟,相與大驚曰:「不得不除之。」及開帳見吐,信之乃得全。沂陽子曰:羲之早慧,故能脫虎口,至親何益哉?是以君子貴豫遠惡人也。

李勣孫敬業,年十齡餘,勇悍異甚,勣心患之。伺其入林獵獸,縱火焚林,敬業見火到,刳所乘馬入其腹中,火過浴血而出。沂陽子曰:成敗論勣勝敬業,大體論敬業勝勣。匡複雖虛,武曌褫魄,反周為唐,陰有力焉。蓋見人心在唐不易革也。兵敗後,敬業與駱賓王俱遁去,有是哉?

張乖崖詠守蜀,兵火之餘,人懷反側。一日大閱,方出軍,眾忽嵩呼者三,乖崖亦下馬,隨眾東北望三呼,攬轡複行,眾不敢歡。沂陽子曰:是舉也,尊君而定亂,且伏眾心。聞於朝,雖權重而不疑,四方皆知忠義之風,心神完定,乃能從容若此。後與傅霖仙去然乎?

太宗大漸,李太後與宣政使王繼思忌太子英明,陰與其黨謀立潞王。太宗崩,太後使繼思召孿端,端知有變,鎖繼思於閣內,使人守之而入。太後謂曰: 「宮車晏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將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豈可違先帝命更有異議?」乃迎太子立之。即位,垂簾引見群臣,端於殿下平立不拜,請卷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群臣拜呼萬歲。沂陽子曰:神定哉!非有聖學不能也。禁邪敏速,審事從容,宋臣不下伊呂矣。

真宗不豫,李文定迪宿內祈禳。時太子尚幼,八大王元儼頗有威名,問疾留禁中,累日不出,執政患之。偶翰林司以金盂貯熟水過,問之曰:「王所需也。」文定取案上墨筆攪水,令盡黑。王見大駭,意其為毒,即上馬去。沂陽子曰:知彼知己,百為百中,蓋文定素知元儼膽怯者可駭而走也。不然幾不為所破邪?

文潞公彥博知成都,大雪,會帳下卒有誶語,共拆弁亭燒以禦寒,軍將以聞。公徐曰:「今夜誠寒,亭弊矣,正欲改造,更有一亭可盡拆為薪。」樂飲如常。明日,乃究問先拆亭者,杖而流之。沂陽子曰:令不素孚亦疏矣,寒不恤下亦忍矣,特取定一時之變耳。是故禦大眾者寒暑當豫處雲。

司馬溫公光幼與群兒戲,一兒墮大水甕中已沒,群兒驚走不能救。公取石破甕,兒出得活。沂陽子曰:惟誠故神,蓋已見於幼時。宜其當國而任台鼎,重寄也。諺曰:「三歲至老。」信夫!天地間氣攸鍾豈凡例邪!

苗傅、劉正彥叛,張魏公浚在秀州謀舉勤王師,聞苗、劉偽詔將至,公潛取府庫中舊詔,令持往十裏外易之。詔既至,令僚屬宣讀,略張於譙樓,旋即斂之,大犒諸軍,群情賴以不搖。一夕獨坐,從者皆寢,忽一人持刀立燭後,公知刺客,徐問曰:「汝非苗、劉遣來殺我乎?」曰:「然。」曰:「若是取首去,曰予頗知書,寧肯為賊用?況公忠義,豈忍加害,恐防閑不嚴,有繼至者,故來相告爾。」問欲金帛乎?笑曰:「殺公何患無財,然留事我乎?」曰:「有老母在河北,未可留也。」問姓名俛而不答,攝衣躍起屋瓦無聲。時方月明,去如飛。明日公取死囚斬之曰:「夜來獲一奸細。」後嚐河北物色之不可得。沂陽子曰:詔至易之,以安眾心,密矣。且疏自檢,慎哉!臨事無時無處無不密也。明發取囚斬之,揚言之絕後至者則密矣。其亦聞言而悟與?

趙從善尹臨安,宦寺欲窘之。一日,內索朱紅卓子三百隻,限一日辦。從善命於市中取茶卓一樣三百隻,糊清江紙,朱塗之即成。兩宮幸聚景園,回索火炬三千枝,限以時刻。從善命於娼家取竹簾束之,頃刻而辦。沂陽子曰:相傳開濟館某尚書家,上郊祀,索白染圍壚三百。尚書窘迫莫應,濟教截矮卓腳,鑿圓孔,白紙糊之,取鐵鍋為壚,如數進。上喜誥之,舉濟。是時,索燎火萬炬於上元縣令陳煥,煥命各坊長督大小戶具門簾香燈迎駕,遂命卷簾為燎,得如數進。上稱其才。二事正符,豈暗合耶?亦見此推之也,以故貴讀書多。

辛幼安在長沙,欲於後圃建樓賞中秋。時已八月初旬,吏曰:「它皆可辦,唯瓦難辦。」幼安命於市上,每家以錢一百,賃簷前瓦二十片,限兩日,以瓦收錢。於是瓦不可勝用。沂陽子曰:建樓賞月細事也,尤能速成示敏也,且以起眾心雲。蓋幼安誌存恢複,若以無瓦止,它日用兵何以鼓之?殆徙木立信之意。

紹興十二年,京東王知軍寓新淦之清渥寺,嚐燕客,中夕散,夫婦醉臥。俄有群盜入,執諸子及群婢縛之,婢呼曰:「主家司庫鑰者藍姐也。」藍姐即應曰:「有毋驚主人。」盡付匙鑰,秉席間大燭指引之,金銀酒器首飾盡數取去。主人醒,方知明發,訴於縣,藍姐密謂主人曰:「易捕也。群盜皆衣白,妾秉燭時,盡以燭淚汙其背,當密令捕者以是驗。」後果皆獲雲。沂陽子曰:藍阻一婦人耳,臨變忙迫中而從容用智,天資何穎敏也?《張敞傳》載赭汙盜衣裾,執之。與此暗合,但彼緩圖,此急應,且婦人猶難雲。

嘉熙間,江西峒丁反,萬安令黃炳鳩兵守備。忽五更報寇至,炳遣巡尉領兵迎敵,眾皆曰:「枵腹奈何?」炳曰:「第速行,飯且至矣。」炳乃率吏輩攜竹籮木桶沿市民門呼曰:「知縣買飯。」時人家晨炊方熟,厚酬其直,負之以行。於是兵皆飽餐,一戰破寇。沂陽子曰:師行餉從,無餉曷濟?貴神速,遲或生變,炳兩得之,胸中經畫素定矣。噫!安得斯人與之談兵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