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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學行典/第16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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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學行典

 第一百六十七卷目錄

 任道部名賢列傳十

  明

  薛瑄           吳與弼

  陳獻章          胡居仁

  羅倫            蔡清

  王守仁

學行典第一百六十七卷

任道部名賢列傳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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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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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外史薛瑄傳》:「瑄字德溫,河津人。父貞,洪武初領 鄉薦,為元氏教諭。母齊,夢一紫衣人謁見,已而生瑄, 性穎敏,就塾授之詩書,輒成誦,日記千百言。及貞改 任滎陽,瑄侍行。時年十二,以所作詩賦呈監司,監司 奇之。既而聞高密魏希文、海寧范汝舟深於理學,貞 乃並禮為瑄師。由是盡焚所作詩賦,究心洛閩淵源」, 至忘寢食。後貞復改官鄢陵。鄢陵諸生多樸陋,國制 教官歷九年,諸生無登鄉薦者。教官謫戍,貞以為憂。 乃命瑄補鄢陵學生,遂舉河南鄉試第一,時永樂十 有八年也。明年成進士。以省親歸,居父喪,悉遵古禮。 宣德中,服除,擢授御史。三楊欲見之,謝不往。出監湖 廣銀場,日探《性理》諸書,學益進。以繼母憂歸。正統初, 還朝,尚書郭璡舉為山東提學僉事。首揭《白鹿洞學 規》,開示學者。延見諸生,親為講授。才者樂其寬,而不 才者憚其嚴,皆呼為薛夫子。王振語三楊:「吾鄉誰可 為京卿者?」以瑄對。召為大理左少卿。三楊以用瑄出 振意,欲瑄一往見,俾李賢語之。瑄正色曰:「拜爵公朝, 謝恩私室,吾不為也。」其後議事東閣,公卿見振多趨 拜,瑄獨屹立。振趨揖之,瑄亦無加禮,自是銜瑄。指揮 某死,妾有色,振從子山欲納之,妻不肯。妾遂訐妻毒 殺夫,下都察院訊,已誣服。瑄及同官辨其冤,三卻之。 都御史王文承振旨,誣瑄及左右少卿賀祖嗣、顧惟 敬等故出人罪。振復諷言官劾瑄等受賄,並下獄。論 瑄死,祖嗣等末減有差。繫獄待決,瑄讀《易》自如。子三 人,願一子代死,二子充軍。不允。及當行刑,振蒼頭忽 泣於爨下問故。泣益悲,曰:「聞今日薛夫子將刑也。」振 大感動。會刑科三覆奏,兵部侍郎王偉亦申捄,乃免 刑。久之釋還。景帝嗣位,用給事中程信薦,起大理寺 丞。也先入犯,分守北門有功。尋出督貴州軍餉,事竣, 即乞休,學士江淵奏留之。景泰二年推南京大理寺 卿。富豪殺人,獄久不決,瑄執寘之法,召改北寺。蘇州 大饑,貧民掠富豪粟,火其居,蹈海避罪。王文以閣臣 出視,坐以叛,當死者二百餘人。瑄力辨其誣。文恚曰: 「此老倔強猶昔然。」卒得減死。屢疏告老,不許。英宗復 辟,用楊善薦,拜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入閣預 機務。王文、于謙下獄,下群臣議,石亨等將置之極刑。 瑄力言於帝。後二日,文、謙死,獲減一等。帝數召見,瑄 所陳皆關君德。事已見石亨、曹吉祥亂政,傾徐有貞、 李賢,嘆曰:「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吾可久居此乎?」 疏乞骸骨。帝心重瑄,微嫌其老,又嘗於帝前誤稱「學 生」,乃許之歸。瑄學一本程、朱。其修已教人,以復性為 主,充養邃密,言動咸可法。嘗曰:「自考亭以還,斯道已 大明。無煩著作,直須躬行耳。」有《讀書錄》二十卷,平易 簡切,皆自言其所得,學者宗之。天順八年六月得疾, 危坐正寢而逝,年七十有六。贈禮部尚書,謚文清。弘 治時,給事中張九功請從祀文廟,詔祀於鄉。已,給事 中楊廉請頒《讀書錄》於國學,俾六館誦習,且請祠名。 詔賜名「正學。」隆慶六年,允廷臣請,從祀先聖廟庭。

吳與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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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外史吳與弼傳》:「與弼,字子傳,世稱康齋先生,崇 仁人。父溥,建文時為國子司業,永樂中為翰林修撰。 與弼年十九,見《伊洛淵源圖》,慨然嚮慕,遂罷舉子業, 盡讀《四子》《五經》、洛、閩諸錄,不下樓者數年。中歲,家益 貧,所居不蔽風雨,躬親耕稼,非其義一介不取。四方 來學者,約己分,少飲食,教誨不倦。正統十一年,山西」 僉事何自學薦於朝,請授以文學高職。其後御史塗 謙、撫州知府王字復薦之,俱不出。嘗歎曰:「宦官、釋氏 不除,而欲天下治平,難矣。」景泰七年,御史陳述又請 禮聘與弼,俾侍經筵,或用之成均,教育胄子。詔江西 巡撫韓雍備禮敦遣,竟不至。天順元年,石亨欲引賢 者為己重,謀於大學士李賢,屬草疏薦之。帝乃命賢 草敕,加束帛,遣行人曹隆賜璽書,齎禮幣,徵與弼赴 闕。且至,帝問賢曰:「與弼宜何官?」對曰:「宜以宮僚侍太 子講學。」遂授左春坊左諭德。與弼疏辭,賢請賜召問, 且與館次供具。於是召見文華殿,顧語曰:「聞處士義 高,特行徵聘,奚辭職為?」對曰:「臣草茅賤士,本無高行。 陛下垂聽虛聲,又不幸有狗馬疾,束帛造門。臣慚被

異數,匍匐京師。今年且六十八矣,實不能官也。」帝曰
考證
「宮僚優閒,不必辭。」賜文綺酒牢,遣中使送館。次,顧謂

賢曰:「此老非迂闊者,務令就職。」時帝眷遇良厚,而與 弼辭益力。又疏稱:學術荒陋,苟冒昧徇祿,必且曠官。 詔不許。乃請以白衣就邸舍,假讀祕閣書。帝曰:「欲觀 《祕書》,且勉受職,徐聽還山可也。」命賢為諭意。與弼留 京師二月,遂請疾篤。賢請曲從放還,始終恩禮,以光 曠舉。帝然之,賜敕慰勞,賚銀幣,復遣行人送還,命有 司月給米二石。與弼乃上《崇聖志》《廣聖學》等十事,表 謝而歸。初,與弼應召時,以敕書崇重,直聘以伊傅之 禮,意當大用,而宮僚無事,懼不得即行其志,以塞人 望,故卒不受。成化五年卒,年七十九。與弼始至京,賢 推之上座,以賓師禮事之。編修尹直至,令坐於側。直 大慍,出即謗與弼歸家。知府張璝謁見不得,募人代 其弟投牒訟與弼,立遣吏攝之,大加侮慢,始遣還。與 弼諒非弟意,友愛如初。編修張元禎不知其始末,遺 書《誚讓》,有「上告素王,正名討罪,豈容先生久竊虛名?」 語直,復筆其事於《瑣綴錄》。又言與弼跋亨族譜,自稱 門下士,士大夫用此訾。與弼後顧允成論之曰:「此好 事者為之也。」與弼門人後皆從祀,而與弼竟不果。

陳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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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外史陳獻章傳》:「獻章,字公甫,新會人。舉正統十 二年鄉試,再上禮部不第。從吳與弼講學,居半載歸。 讀書窮日夜不輟。築陽春臺,靜坐其中,數年,無戶外 跡。久之,復游太學,祭酒邢讓試《和楊時此日不再得 詩》一篇,讓得之,驚曰:『龜山不如也』。颺言於朝,以為真 儒復出,由是名震京師。一時賢士如羅倫、章懋、莊昶」 輩皆樂與之游。給事中賀欽聽其議論,即日抗疏解 官去,執弟子禮事獻章。獻章既歸,四方來學者日進。 廣東布政使彭韶、總督朱英交薦,召至京,令就試吏 部,屢辭疾不赴。疏乞終養,授翰林院檢討以歸。至南 安,知府張弼疑其拜官與與弼不同。對曰:「吳先生以 布衣為石亨所薦,故不受職,而求觀祕書,冀在開悟 主上耳。」時宰不悟,先令受職,然後觀書,殊戾先生意, 遂決去。獻章以聽選國子生,疏陳始終願仕,故不敢 偽辭釣虛譽,自是屢薦,卒不起。獻章之學,以靜為主, 其教學者,但令端坐澄心,於靜中養出端倪。或勸之 著述,不答。嘗自言曰:「吾年二十七,始從吳聘君學,於 古聖賢之書無所不講,然未知入處。比歸白沙,專求 用力之方,亦卒未有得。於是舍繁求約,靜坐久之,然 後見吾心之體,隱然呈露,日用應酬,隨吾所欲,如馬 之御銜勒也。」其學灑然獨得,論者謂有鳶飛魚躍之 樂,而蘭谿姜麟至以為活。《孟子》云:「獻章儀幹修偉,右 頰有七黑子。母年二十四矢節。獻章事之至孝,母有 念,輒」心動,即歸。弘治十三年卒,年七十三。萬曆初,從 祀孔廟,追諡「文恭。」

按《吾學編》,獻章身長八尺,目光如星,右臉有七黑子, 如北斗狀,穎悟絕人,讀書一覽輒記。聞康齋講伊洛 之學,遂棄其學而學焉。成化三年復游太學,邢祭酒 讓試《和楊龜山此日不再得》詩曰:「能饑謀藝稷,冒寒 思植桑。少年負奇氣,萬丈摩青蒼。夢寐見古人,慨然 悲流光。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陽。說敬不離口,示我 入德方。」義利分兩途,析之極毫芒。聖學信匪難,要在 用心臧。善端日培養,庶免物慾戕。道德乃膏腴,文辭 固秕糠。俯仰天地閒,此身何昂藏。胡能追逸駕,但欲 漱餘芳。持此木鑽柔,其如磐石剛。中夜攬衣起,沈吟 獨徬徨。聖徒萬里餘,髮短心苦長。及此歲未暮,驅車 適康莊。行遠必自邇,育德貴含章。邇「來十六載,滅跡 聲利場。閉門事探討,蛻俗如驅羊。隱几一室內,兀兀 同坐忘。那知顛沛中,此志竟莫強。譬如濟巨川,中道 奪我航。顧茲一身小,所繫乃綱常。樞紐在方寸,操舍 決存亡。胡為漫役役,斲喪良可傷!願言各努力,大海 終回狂。」尋歸隱白沙。久之,十八年召至京,不就試,《乞 終養。疏》曰:「臣母以貧賤早寡,俯仰無聊,殷憂成疾,老 而彌劇。使臣遠客異鄉,臣母之憂臣日甚。愈病癒憂, 愈憂愈病,憂病相仍,理難長久。臣又以病軀憂老母, 年未暮而氣則衰,心有為而力不逮。乞歸養」,特授翰 林檢討。疏謝曰:「臣至愚陋,亦知御負恩德,圖報稱於 親終。疾愈之日,不負朝廷待士之盛意,不敢違臣子 效用之初心。」自後屢薦不起,或勸之著述,不答,林俊 曰:「康齋之有白沙,猶李挺之之有邵康節。始求之博, 久之曰雜矣。又求之靜,久之曰偏矣。雜佛、老而超佛、 老,張、朱二夫子,先迷而後獲也。」遂以宋大儒為依歸。 其立志甚專,嚮道甚勇,涵養甚熟,德器粹完,脫落清 灑,獨超造物牢籠之外,而寓言寄興於風「煙水月」之 閒,蓋有「舞雩陋巷」之風焉。

胡居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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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外史胡居仁傳》:「居仁字叔心,餘干人。聞吳與弼 講學,崇仁往從之游,絕意仕進。其學以主忠信為先, 以求放心為要。操而勿失,莫大乎敬。因以敬名其齋。 端莊凝重,對妻子如嚴賓。手置一冊,詳書得失,用自 程考,鶉衣簞食,晏如也。已而築室山中,四方來學者日眾,皆告之曰:『學以為己,勿求人知』。語治世,則曰:『惟 王道能使萬物各得其所』。」所著有《居業錄》,蓋取修辭 立誠之義。每言與吾道相似莫如禪學。後之學者,誤 認存心,多流於禪。或欲屏絕思慮以求靜,不知聖賢 惟戒慎恐懼,自無邪思,不求靜,未嘗不靜也。故卑者 溺於功利,高者騖於空虛。其患有二:一在所見不真, 一在工夫閒斷。嘗作《進學箴》曰:「誠敬既立,本心自有。 力行既久,全體皆仁。舉而措之,家齊國治,聖人能事 畢矣。」居仁性行淳篤,居喪骨立,非杖不能起。三年不 入寢門,與人語,終日不及利祿。與羅倫、張元禎友善, 數會於弋陽。龜峰嘗言:「陳獻章學近禪悟,莊昶詩止 豪曠。此風既成,為害不細。」又病儒者撰述繁蕪,謂:朱 子註《參同契》《陰符經》皆不作可也。督學李齡、鍾成相 繼聘主白鹿書院。過饒城,淮王請講《易傳》,待以賓師 之禮。是時,吳與弼以學名於世,受知朝廷。然學者或 有閒言。居仁闇修自守,布衣終其身,人以為薛瑄之 後,粹然一出於正,居仁一人而已。卒,年五十一。萬曆 十三年從祀孔廟,復追諡「文敬。」

按《吾學編》:居仁幼穎異有大志,七歲學於家塾,言動 如老成人。既而學於康齋,慨然以古人自期,斯道自 任,以玩習詞章為不足事,專用心於內。其學以主忠 信、求放心居敬為要,因名「敬齋。」處家庭如朝堂,對妻 拏如賓客,端莊凝重,履繩蹈矩,造次顛沛,未嘗少違。 隱微幽獨之際,愈嚴愈密,終日竟夕,孳孳不倦,見義 勇為,不擇利害,為趨舍,排異端,振流俗,高風偉節,儀 表江南。所著有《居業錄》《敬齋集》。門人吏部侍郎余祐 曰:「先生弱冠時,奮志聖學,往遊康齋先生門,退而藏 修於家,讀書窮理,存諸心者不以一時或息,反諸身 者不以一事或遺。久之則知益精,守益固,養益裕,而 所得益深矣。《居業錄》者,先生道明德」立,無可告語,事 有感於外而無可施行,故筆之於冊,取《易》「修辭立誠」 之義。其閒論聖賢德業,經傳旨趣,學問功夫,政教基 本性命淵微,不一而足。至異端佛老之學,尤深辨詳 闢,惟恐其陷溺人心,變亂士習。蓋亦有為而發,故其 詞繁而不殺焉。

羅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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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吾學編羅倫傳》:「倫字彝正,吉安永豐人,成化二年 進士第一,策對萬言,中引程正公言『人主一日之閒 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宦官宮妾之時少。執政欲節 去下句,公不從。為翰林修撰,會南陽起復,公詣私第 言不可復,上疏歷陳古今起復非是,且曰:『如其不然, 必準富弼故事,終喪劉珙故事,言事反復數千言。謫』』」 副提舉福建市舶,自是臺省少起復者。明年,召復官, 改南京,尋辭疾歸,閉門授徒,日以註經為業,垂十年 卒。知公者謂公「有滂沛之文,奇偉之節,果敢之氣,至 其心所欲為而力所未逮,未必盡知也。」公嗜學好古, 篤志力行,避惡若涅,聞善若驚。嘗欲倣古置義田贍 族人,或助之堂食錢,謝弗受;或衣之衣。行遇乞人死 於途,解衣覆之去。客晨至,留飯其妻語子瓶粟罄,倩 之旁舍。比舉火,日已近午,公不為意,結茅棲息,取給 隴畝,往來供樵牧,若無意於世者。興至為文,一發感 慨之意,而人亦莫之知也。白沙稱公「才大不可及,其 志青天白日」雲。

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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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外史蔡清傳》:「清字介夫,晉江人。少走侯官,從林 玭學《易》,盡得其肯綮。舉成化十三年鄉試第一。二十 年成進士,即乞假歸,講學於僧寺。已,謁選,得禮部祠 祭主事。王恕為吏部,重清,調為稽勳主事,恆訪以時 事。清乃上二札,一請振紀綱,一薦劉大夏等三十餘 人。恕皆納用。尋以母憂歸。服闋,吏部有不悅清者,復」 除祠祭員外郎,乞便養,改南京文選郎中。一日心動, 急乞假養父,歸甫兩月而父卒,自是家居授徒不出。 正德改元,即家起江西提學副使。寧王宸濠驕恣,凡 朔望諸司先朝王,次日謁文廟。清不可,先廟而後王。 王生辰,令諸司以朝服賀。清曰:「非禮也。」去蔽膝而入。 王積不悅。會王求復護衛,清有後言。王欲誣以詆毀 詔旨,清遂乞休。王佯輓留,且許以女妻其子,竟力辭 去。劉瑾知天下議己,用蔡京召楊時故事,起清南京 國子祭酒。命甫下而清已卒,時正德三年也,年五十 六。清之學,初主靜,後主虛,故以「虛」名齋。平生飭躬砥 行,不愧衾影。貧而樂施,為族黨依賴,以善「易」名。所著 《易經》《四書蒙引》盛行於世。嘉靖八年,其子推官存遠 以進於朝,詔為刊布。萬曆中賜諡「文莊」,追贈禮部右 侍郎。其門人陳琛、王宣、易時中、林同、趙逯、蔡烈並有 名。

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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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外史王守仁傳》:「守仁,字伯安,餘姚人。父華,字德 輝,成化十七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官學士 少詹事。華有器度,在講幄最久,孝宗甚眷之。李廣貴 幸,華講《大學衍義》。至唐李輔國,與張後表裏用事,指 陳甚切,帝命中官賜食勞焉。尋擢禮部右侍郎。正德初,進左。以守仁忤劉瑾,出為南京吏部尚書,坐事罷。」 旋以《會典》小誤,降右侍郎。瑾敗,乃復故,無何卒。華性 孝,母岑年踰百歲卒,華己年七十餘,猶寢苫蔬食,士 論多之。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夢神人自雲中送 兒下,因名雲。五歲不能言,異人拊之,更名守仁。乃言 年十五,訪客居庸山海關。時闌出塞,與諸屬國夷角 射,因縱觀山川形勝。弱冠舉鄉試,學大進顧,益好言 兵。登弘治十二年進士,使治前威寧伯王越葬。守仁 少時,夢越贈之劍。既葬,其子出越所佩劍為謝,守仁 益自喜。還而朝議方急西北邊,守仁條八事上之,報 聞。尋授刑部主事,決囚江北。已,引疾歸,起補兵部主 事。正德元年冬,劉瑾逮南京給事中御史戴銑等二 十餘人。守仁抗章救。瑾怒,矯旨廷杖四十,讁貴州龍 場驛丞。至錢塘,瑾使人追之急,守仁賦詩,寘衣冠江 岸側,若自沈者。乃潛附商舟抵福建。故所識道士責 之曰:「若有父在,倘瑾逮若父,誣若走異域,何以自明?」 守仁悟,乃赴龍場。地萬山叢薄,苖獠雜居。守仁因俗 化導,夷人喜,相率伐木為屋,以棲守仁。瑾誅,量移廬 陵知縣。入覲,遷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書楊一清改 之驗封。屢遷考功郎中。擢南京太僕少卿,就遷鴻臚 卿。十一年八月,兵部尚書王瓊奇守仁才,遂擢右僉 都御史,巡撫南贑。當是時,南中盜賊蜂起,謝志山據 橫水、左溪,桶岡,池仲容據浰頭,皆稱王。與大庾陳曰 能、樂昌高快馬、柳州龔福全等攻剽府縣,而福建大 帽山賊詹師富等又起。前巡撫文森託疾避去。志山 合樂昌賊掠大庾,攻南康、贑州贑,縣主薄《吳玭》戰死。 守仁至,知左右多賊耳目,乃呼老黠隸詰之,其隸戰 栗不敢隱。因貰其罪,令詗賊,賊動靜無勿知。於是檄 福建、廣東會兵,先討大帽賊。明年正月督副使楊璋 等破賊長富村,逼之象湖。指揮覃桓、縣丞紀鏞戰死。 守仁親率銳卒屯上杭,佯退,師出不意搗之,連破四 十餘寨,俘斬七千有奇。師富授首。疏言:「權輕無以令 將士,請給旗牌,提督軍務,得便宜從事。」尚書瓊奏從 其請。乃更兵制:二十五人為伍,伍有小甲;二伍為隊, 隊有總甲;四隊為哨,哨有長,協哨二佐之;二哨為營, 營有官,參謀二佐之。三營為陣,陣有偏將;二陣為軍, 軍有副將。若臨事,委不命於朝,副將以下得逓,相罰 治。其年九月進兵大庾,志山乘間急攻,南安知府季 斆擊敗之。副使璋等亦生縶,曰:「能以歸。」遂議討橫水 左溪。都指揮許清、贑州知府邢珣、寧都知縣王天與 各一軍,會橫水。斆及守備郟文、汀州知府唐淳、縣丞 舒富各一軍會左溪,吉安知府伍文定遏其奔軼。守 仁自駐南康,去橫水三十里,先遣四百人伏賊巢左 右,進軍逼之。賊方迎戰,兩山舉幟,賊大驚,謂「官軍已 盡」,犁其巢,遂潰。乘勝克橫水。志山及其黨蕭貴模等 皆走桶岡,左溪亦破。守仁以桶岡險固,移營近地,諭 以禍福。賊首藍廷鳳等方震恐,見使大喜,期仲冬朔 降。而珣、文定已冒雨奪險入,賊阻水陣。珣直前搏戰, 文定與知縣張戢自右出。賊倉卒敗走,遇淳兵,又敗。 諸軍破桶岡、志山、貴模,廷鳳面縛降。時湖廣巡撫秦 金亦破福全,其黨千人突至,諸將擒斬之。乃設崇義 縣於橫水,控諸猺。還至贑州,議討浰頭賊。初,守仁之 平師富也,龍川賊盧珂、鄭志高、陳英咸請降,及征橫 水、浰頭,賊將黃金巢亦以五百人降,獨仲容未下。橫 水破,仲容始遣弟仲安來歸,而嚴為戰守備。守仁勞 以牛酒問故,仲容詭言:「珂,志高讎也,將襲我,故為備。」 守仁佯杖繫珂等,而陰使珂弟集兵待,遂下令散兵, 歲首大張燈樂。仲容信且疑,守仁賜以新曆,誘入謝。 仲容率九十三人營教場,而自以數人入謁。守仁呵 之曰:「若皆吾民,屯於外,疑我乎?」悉引入祥符宮,厚飲 食之。賊大喜過望,益自安。守仁密進兵,留仲容觀燈 樂。正月三日大享,伏甲士於門,諸賊入,以次悉擒戮 之。自將抵賊巢,連破上中、下三浰,斬馘二千有奇。餘 賊奔九連山,山橫亙數百里,陡絕不可攻,乃簡壯士 七百人,衣賊衣奔崖下,賊下招之,遂上據其險。官軍 進攻,內外合擊,擒斬無遺,乃於下浰立和平縣,置戍 而歸,自是境內大定。初,朝議賊勢強,發廣東、湖廣兵 合勦,守仁上疏止之,不及。桶岡既滅,湖廣兵始至。及 平浰頭,廣東尚未承檄,守仁所將皆書生及偏裨小 校,平數十年巨寇如「拉朽。」遠近驚為神。進右副都御 史,予世襲錦衣衛百戶,再進副千戶。十四年六月奉 命勘福建叛軍。行至豐城,而寧王宸濠反。知縣顧佖 以告。守仁急趨吉安,與伍文定徵調兵食,治器械舟 楫,傳檄暴宸濠罪,俾守令各率吏士勤王。都御史王 懋中,編修鄒守益,副使羅循、羅欽德,郎中曾直,御史 張鰲山、周魯、評事羅僑、同知郭祥鵬、進士郭持平、降 謫驛丞王思、李中,咸來赴義。御史謝源、伍希儒自廣 東還,守仁留之紀功。因集眾議曰:「賊若出長江,順流 東下,則南都不可保。吾欲以計撓之,少遲旬日無患 矣。」乃多遣閒諜,檄府縣,言都督許泰、郤永將邊兵,都 督劉暉、桂勇將京兵,各四萬,水陸並進。南贑王守仁湖廣秦金、兩廣楊旦各率所部合十六萬,直擣南昌。 「所至有司缺供者,以軍法論。」又為蠟書遺偽相李士 實、劉養正,敘其歸國之誠,令從臾早發兵東下,而縱 諜洩之。宸濠果疑與士實、養正謀,則皆勸之疾趨南 京即大位。宸濠益大疑。十餘日,詗知中外兵不至,乃 悟守仁紿之。七月壬辰朔,留宜春王拱條居守,而劫 其眾六萬人,號十萬,襲下九江、南康,出大江,薄安慶。 守仁聞南昌兵少,則大喜,趨樟樹鎮。知府臨江戴德 孺、袁州徐璉、贑州邢珣,都指揮余恩,通判瑞州胡堯 元、童琦,撫州鄒琥、吉安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知縣 新淦李美、泰和李楫、萬安王冕、寧都王天與,各以兵 來會,合八萬人,號三十萬。或請救安慶,守仁曰:「不然。 今九江、南康已為賊守,我越南昌與相持,江上二郡 兵絕我後,是背腹受敵也。不如直搗南昌,賊精銳悉 出,守備虛。我軍新集氣銳,攻必破。賊聞南昌破,必解 圍自救。逆擊之湖中,蔑不勝矣。」眾曰:「善。」己酉,次豐城, 以文定為前鋒。庚戌夜半,文定兵抵廣潤門,守兵駭 散。辛亥黎明,諸軍梯緪登,縛拱條等宮人多焚死。軍 士頗殺掠,守仁戮犯令者十餘人,宥脅從,安士民,慰 諭宗室,人心乃悅。居二日,遣文定、珣、璉、德孺各將精 兵分道進,而使堯元等設伏。宸濠果自安慶還兵。乙 卯,遇於黃家渡,文定當其前鋒,賊趨利,珣繞出賊背, 貫其中。文定忽乘之,璉、德孺張兩翼分賊勢。堯元等 伏發,賊大潰,退保八字腦。宸濠懼,盡發南康、九江兵。 守仁遣知府撫州陳槐、饒州林城取九江、建昌,曾璵、 廣信周朝佐取南康。丙辰,復戰,官軍卻。守仁斬先卻 者。文定以身當砲石,火燎鬚不動。諸軍殊死戰,賊復 大敗,退保樵舍。聯舟為方陣,盡出金寶犒士。明日,宸 濠方晨朝其群臣官軍奄至,以小舟載薪,乘風縱火, 其副舟婁妃以下皆投水死。宸濠舟大膠淺,倉卒易 舟逃。王冕所部兵追執之,士實、養正及降賊按察使 楊璋等皆獲。南康、九江亦下。凡三十五日而賊平。京 師聞變,諸大臣震懼。王瓊大言曰:「王伯安居南昌上 流,必擒賊。」至是果奏捷。帝時已親征,自稱威武大將 軍,率京邊驍卒數萬南下。命安邊伯許泰為副將軍, 偕提督軍務太監張忠、平賊將軍左都督劉暉將京 軍數千,由江而上,抵南昌。諸嬖倖故與宸濠通,守仁 初上《宸濠反書》,因言:「覬覦者非特一寧王,請黜奸諛 以回天下豪傑心。」諸嬖倖皆不悅。宸濠既平,則相與 媢功,且懼守仁見天子發其罪,競為蜚語。謂守仁先 與通謀,慮事不成乃起兵。又欲令縱宸濠湖中,待帝 自擒。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發南昌,忠泰以《威 武大將軍》檄邀之廣信。守仁不與,閒趨玉山,上疏請 獻俘,止帝南征,帝不許。至錢塘,遇太監張永,永提督 贊畫機密軍務,在忠泰輩上,而故與楊一清善,除劉 瑾,天下稱之。守仁夜見永,頌其賢,因極言江西困敝, 不堪六師擾。永深然之,曰:「永此來,為群小在側,欲調 護聖躬,非邀功也。公大勛,永知之。苐事不可直情耳。」 守仁乃以宸濠付永,而身至京口,欲朝行在。聞巡撫 江西命,乃還南昌。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縱京軍 犯守仁,或呼名嫚罵,守仁不為動,撫之愈厚。病者予 藥,死予棺。京軍喪,必停車慰問,良久始去。京軍謂王 都堂愛我,無復犯者。忠泰言:「寧府富厚甲天下,今所 蓄安在?」守仁曰:「宸濠平時盡以輸京師要人,約內應 籍可按也。」忠泰故嘗納宸濠賄者,氣懾不敢復言。已, 輕守仁,文士強之射,固辭不得。徐起,三發三中,京軍 皆歡呼,忠泰益沮。會日長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 塚哭。時新喪亂,悲號震野,京軍離家久,聞之無不泣 下思歸者。忠、泰不得已班師。比見帝與紀功給事中 祝續、御史章綸讒毀百端,獨永時時左右之。忠以江 彬得帝意,閒之曰:「守仁將興兵誅君側,忠為首,次即 公。」又揚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至。」忠、泰屢 矯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 馳至,忠、泰計阻不令見。帝還蕪湖,不得命,守仁乃入 九華山,日晏坐僧寺。帝覘知之,曰:「王守仁學道人,聞 召即至,何謂反?」乃遣還鎮,令更上捷音。守仁乃易前 奏,言:「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而盡入諸嬖倖 名。」江彬等乃無言。當是時,讒邪搆煽,禍變叵測,微守 仁,東南事幾殆。世宗深知之。甫即位,趣召入朝受封。 而大學士楊廷和與王瓊不相能,守仁前後平賊,率 歸功瓊。廷和大不喜,大臣亦多忌其功。會有言國哀 未畢,不宜舉宴行賞者,因拜守仁南京兵部尚書。守 仁不赴,請歸省。已,論功,封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 伯,世襲,歲祿一千石。然不予鐵券,歲祿亦不給。諸同 事有功者,惟吉安守文定至大官,當上賞,其他皆名 示遷而陰絀之,廢斥無存者。守仁不自安,且憤甚。時 已丁父憂,屢疏辭爵,乞錄諸臣功,咸報寢。免喪,亦不 召。久之,所善席書及門人方獻夫、黃綰以議禮得幸, 言於張璁、桂萼,將召用。而費宏故銜守仁不為特薦, 復阻之。屢推兵部尚書、三邊總督,提督團營,皆弗果 用。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盧蘇、王受反,總督姚鏌不能定。乃詔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史,總督兩廣兼 巡撫。綰因上書頌守仁功,請賜鐵券歲祿,並敘討賊 諸臣。帝咸報可。守仁在道,疏陳用兵之非,且言:「思恩 未設流官,土酋歲出兵三千,聽官征調。既設流官,我 反歲遣兵數千防戍。是流官之設,無益可知。且田州 鄰交趾,深山絕谷,悉猺獞盤據,必仍設土官,斯可藉 其兵力為屏蔽。若改土為流,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 後必有悔。」章下兵部,尚書王時中條其不合者五,帝 令守仁更議。十二月,守仁抵潯州,會巡按御史石金 定招撫,悉散遣諸軍,留永順、保靖土兵數千解甲休 息。蘇、受初求撫不得,聞守仁至,益懼,至是則大喜。守 仁赴南寧,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詣軍門。二人竊議 曰:「王公素多詐,恐紿我。」陳兵入見,守仁數二人罪,杖 而釋之,親入營,撫其眾七萬。奏聞於朝,陳用兵十害, 招撫十善。因請復設流官,量割田州地別立一州,以 岑猛次子邦相為吏目署州事,俟有「功擢知州,而於 田州置十九巡檢司,以蘇受等任之,並受約束於流 官知府。」帝皆從之。斷藤峽猺賊,上連八寨,下通仙臺、 花相諸峒蠻,盤亙三百餘里,郡邑罹害者數十年。守 仁欲討之,故留南寧,罷湖廣兵,示不再用。伺賊不備, 進破牛腸、六寺等十餘寨,峽賊悉平。遂循橫石江而 下,攻克仙臺、花相、白石、古陶、羅鳳諸賊。令布政使林 富率蘇受兵,直抵八寨,破石門。副將沈希儀邀斬軼 賊,盡平八寨。始,帝以蘇受之撫,遣行人,奉璽書獎諭。 及奏《斷藤峽捷》,則以手詔問閣臣楊一清等,謂守仁 自誇大,且及其生平學術。一清等不知所對。守仁之 起,由璁、萼薦。萼故不能善守仁,以璁強之。後萼長吏 部,璁入內閣,積不相下。萼暴貴,喜功名,風守仁取交 趾,守仁辭不應。一清雅知守仁,而會黃綰嘗上疏欲 令守仁入輔。綰毀一清,一清亦不能無移憾。萼遂顯 詆守仁征撫交失,賞格不行。獻夫及霍韜不平,上疏 爭之,言:「諸猺為患積年,初嘗用兵數十萬,僅得一田 州,旋復召寇。守仁片言馳諭,思、田稽首。至」八寨、斷藤 峽,賊阻絕深巖,國初以來,未有輕議勦者。今一舉蕩 平,若拉枯朽。議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不受命征 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 況守仁固承詔得便宜從事者乎?守仁討平叛藩,忌 者誣以初同賊謀,又誣其輦載金帛,當時大臣楊廷 和、喬宇飾成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 仁,一屈於江西,再屈於兩廣,臣恐勞臣灰心,將士解 體後,疆圉有事,誰復為陛下任之?」帝但報聞而已。守 仁已病甚,疏乞骸骨,舉鄖陽巡撫林富自代。不俟命 竟歸。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喪過江西,軍民無不縞 素哭送者。守仁天姿異敏,年十七,謁上饒婁諒,與論 朱子格物大指。還家日,端坐講讀《五經》,不苟言笑。游 九華歸,築室陽明洞中,泛濫二氏學,數年無所得。謫 龍場,窮荒無書。日繹舊聞,忽悟格物致知當自求諸 心,不當求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遂篤信不疑。其 為說。曰:「聖人祇還良知本體,更無所加。良知之虛,即 天之太虛;良知之無,即太虛之無形。凡日月風」雷山 川民物,有貌有象,有形有色者,皆從太虛無形中發 用流行,未嘗能為天之障礙。聖人順良知之發用,天 地萬物俱在流行發用中,何有一物能為良知之障 礙?守仁既以此自信,故其為教,專提「致良知」三字為 主。以聖人之學,心學也,心即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 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如以吾心之 良知為未足,而必外求天下之廣以裨補增益之,是 析心與理為二矣。夫學問思辨篤行之功,雖其困勉 至於人一己百,而擴充之極,至於盡性知天,亦不過 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無復有加於毫末。謂 宋周、程二子後,惟象山陸氏簡易直截,有以接孟氏 之傳,而朱子《集註》《或問》之類乃中年未定之說。因作 《朱子晚年定論序》,以示學者。於是同時講學之儒如 羅欽順輩,皆以為非。欽順數遺書與相詰難。其後守 仁起征思田,王畿、錢德洪侍坐於天泉橋,有所質證。 畿因著《天泉證道記》,舉四語云:「無善無惡心之體,有 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以為守仁所示宗旨。至萬曆閒,顧憲成、高攀龍輩雖 未嘗不推重守仁,而極辨四語之失,而論者又以為 此特出於畿,非守仁本旨也。然自守仁與朱子標異 趣,學者翕然從之,頗多流入於禪,以故宗雒、閩之教 者多詆訶心學雲。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離職守。帝 大怒,下廷臣議。萼等言:「守仁事不師古,言不稱師,欲 立異以為名,則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論;知眾論之不 予,則為朱熹晚年定論之書。號召門徒,互相倡和。才 美者樂其任意,或流於清談,庸鄙者借其虛聲,遂至 於縱肆。傳習轉訛,背謬日甚。討捕軬賊,擒獲叛藩,據 事論功,誠有足錄。陛下御極之初,即拜伯爵,宜免追 奪以章大信,禁邪說」以正人心。帝乃下詔停世襲,卹 典俱不行。給事中周延先爭之,被黜。隆慶初,廷臣多 頌其功,詔贈新建侯,諡「文成。」既又有請以守仁與薛瑄、陳獻章同從祀文廟者,帝獨允。禮臣議,以瑄配。及 萬曆十二年,御史、詹事議申前請,而議者雜舉多端 於守仁猶詆訾。大學士申時行等言:「守仁言『致知出 《大學》,良知出《孟子》。獻章主靜,沿宋儒周敦頤、程顥,皆 祖述經訓,羽翼聖真,非創立門戶。且孝友出處如獻 章,氣節文章功業如守仁,不可謂禪。誠宜崇祀守仁、 獻章,一以明真儒之有用,一以明實學之自得,庶聖 化大裨』。」因並言「胡居仁純心篤行,眾論所歸,亦宜併 祀。」帝皆從之。終明之世,從祀者止守仁等四人。始,守 仁無子,育弟子正憲為後。晚年生子正億,二歲而孤。 既長,襲錦衣副千戶。隆慶初,襲伯爵。萬曆五年卒,子 承勛嗣,督漕運。二十年,子先進無子,將以弟先達子 業弘繼。先達妻曰:「伯無子,爵自傳吾夫,由父及子,爵 安往?」先進怒,因育族子業洵為後。及承勛卒,先進未 襲死,承勛貲產歸業洵。業洵自以非嫡嗣爵終歸先 進。弟先達,既襲必爭產,乃謗先達為乞養,而別推承 勛弟子先通當嗣,屢爭於朝,數十年不決。崇禎時,先 達子業弘復與先通疏辨,而業洵兄業浩為總督所 呵,懼禍,業浩,竟以先通嗣。業弘憤,持疏入禁門訴,自 刎不殊執下獄《先通伯》。四年,流賊陷京師,被殺。業弘 竟獲免。

按《年譜》,先生諱守仁,字伯安。其先晉右軍將軍羲之 之後。世本瑯琊,居山陰。至二十三世迪功郎壽,徙餘 姚。壽五世孫綱,官廣東參議,死苗難,廟祀增城。綱生 彥達,號祕湖漁隱。彥達生與準,永樂閒舉遺逸不起, 號遯石翁。曾祖世傑,以明經貢入太學,號「槐里子。」祖 天敘,號竹軒。父華,號龍山,由進士及第第一,仕至南 京吏部尚書、龍山公。念山陰山水隹麗,又為先世故 居,復自餘姚徙越城之光相坊,先生因築室陽明洞, 故學者稱為「陽明先生。」

成化八年壬辰九月三十日丁亥,先生生。先生在娠 十四月。生之夕,祖母岑夢神人衣緋玉,自雲中鼓吹 送兒來,驚寤,已聞啼聲。竹軒翁因命名雲,而鄉人遂 指所生之樓曰「瑞雲樓。」

十二年丙申,先生五歲猶不言,有神僧過而目之曰: 「好個孩兒,可惜名字道破。」竹軒翁更以今名,即能言, 嘗暗誦翁所讀書,翁訝問之,曰:「向聞祖讀時,已默記 矣。」

十七年辛丑,先生十歲,龍山公舉進士第一甲第一 人。

十八年壬寅先生十一歲。竹軒翁因龍山公迎養,攜 先生如京師,過金山寺,與客賦詩,未就,先生從傍占 一絕,客大驚,復命賦《蔽月山房》,先生又占一絕。明年 就塾師於邸中。一日與同學生走長安街,遇相者曰: 「吾為爾相,爾鬚拂領入聖境,鬚至上丹臺結聖胎,鬚 至下丹田聖果圓。」先生感其言,歸問師曰:「何為第一 等事?」師曰:「讀書登第。」先生曰:「恐未是,當讀書作聖人 耳!」

二十年甲辰,先生十三歲,母「太夫人鄭氏卒,居喪哭 泣甚哀。」

二十二年丙午,先生十五歲。時石英王勇亂畿內,石 和尚、劉千金亂秦中。先生出遊居庸,逐健兒騎射,遍 詢所以備禦之策,經月始返。夜夢謁「伏波將軍廟」,賦 七言絕句。先生感慨時事,屢欲上書,龍山公格而止 之。

弘治元年戊申,先生十七歲。七月,親迎夫人諸氏於 洪都。時諸公養和為江西參議,先生就署委禽合巹 日,偶行入鐵柱宮,見道士跏趺,即而叩之,相與對坐 談養生,次早始還。署中有紙數篋。先生日取學書,書 法大進。先生嘗曰:「吾始摹古帖,止得字形。後舉筆不 輕落紙。凝思靜慮,擬形於心。久之,始通其法。」既讀明 道先生書,曰:「吾作字甚敬,非要字好,只此是學。既非 要字好,又何學也?」乃知古人隨時隨事只在心上學, 此心精明,字好亦在其中矣。

二年己酉,先生十八歲。十二月,以夫人諸氏歸餘姚, 舟過廣信,謁婁一齋諒講《格物》之學。先生甚喜,以為 「聖人必可學而至也」,遂深契之。

五年壬子、先生二十一歲舉浙江鄉試。時闈中夜半 見有二巨人各衣緋綠東西立,大言曰:「三人好作事。」 已而

先生與孫中丞燧、胡尚書世寧同舉。及「《宸濠》之 變」,胡發其奸,孫死其難,先生平之。

六年癸丑先生二十二歲春試,南宮下第。宰相李西 涯素器先生,戲曰:「待汝作來科狀元,試為《來科狀元 賦》。」先生拈筆而就。有忌者曰:「此子取上第,目中無我 輩矣。」及丙辰春試,竟為忌者所抑。同舍有以不第為 恥者,先生慰之曰:「世以不得第為恥,吾以不得第動 心為恥。」

十年丁巳,先生二十六歲。時邊烽甚急,詔「舉將才」,無 以應。先生因精究兵法,每遇賓宴、常聚果核、列陣勢 為戲。

十一年戊午,先生二十七歲,讀考亭《上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乃悔 前日用力雖勤,而無所得者,欲速故也。」因循序以求 之,然物理吾心,終判為二。沈鬱既久,舊疾復作,偶聞 道士談養生,遂有遺世入山之意。

十二年己未,先生二十八歲。春,舉會試第二人,賜二 甲進士出身;第七人,觀政工部。先生為諸生時,夢威 寧伯王越遺以佩劍。是秋,奉命督造威寧墳,馭役夫 以什伍法,休食以時。暇則驅演《八陣圖》。事竣,威寧家 謝以金帛不受。乃出威寧夙所佩劍以贈,適與夢符, 遂受之。時有星變,下詔求言。先生疏論邊務八事。 十三年庚申,先生二十九歲,授刑部雲南司主事。 十四年辛酉,先生三十歲,奉命讞獄江北,多所平反。 事竣,遊九華山,見道者蔡蓬頭,問以仙術。蔡曰:「尚未。」 有頃,先生迸左右再拜請問,蔡曰:「尚未。」問至再三,蔡 曰:「汝禮雖隆,終不忘官。」相大笑而別。聞地藏洞有異 人,坐臥松毛,不火食。先生歷巖險訪之。值其睡,先生 默坐良久方醒。問以第一義,答曰:「周濂溪、程明道是 儒家兩個好秀才也。」語畢復睡。先生歸,明日再往,不 復見矣。

十五年壬戌先生三十一歲。八月,予告歸,越築室陽 明洞,行導引術。友人王思輿等來訪,先生命僕迎之, 且歷語其來蹟,似先知者。眾驚異以為得道。久之,先 生悟曰:「此簸弄精魄,非道也。」遂屏去其術,欲離家遠 遯。念祖母岑與龍山公在,因循未決。又忽悟曰:「此念 生於孩提,此念可去,是斷滅種性矣。」乃移居西湖,往 來南屏虎跑閒。有僧禪坐三年,不語不視。先生喝曰: 「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麼?終日眼睜睜看甚麼?」僧 驚起。先生問其家。對曰:「有母在。」曰:「起念否?」對曰:「不能 不起念。」先生即指愛親本性諭之。僧涕泣謝歸。 十七年甲子,先生三十三歲。秋,主考山東鄉試。九月, 改兵部武選司主事。

十八年乙丑,先生三十四歲。是年,湛甘泉、若水為庶 常,一見定交,共以倡明《聖學》為事,門人始進。

正德元年丙寅、先生三十五歲。時「閹瑾擅政。南京科 道戴銑、薄彥徽等、以諫忤旨。」皆下獄。二月先生抗疏 救之、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驛丞。

二年丁卯,先生三十六歲。夏赴謫至錢塘。瑾遣人陰 跡先生,先生度不免,乃託言投江以脫之。密附商船 往舟山。颶風大作,一日夜至閩界。比登岸,山行數十 里,夜扣一寺,僧故不納。又趨野廟,倚香案臥,蓋虎穴 也。夜半,虎但遶廊吼,不敢入。黎明,僧意先生必斃於 虎,將收其橐,見先生方睡醒,驚曰:「公非常人也;不然, 得無恙乎?」邀至寺,寺有道人,即前識於鐵柱宮者,出 詩相示,有「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之句。 因問先生曰:「爾欲安往?萬一瑾怒逮爾父,奈何?」先生 愕然,因蓍之得明夷,乃決策返。遂取閒道由武夷歸。 時龍山公官南京吏部尚書,從鄱陽往省,以十二月 赴龍場驛。時先生妹婿徐愛,因先生將赴龍場,納贄 北面,奮然有志於學。

三年戊申,先生三十七歲。春三月,至龍場驛。龍場在 貴州萬山中,蛇虺蠱蟲畢聚,時瑾憾未釋。先生自計 得失榮辱俱忘,惟生死一念尚在。乃鑿石槨自誓曰: 「吾惟俟命而已。」會從者皆病,先生親析薪取水,作糜 飼之。又為歌詩,調越曲雜談,笑以相解慰。因沈思聖 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不覺 呼躍而起。

默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脗合,因著《五經 臆說》。人見先生所棲湫溼,為搆龍岡書院、寅賓堂、何 陋軒、君子亭、「玩易窩」,以居先生水西。安宣慰餽粱肉 給使,令重以金幣鞍馬,先生俱不受。始,朝廷議設軍 衛於水西,兼築城郭,既而中止,然驛傳尚存。安惡據 其腹心欲去之,以問先生。先生遺書折其不可,且申 朝廷威信《令、甲》議遂寢。已而宋氏酋長有阿賈、阿札 者、叛宋氏、為地方患。先生復遺書詆諷之、安𢙀然率 所部平其難、民賴以寧。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歲。貴州提學副使席書聘先 生主貴陽書院,身督諸生師先生。是年先生始論「知 行合一。」其說具《語錄》中。

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歲。陞廬陵縣知縣。為政七月, 不事威刑,惟以開導人心為本。冬十一月,入覲,館於 興隆寺。時黃宗賢綰始見先生與之語,喜曰:「此學久 絕,子何所聞?」對曰:「雖麤有志,實未用功。」先生曰:「人惟 患無志,不患無功。」明日,引見甘泉,訂與共學。十二月, 陞南京刑部四州司主事。

六年辛未,先生四十歲。正月,調吏部驗封司主事,始 論晦庵、象山之學。時方獻夫為吏部郎中,位在先生 上,因論學,遂執贄,事以師禮。二月為會試同考試官。 十月,陞文選司員外郎。

七年壬申,先生四十一歲二月陞考功司郎中。十二 月陞南京太僕寺少卿,便道歸省。是年,徐愛以祁州 守遷南工部郎,與先生同舟歸越。論《大學》宗旨,語詳 《傳習錄八年癸酉,先生四十二歲冬十月至滁州,日與門人 遨遊瑯琊瀼泉閒,月夕環龍潭而坐者數百人,歌聲 振山谷,舊學之士日益至。

九年甲戌。先生四十三歲。四月陞南京鴻臚寺卿。是 年專以「致良知」訓學者。

十年乙亥,先生四十四歲,立再從子正憲為後。先生 與諸弟守儉、守文、守章,皆未舉子。龍山公擇守信子 立之,時年八齡。八月,擬《諫迎佛疏》。時遣宦者劉允乘 傳往迎佛徒,允奏請鹽七萬引以為路費,許之。輔臣 楊廷和執奏不聽。先生擬疏欲上,後止疏請告。是年, 祖母岑太夫人年九十有六,疏凡再上。

十一年丙子,先生四十五歲。九月,陞都察院左僉都 御史,巡撫南贑、汀、漳等處。王思輿語季本曰:「陽明此 行,必立事功。」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觸之不動矣。」 十二年丁丑,先生四十六歲。正月至贑州,經萬安,有 賊數百沿途劫掠,商舟不敢進。先生乃聯商艦,結為 陣勢,揚旗鳴鼓,如趨戰狀。賊懼,羅拜呼曰:「饑荒流民, 乞求」賑濟。先生令人諭之曰:「至贑後,即差官撫插,各 安生理。毋作非為,自取戮滅。」賊皆散歸。先生入贑日, 即選募民兵,行《十家牌》法。先是,贑民為洞賊耳目,官 府舉動,賊必先聞。軍門一老隸作奸,尢甚;先生知之, 呼入密室,使自擇生死。隸吐實,先生許以不死。試所 言悉驗。先生於是盡得賊情。二月,平漳寇。四月,班師。 時三月不雨,先生駐軍上杭,禱於行臺。及班師,一雨 三日。有司請名行臺之堂曰「時雨堂。」五月,立兵符。奏 設平和縣治於河頭、移小溪巡檢司於枋頭。六月,請 疏通鹽法。九月,改提督南贑、汀、漳等處軍務;欽給旗 牌,得便宜行事。先是,先生申明賞罰,疏以旗牌便宜 為請;有笑其迂者。獨王公瓊曰:「朝廷此等權柄,不與 此等人又將誰與?」覆疏得旨,悉從之。以平漳寇功,陞 俸一級,賞銀二十兩、紵絲二表裏,疏處南贑商稅。十 月,平橫水、桶岡諸寇。賊首謝志珊就擒,先生問之曰: 「汝何得黨類之眾若此?」志珊曰:「亦不容易。」平生見世 上好漢,斷不放過,必多方鉤致之,或周其急,或逞其 嗜好。

「待其懷德,與之謀,無不應矣。」先生顧謂門人曰: 「吾儒求友之切,亦當如是。」十二月班師。奏設崇義縣 治於橫水,增茶寮隘、上堡、鉛廠、長龍三巡檢司。 十三年戊寅,先生四十七歲。正月征三浰。三月,平大 帽、浰頭諸寇。四月班師,立社學。五月奏設和平縣治 於和平峒,改和平巡檢司於浰頭。六月以平橫水、桶 岡功,陞右副都御史,廕一子錦衣衛,世襲百戶。七月, 刻古本《大學》,刻《朱子晚年定論》。八月,門人薛侃,刻《傳 習錄》。九月,修「濂溪書院。」十月,舉「鄉約。」十一月,再請疏 通鹽法。

十四年己卯,先生四十八歲。六月奉敕勘處福建叛 軍。十五日至豐城,聞寧王宸濠反,遂返吉安。值南風 急,舟弗能前,乃焚香拜泣,告天曰:「天若哀憫生靈,許 我匡扶社稷,願即返。風若無意,斯民守仁,無生望矣。」 須臾,風漸止,北帆盡起。濠遣兵追先生,先生潛入漁 舟,得脫。十九日至吉安,上疏告變。慮濠順流窺建業, 犯京師。兩都倉卒無備,思以計紿濠,使遲留旬月。於 是偽為火牌公文閒諜等先後設法,故聞於濠。濠果 疑懼。先生一日發牌票二百餘,左右莫知所往。二十 一日,叛黨方熾,恐中途有阻,再告變。先生起兵,未奉 成命,上《便道省葬疏》。七月初五日,疏上《宸濠偽檄》。十 三日,率伍文定等傳檄四方,起兵發吉安。十五日,大 會於樟樹。遣奉新縣知縣劉守緒襲破濠伏兵於新 舊墳廠。十九日,發市㲼,二十日,拔南昌。二十四日,與 賊戰於鄱陽湖之黃家渡。二十五日,戰於八字腦。二 十六日,獲濠於樵舍。江西平。當是時,南京都御史李 克嗣飛章告急,集廷臣會議,猶不敢斥言濠反。獨兵 部尚書王瓊曰:「豎子素行不義,今倉卒舉亂,殆不足 慮。王守仁據上流躡之,成擒必矣。」乃疏請下詔削濠 屬籍,正賊名,請命將出師,趨南都。時群小導上親征。 有旨:「不必命將,朕當親率六師,奉天征討。」假威武大 將軍、鎮國公行事。令太監張永、張忠、安邊伯許泰、都 督劉暉率京邊官軍萬餘以從,給事中祝續、御史張 綸隨軍紀功。八月十六日上疏諫止親征。是日再乞 便道省葬,不允。九月十一日發南昌,獻俘如京師。時 忠泰等議將逆濠縱還湖中,俟上親與之戰,而後奏 凱論功。先生不聽,乘夜過玉山。適張永候於杭,先生 見永謂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既經大亂,繼以旱災, 又加以京邊官軍供應不支,必逃聚山谷為亂,天下 將成土崩之勢。公素委心朝廷,得無念耶?」永曰:「然。吾 之此出,欲調護左右,以默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但 皇上天性順其意猶可挽回。若逆之徒,激群小之怒, 無救於天下大計矣。」先生信其無他,以濠付之。稱病 西湖淨慈寺。十一月奉敕巡撫江西,返南昌。時忠泰 等在江西,百計搜羅,續綸又望風附會,肆為飛語。先 生既還,北軍肆坐慢罵,或故衝道起釁。先生一不為 動,愈待以禮。密令居人移家於鄉,而以老羸應門。傳諭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敦主客之禮。」每出,遇北軍 喪,必停車唁慰久之,北軍咸感服。忠泰欲與先生較 射,意先生必大屈,先生勉應之,三發三中。北軍在傍 哄然,舉手嘖嘖。忠泰大懼曰:「我軍皆附王都耶!」乃班 師。是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上至南都。

十五年庚辰,先生四十九歲。上在南都,忠泰既憾先 生,譖先生必反。上問以何為驗?對曰:「試召之,必不來。」 正月,有詔召先生,張永使幕士錢秉忠密以報。先生 聞命趨至,忠泰復拒之蕪湖半月,先生不得已入九 華山,每日宴坐草庵中。上陰遣人覘之曰:「王守仁,學 道人也,安得反?」命還江西,過開先寺,刻石於讀書臺。 二月,觀兵如九江。三月,請寬租,三疏省葬,不允。五月, 江西大水,疏自劾。六月,如贑,大閱士卒,教戰法。江彬 遣人來覘,人皆為先生懼,先生作《啾啾吟》解之。有言 萬安多武士,命參隨往錄之。龍光問曰:「宸濠既平,錄 此何為?」先生笑曰:「交趾有內難,出其不意而搗之,亦 一機會也。」蓋是時上在南都,宸濠尚未伏法,而彬謀 叵測,故有「牛首夜驚之事。先生之所以觀兵九江,校 士贑州,錄萬安武力者,其意固難為眾人道矣。」七月, 重上《江西捷音疏》。時群黨欲自獻俘襲功,張永不可。 於是以大將軍鈞帖,令先生重上捷音。先生乃節略 前奏,入諸人名於疏內再上之。八月,咨部院雪理冀 元亨冤狀。閏八月初八日,上在南京受俘。十二日旋 蹕。霍韜曰:「是役也,罪人已執,猶動眾出師;地方已寧, 乃殺民奏捷,誤先朝干過舉,搖國是於將危。蓋忠泰 之攘功賊義,厥罪滔天;而續綸之詭隨敗類,其黨惡 不才亦甚矣!」四疏省葬,不允。先生在贑,聞祖母岑太 夫人訃及海日翁病,亟欲棄職逃歸。門人周仲曰:「先 生思歸一念,亦似著相。」先生良久曰:「此相安能不著。」 九月,還南昌。十二月初三日,上在通州,賜宸濠死。初 八日,上還京。

十六年辛巳,先生五十歲。正月居南昌,錄陸象山子 孫。三月上崩於豹房。四月,世宗登極。五月集門人於 白鹿洞。六月,召先生馳驛來京,發南昌。輔臣沮之,陞 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先生行至錢塘,上疏仍乞 便道省葬。九月歸餘姚,省祖塋,訪瑞雲樓。十二月制 「封新建伯、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 大夫、柱國,兼南京兵部尚書,照舊參贊機務,歲支祿 米一千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給與誥券,子孫世世 承襲。詔至,適龍山公誕辰,先生捧觴為壽。公蹙然曰: 「寧濠之變,皆以汝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難平矣而 卒平。」讒搆朋興,禍幾四發,岌乎幾不免矣。天開日月, 顯忠遂良,父子濫冒封賞,穹官高爵,復相見於一堂。 豈非幸歟。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禍之基。雖可幸、亦可 懼也。先生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教。兒所日夜切心者 也。」

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歲正月,疏辭封爵,不允。 二月,龍山公卒。先生哭踴幾絕,戒家人齋食百日。未 幾,又令弟姪輩稍進乾肉,曰:「諸子豢養習久,強其不 能,是恣其作偽也。不如稍寬之,使各求自盡可矣。」先 生久哭暫輟。有弔客至,侍者云:「宜哭。」先生曰:「哭發於 心,若以客至而始哭,則以客退而不哭矣。世人飾情 行詐,故於父母亦然。」七月,再疏辭封爵,不報。時御史 程啟充、給事中毛玉承宰相意,倡為異說,劾先生門 人。刑部主事陸澄上疏為《六辯》以折之;先生聞而止 之。九月,葬龍山公於石泉山。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歲。二月,南宮策士以心學為 問,陰闢先生門人徐珊,不答而出。門人錢德洪下第 歸見先生,先生喜相接曰:「聖學從茲大明矣!」德洪曰: 「時事如此,此學何由得明?」先生曰:「吾學惡得遍語天 下?今會試錄出,雖窮鄉深谷無不見矣。吾學既非天 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九月,改葬龍山公於天柱峰 鄭太夫人於徐山。十一月,與張元沖論二氏之學。先 生曰:「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二氏之學,皆我之學。 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不染世累謂之 佛。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歲。正月,越郡守南大吉見先 生,自陳其臨政多過。問先生何無一言「教我?」先生曰: 「吾已言之久矣。」大吉未解,先生問曰:「吾不言,汝何以 知?」對曰:「此某之良知也。」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 大吉笑謝而去。越數日,再來請曰:「某過後甚悔,雖亟 思改圖,曷若預言不犯為佳。」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 真切。」越數日,又來請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 「昔鏡未開,明可以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亦難住 腳,此入聖之機也。」勉之!八月十五日,宴門人於天泉 橋。是夜,月白如晝,門人百餘人,酒酣,各歌詩,投壺擊 鼓,盪舟為樂。時大禮議起,霍兀厓席元山、黃宗賢。黃 宗明問先生,先生皆不答。十月,門人南大吉續刻《傳 習錄》。

四年乙酉,先生五十四歲。正月,夫人諸氏卒。四月,祔 葬於徐山。六月,先生服闋,禮部尚書席書特疏薦曰「生在臣前者見一人,曰楊一清。生在臣後者見一人, 曰王守仁。」九月,歸餘姚省墓,會諸生於龍泉寺之中 天閣。十月,立陽明書院於越城。

五年丙戌,先生五十五歲。聶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 錢塘來見。先生喜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於千載之 下」,然豹是時尚以賓客禮見也。後六年,豹出守蘇州, 先生已違世四年矣。語錢德洪、王畿曰:「吾學誠得先 生開發,冀再見,執贄不及矣。茲以二君為證,具香案 拜先生」,遂稱門人。十一月庚申,子正億生繼室張氏 所出。

六年丁亥,先生五十六歲。四月,鄒守益刻《文錄》於廣 德州。五月,起總督兩廣、江西、湖廣軍務,征思、田。九月, 發越。十月,過南昌。先生舟次廣信,門人徐樾方自白 鹿洞來,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已 而稍變前語,曰:「不是。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 不在,不可以燭上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指舟 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唯唯。明日至南浦,百姓懽迎, 填途塞巷,至不能行。父老頂輿傳遞入都司,先生命 就謁者東入西出,有不舍者,出且復入,自辰至未而 散,始舉有司常儀。明日,謁文廟,講《大學》於明倫堂,諸 生屏擁,多不得聞。唐堯臣詐為獻茶者,得上堂傍聽, 驚曰:「三代後安得有此氣象耶?」十一月,至梧州,上《謝 恩疏》。

七年戊子,先生五十七歲。二月,平思田。四月,興思田 學校。七月,平八寨、斷藤峽。上《經略思田》及《八寨、斷藤 峽事宜》。九月,疏謝,獎勵、賞賚。十月,以疾疏請告,不報。 謁伏波廟於烏蠻灘,宛然如少時夢中所見。識二詩 於其壁,祀《增城六世祖綱廟》。十一月,班師至大庾嶺, 先生疾已劇,謂布政使王大用曰:「爾知孔明之所以 託姜維乎?」大用遂擁兵護衛,且為敦匠事。二十五日, 至南安,門人推官周積來見。先生起坐,徐言曰:「近來 進學如何?」積以政對。遂問道體無恙。先生曰:「病勢危 急,所未死者,元氣耳。」二十八日,泊青龍鋪。明日,召積 入,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何遺言。

先生微哂曰: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頃之,瞑目而逝。門人贑州兵備 張思聰迎入南埜驛,沐浴衾歛如禮。十二月初二日, 思聰與官屬師生設祭入棺。明日,輿櫬登舟,士民遠 近遮道,哭聲震地。至贑,士民沿途擁哭。至南昌,門人 巡按御史儲良材、提學副使趙淵,請改歲行,士民昕 夕哭奠。

八年己丑正月,喪發南昌。時連日逆風,舟不能行。趙 淵祝於柩曰:「公豈為南昌士民留耶?越中子弟門人 來候久矣。」忽變西風,六日直至弋陽。二月庚午,喪至 越。時朝中有異議,爵廕贈諡諸典皆不行,方下詔禁 偽學。詹事黃綰上疏曰:「忠臣事君,義不苟同;君子立 身,道無阿比。臣昔為都事,今少保桂萼,時為舉人。臣 取其大節,與之交友。及臣為南京都察院經歷,見《大 禮》不明,相與論列。從此二十餘年,始終無閒。昨臣薦 新建伯王守仁堪以柄用,萼與守仁不合,因不謂然。 小人乘閒搆隙,然臣終不以此廢萼平生也。但臣於 事君之義,師友之道,則有不得不言者。夫臣之所以 深知守仁者,以其功與學耳。然功高」而人忌,學古而 人不識。

「此守仁之所以不容於世也。」蓋守仁之大功,

「有四:其一,宸濠不軌,謀非一日。內臣如魏彬等,嬖倖 如錢寧、江彬等,文臣如陸完等為之內應,鎮守如畢 真、劉朗等為之外應。故當時中外諸臣,多懷觀望。若 非守仁忠義自許,不顧赤族之禍,身任討賊之事,則 天下安危未可知矣。今乃皆以為伍文定之功,是輕 發縱而重走狗也。其二,大帽、茶寮、浰頭、桶岡諸賊寨, 勢連四省,兵積累歲,守仁臨鎮,次第底定。其三,田州、 思恩搆釁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安,故起守仁以往, 使盧王之徒崩角來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難。其 四,自來八寨為兩廣腹心之疾,其閒守戍官軍與賊 為黨,莫可奈何。守仁假永順狼兵,盧王降卒襲而殲 之,遂去兩廣無窮之巨害。夫守仁所」立戰功,皆除大 患,卒又以死勤事,而寧可泯滅之乎?其學之大要有 三:一曰致良知。致知出於孔氏,而良知出於孟軻,何 可異也?二曰親民。蓋《大學》舊本,所謂「親民」者,即百姓 不親之親,凡親賢樂利,與民同其好惡,而為絜矩之 道者是也,亦非創為之說也。

三曰「知行合一」,蓋亦大。

「《易》所謂『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只一事也。守仁發此,欲 人言行相顧,勿事空言,是守仁之學弗詭於聖,弗畔 於道,乃孔門之正傳也,而庸可非訾之乎?今萼以此 詆守仁,遂致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獲致君堯舜, 誰之過歟?故臣不敢以此為萼是也。」夫以守仁之學 之正如此,其功之高又如此,乃旌賞不及,削罰有加, 「廢褒忠之典,倡偽學之禁,萼之所以輔明主者,為何 如哉!今守仁客死,妻子孱弱,家童載骨,槁埋空山,鬼 神有知,當為惻然。臣實不忍見聖明之世有此事也。 假使守仁生於異世,陛下猶當追崇,況在今日哉!臣 昔與守仁友二十年,一日憤寡過之不能,守仁從而覺之,若有深省,遂師事之。是臣於守仁,實非苟然相 信,如世俗師友者也。臣於君父之前,處師友之閒,既 有所懷,不敢不盡。昔萼為小人所讒,臣為之憤,既而 得白,臣為之喜,固非臣之私也。今守仁之抱冤,亦猶 萼之負屈。伏願擴一視之仁,特敕所司,優以卹典,贈 諡仍與世襲,並開學禁,以昭聖德。若此事不明,則萼 之與臣,終不能以自忘。故臣敢直言如此,所以盡事 陛下之忠,且以補萼之過也。」疏入,不報。十一月,葬先 生於洪溪。門人會葬者千餘人。麻衣衰屨,扶柩而哭, 觀者莫不交涕。洪溪去越城三十里,入蘭亭五里,先 生所親擇也。先是,前溪入懷,與左溪會,衝嚙右麓,術 者嫌之。有山翁夢神人緋袍玉帶,立於溪上曰:「吾欲 還溪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泛忽從南岸明堂周闊 數百尺,遂定穴。門人李珙等築治更番月餘而墓成。 隆慶元年丁卯五月,詔贈先生為新建伯,諡文成。 二年戊辰六月,子正億襲封新建伯。

萬曆十二年甲申,詔從祀先生於孔子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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