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011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十一卷 |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十一卷目錄
文學總部總論十一
唐順之稗編〈李方叔論文 樓昉論文 潘子岳論文 論柳文〉
王世貞四部稿〈藝苑卮言 文章九命〉
文學典第十一卷
文學總部總論十一
[編輯]唐順之稗編
[編輯]《李方叔論文》
[編輯]李方叔云:「文章之不可無者有四:一曰體,二曰志,三 曰氣,四曰韻。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所在,辨 其義之所宜,卑高巨細,包括並載而無所遺,左右上 下,各在有職而不亂者,體也。體立於此,折衷其是非, 去取其可否,不徇於流俗,不謬於聖人,抑揚損益以 稱其事,彌縫貫穿以足其言,行吾學問之力,從吾制 作之用」者,志也。充其體於立意之始,從其志於造語 之際,生之於心,應之於言,心在和平,則溫厚典雅,心 在安敬,則矜莊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奮,鼓舞萬 物,小焉可使如脤絡之行,出入無間者,氣也;如金石 之有聲,而玉之聲清越;如草木之有華,而蘭華之臭 芬薌;如雞鶩之間而有鶴,清而不群,「犬羊之間而有 麟」,仁而不猛。如登培塿之丘以觀崇山峻嶺之秀色, 涉潢汙之澤以觀寒溪澄潭之清流,如朱絃之有遺 音,太羹之有遺味者,韻也。文章之無體,譬之無耳目 口鼻,不能成人。文章之無志,譬之雖有耳目口鼻而 不知視聽臭味所能,若土木偶人,形質皆具,而無所 用之。文章之無氣,譬之雖知視聽臭味,而血氣不充 於內,手足不衛於外,若奄奄病人,支離顦顇,生意消 削;文章之無韻,譬之壯夫,其軀幹枵然,骨強氣盛,而 神色昏瞢,言動凡濁,則庸俗鄙人而已。有體有志,有 氣有韻,夫是之謂「成全。」四者成全,然於其間,各因天 資才品以見其情狀,故其言迂疏矯厲,不切事情,此 《〈山林〉之文》也。其人不必居藪澤,其間不必論巖谷也, 其氣與韻則然也。其言鄙俚猥近,不離塵垢,此市井 之文也。其人不必坐廛肆,其間不必論財利也,其氣 與韻則然也。其言豐容安豫,不儉不陋,此朝廷卿士 之文也。其人不必列官守,其間不必論職業也,其氣 與韻則然也。其言寬仁忠厚,有任重容天「下之風」,此 廟堂公輔之文也。其人不必位台鼎,其間不必論相 業也,其氣與韻則然也。正直之人,其文敬以則;邪諛 之人,其言夸以浮;功名之人,其言激以毅;苟且之人, 其言懦以愚;排闔縱橫之人,其言辨以私;刻核忮忍 之人,其言深以盡。則士欲以文章傳後世者,不可不 謹其所言之文,不可不謹乎所養之德也如此。 《史記》其意深遠,則其言愈緩;其事繁碎,則其言愈簡。 此《詩、春秋》之義也。
《樓昉論文》
[編輯]宋樓昉《迂齋》云:「古人用字,古人名字,明用不如暗用, 前代故事,實說不如虛說。五行家之言,以為明合不 如暗合,拱實不如拱虛。知此說,可以悟作文之法。」
《潘子岳論文》
[編輯]潘子岳《詩話》云:「韓文擬體:《祭竹林神文》,其體疑出於 《書》;《祈太湖神文》,其體疑出於《國語》;《弔武侍御文》,其體 疑出於《離騷》;其《哀歐陽詹獨孤申叔之文》,疑合於《莊 子內篇》、賈誼《鵩賦》之體。柳文擬體,《天對》則祖屈平之 《天問》;其《乞巧文》則擬揚雄之《逐貧先友記》則法《家語》 《七十二子解》。」
《論柳文》
[編輯]柳文如「峻峰絕壑,壁立千仞,間見層出,森然於蒼煙 杳靄之外。望之者不能躋,躋之者不能踰。」
王世貞四部稿
[編輯]《藝苑卮言》
[編輯]物相雜,故曰「文。」文須五色錯綜,乃成華;采須經緯就 緒,乃成條理。
天地間,無非史而已。「三皇之世,若泯若沒,五帝之世, 若存若亡」,噫史其可以已耶?六經,史之言理者也,曰 「編年」,曰「本紀」,曰「志」,曰表,曰書,曰「世家」,曰「列傳」,史之正 文也,曰敘、曰「記」,曰碑,曰碣,曰銘,曰「述」,史之變文也,曰 訓,曰誥,曰「命」,曰冊,曰詔,曰令,曰「教」,曰「劄」,曰「上書」,曰「封 事」,曰「疏」,曰「表」,曰「啟」、曰「牋」,曰「彈事」,曰「奏記」,曰「檄」,曰「露布」, 曰「移」、曰「駁」、曰「喻」,曰尺牘,史之用也。曰論、曰「辯」、曰「說」、曰 「解」、曰「難」、曰「議」,史之實也。曰贊、曰「頌」、曰箴、曰哀、曰「誄」、曰 悲,史之華也。雖然,頌即四詩之一,贊、箴、銘、哀誄,皆其 餘音也。附之於文,吾有所未安,惟其沿也,姑從眾。 吾嘗論孟、荀以前作者,理苞塞不喻,假而達之辭;後 之為文者,辭不勝,跳而匿諸理,六經也,四子也,理而
辭者也,兩漢也,事而辭者也,錯以理而已。六朝也,辭而辭者也,錯以事而已。「首尾開闔,繁簡奇正」,各極其度,篇法也;「抑揚頓挫,長 短節奏」,各極其致,句法也;「點綴關鍵,金石綺綵」,各極 其造,字法也。「篇有百尺之錦,句有千鈞之弩,字有百 鍊之金」,文之與詩,固異象同則孔門一。唯曹溪汗下 後信手拈來,無非妙境。
才生思,思生調,調生格。思即「才」之用,「調」即《思》之境,「格」 即《調》之界。
李獻吉勸人勿讀唐以後文,吾始甚狹之,今乃信其 然耳。記問既雜,下筆之際,自然於筆端攪擾,驅斥為 難。若模擬一篇,則易於驅斥,又覺侷促,痕跡宛露,非 斲輪手。自今而後,擬以純灰三斛,細滌其腸,日取《六 經》《周禮》《孟子》《老》《莊》《列》《荀》《國語》《左傳》《戰國策》《韓非子》《離 騷》《呂氏春秋》《淮南子》《史記》、班氏《漢書》,西京以還至六 朝及韓、柳,便須銓擇佳者,熟讀涵泳之,令其漸漬汪 洋。遇有操觚,一師心匠,氣從意暢,神與境合,分途策 馭,默受指揮,臺閣山林,絕跡大漠,豈不快哉!世亦有 知「是古非今」者,然使招之而後來,麾之而後卻,已落 第二義矣。
詩有常體,工自體中;文無定規,巧運規外。《樂選》律絕, 句字敻殊,聲韻各協下迨。填詞小技,尢為謹嚴。《過秦 論》也,敘事若傳;《夷平傳》也,指辯若論。至於序記志述, 章令書移,眉目小別大致固同。然四詩擬之則佳,書 易放之則醜。故法合者必窮力而自運,法離者必凝 神而並歸。合而離,離而合,有悟存焉。
《風》《雅》三百,古詩十九。人謂「無句法」,非也。極自有法,無 階級可尋耳。
《三百篇》刪自聖手,然旨別淺深,詞有至未。今人正如 目滄海,便謂無底,不知「湛珊瑚」者何處?
詩不能無疵,雖《三百篇》亦有之,人自不敢摘耳。其句 法有太拙者,「載」「獫」、「歇」、「驕。」〈三名皆田犬也〉有太直者,「昔也每食 四簋,今也每食不飽」;有太促者,「抑罄控忌,既亟只且。」 有太累者,「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有太庸者,「乃 如之人也,懷婚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其用意有 太鄙者,如前「每食四簋」之類也。有太迫者,「宛其死矣, 他人入室。」有太粗者,「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之類也。 《三百篇》經聖刪,然而吾斷不敢以「為法而擬之」者,所 摘前句是也。《尚書》稱「聖經,然而吾斷不敢以為法而 擬之」者,《盤庚》諸篇是也。
孔子曰:「辭達而已矣。」又曰:「修辭立其誠。」蓋辭無所不 修,而意則主於達。今《易繫》《禮經》《家語》《魯論》《春秋》之篇 存者,抑何嘗不工也?揚雄氏避其達而故晦之,作《法 言》;太史避其晦故譯而達之,作《帝王本紀》,俱非聖人 意也。
聖人之文,亦寧無差等乎哉?《禹貢》,千古敘事之祖,如 《盤庚》,吾未之敢言也。周公之為詩也,其猶在《周書》上 乎?吾夫子文而不《詩》,凡傳者或非其真者也。
《易》奇而法,《詩》正而葩,韓子之言固然,然《詩》中有《書》,《書》 中有《詩》也。「明良喜起」,五子之歌,不待言矣,《易》亦自有 詩也。姑舉數條以例之:《詩》語如「齊侯之子,平王之孫」, 「威儀棣棣」,不可選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天實為之, 謂之何哉!中冓之言,不可道也。送我乎淇之上矣。「大 夫夙退,毋使君勞。」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匪報也,永以 為好也。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心之 憂矣,其誰知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皇父卿士,家伯 冢宰,仲允膳夫,棸子內史。發言盈庭,誰敢執其咎?如 匪行邁謀,是用不得於道。心之憂矣,雲如之何?或出 入諷議,或靡事不為。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文王曰咨, 咨女殷商,而秉義類。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 不可為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學有緝熙於光 明。至於文、武,纘太王之緒以入書,誰能辨也?《書》語「如 日中星鳥,以殷仲春。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明試 以功,車服以庸。無怠無荒,四夷來王。」任賢勿貳,去邪 勿疑,疑謀勿成,百志維熙。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朕志 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百僚師師,百工 惟時。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罔晝夜額額,罔水行舟下 管鞀鼓,合止柷敔,《簫韶》九成,鳳凰來儀,萊夷作牧,厥 篚檿絲。厥草惟夭,厥木惟喬。火炎崑岡,玉石俱焚。佑 賢輔德,顯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亂侮亡。推亡固存,邦 乃其昌。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 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 懷,懷於有仁。一人元良,萬邦以貞。厥德靡常,九有以 亡。若作和羹,爾惟鹽梅,罔俾阿衡,專美有商,我武惟 揚。」「侵於之疆,取彼凶殘。我伐用張,於湯有光。如虎如 貔,如熊如羆。月之從星,則以風雨。式敬爾由獄,以長 我王國。」又無偏無陂,以至「歸其有極。」總為一章《易》語。 如「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西南得 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密雲不雨,自我西 郊。」「其亡其亡,繫於苞桑,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 興。」「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君子得輿,小人剝廬。」「見輿曳 其牛掣」;「其人天且劓,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震來𧈅𧈅,笑 言啞啞。」旅人先笑後號咷。乾剛坤柔,比樂師憂。《臨》《觀》 之義,或與或求以入《詩》,誰能辨也?抑不特此,凡《易》卦 爻辭,《彖》《小象》《葉韻》者十之八,故《易》亦《詩》也。
秦以前為子家人一體也。語有方言而字多假借,是 故雜而易晦也。《左》《馬》而至西京洗之矣。相如,騷家流 也。子雲,子家流也,故不盡然也。六朝而前,材不能高 而厭其常,故易字,「易」字是以贅也。材不能高,故其格 下也。五季而後,學不能博而苦其變,故去字,「去」字是 以率也。學不能博,故其直賤也。
《檀弓》《考工記》《孟子》《左氏》《戰國策》,司馬遷聖於文者乎? 其敘事則化工之肖物。班氏賢於文者乎?人巧極,天 工錯莊生、《列子》《楞嚴》、維摩詰鬼神,於文者乎?其達見 峽決而河潰也,窈冥變幻,而莫知其端倪也。
諸文外,《山海經穆天子傳》亦自古健有法。
太史公之文有數端焉:帝王紀,以己釋《尚書》者也,又 多引圖緯子家言,其文衍而虛。《春秋》諸世家,以己損 益諸史者也,其文暢而雜。儀、秦、鞅、雎諸傳,以己損益 《戰國策》者也,其文雄而肆。劉、項紀、信越諸傳,志所聞 也,其文宏而壯。《河渠、平準》諸書,志所見也,其文核而 詳,婉而多風。《刺客》《游俠》《貨殖》諸傳,發所寄也,其文精 「而嚴,磊落而多感慨。」
西京之文實,東京之文弱,猶未離實也。六朝之文浮, 離實矣;唐之文庸,猶未離浮也。宋之文陋,離浮矣,愈 下矣。「元無文。」
韓柳氏振唐者也,其文實;歐蘇氏振宋者也,其文虛; 臨川氏法而狹,南豐氏飫而衍。
老氏談理則傳,其文則經;佛氏談理則經,其文則傳。 《圓覺》之深妙,《楞嚴》之宏博,《維摩》之奇肆,駸駸乎鬼谷、 《淮南》上矣。
枚生《七發》,其原玉之變乎?措意垂竭,忽發觀潮,遂成 滑稽,且辭氣跌蕩,恠麗不恆。子建而後,模擬牽率,往 往可厭,然其法存也。至後人為之而加陋,其法廢矣。 《檀弓》簡,《考工記》煩,《檀弓》明,《考工記》奧,各極其妙,雖非 聖筆,未是漢武以後人語。
孟軻氏「理之辨而經者,莊周氏理之辨而不經者,公 孫僑事之辨而經者,蘇秦事之辨而不經者」,然材皆 不可及。
吾嘗怪庾子嵩不好讀《莊子》,開卷至數行,即掩曰:「了 不異。」人以為此本無所曉而漫為大言者,使曉人得 之,便當沈湎濡首。
《呂氏春秋》文有絕佳者,有絕不佳者,以非出一手故 耳。《淮南鴻烈》雖似錯雜,而氣法如一,當由劉安手裁。 揚子雲稱其「一出一入,字值百金。」《韓非子》文甚奇,如 亢倉、鶡冠之流,皆偽書。
賈太傅有經國之才,言言著龜也。其辭覈而開,健而 飫。
西京之流,而東也,其王褒為之導乎?由學者靡而短 於思,由才者俳而淺於法。劉中壘宏而肆,其根雜;楊 中散法而奧,其根晦。《法言》所云「故眼之」,是何語? 東京之衰也,其始自敬通乎?蔡中郎之文弱,力不副 見,差去浮耳。王充野人也,其識瑣而鄙,其辭散而冗, 其旨乖而穉,中郎愛而欲掩之,亦可推矣。 嗚呼!子長不絕也,其書絕矣。千古而有子長也,亦不 能成《史記》。何也?西京以還,封建、宮殿、官師、郡邑,其名 不雅馴,不稱書矣,一也;其詔令辭命、奏書賦頌,鮮古 文,不稱書矣,二也;其人有籍,信、荊、聶、原嘗、無忌之流 足模寫者乎?三也;其詩有《尚書》《毛詩》《左氏》《戰國策》、韓 非、呂不韋之書足薈蕞者乎?四也。嗚呼!豈惟子長,即 「尼父亦然,《六經》無可著手矣。」
孟堅敘事,如「霍氏上官之郄廢,昌邑王奏事」,趙韓吏 跡,京房術敗,雖不得如化工肖物,猶是顧凱之、陸探 微寫生,東京以還,重可得乎?陳壽簡質,差勝范曄,然 宛縟詳至,大不及也。
曹公莽莽,古直悲涼。子桓、《小藻》,自是樂府本色;子建 天才流麗,雖譽冠千古,而實遜父兄。何以故?材太高, 辭太華。
稽叔夜土木形骸,不事雕飾,想於文亦爾。如《養生論》 《絕交書》類信筆成者,或遂重犯,或不相續,然「獨造」之 語,自是奇麗超逸,覽之躍然而醒。詩少涉矜持,更不 如嗣宗。吾每想其人,兩腋習習風舉。
陸士衡翩翩藻秀,頗見才致,無柰俳弱。何安仁氣力 勝之,趣旨不足。太沖莽蒼,《詠史》《招隱》,綽有兼人之語, 但太不雕琢。
李令伯《陳情》一表,天下稱孝。後起拜漢中,自以失分 懷怨,應制賦詩云:「人亦有言,有因有緣。仕無中人,不 如歸田。明明在上,斯語豈然?」謝公東山捉鼻,恆恐富 貴逼人,既處台鼎,嫌隙小搆,見桓子野彈琴撫怨詩 一曲,至捋鬚流涕。殷深源臥不起,及後敗廢。時云:「會 稽王將人上樓,著去梯,匹如始作,養劉不出山時觀」, 有何不可,乃知嚮者都非真境王武子讀孫子荊詩而云:「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 此語極有致。文生於情,世所恆曉;情生於文,則未易 論。蓋有出之者偶然,而覽之者實際也。吾平生時遇 此境,亦見同調中有此。又庾子嵩作《意賦》成,為文康 所難,而云:「正在有意無意之間。」此是遁辭。料子嵩文 必不能佳,然「有意無意之間,卻是文章妙用。」
偶閱士龍與兄書,前後所評騭者云:「《二祖頌》甚為高 偉,《述思賦》深情至言,實為精妙,恐故未得為兄賦之 最。文賦甚有辭,綺語頗多,文適多體,便欲不清,《詠德 頌》甚復盡美,《漏賦》可謂精工。」又云:「張公父子亦語雲, 兄文過子安。雲謂兄作二京,必傳無疑。」又云:「張公賦 誄自過五言詩耳,《元泰誄》自不及士祚《誄兄丞相箴》 小多,不如《女史箴》耳。」又云:「登樓名高,恐未可越,《祖德 頌》無乃諫語耳。然靡糜清工,用辭緯澤,亦未易,恐兄 未熟視之耳。」又云:「蔡氏所長,唯銘頌耳,銘之善者,亦 復數篇,其餘平平兄詩賦,自興絕域,不當稍與比較。」 按張為司空,蔡則中郎也。又云:「嘗聞湯仲歎《九歌》,昔 讀《楚辭》,意不大愛之,頃日視之,實自」清絕,滔滔故自。 是識者,古今來為如此文,此為宗矣。真元盛稱《九辨》, 意甚不愛。其兄弟間議論如此,大自可采。
孫興公云:「潘文淺而淨,陸文深而蕪。」又云:「潘文爛若 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揀金,往往見寶。」又茂先 嘗謂士衡曰:「人患才少,子患才多。」然則陸之文病在 多而蕪也。余不以為然。陸病不在多而在模擬,寡自 然之致。
《晉史》不載夏侯孝若《東方朔贊》而載其《訓弟文》,真無 識者也。
庾開府事實嚴重而寡深致。所賦《枯樹哀江南》,僅如 郗方回奴,小有意耳,不知何以貴重?若是江總、徐陵 淫麗之辭,取給盃酒,責花鳥課。只後主君臣唱和,自 是景陽宮井中物。
吾於文雖不好六朝人語,雖然,六朝人亦那可言。皇 甫子循謂「藻豔之中有抑揚頓挫,語雖合璧,意若貫 珠,非書窮五車,筆含萬化,未足雲也。」此固為六朝人 張價,然如潘左諸賦及王文考之《靈光》、王簡棲之《頭 陀》,令韓柳授觚,必至奪色。然柳州《晉問》、昌黎《南海神 碑》《毛穎傳》,歐蘇亦不能作,非直時代為累,抑亦天授 有限。
《晉書》《南北史》《舊唐書》,稗官小說也;《新唐書》,贗古書也; 《五代史》,學究史論也;《宋元史》,爛朝報也。與其為《新唐 書》之簡,不若為《南北史》之繁;與其為《宋史》之繁,不若 為《遼史》之簡。
正史之外,有以偏方為紀者,如劉知幾所稱地理,當 以常璩《華陽國志》、盛弘之《荊州記》第一;有以一言一 事為記者,如劉知幾所稱瑣言,當以劉義慶《世說新 語》第一;散文小傳,如伶元《飛燕》雖近褻,《虯髯客》雖近 誣,《毛穎》雖近戲,亦是其行中第一。它如王粲《漢末英 雄》、崔鴻《十六國春秋》、葛洪《西京雜記》、周稱《陳留耆舊》、 周楚之《汝南先賢》、陳壽《益都耆舊》、虞預《會稽典錄》、辛 氏《三秦》羅含《湘中朱贛》《九州闞駟》《四國》《三輔黃圖》《酉 陽雜俎》之類,皆流亞也。《水經註》非註,自是大地,史 陳正字,陶洗六朝,鉛華都盡,托寄大阮,微加斷裁,而 天韻不及律體,時時入古,亦是矯枉之過。開元彩筆, 無過燕、許,制冊碑頌,舂容大章,然比之六朝,《明》《易》差 勝,而淵藻遠卻。敷文則衍,徵事則狹。許之應制七言, 宏麗有色,而他篇不及。李嶠燕之岳陽以後,感概多 工,而實際不如始興。
退之《海神廟碑》,猶有相如之意;《毛穎傳》,尚規子長之 法;子厚《晉問》,頗得枚叔之情。《段太尉逸事》,差存孟堅 之造,下此益遠矣。
子厚諸記,尚未是西京,是東京之潔峻有味者。《梓人 傳》柳之懿乎?然大有可言。「相職居簡,握要,收功用賢」, 在於形容梓人處己妙,只一語結束,有萬鈞之力可 也。乃更喋喋不已。夫使引者發而無味,發者冗而易 厭,奚其文,奚其文?
人謂唐以詩取士,故詩獨工,非也。凡省試詩,類鮮佳 者,如錢起《湘靈》之詩,億不得一,李肱《霓裳》之製,萬不 得一。律賦尤為可厭。白樂天所載元珠斬蛇,並韓柳 集中存者,不啻村學究語。「杜牧阿房,雖乖大雅,就厥 體中,要自崢嶸擅場,惜哉其亂!」數語,議論益工,面目 益遠。
「談理而文」,質而不厭者,匡衡。「談事而文,俳而不厭者, 陸贄。子瞻蓋慕贄而識未逮者。」
文至於隋唐而靡極矣,韓、柳振之,曰「斂華而實也。」至 於五代而冗極矣,歐、蘇振之,曰「化腐而新也。」然歐蘇 則有間焉,其流也使人畏難而好易。
楊、劉之文靡而俗,元之之文旨而弱,永叔之文雅而 則,明允之文渾而勁,子瞻之文爽而俊,子固之文腴 而滿,介甫之文峭而潔,子由之文暢而平,於《鱗》雲憚 於修辭,理勝相掩,誠然哉,談理亦有優劣焉。茂叔之 簡俊,子厚之沈深,二程之明當,紫陽其稍冗矣,訓詁則無加焉。
余嘗《序文評》曰:「國初之業,潛溪為冠,烏傷稱輔。臺閣 之體,東里闢源,長沙道流;先秦之則,北地反正,歷下 極深,新安見裁。理學之逃,陽明造基。晉江、毗陵藻梲 六朝之華,昌穀示委,勉之汎瀾。」大要盡之矣。
宋景濂如「酒池肉林,直是豐饒,而寡芍藥之和。」王子 充、胡仲申二公如「官廚內醞」,差有風法,而不堪清絕。 劉伯溫如「叢臺少年,入說社便辟流利,小見口才。」高 季迪如「拍張檐幢,急迅眩眼。」蘇伯衡如「十室之邑,粗 有街市,而乏委曲。方希直如奔流滔滔,一瀉千里,而 瀠洄滉瀁之狀頗少。」解大紳如遞夾快馬,急速而少 步驟。楊士奇如「措大作官,人,雅步徐言,詳和中時露 寒儉」,又如新廷尉牘,有法而簡。丘仲深如太倉粟陳 陳相因,不甚可食。李賓之如「開講法師上堂」,敷腴可 聽,而實寡精義。陸鼎儀如「《何敬》容好整潔,夏月熨衣 焦背。」程克勤如「借面弔喪,緩步嚴服,動止舉舉,而乏 至情。」吳原博如「茅舍竹籬,粗堪坐起」,別無偉麗之觀。 王濟之如長武城五千兵,閑整堪戰,而傷於寡。羅景 鳴如藥鑄鼎,雖古色驚人,原非三代之器。桑民懌如 《社劇夷歌》,亦自滿眼充耳。楊君謙如夜郎王,小具君 臣,不知漢大。羅彝正如姜斌道士升講壇,語不離法, 而元趣自少。陳公甫如坐禪僧,聖諦一語,東塗西抹, 亦自動人。祝希哲如吃人氣迫,期期艾艾;又如拙工 製錦,絲理多恨。王伯安如食哀家梨,吻咽,快爽不可 言;又如飛瀑布岩,一瀉千尺,無淵渟沈冥之致。崔子 鍾如古法錦,文理黯然,雅色可愛,惜窘邊幅。湛源明 如乞食道人,記經唄數語,沿門唱誦。李獻吉如樽彝 錦綺,天下瑰珤,而不無追蝕絲理之病。何仲默如雉 翬五彩,飛不百步,而能鑠人目睛。徐昌穀如風流少 年,顧景自愛。鄭繼之如孔北海言事,志大才短。王子 衡如絲笮旄牛,珍貴能負,而不曉步驟。康德涵如嘶 聲人唱,《霓裳散序》,格高音卑。王敬夫如狐禪鹿僊,亦 自縱橫。高子業如玉盤露屑,故是清貴。如寒淡何。夏 文愍如登小丘,展足見平野,然是疏議耳。王稚欽書 牘如「麗人訴情,他文則改鼠為璞,呼驢作衛。江景昭 如入鴻臚館,鳥語侏𠌯,一字不曉。廖鳴吾如屠沽小 肆,強作富人,紛紜殊增,厭賤。郭價夫如鄉老敘事,粗 見亹亹。豐道生如骨董肆,真贗雜陳,時亦見寶,而不 堪儇詐。李舜臣如盆池中金魚,政使足翫,江湖空闊, 便自渺然。陳約之如小徑」落花,衰悴之中,微有委豔。 黃德兆如山徭強作漢語,不免鴂舌。黃勉之如新安 大商,錢帛米糓金銀俱足,獨法書名畫不真。陸浚明 如捉麈尾人,從容對談,名理不乏。江於順如試風雛 鷹,矯健自肆。袁永之如「王武子擇有才兵家兒,命相 不厚。」呂仲木如夢中囈語不休,偶然而止。馬伯循如 「河朔餐羊酪漢,羶肥逆鼻。」顏惟喬如暴顯措大,不堪 造作。楊用脩如繒綵作花,無種種生氣。屠文升如小 家子,充烏衣諸郎,終不甚似。王允寧如下邑工琢玉 器,非不奇貴,痕跡宛然。又如王子師學華相國,在形 跡間,所以愈遠。羅達夫如講師參禪,兩處著腳,俱不 堪高坐。王道思如金市中甲第,堂構華燠,巷空「宛轉。 第匠師手,不讀《木經》,中多可憾。」許伯誠如通津郵,資 用本少,供億不虛。薛君采如「嚼白蠟,杖青蘆」,不勝淡 弱。朱子價如「小兒吹蘆笙,得一二聲,似欲隸太常。」喬 景叔如江東秀才,文弱都雅,而氣不壯。吳峻伯如佛 門中講師雖多而不識本面目。歸熙甫如秋潦在地, 有時汪洋,否則一瀉而已。盧少楩如春水橫流,滔蕩 縱逸,而少歸宿。梁公實如貧士好古器,非不得一二 醒眼者,政苦難繼耳。宗子相如,駿馬多蹶,又如妙音 聲人,止解唱《渭城》一曲,日日在耳。李於麟如商彝周 鼎,海外瑰寶,身非三代,人與波斯,胡可重不可議。 文章之最達者,則無過宋文憲濂、楊文貞士奇、李文 正東陽、王文成守仁、《宋庀》材甚博,持議頗當,第以敷 腴朗暢為主,而乏裁剪之功,體流沿而不返,詞枝蔓 而不修,此其短也。若乃機軸,則自出耳。楊尚法源出 歐陽氏,以簡淡和易為主,而乏充拓之功,至今貴之, 曰「臺閣體。」李源出虞道園,穠於楊而法不如,簡於宋 而學不足,豈非天才固優,憚於結撰故耶?王資本超 逸,雖不能湛思,而緣筆起趣,殊自斐然,晚立門戶,辭 達為宗,遂無可取,其源實出蘇氏耳。烏傷王禕、金華 胡翰,雜用歐、曾、蘇、黃家語,空於文憲而力勝之。劉誠 意用諸子,蘇伯衡、方希古皆出眉山父子。方才似高, 然少波瀾耳。解大紳文實勝詩,頗自足發,不知所裁。 胡光大、楊勉仁、金幼孜、黃宗豫、曾子啟、王行儉諸公, 皆廬陵之羽翼也。「劉文安充而近,丘文莊裁而俗,楊 文懿該而凡,彭文思達而易」,復有程克勤、吳原博、王 濟之、謝鳴治諸君,亦李流輩也。王稍知,慕昌黎有體 要,惜才短耳。南城羅景鳴欲振之,其源亦出昌黎,務 抉奇奧,窮變態,意不能似也。吳中祝允明,始倣諸子 習《六朝》,材更僻澀不稱,皆似是而非者,然古文有機
矣。何、李之外,始有康德涵。康源出秦、漢,然粗率而弗工,有質木者可取耳。「王子衡」出諸子,然拘碎而弗暢。「崔子鍾」出《左氏》,《檀弓》、柳氏,才力綿淺,而能以法勝之, 精簡有次。陸浚明出班、《史》、韓、柳氏,閒雅有法,小窘變 態。黃勉之出潘、陸,任庾,整麗而不圓。「王允寧」出《史》《漢》, 善敘事,工句而不曉篇法,神采不流動。高子業、陳約 之出《東京雜史》,筆雅潔可喜,氣乃不長。江以達、屠文 升、袁永之亦是流派。江豪而雜,屠法而冗,袁雅而弱。 鄭繼之出西京,頗蒼老而短。晉江出曾氏而太繁,毗 陵出蘇氏而微濃,皆一時射鵰手也。晉江開闔既古, 步驟多贅,能大而不能小,所以遜曾氏也。毗陵從偏 處起論。從小處起法。是以墮彼雲霧中。
《文章九命》
[編輯]古人云:「詩能窮人。」究其質情,誠有合者。今夫貧老愁 病,流竄滯留,人所不謂佳者也,然而入詩則佳;富貴 榮顯,人所謂佳者也,然而入詩則不佳:是一合也。泄 造化之祕,則真宰默讎;擅人群之譽,則眾心未厭。故 呻佔椎琢,幾於伐性之斧;豪吟縱揮,自傅爰書之竹。 矛刃起於兔鋒,羅網布於鴈池,是二合也。循覽往匠, 良少完終,為之愴然以慨,肅然以恐。曩與同人戲為 文章九命:一曰貧困,二曰嫌忌,三曰玷缺,四曰偃蹇, 五曰流竄,六曰刑辱,七曰夭折,八曰無終,九曰無後。 一貧困,顏淵簞食瓢飲,原思「藜藿不糝,子夏衣若懸 鶉,列子不足嫁衛,莊周貸粟監河。枯魚自擬,黔婁,被 不覆形;東方朔苦饑欲死,願比侏儒」;司馬相如家徒 壁立,典鷫鸘陽昌家傭酒。太史公無賂贖罪,乃至就 腐。匡衡為人傭書,東郭先生履行雪中,足指盡露。王 章病無被,臥牛衣中。王充游市肆,閱所賣書,《范史》雲: 「釜中生塵。」第五頡無田宅,寄上靈臺中,或十日不炊。 郭林宗以衣一幅障出入,入則護前,出則掩後。孫晨 有槁一束,暮臥旦卷。吳瑾傭作讀書;趙壹言「文籍雖 滿腹,不如一囊錢。」束晳債家相敦,乞貸無處。王尼食 車牛,竟餓死;董京殘絮覆體,乞丐於市;夏統採梠求 食;郤詵養雞種蒜,以給治喪;陶潛驅饑乞食,思效冥 報;應璩。屠蘇發徹,機榻見謀。昋道元《與天公牋》,言「布 衣粗短,申腳足出,攣捲脊露。」張融寄居一小船,放岸 上。虞龢遇雨,舒被覆書,身乃大濕。王智深嘗五日不 得食,掘莞根食之。劉峻家有悍室,轗軻憔悴。裴子野 借官地二畝,蓋茅屋數間。盧叟每作一布囊,至貴家 飲噉,後餘肉餅付螟蛉。杜甫浣花蠶月,乞人一絲兩 絲。鄭虔履穿四明雪,饑拾山陰橡;蘇源明爇薪照字, 垢衣生蘚;陽城屑榆,作粥不干鄰里。賈島歎鬢絲如 雪,不堪織衣;孟郊苦寒,恨敲石無火;盧仝長鬚赤腳, 灌園自資;周朴寄食僧居,不能娶婦;國朝如聶大年、 唐寅輩,咸旅食廛居,不堪其憂。邇來謝客,餬口四方, 俞子抱影寒廬,盧生無立錐之地以死。余嘗有詩貽 謝云:「隱士代失職,達者慚其故。」
《二嫌忌》:屈原見忌,上官孫臏見忌,龐涓、韓非見忌。李 斯、莊周見忌,惠子、荀卿見忌,春申、賈誼見忌,絳灌董 仲舒見忌,公孫蔡邕見忌,王允、邊讓、孔融、楊脩見忌, 魏武、曹植見忌,文帝、虞翻見忌。孫權、張華見忌。荀勖、 陸機見忌,盧志、謝混見忌,宋祖、劉峻見忌。梁高、薛道 衡、王胄見忌,隋煬、柳䛒見忌,諸葛穎、張九齡、李邕、蕭 「穎士見忌李林甫;顏真卿見忌元載;武元衡見忌王 叔文;韓愈見忌李逢吉;李德裕見忌李宗閔;白居易 見忌李德裕;溫庭筠、李商隱見忌令狐綯;韓偓見忌 崔引;楊億見忌丁謂;蘇軾見忌舒亶;李定、石介見忌 夏竦。或以才高畏逼,或以詞藻慚工,大則斧鑕,小猶 貝錦。近代李獻吉、薛君采輩,亦遭讒沮,不可悉徵 三玷缺。」顏光祿《家訓》云:「自古文人,多陷輕薄。屈原顯 暴君過,宋玉見遇俳優;東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馬長 卿竊貲無操;王褒過彰僮約;揚雄德敗美新;李陵降 辱夷虜,劉歆反覆莽世;傅毅黨附權門;班固盜竊父 史;趙元叔抗竦過度;馮敬通浮華擯壓;馬季長佞媚 獲誚;蔡伯喈同惡受誅」,吳質詆訶鄉里;曹植悖慢犯 法,杜篤乞假無厭;路粹隘狹已甚;陳琳實號麤疏;繁 欽性無檢格;劉楨屈強輸作,王粲率疏見嫌;孔融、禰 衡,傲誕致隕;楊脩、丁廙,扇動取斃;阮籍無禮敗俗,嵇 康陵物凶終;傅元忿鬥免官,孫楚矜誇凌上;陸機犯 順陵險;潘岳乾沒取危,顏延年負氣摧黜;謝靈運空 疏亂紀;「王元長凶賊自貽,謝元暉侮慢見及」,雖天子 有才華者,漢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皆負世議。 予謂顏公談尚未悉,如儀;秦代厲,權謀翻覆;韓非刻 薄招忌,李斯臾虐覆宗,劉安好亂亡國,陸賈納賂夷 荒,枚皋輕冶媒賤,楊惲怨望被刑,匡衡阿比中貴,劉 向誣罔黃白谷;杜宗傅戚里,王充狂誕非聖,陳壽售 米史筆。劉琨少沒權游,孫綽人稱穢行。王儉市國取 相,沈約乘時徼封,張纘杯酒殺人謝超宗。鮓納間; 伏挺納賄削髮;魏收,淫婢徵賄;江總,獻諂麗詞;世基 從臾荒君;世南遨遊二帝四傑,皆競輕浮;沈宋並馳 險獪;李嶠浮沈致責;蘇味道摸稜充位;張說大肆苞 苴;賀知章縱心沈湎;王維、鄭虔,陷身逆虜;柳宗元、劉禹錫躁事權臣;劉長卿怨懟多忤;嚴武驕矜無上;李 白見辟狂王;崔顥數棄伉偶;元稹改節奧援;「李德裕 樹黨掊擊,王建連姻貂璫,李益感恩藩鎮,楊億謔侮 同舍,曾鞏陵鑠維桑,歐陽修乖名濮議,蘇軾取攻蜀 黨,王安石元豐斂怨,陸游平原失身人主」,如梁武、隋 煬,湘東長城,違命昏德,不足言矣。以唐文元之賢,而 閨門之行不可三緘,況其他乎?即如吳邁、袁、杜必簡 之流,不能盡徵。邇時李獻吉氣誼高世,亦不免「狂簡」 之譏。他若解大紳、劉原溥、桑民懌、唐伯虎、王稚欽、常 明卿、孫太初、王敬夫、康德涵,皆紛紛負此聲者。何也? 內恃則出入弗矜,外忌則攻摘加苦故爾。然寧為有 瑕璧,勿作無瑕石。
四:「偃蹇孫卿,垂老蘭陵;避讒引卻孟氏;再說不合,徬 徨出晝。長卿為郎,數免婆娑茂陵;仲舒既罷江都,衡 門教授賈生;長沙卑濕,作《鵩賦》;東方朔久困執戟,作 《客難》;揚雄白首校書,作《解嘲》;馮衍老廢於家,作《顯志 賦》;陳壽以謗議再致黜辱;孫楚以輕石苞湮廢積年; 夏侯湛中郎不調,作《抵疑》;《卻正》;三十年不過六百石」, 作《釋譏》;潘安仁三十年一進階,再免,一除名一不拜, 作《閒居賦》;卞彬擯棄形骸,仕既不遂,作《蚤蝨蝸蟲賦》; 劉峻為梁武昕抑不見用,作《辨命論》;何僩宦遊不進, 作《拍張賦》;盧思道宦途遲滯,作《孤鴻賦》;盧詢祖斥修 邊堠,作《長城賦》;王沈為掾鬱鬱,作《釋時論》;蔡凝為長 史不得志,作《小室賦》;劉顯六十餘,曳裾王府;丘靈鞠 不樂武位,欲掘顧榮塚。劉孝綽前後五免;蕭惠開仕 不得志,齋前悉種白楊;庾仲容、王籍、謝幾卿俱久不 調,沈酣以終。伏挺十八出仕,老而不達,其子以恚恨 從賊。侯白欲用,輒止得五品食,旬日而終。四傑惟盈 川至令長;李杜,淪落吳、蜀;孟浩然以禁中忤旨,放還 終老;薛令之以苜蓿致嫌奪官,蕭穎士及第三十年 纔為記室。王昌齡詩名滿世,棲遲一尉。賈島、溫飛卿 皆以龍鱗魚服,顛躓不振。孟郊、公乘億、溫憲、劉言史、 潘賁之徒,老困名場,僅得一第。或方鎮一辟,憔悴以 死。至其詩所謂「鬢毛如雪心如死,猶作長安下第人。」 「十上十年皆下第,一家一半已成塵。一領青衫消不 得,著朱騎馬是何人?」又有「揶揄路鬼,憔悴波臣。」「獼猴 騎土牛,鯰魚上竹竿」之喻。噫!其窮甚矣。胡仲申、聶大 年、劉欽謨、卞華伯、李獻吉、康德涵、王敬夫、薛君采、常 明卿、王稚欽、皇甫子、安子循、王道思,皆邇時之偃蹇 者。
五:《流貶》:流徙則屈原、呂不韋、馬融、蔡邕、虞翻、顧譚、薛 榮、卞鑠、諸葛厷、張溫、王誕、謝靈運、謝超宗、劉祥、李義 府、鄭世翼、沈佺期、宋之問、元萬頃、閻朝隱、郭元振、崔 液、李善、李白、吳武陵;明則宋濂、瞿佑、唐肅、豐熙、王元 正、楊慎;貶竄則賈誼、杜審言、杜易簡、韋元旦、杜甫、劉 允濟、李邕、張說、張九齡、李嶠、王勃、蘇味道、崔日用、武 「平一、王翰、鄭虔、蕭穎士、李華、王昌齡、劉長卿、錢起、韓 愈、柳宗元、李紳、白居易、劉禹錫、呂溫、陸贄、李德裕、牛 僧孺、楊虞卿、李商隱、溫庭筠、賈島、韓偓、韓熙載、徐鉉、 王禹偁、尹洙、歐陽修、蘇軾轍、黃庭堅、秦觀、王安中、陸 游、明則、解縉、王九思、王廷相、顧璘、常倫、王慎中輩俱 所不免。窮則窮矣」,然山川之勝,與精「神有相發者」 六:刑辱:孫臏刖足,范雎折脅,張儀捶至數百,司馬遷 腐刑,申公胥靡,禰衡鼓吏,劉楨尚方磨石,張溫幽繫, 馬融、蔡邕、班固之流,至謝莊、崔慰祖、袁彖、陸厥輩,咸 髡鉗短後,城旦鬼薪。諸葛勗有《東野徒賦》,酈炎有《遺 令》四帖,高爽有《鑊魚賦》,杜篤有《吳漢誄》,鄒陽、江淹俱 有上書,皆是囚繫中成者。明初文士,往往輸作耕佃, 邇來《三木》「赭衣」,亦所不免。
七夭折。楊烏七歲,預元文,九歲卒。夏侯榮七歲屬文, 十三歲戰歿。范攄之子,七歲能詩,十歲卒。王子晉十 五,對。師曠十七上賓於帝,周不疑,蕭子回十七被殺。 林傑六歲能文,十七歲卒。夏侯稱、劉義真、蕭鏗、陳叔 慎、陳伯茂俱十八,義真及鏗俱賜死。袁著十九,陸瓚, 邢居實二十,王寂,蕭瓛二十一,徐份九歲為《夢賦》,與 何炯俱二十二,劉宏二十三,王弼、王脩、王延壽、王絢、 何子朗俱二十四,袁耽、劉景素二十五,禰衡、王訓、李 賀俱二十六,衛玠、王融俱二十七,酈炎、陸厥、崔長謙 俱二十八,楊經、沈友、王勃俱二十九,陶丘洪、阮瞻、到 鏡、到伉、劉苞、歐陽建俱三十,梁昭明、劉訏俱三十一, 顏淵、陸績、劉敲、盧詢祖俱三十二,賈誼、王僧綽俱三 十三,陸琰三十四,蕭子良、謝瞻、崔慰祖俱三十五,駱 統、王洽、劉琰、王鍚、王僧達、謝朓俱三十六,謝晦、王曇 首、謝惠連、蕭緬、陸玠俱三十七,王珉、王儉、王肅俱三 十八,王濛三十九,嵇康、歐陽詹俱四十。近代:高啟、鄭 善夫、何景明、高叔嗣俱三十九,王謳、殷雲霄、林大欽 及友人宗臣俱三十六,梁有譽三十五,常倫三十四, 徐禎卿、陳束俱三十三,李兆先二十七,梁懷仁、馬拯 僅二十餘,又有蘇福年十四,蔣燾十七,「蘭摧玉折」,信 哉
「《八無終》:韓非、蒙毅、晁錯、楊惲、京房、賈捐之、班固、袁著崔琦、蔡邕、孔融、楊脩、禰衡、邊讓、張裕、周不疑、酈炎、夏侯元、高岱、沈友、韋曜、賀邵、韋昭、嵇康、呂安、張華、裴頠、 石崇、潘岳、孫拯、歐陽建、陸機、陸雲、符朗、謝混、顏峻、劉 義真、劉景素、沈懷文、謝脁、劉之遴、王僧達、王融、檀超、 丘巨源、謝超宗、荀丕、蕭鏘、蕭鑠、蕭鋒、蕭賁、崔浩、荀濟」、 王昕、宇文㢸、楊汪、陸琛、王炘、楊愔、溫子昇、虞綽、傅縡、 章華、王胄、薛道衡、劉逖、歐陽秬、張蘊古、劉褘之、李福 業、王無競、王劇、王勔、范履冰、苗神客、陳子昂、王昌齡、 李邕、王涯、舒元輿、盧仝、姚漢衡,劇燕路德延、汪台符、 郭昭慶、鍾謨、潘佑、高啟、張羽、張孟兼、孫蕡、解縉《以冤》, 李斯、劉安、主父偃、息夫躬、何晏、鄧颺、隱蕃、桓元、殷仲 文、傅亮、謝晦、謝靈運、范曄、孔熙先、謝綜、王偉、伏知命、 張衡、鄭愔、宋之問、崔湜、蕭至忠、薛稷、蘇渙、江為、宋齊 丘、鄭首俱以法;屈原、杜篤、周處、劉琨、郭璞、任孝恭、袁 淑、袁粲、王僧綽、陳叔慎、許善心、駱賓王、張巡、顏真卿、 溫庭皓、周朴、孫晟、陳喬、文天祥、余闕、王禕、方孝孺以 義,陳遵、鍾會、蔣顯、夏侯榮、衛恆、曹攄、王衍、庾敳、袁飜、 袁山松、殷仲堪、羊璿之、沈警、沈穆之、鮑照、袁嘏、張纘、 江簡、鮑泉、尹式、孔德紹、王由、韋諛、蕭瓛、王頍、祖君彥、 虞世基、皮日休以「亂」,他如王筠以「井」,王延壽、何長瑜、 盧照鄰以「水」,張始均以「火」,伊璠以猛獸,近代常倫以 「狂刃」,韓邦奇、馬理、王維禎以地震,至若高貴鄉公、梁 簡文、《湘東王》,魏孝靜,隋煬所不敢論。
「九無後。叔向之鬼既餒,中郎之女僅存。劉瓛、劉璉,並 廢蒸嘗。劉敲、劉訏、何引、何點,先虛伉儷。」李太白、蕭穎 士有子,而獨孫女流落,俱為市人。妻崔曙一女,名星, 白公一姪曰龜。王維四弟無子,陽城三昆不娶。孔融 子女,髫年被刑。機、雲會曄,期功駢僇,王筠闔門盜手。 神理荼酷,於斯極矣。邇來宗臣王維禎、高岱亦然。 吾於丙寅歲以瘡瘍在床褥者,逾半歲幾殆。殷都秀 才過而戲曰:「當加十命矣。」蓋謂惡疾也。因援筆志其 人。伯牛病癩,長卿消渴,趙岐臥蓐七年,朱超道歲晚, 沈痾、元晏善病至老,照鄰惡疾不愈,至投水死。李華 以風痺終楚,杜臺卿聾廢祖珽,胡旦瞽廢少陵。三年 瘧疾,一鬼不消。
又別本,一《知遇》,二「傳誦,三『證仙』」 ,四「貧困,五偃蹇,六『嫌忌』」 ,七「刑辱」 ,八「夭折」 ,九「無後。」 今存《知遇》《傳誦》《證仙》,以補原本所闕。餘與本集略同,俱不錄。
一知遇
自古文章,於人主未必遇,遇者政不必佳,獨司馬相 如於漢武帝奏《子虛賦》,不意其今人,至歎曰:「朕獨不 得此人同時哉?」奏《大人賦》則大悅,飄飄有凌雲之氣。 既死,索其遺篇,得《封禪書》,覽而異之。此是千古君臣 相遇,令傅粉大家讀之,且不能句矣。下此則隋煬恨 空梁於道衡,梁武絀徵事於孝標,李朱崖至屏白香 山詩不見,曰:「見便當愛之。」僧虔拙筆,明遠累辭,於乎! 忌則忌矣,後世覓一解,忌人了不可得。
李青蓮起自布素,入為供奉,「《龍舟》移饌,《獸錦》奪袍,天 子調羹,宮妃捧硯」,晚雖淪落,亦自可人。
王岐公珪為學士,上嘗月夜召入禁中,對設一榻賜 坐,王謝不敢。上曰:「所以夜相命者,政欲略去苛禮,領 略風月耳。」既宴,水陸奇珍,仙韶霓羽,酒行無算。左右 姬嬪悉以領巾紈扇索詩,王一一為之,咸以珠花一 枝潤筆,衣袖皆滿。五夜,乃令以金蓮歸院。翼日,都下 盛傳天子請客,亦奇遇也。
韓翊罷府閒居,不得意。一日夜半,客叩門急賀曰:「員 外除駕部郎中知制誥。」翊諤然曰:「誤矣。」客曰:「邸報知 制誥闕人,中書兩進名,不從。又請之曰:『與韓翊。時有 與公同姓名為江淮刺史者。又具二人進,御批曰:『春 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 青煙散入五侯家』。與此韓翊』」客曰:「此非員外詩耶?」翊 曰:「是不誤矣。」
唐宣宗見伶官歌白傅《楊柳枝》詞曰:「永豐東角荒園 裡,不見楊花撲面飛。」因命取永豐柳兩株植禁中。
二傳誦
大曆中賣一女子,姿首如常,而索價至數十萬,云:「此 女子誦得白學士《長恨歌》,安可他比。」 元稹《連昌宮》 等辭,凡百餘章,宮人咸歌之,呼為元才子。 王昌齡、 王渙之、高適微服酒樓,諸名妓次第而歌,咸是其詩, 因歡飲竟日。 李賀樂府數十首,流傳絃管。又李益 與賀齊名,每一篇出,輒以重賂購之入樂府,稱為「二 李。」嗚呼!彼伶工女子者,今安在哉?
大曆中,新羅國上書,請以蕭夫子穎士為師。 元和 中,雞林賈人鬻元白詩云:「東國宰相以百金易一篇。 偽者輒能辨。」 元豐中,契丹使人俱能誦蘇子瞻文。
三證仙
自古文章之士,稱以仙去者,理或有之。蓋天地沖美 之氣,見鍾獨多,生有所自出,有所為則去有所歸,固 其宜耳。淮南王與八公上昇,東方朔西入瑤池,司馬 季主委羽托化,莊周為太元博士,嵇康為中央鬼帝, 郭璞為都錄司命,賈誼為西明都禁郎,陶侃為西河侯,謝幼輿為左副監,曹植為遮須國王,蔡邕為修文 郎,季札、荀彧俱為北明公,劉楨、徐幹、王粲俱為郎中, 王茂弘為尚書令,陶隱居為蓬萊都水監,李長吉召 賦《玉樓記》;白居易為海山院主,韓退之為真官,寇萊 公為閻浮提王,石曼卿為芙蓉城主,蘇子瞻為奎宿, 劉景文為雷部掌事,沈文通為地下曹司,杜少陵為 文星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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