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忠公文集 (四部叢刊本)/居士集卷第十五

歐陽文忠公文集　居士集卷第十五

宋 歐陽脩 撰 宋 胡柯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元刊本

居士集卷第十五　　歐陽文忠公集十五

　　賦五首〈雜文五首附〉

　　　黃楊樹子賦〈並序〉

夷陵山谷間多黃楊樹子江行過絶險處時時從舟

中望見之鬱鬱山際有可愛之色獨念此樹生窮僻

不得依君子封殖備愛賞而樵夫野老又〈一無又字〉不知

甚惜作小賦以歌之

夫漢武之宮叢生五柞景陽之井對植𩀱桐髙秋

羽獵之𮪍半夜嚴粧之鍾鳯蓋朝拂銀牀暮空固巳

葳蕤近日的皪〈一作灼爍〉含風婆娑萬戸之側生長深宮

之中豈知緑蘚靑苔蒼崖翠壁枝蓊鬱以含霧〈一作露〉

根屈盤而帶石落落非松亭亭似栢上臨千仞之盤

薄下有驚湍之濆激澗斷無路林髙色偏依最險

之處獨立無人之跡江已〈一作有〉轉而猶見峯漸回而

稍隔嗟乎日薄雲昬煙霏〈一作飛〉露滴勁節以誰賞

抱心而誰識徒以竇穴風吹隂崖雪積哢山鳥之

嘲𠹗裊驚猿之寂歷無遊女兮長攀有行人兮暫息

節旣晚而愈茂歲已寒而不易乃知張騫一見須移

海上之根陸凱如逢堪𭔃隴頭之客

　　　鳴蟬賦〈並序〉

嘉祐元年夏大雨水奉詔祈晴於醴泉宮聞鳴蟬有

感而賦雲

肅祠庭以祗事兮瞻玉宇之崢嶸收視聽以淸慮兮

齋予心以薦誠因〈一作黙〉以靜而求〈一作觀〉動兮見乎萬

物之情於時朝雨驟止微風不興四無雲以靑天雷

曵曵〈一作隱隱〉其餘聲乃席芳葯臨華軒古木數株空〈一作〉

〈荒〉庭草間爰有一物鳴於樹顚引淸風以長嘯抱纎

柯而永歎嘒嘒非管泠泠絃裂方號而復咽淒欲

斷而還連吐韻以難律含五音之自然吾不知其

何物其名曰蟬豈非因物造形能變化者邪出自糞

壤慕淸虛者邪凌風髙飛知所止者邪嘉木茂樹喜

淸隂者邪呼吸風露能屍解者邪綽約𩀱𩯭修嬋姢

者邪其爲聲也不樂不哀非宮非徴胡然而鳴亦胡

然而止吾甞悲夫萬物莫不好鳴乃四時代謝百

鳥嚶兮一氣候至百蟲驚兮嬌兒奼女語鸝庚兮鳴

機絡緯響蟋蟀兮轉喉哢舌誠可愛兮引腹動股豈

勉彊而爲之兮至於汚池濁水得雨而聒兮飲泉食

土長〈一無長字〉夜而歌兮彼蝦蟇固有欲而蚯蚓又何

求兮其餘大小萬狀不可悉名各有氣𩔖隨其物形

〈一有而字〉不知自止有爭能忽時變以物改咸漠然而

無聲嗚呼逹士所齊萬物一𩔖人於其間所以爲貴

蓋巳巧其語言又能傳於文字是以窮彼思慮耗其

血氣或吟哦其窮愁或發其志意雖共盡於萬物

乃長鳴於百丗予亦安知其然哉聊爲樂以自喜方

將〈一作吾方〉考得失較同異俄而隂雲復興雷電俱擊大

雨旣作蟬聲遂息〈一本賦後有䟦雲予因學書起作賦草他兒一視而過獨小子棐守〉

〈之不去此兒他日必能爲吾此賦也因以予之〉

　　　秋聲賦

歐陽子方〈一無方字墨蹟止作余無上四字〉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

來者悚然而聽之曰異哉𥘉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

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一作風驟雨而〉至其觸於〈一無於字〉物

也鏦鏦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

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墨蹟無聲字〉余謂童子此何聲

也汝出視之童子曰星月〈一作月星〉皎潔明河在天四無

人聲聲在樹間余曰噫嘻悲哉〈一作夫〉此秋聲也胡爲

而來哉蓋夫秋之爲狀也其色慘淡煙霏雲歛其容

淸明天髙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

寂寥故其爲聲也淒淒切切呼號憤發豐草緑縟而

爭茂佳木蔥籠而可恱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

脫其所以摧敗零落者〈墨蹟無者字〉乃其一〈一無一字〉氣之餘

烈夫秋刑官也於時爲隂又兵𧰼也於行用金是謂

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而爲心〈墨蹟有大哉字〉天之於物春

生秋實故其在樂也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爲七月

之律商傷也物旣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

嗟乎草木〈一有之字〉無情有時〈一有而字〉飄零人爲動物惟物

之靈〈一作人惟動物爲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於

中必揺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一有能字〉及憂其智之

所不能〈一有行字〉冝其渥然丹者爲槁木〈一本作黟墨蹟同〉然

黒者爲星星奈何以〈一無以字〉非金石之質〈一有而字〉欲與草

木而爭榮念誰爲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童子莫對

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一作似〉助余之歎息

　　　病暑賦〈和劉原父作〉

吾將東走乎泰山兮履崔嵬之髙峯䕃白雲之揺曵

兮聽石溜之玲瓏松林〈一作竹〉仰不見白日隂壑慘慘

多悲風邈哉不可以坐致兮安得仙人之術解化如

飛蓬吾將西登乎崑崙兮出於九州之外覽星辰之

浮沒視日月之隱蔽披閶闔之淸風飲黃流〈一作河〉之

巨派羽翰不可以揷余之兩腋兮畏舉身而下墜旣

欲泛乎南溟兮瘴毒流膏而鑠骨何異避喧之〈一作而〉

趨市兮又如惡影之就日又欲臨乎北荒兮飛雪層

冰之所聚方窮髮〈一作徼〉無人跡兮乃龍虵之雜處

四方上下皆不得以徃兮顧此大𤍠吾不知夫所逃

萬物並生於天地豈余身之獨遭任寒暑之自然兮

成嵗功而不勞惟衰病之不堪兮譬燎枯而灼焦矧

空廬之湫卑兮甚龜蝸之跼縮飛蚊幸余之露坐兮

壁蠍伺余之入屋〈一作蠅蚊幸余之虛坐兮蝨蠍伺余於壁屋〉頼有客之

哀余兮贈端石與蘄竹得飽食以安〈一作與晝〉寢兮瑩枕

冰而簟玉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兮乃聖賢之髙躅

惟冥心以息慮兮庶可忘於煩酷

　　　憎蒼蠅賦

蒼蠅蒼蠅吾嗟爾之爲生旣無蜂蠆之毒尾又無蚊

䖟之利觜幸不爲人之畏胡不爲人之喜爾形至眇

爾欲易盈杯盂殘瀝砧幾餘腥所希杪忽過則難勝

苦何求而不足乃終日而營營逐氣尋香無處不到

頃刻而集誰相告報其在物也雖微其爲害也至要

乃華榱廣廈珍簟方牀炎風之燠夏日之長神昬

氣蹙流汗成漿委四支而莫舉眊兩目其茫洋惟髙

枕之一覺冀煩歊之暫忘念於爾而何乃於吾而

見殃尋頭撲面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㳂眼眶目欲

而復警臂巳痺而猶攘於此之時孔子何由見周

公於髣髴莊生安得與蝴蝶而飛徒使蒼頭丫髻

巨扇揮颺咸頭垂而腕脫毎立寐而顚僵此其爲害

者一也又如峻宇髙堂嘉賔上客沽酒市脯鋪筵設

席聊娛一日之餘閑奈爾衆多之莫敵或集器皿或

屯幾格或醉醇酎因之沒溺或投𤍠羮遂喪其魄諒

雖死而不悔亦可戒夫貪得忌赤頭號爲景跡一

有霑汙人皆不食奈何引𩔖呼朋揺頭鼓翼聚散倐

忽往來絡繹方其賔主獻酬衣冠儼飾使吾揮手頓

足改容失色於此之時王何暇於淸談賈𧨏堪爲

之太息此其爲害者二也又如醯醢之品醬臡之制

及時月而收藏謹缾罌之固濟乃衆力以攻鑚極百

端而窺覬至於大胾肥牲嘉肴美味蓋藏稍露於罅

𨻶守者或時而假寐𦆵稍怠於防嚴已輒遺其種𩔖

莫不養息蕃滋淋漓敗壞使親朋卒至索爾以無歡

臧獲懷憂因之而得罪此其爲害者三也是皆大者

餘悉難名嗚呼止𣗥之詩垂之六經於此見詩人之

博物比興之爲精冝乎以爾刺䜛人之亂國誠可嫉

而可憎

　　雜文五首

　　　醉翁吟〈並序一作醉翁述〉

余作醉翁亭於滁州〈一作余於滁作醉翁亭有〉太常博士沈遵〈一有〉

〈者字〉好竒之士也聞而〈一止作甞〉往遊焉愛其山水歸而以

琴寫之作醉翁吟三疊去年秋〈一無秋字〉余奉使契丹沈

君〈一作子〉㑹余〈一作於一有於字〉恩冀之間夜䦨酒半〈一無此四字〉

援琴而作之有其聲而無其辭乃爲之辭以贈〈一作遺〉

之其辭曰

始翁之來〈二作翁之來兮〉獸見而深伏鳥見而髙飛翁醒而

往兮醉而歸朝醒暮醉兮無有四時鳥鳴樂其林獸

出遊其蹊咿嚶啁𠹗於翁前兮醉〈一有而字〉不知有心不

能以無情兮有合必有離水潺潺兮翁忽去而不顧

山岑岑兮翁復來而幾時風嫋嫋兮山木落春年年

兮山草菲嗟我無德於其人兮有情於山禽與野麋

賢哉沈子兮能寫我心而慰彼相思

　　　山中之樂〈並序一本題下雲三章送慧勤上人〉

佛者慧勤餘杭人也少去父母長無妻子以衣食於

佛之徒往來京師二十年其人聰明材智亦甞學問

於賢士大夫今其南歸遂將窮極呉越甌閩江湖海

上之諸山以肆其所適予嘉其甞有聞於吾人也於

其行也〈一本無四字〉爲作山中之樂三章〈一本有以送之旣〉極道

山林間事以動蕩其心意而卒反之於正其辭曰

江上山兮海上峯藹靑蒼兮杳㠝叢霞飛霧散兮邈

乎靑空天鑱削兮壁立於鴻蒙崖懸磴絶兮險且

窮穿雲渡水兮〈一無兮字〉忽得路而不知其深之幾重中

有平田廣谷兮與丗隔絶猶有太古之遺風泉甘土

肥兮鳥獸雝雝其人麋鹿兮旣壽而豐不知人間之

幾時兮但見草木華落爲春冬嗟丗之人兮曷不歸

來乎山中山中之樂不可見今子其往兮誰逢〈其一〉丹

莖翠蔓兮巖壑玲瓏水聲聒聒兮花氣濛濛石巉巉

兮橫〈一作當〉路風颯颯兮吹松雲冥冥兮雨霏霏白猿

夜嘯兮靑楓朝日出兮林間澗谷紛以靑紅千林靜

兮秋月百草香兮春風嗟丗之人兮曷不歸來乎山

中山中之樂不可得今子其往兮誰從〈其二〉梯崖險

兮佛廟仙宮耀空山兮鬱穹隆彼之人兮固〈一無固字〉亦

目明而耳聰寵辱不干其慮兮仁義不被其躬䕃長

〈一作喬〉松之蓊蔚兮藉纎草之丰茸茍其中以自足兮

忘其服胡而顚童自古智能魁傑之士兮固亦絶丗

而逃蹤惜天材之甚良兮而〈一無而字〉自棄於無庸嗟彼

之人兮胡爲老乎山中山中之樂不可乆遲子之返

兮誰同〈其三〉

　　　雜三首〈一有並序二字〉

夏六月暑雨旣止歐陽子坐於樹間仰視天與月星

〈一作日月星辰〉行度見星有殞者夜旣乆露下聞草間蚯蚓

之聲益急其感干耳目者有動乎其中作雜

蚓食土而飲泉其爲生也簡而易足然仰其穴而鳴

號呼嘯歌〈一作歌嘯〉其亦有所求邪抑其求

易足而自鳴其樂邪苦〈一作抑歎〉其生之陋而自悲其不

幸邪將自喜其聲而鳴其𩔖邪豈其時至氣作不自

知其所以然而不能自止者邪何其聒然而不止也

吾於是乎有感〈一本此屬次篇〉

星殞於地腥礦頑醜化爲惡石其昭然在上而萬物

仰之者精氣之聚爾及其斃也瓦礫之不也人之

死骨肉臭腐螻蟻之食爾其貴乎萬物者亦精氣也

其精氣不奪於物則藴而爲思慮發而爲事業著而

爲文章昭乎百丗之上而仰乎百丗之下非如星之

精氣隨其斃而滅也可不貴哉而生也利慾以昬耗

之死也臭腐而棄之而〈一無而字〉惑者方曰足乎利慾所

〈一無所字〉以厚吾身吾於是乎有感

天西行日月五星皆東行日一歲而一周月疾於日

〈一本無三字〉一月而一周天又疾於月一日而一周星有

遲有速有逆有順是四者各自行而不相爲謀其

動而不勞運而不巳自古以來未甞一刻息也是何

爲哉夫四者所以相須而成晝夜四時寒暑者也一

刻而息則四時不得其平萬物不得其生蓋其所任

者重矣人之有君子也其任亦重矣萬丗之所治萬

物之所利故曰自彊不息又曰死而後巳者其知所

任矣然則君子之學也其可一日而息乎吾於是乎

有感〈一本此屬首篇〉

居士集卷第十五

　熈寧五年秋七月男發等編定

　　紹熈二年三月郡人孫謙益校正

黃楊樹子賦多黃楊樹子〈一無子字〉濆激〈濆當作噴〉

鳴蟬賦崢嶸〈石本嶸作𡵓〉

病暑賦又如〈一作又同〉空廬〈一作室廬〉

憎蒼蠅賦丫髻〈一作丫髮〉

醉翁吟序作醉翁吟〈作一作爲〉

雜第三任矣〈此下一有乎字〉學也〈此上一有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