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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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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小戶女攙舌阻忠僕 大刁頭弔詭沮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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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程嵩淑同眾人在孔耘軒家,為譚紹聞說就拜智周萬為師,這些投啟敦請的情節,人人可以意揣,也就不必瑣屑縷述。單說過了兩日,智周萬到了碧草軒,譚紹聞叩拜,成了年世姪受業門生。智周萬隨了一個老家人,名叫耿葵,就收拾廂房為下榻之處,仍舊立起外廚,伺候師爺吃飯。譚紹聞每日回家三餐,上學讀書。

  智周萬已聽過孔耘軒說的譚紹聞病痛,師弟相對過了十日,智周萬隻淡淡如水。刻字匠人時常拿寫稿來校正,智周萬正了差訛,匠人去後,智周萬已無多言。譚紹聞執書請教,隨問就隨答,語亦未嘗旁及。這也無非令其沉靜收心之意。

  那一日譚紹聞領題作文,智周萬令作《「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論》。脫稿謄真呈閱,智周萬極為誇獎,批道:「筆氣亢爽,語語到家。說父子相關切處,令人感注,似由閱歷而得者,非泛作箕裘堂構語者所能夢見。」因問道:「爾文如此剴切。可以想見令先君家教。但昨日眾先生俱言爾素行不謹,是何緣故?」譚紹聞因把父親臨終怎的哭囑的話,述了一遍。

  一面說著,早已嗚咽不能成聲。智周萬道:「你既然如此,何至甘入下流?」譚紹聞道:「總因心無主張,被匪人刁誘,一入賭場,便隨風倒邪。本來不能自克,這些人也百生法兒,叫人把持不來。此是真情實話。萬不敢欺瞞老師。今日即懇老師,為門生作以箴銘,不妨就為下等人說法,每日口頭念誦幾遍,或妄念起時,即以此語自省,或有人牽誘時,即以此語相杜。只求切中病痛,無妨盡人能解。」智周萬道:「這也不難。」即令取過一張大紙來,叫耿葵洗硯研墨,譚紹聞對面伸紙,智周萬叉手而就,拈起筆來,寫道:

  「千場縱賭家猶富」,此語莫為詩人誤。
  強則為盜弱為丐,末梢只有兩條路。
  試看聚賭怕人知,此時已學偷兒步。
  輸鈔借貸語偏甜,乞兒面孔早全副。
  一到山窮水盡時,五倫四維那能顧。
  縱然作態強支撐,妻寒子饑莫為護。
  回思揮金如糞日,隨意飛撒不知數。
  此日囊空羞澀矣,半文開元陡生慕。
  千態萬狀做出來,餓殍今日屬紈絝。
  苦語良言告少年,莫嫌此話太刻露:
  子賭父顯怒,父賭子暗怖。
  此中有甚難解故,五鼓捫心個個悟。

  寫完,智周萬道:「語質詞俚,卻是老嫗能解。」譚紹聞道:「不過為下等人說法,但求其切,不必過文。但「子賭父顯怒,父賭子暗怖』此二語,已盡賭博能壞人倫之大病。『強則為盜弱為丐』此二語,又說盡賭博下場頭所必至。門生願終身守此良箴。更期老師將戀妓病痛,亦作一箴銘。」智周萬道:「戀妓宿娼卻難作。總之,不切則辭費,切則傷雅。師弟之間,難以穢詞污語相示。但執此類推,不過褻祖宗身體,傷自己體面;染下惡疾,為眾人所共棄;留下榜樣,為後世所效尤。白樂天名妓以皎皎,取古詩河漢女之意,尤為可危。只此已盡戀妓之罪,宿娼之禍,何必更寫一紙?」譚紹聞道:「門生聞老師之言,發聾震聵,永不做非禮事了。」自此,譚紹聞沉心讀書。邊公考試童生,取了第三名,依舊文名大振。單候學憲按臨,指日遊泮。

  半年之間,感動得王象藎暗喜不盡。自己打算仍回宅內,生法兒清楚一向欠債。一日,手持著鞋鋪房租、賣菜的剩餘,共二十二兩白銀,交與譚紹聞道:「此是我一向私積,用他不著,交與大相公作還債之資。明知勺水無益大海,但向來欠債俱有利息,將來本大息重,恐傾產難還。大相公用心讀書,本不該說此段話攪亂心思,只是利息債,萬萬擎不的。大相公想個法子,斬草不留根,便好專心一志。」譚紹聞道:「你的銀子我斷乎不要,與你的女兒買衣服穿了罷。至於賬目一事,我心中時常掛念;歇了書本,這欠賬便陡的上心。依我說,你還回宅內住罷,你打算還債,我一心讀書,憑你怎麼典當,我一絲兒也不管。我後悔只在我心裡,對外人說不出來,惟有對你說。」王象藎道:「相公心回意轉,想是咱這家該好了。還有一句話,總是夏鼎這樣人,大相公見他,就如見了長蟲、見了蠍子、見了老虎一般,方才保得咱家無事。」譚紹聞道:「我如今聆了老師的教訓,心下已豁然開朗,這一班狐朋狗黨,我半夜想起來,都把牙咬碎。你也不必再為憂慮。我明日叫鄧祥趕的車去,連你家媳婦、閨女,都接回來。」王象藎道:「少遲半月,我安頓下一個園戶接了菜園,我回來。」譚紹聞道:「菜園半月獲利有限,咱的利息銀兩,半月就值幾年菜園出息哩。」王象藎道:「叫我回來,也須叫奶奶知曉。」譚紹聞道:「奶奶知曉,或者再有攔阻,也是不定的。不如你自回來罷。」王象藎道:「奶奶若不情願,我也難一力承當這典賣產業的事。相公你沒再想?」譚紹聞道:「你說的也是。我今晚到家,向奶奶說明,改日你只等的車到,那就是奶奶沒啥說了。菜園是小事,休耽擱了咱家有關係大事。」王象藎道:「我也回家向俺家女人說一聲,叫他安排回來的事。」依舊上城南菜園而去。

  當日晚,譚紹聞在碧草軒完了師長功課,黃昏到樓下,與母親說王中回來的話。王氏起初也有不欲之色,後來說的依允了。卻是巫翠姐在旁邊說道:「沒見人家使的一個家人,真當是耍走馬燈籠一般,來了又去了,去了又來了。是什麼樣子?這將近半年,咱家沒王中也行的。」譚紹聞道:「你不知,王中是個好的。」巫翠姐道:「既然好,為什麼趕出去?況我沒來時,已趕出一遭了。」譚紹聞道:「是他一時激的我惱,所以趕出去。其實他也沒大錯。」巫翠姐道:「罵你的結拜弟兄,還不算錯?你看唱戲的結拜朋友,柴世宗、趙大舍、鄭恩他們結拜兄弟,都許下人罵麼?秦瓊、程咬金、徐勣、史大奈也是結拜兄弟,見了別人母親,都是叫娘的。」紹聞怒道:「小家妮子,偏你看的戲多!」巫翠姐羞變成怒,說道:「小家妮子肯看戲?我見你這大家子了!像俺東鄰宋指揮家,比您家還小麼,一年唱十來遭堂戲哩。沒見因為一個管家,反來作踐我!」

  王氏道:「你兩口兒從來不爭嚷一句,我極喜歡,這是為啥哩,扯撈到戲上。不叫他進來就罷,何必爭吵?」翠姐道:「就是叫他進來,小大兒狗窩子,我不叫他伺候我。叫著他,白眉瞪眼,不如他在外邊住著罷!」

  譚紹聞正生氣惱,雙慶道:「師老爺上燈多時,請相公讀書。」譚紹聞只得上碧草軒去。但因此一番夫妻爭執,就把王象藎回來的話又擱住了;王象藎賣產還債的念頭,也難在局外攙越了。所可幸者,紹聞專心讀書,猶為差強人意。但凡富厚子弟下了路,便是光棍的財神爺開口笑了;若一旦棄邪歸正,便斷了光棍們的血脈。所以譚紹聞讀了半年書,夏逢若竟是師婆子沒了神,趕腳的沒了驢兒。況且自趙大鬍子扳了一場官司,也耗費了幾十兩。後來自己輸了些,家中吃了些,那鄧三變一宗銀子,本是無源之水,也漸到了其涸也地位。

  一日,小貂鼠、白鴿嘴、細皮鰱齊集於夏逢若家,沒蛇可弄。四個圍住一張桌子,一注一文錢,閒擲色盆,以消白晝。忽然珍珠串同烏龜到了。原來珍珠串的烏龜,在朱仙鎮撒了一個酒瘋,街坊都要打他,因此到夏逢若家躲事。四個見了珍珠串,都起身去搬行李、拴牲口。珍珠串道:「您四個乾您的正經事,左右叫他慢慢收拾罷。」夏逢若笑道:「不成賭,滿場中不夠四十文,俺們在此解心焦哩。」因問珍珠串道:「何以不在賁浩波家?」珍珠串道:「俺家他吃幾盅燒刀子,便撒起野來,惹下街坊,安身不牢。」細皮鰱道:「天已晌午,咱趁珍大姐來,咱們鬥個分貲買點東西,一來與珍大姐接風,二來就算咱吃個平和酒。何如?」這個向腰間一摸,摸出十文,那個把瓶口一傾,傾出九個,眾人共湊了四十多文。貂鼠皮道:「這夠買個什麼東西?酒是賒不來的,除買兩條狗腿就沒了。」珍珠串笑道:「我不吃那東西。」即叫烏龜向褡褳中取出三百錢,交與細皮鰱街上置買。白鴿嘴道:「怎好叨欠你的?」貂鼠皮道:「白鴿嘴,你想改你的大號麼?」白鴿嘴道:「我遇見你老貂,要連皮帶毛都吃。」夏逢若道:「細皮鰱,你快往水裡鑽罷,看白鴿嘴等著你。」細皮鰱道:「兔兒絲,只怕你也頂不住這張白嘴。」大家轟然一笑,各去置買酒肉去。不多一時,酒肉一齊拿到,卻不見了珍珠串。少時,自後而出,細皮鰱道:「珍大姐,你往那的去了?」珍珠串道:「我前一番在此攪擾,豈有不到後邊謝謝的道理。」貂鼠皮道:「人不親行親,只怕是後邊有人領教哩。」夏逢若道:「胡說起來了。」白鴿嘴道:「你輸的沒了錢,不幹這事,你會做啥?只怕再遲幾年,連這事還不能乾哩。」大家又是轟然。夏逢若道:「院子皮薄,若聽見了,要罵你哩。」貂鼠皮笑道:「咱把熟食撕開罷,我委實的饑了。」夏逢若道:「幾年沒吃飯?」

  貂鼠皮道:「實不相瞞,我與人家說了一宗媒,掙了一千多錢。運氣低了,一場輸的淨光,剩下十二文,氣的我昨日一天沒吃飯。」白鴿嘴道:「如今奇事極多,賭博人有了氣性,日頭就該從西出來。」須臾,將熟食撕了五六大盤,烏龜把酒燙熱,連男帶女,六個人共桌。珍珠串略動箸兒,這幾個一場好嚼也。珍珠串看見一起窮幫閒,明知沒油水,說道:「我睏了,我去小奶奶牀上躺躺去。」貂鼠皮道:「『二仙傳道』去罷!」珍珠串瞅了一眼,笑的去訖。

  夏逢若道:「倒了灶!遭了瘟!像是搬家時候,沒看個移徙的好日子。自從搬到這裡,眼見得是個好營運,幾家子小憨瓜,卻也還上手。偏偏楊三瞎子把管九打了,那管小九雖說當下和處,其實他何嘗受過這沒趣?」如今也不來。鮑旭回他本縣裡,一塊好羊肉,也不知便宜那一夥子狗。賁浩波或者這兩日就上來,只是他賭的不釅。譚紹聞如今又重新上了學,改邪歸正,竟不來丟個腳蹤。我又運氣低,放頭錢都會飛,自己賭又會輸。這小串兒,不是他避事,還請不來哩。如今家中過活也窄狹,又不肯放的珍珠串走。怎的生法弄幾把手來,再生法弄幾串錢,抽些頭錢,大家好花消費用。您認的人多,難說偌大一個省城,再沒了新上任的小憨瓜麼?」貂鼠皮道:「有,有,有。南馬道有個新發財主,叫鄒有成,新買了幾頃地,山貨街有幾分生意。聽說他兒子偷賭偷嫖。這一差叫白鴿嘴去,他住的近,叫他勾引去。」白鴿嘴道:「那不中,早已張大宅罩住了。」夏逢若道:「誰呀?」白鴿嘴道:「老沒麼。」夏逢若道:「老沒?」白鴿嘴道:「沒星秤--張繩祖。」夏逢若道:「這老腳貨是皮罩籬,連半寸長的蝦米,也是不放過的。」白鴿嘴道:「聽說周橋頭孫宅二相公,是個好賭家。」夏逢若道:「騎著駱駝耍門扇,那是大馬金刀哩,每日上外州外縣,一場輸贏講一二千兩。咱這小砂鍋,也煮不下那九斤重的鱉。」

  細皮鰱道:「觀音堂門前田家過繼的兒田承宗。他伯沒兒,得了這份肥產業,每日腰中裝幾十兩,背著鼓尋捶,何不把他勾引來?」貂鼠皮道:「呸!你還不知道哩,昨日他族間請了訟師,又在新上任的邊老爺手裡遞下狀了,又爭繼哩。他如今也請人作呈狀,他如何顧著賭博?」細皮鰱道:「若是十分急了,隔牆這一宗何如?」夏逢若道:「一個賣豆腐家孩子,先不成一個招牌,如何招上人來?」即如當下珍珠串,他先眼裡沒有他,總弄的不像團場兒。惟有譚紹聞主戶先好,賭的又平常,還賭債又爽快,性情也軟弱,吃虧他一心歸正,沒法兒奈何他。」

  貂鼠皮哈哈大道:「尋個窟窿兒下蛆,就不算好蒼蠅。只要他色盆、寶盒上經過手,他一經過手,我就有本事用『捆仙繩』捆下他來。」夏逢若道:「呸!不是這作難。若說叫譚紹聞下路,我的本事就不用借。只是他如今從的一個先生,不惟能管他的身子,竟是能改變他的心。我前日見了他,才說到賭上,他不容分說,就是幾個咒。他還念了一首詩,我也不愛聽,是先生與他做的。他是誓不再賭博的。」貂鼠皮道:「他不賭博,他還賭咒,這就是還有點賭意。何不先生法叫他師徒開交?我且問你,他這先生你見過不曾?」夏逢若道:「我在街上遠遠望見過,走路時也戴著眼鏡。」貂鼠皮道:「這是近視眼,這就有法了。他是正經人,我便生個法兒叫他離廟。」夏逢若道:「井水不犯河水,怎的開發他的先生?況且素無仇冤,你該怎的?」貂鼠皮笑道:「俗話說,破人生意,如殺人父母一般。他把譚福兒能以教的不再賭博,就是破了咱的生意,這就是殺了咱的父母,還說沒冤沒仇麼?」夏逢若道:「你該怎的生法?」貂鼠皮道:「從來正經人最護體面,我弄幾句話熏他,叫他嚥不下去,吐不出來,對人說不出,心裡暗生氣,他自己就會走。」夏逢若道:「他若是不走呢?」貂鼠皮大笑道:「罷!我明日胡亂去試一試。」夏逢若道:「你到底怎著,你先對我說說。」貂鼠皮道:「我說他看了我的老婆。」白鴿嘴道:「發昏!發昏!你是光棍漢子,你的老婆在那裡呢?」貂鼠皮笑道:「我前年在吹台會上,看中了一個女人,我已定下來生的夫妻。」夏逢若道:「呸!你胡賴說話,看人家耳刮子打臉!」

  貂鼠皮道:「他打不著我,我先沒臉。」夏逢若道:「你今生不如人,積下來生。這真真叫個沒良心的人。」貂鼠皮道:「我且問你:你如今把枝梢兒也乾了,把汁水兒也淨了,賴的你不吃,破的你不穿;叫你當烏龜,你眼前還不肯;叫你種地做土工,你沒四兩氣力;叫你賣孩子,你捨不的,況且你還沒生下孩子哩。你說我沒良心,你看這省城中許多住衙門的,專一昧了良心要人家的錢哩。你說我沒良心,你這前半年當房子,放頭錢,肥吃肥喝,是你那一塊良心地上收的籽粒呢?」

  夏逢若道:「由你去做,我不管你。」細皮鰱道:「這一遭做錯了,人家要撕他那貂鼠皮!」貂鼠皮笑道:「我的法子已生停當了,只要你們耳聽捷音。」大家一笑,各自散去。到了次日,貂鼠皮兒向土地廟細細打探。認清了智周萬的家人耿葵,看真是個老實正經人,一把手扯到土地廟中,說道:「罷了!俺這小家人好難為人,我說也說不出來!」耿葵道:「你這個人是做啥哩?」貂鼠皮道:「智師爺五六十年紀,況且在外教書,總不該老有少心。俺家小媳婦子,上中廁,為啥該伸著頭兒向裡邊望?俺家媳婦子才想惡口,認的是智師爺,不好意思。」耿葵若是個能乾家人,輕者吆喝兩句,重者耳刮子就打,一天雲彩散了。只因這耿葵是自幼書房中人,一個硯水小廝,今日跟出門來,智周萬也只圖筆牀書篋便宜,全不曉得外事。聽見貂鼠皮這段話,吃了一驚,說道:「俺家老爺是近視眼,五步外看不見人,您家女人休錯認了人。」貂鼠皮道:「萬萬不錯。俺家媳婦子,如今在家氣的有乾血癆了。我請了許多醫生,再治不好。我說我對師爺說,又怕羞著師爺。我對你說罷,若是師爺十分看中俺家女人,我情願偷偷送過來。」耿葵被這話弄的入雲鑽霧,摸頭不著。但問道:「你在那裡住?你姓什麼?」貂鼠皮道:「醜事,醜事,怎好說出我的姓名。若問我在那裡住,我的後門,師爺是知道的。你只回去對師爺說,看那女人的漢子,感恩承情。」耿葵悶悶去訖。貂鼠皮刁卓回到夏鼎家,眾人俱在。刁卓哈哈笑道:「我今日做了沒老婆的烏龜。」遂把土地廟的話述了一遍。夏逢若道:「肉麻死人!」刁卓道:「不用你肉麻,一宗好生意,就要上手哩。你說,譚福兒贏了咱,他分文不能要;咱贏了他,他分文不能欠;就如他家放著銀錢,咱白取了,又不怕拿強盜,又不怕拿竊賊,美乎不美?只要這智老頭走了路,咱就開市大吉。」細皮鰱道:「譚宅的先生未必走的成,防備譚宅知道了底裡,送到官上,要剝你的貂鼠皮!」刁卓道:「我的皮,他再剝不成。我每日在賭博場兒上走,賭博場有名兒是剝皮廳,沒見我少了咱的一根毛兒。只是至今以後,我再不敢往那街走了,只要你細細打探,那看俺老婆的智老頭走也不走;他走了,咱就好過,他不走,我也沒福。」

  且不說這一起攢謀定計。單講耿葵把貂鼠皮的話,述於智周萬,智周萬歎道:「這是那的緣故?耿葵,你不必提起。」黃昏燭下,自己獨自思忖道:「這等污衊之談,從何而來?想是我在此處,必定深中小人之所忌,故造此飛語,是暗催我起身意思?我與歐陽文忠公一樣,同是近視眼,或者誤遇女人,看不見,有錯處也未可知。但只是我之教書,非為館穀,不過為眾人所窘,喬寓在此。若有此等話說,何必以清白受此污辱?不如我以思家為各,奉身而退,改日寫一封書來,以戀家不能赴省為辭。風平波靜,豈不甚好?且是這詩稿已將次告成,回家差人送剞劂之資,齎回原板,何必羈留他鄉?」主意已定,次日譚紹聞上碧草軒用功,智周萬說了懷鄉之情,回家一望,改日仍來。本日又到孔耘軒家,亦說久客思歸的話頭,程、蘇諸公不能遍辭。即命耿葵到轉腳行中,僱了一乘馱轎,收拾了書籍行囊,自回靈寶而去。遲了半月有餘,另差了一個能乾家人,搬回詩稿全板一付,寫了幾封書,備述回家染病,不能客外書札,分寄於孔耘軒、程嵩淑諸友人。譚紹聞書內,又寫了勉勵功課等語,並不一字旁及。嗚呼,智周萬可謂高士矣!

  稅駕西歸去不旋,避嫌遠害道應然。
  士夫若遇橫逆事,三復「色斯舉矣」篇。

  看官要知,小人之誣君子,必加以淫慾之事。蓋人道盡人而具,欲心盡人而有,一加於君子之身,辨白不得;人口如風,俱是以己度人,一傳十,十傳百,真如果然一般,而本人尚不知也。智周萬則有我偌大年紀,焉有這事,此等語豈非下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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