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新傳/三十一 戴白巾哀雄作夜戰 揮赤幟大將逞虎威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那斡離不是金邦東路大元帥,來到陣前,左右自有將校衛護。雖是盧俊義、陳達兩馬雙槍來得很快,但是斡離不馬後,恰是三四騎裨將暗地保護。盧慢義那槍向斡離不刺去,他正不曾手攜武器,帶轉馬頭便走。在他啊呀聲里,那槍尖相去他的後心不到三尺。正是所差有限,兩旁搶出三騎馬來,鞍上金將,各挺出槍刀,將盧俊義槍尖架住,陳達的馬後到一步,他見一隻落口的肥羊,被這三人救了,心裡十分惱恨,伸出在馬頭前面的槍尖,一直在前面刺出,並不縮回來。當三員金將,把武器架住盧俊義槍尖時,只知道把斡離不已經解救出來,便十分歡喜。卻不提防陳達這騎怒馬直奔過來,他槍尖到處,不用那金將稍一回手,已挑了一員金將落馬。盧俊義見面前二金將已是手腳慌亂,眼見這是一個機會,便將槍尖舞弄得撥風也似,不許金將絲毫周轉得動。陳達拾了個便宜,見靠近這員金將,迎面躲開盧俊義槍尖,向身邊閃過來,正將撞上了自己的槍尖,輕輕一挑,又把他挑落下馬。剩下那員金將,兜轉馬頭便跑,陳達益發追向前去,向他後心一槍,直朔透甲心。他傾刻之間,接連槍刺了三員大將,頗為得意,哈哈笑道:"胡狗,還有多少無用的將才?益發過來,好教你老爺打發。"他說這話時,已忘了身陷敵陣。四圍金兵,看到不過是兩員宋將,究不十分懼怯,已是蜂擁將來,把盧、陳二人圍在中心,槍刀劍戟一齊湧上。百忙中,陳達後心窩上,中了一流星錘。背上一陣重壓,打得人向馬鞍上伏了下去。盧俊義大驚,便將他由馬背上提了過來放在自己鞍上,同時,另一隻手,舞了槍,還要抵抗四周的金兵。那金兵見兩員宋將,只剩下一員,而且這一員,又帶了一個負傷的人在馬上,這就正好捉拿,更是鐵桶一般的圍着。盧俊義雖是舞動了一杆槍,四處迎擊着。所幸那金兵,圍困得逼近,反是不容他們施放箭石。挑着金兵稀鬆之處,且戰且走。但鞍上有個負傷的陳達,究是累贅,馬衝撞不得。若說是把陳達推下馬去,他未曾死,結義兄弟,如何忍心做得。正在十分為難。忽然西南角上金兵,紛紛動亂,那裡鼓聲咚咚,角聲嗚嗚,天空裡一簇旌旗飄蕩,一彪人馬殺到。為首的兩騎將官,正是燕青和楊雄,後面跟隨着約有千餘馬兵,如一條飛龍也似直衝了來。盧俊義再不敢戀戰,隨了他們殺開一條血路,再向自己營陣里奔回,這千餘馬隊,眼見自己兩員主將都陷在陣里,都瞪紅着眼睛,要和金兵拚個死活。因此這千餘人馬,在數萬金兵陣地里,來去如風,卻是阻擋不得。但究因眾寡懸殊,被兵刃撞擊,馬蹄踐踏,來去都有了很大的損折。

盧俊義到了駐紮的村寨里,先着小校們,將陳達抬去將息了,自己喘息了一口氣,便又走上寨牆來觀看陣式,正好那金人陣上一簇紅旗紅蓋,擁在干河那邊,分明是斡離不又出來督戰。那原來擺陣列在對面的金兵,前列未動,後列人影移動,塵頭高飛,正看到他們,分作南北兩翼,向這寨子遙遙地圍困上來。再抬頭看看太陽,還正在天中,又看看遠處,在村莊樹木影子裡,還有幾股黃塵,不斷的升騰。他右手按了腰間懸的劍柄,左手撼着髭鬚,昂頭仰天長嘆一聲。身後有人答道:"金兵有數萬之眾,雲屯在這平原上。統制和陳兄兩馬雙槍,去劫他們的主帥,特地冒險些個。"盧俊義回頭看時,燕青悄然站在身後。盧俊義皺眉道:"陳兄適才吐了兩口鮮血,想是傷透肺腑了。"盧位義按着劍柄,兀自抬頭望了天空。燕青道:"看金兵晝夜逼了我們廝殺,必是倚仗了他們人多,要睏乏我們。若是我們零碎和他廝殺,一沒有接濟,二沒有出路,越殺越疲倦,卻不是中了這賊兵毒計?"盧俊義聽着這話時,卻不住手摸了髭鬚,半晌沒有言語。燕青偷覷他雙眉直豎,面色微紫,卻又是咬了牙關,是在生氣,也便悄悄的站了。後來他一頓腳道:"一定和賊兵決一死戰,衝出這重圍去。小乙哥,我們必定是留下這條頂天立地的身子,舉大軍來把賊兵掃平。諒他又是來攻打寨子,引我軍出戰,且休睬他,看他怎地?"燕青道:"我等自是拚了這腔子血汗,來保國家疆土。只是統制是三軍之主,卻再休單騎出陣,和賊人廝拚。"盧俊義手撫了髭鬚微笑道:"斡離不欺我中原無人,帶着賊兵,長驅直入。恁地教訓他一番,也教他認得我中原人才正多。你不看那廝旗蓋,現今遠遠地躲了,適才我若是在陣前把他殺了,便不回來,卻也值得。"燕青沒甚言語,只是垂首站立。盧位義也呆立時,身後一面三角大旗,那尖端拂在他項額上,讓他忽然有所省悟。他抬頭看時,那太陽已讓灰色的雲彩遮住,大地無光。所有面前的旗幟,都在半空裡聒聒作響。地面上的灰塵,正被風吹着,一陣陣在半空裡飛騰。他注視了一會,那風益發大了,嗚嗚的在寒野上哀呼。眼前大陸,陰沉沉地。盧俊義忽然一笑,回頭向燕青道: "你看,風勢由西北向東南,今晚必然陰雪。天助我們一臂,當可衝出金人重圍。"燕青道:"小乙正是恁地想,與其天天損兵折將,困守在這裡,倒不如全軍衝出,決一死戰,好歹我們衝出些人馬去。"盧俊義只微笑了一笑。這時,那金兵在陣後移動了兩支大軍,暗暗地抄圈了寨牆西北角。人馬踐踏起來的黃塵,遮天蓋地,由上風頭吹過來,直掩住這村寨天空上。盧俊義抽身向寨子北門走來,卻見湯隆掙紅了面孔,迎着唱個喏道: "小弟雖是武藝低微,卻忍不住受金人恁般欺侮,請兄長給我一千軍馬,我當出寨去,和金兵決一死戰。縱然死在戰場上,卻不勝似困在這寨子裡,讓他晝夜圍困?"盧俊義點頭道:"賢弟之言甚壯。只是我等和金人打仗,不爭在這早晚,便是十年八年,好歹報了這仇,讓他永遠不敢窺犯上國。兄弟且忍耐半日,今晚我自有處置。"湯隆雖是不敢多言,抬頭看到日色無光,黃塵像煙霧也似,由頭頂上飛過,那風吹得嗖嗖嘶嘶,猶如鬼哭神號。今天晚上,必是一個十分蕭瑟的天氣。他想着盧俊義恁地說了,必定有計擺布,且自退去。到了天色黑昏,金兵見盧俊義不曾出來接仗,便也收兵回營,夜靜天寒,這風勢越發洶湧。罩了平原,看金營火光,只有零落的幾點,在黑野上閃動。正是天上不見一粒星點,便是這幾星火光,也就在這濃雲密布下搖搖欲滅。

初更以後,盧俊義一面下令全軍造飯,一面自帶了精壯兵校,在寨牆上四門巡查。看看那風勢只管加緊,料着本晚不會止息,便在避風所在,零碎張了些燈火,留下幾面大鼓,在風頭上,側面放了。上風安插秫楷編的蓬片,在繩索縫裡,插了木棍。風吹秫楷,木棍便撞上了鼓面,雖是響聲雜亂,卻也洪大。這般讓金兵疑朱營里兀自有人。安排停當,將近二更,全軍都吃過了戰飯。這時,陳達已傷重身故,盧俊義草草將他殮了,埋葬在柴進一處。便帶了燕青、楊雄、湯隆三人,在墳前一拜,暗中祝禱道:"二位賢弟英靈不遠,助兄一臂,也好救出這支河北僅有的中原軍隊,慢慢地殺賊。"說畢,回到中軍帳里,在主帥位上坐地。燭光下見只剩了三個兄弟,披甲按劍站立,心裡着實有些傷感。傳令劉屏、田仲二人入來。他們躬身參謁了。站在一邊。盧俊義道:"你二位雖是新兄弟,卻一般十分忠義。今晚我們突圍,死生在所不計。大丈夫為國盡忠,死在疆場,那是本分,有甚可說。卻是這腔熱血,不能白灑,必須拚出一些功績來。若有功績,死而何恨!各位聽了,這一戰,明日不知誰存誰亡,我若死了,可由楊雄為主將。楊雄也死了,依次由燕青、湯隆、田仲、劉屏為主將。只要有一人存在,必須領了這支軍隊,衝出去與郝思文,戴宗人馬會合,然後再奔濟州。現命燕青帶前營兵馬,由寨南莊門出去。楊雄帶左營由東門出去。湯隆、劉屏帶右翼由西門出去。田仲與我率帶中軍和後營兵馬,隨後出東門殿後。這樣天黑風大,金兵便知我們突圍,未必全隊出來截殺。不會多調軍隊。我們全軍將士,不論兀誰,今晚都要在頭上圍一方白巾。雖是黑夜裡,前後都看得出,免得廝殺時,誤傷了自己人。那沒有扎白巾的,自然是金兵,休問好歹,只要靠近了,便將他砍殺。"盧俊義囑咐已畢,便命各將立刻出發。全軍前後苦戰兩日兩夜,己折損十停內的兩三停。郝思文和戴宗率領的那支先鋒隊,又調去了三千人,所以現今盧俊義全軍,卻也只剩得六七千人了。這時全軍分了四股出發,每撥才得千餘人馬,自不見得有甚大的波動。那風勢越到夜深越大,平原上兀自飛沙走石,搖撼樹木,便是千餘人馬行動,也讓風沙遮掩了。宋軍陣里,有那白巾為號,雖是夜色昏黑,在五步內外,還分別得出來,所以不曾另外張着燈火,大家只是隨了前面領率將官,摸索了魚貫前進。

那第一撥人馬,由燕青領着出了莊寨南門,他在馬上昂頭一看天色,其黑如墨,一個星點也無。飛沙帶了唆唆的響聲,由馬後撥來,直覺那夜寒如刀一般,穿透衣甲。燕青勒住了韁繩,整理了弓袋,在馬上四周看了一看。但見金營里燈火閃動,更鼓斷續不齊,燈火之外,黑黝黝地,什麼也看不見。於是橫刀在馬上,緊防萬一,緩緩向南前進。風由後面吹來,但聽到隊伍的步履聲,在土地上卟咤作響,其餘卻沒些聲音。自己的軍士,都包上了白巾,黑暗中自也看到一群白影子在浮動。但是再遠些,便墜入黑海里,便是那高出地面的莊寨影子,也一些也不見。好在這是平原大地,便是摸索看出了路面,卻也勉強走得。約莫走了二三里路時,上風頭斷續傳來了馬嘶聲,正是第二三撥人馬,在後面跟隨了來。四路傳令旗牌,也就先後飛馬來報,大軍全已拔營出發。燕青料得金兵還有營寨在下風,這裡腳步聲,馬嘶聲,兀自隨風吹了去。未必不知,且自加意警戒了。又約行了五七里路,暗中已走了一個更次,算衝出一半路,心裡正叫着僥倖。忽然東北號炮齊響,閃出了一叢火光,涌了出來。估量約莫相距兩三里路,火光影里,見金兵高高低低在側面展開了陣勢,橫壓將來,仿佛要作幾段向這裡衝殺。燕青正待橫過陣勢來對敵,後面卻有傳令馬隊,飛傳了盧俊義將令着只管徑直地走,但聽後面號炮三聲,便回殺轉來。燕青接了令,便讓隊伍先走,自退到後面來壓陣。約莫走了里多路,後面果然三聲號炮響,燕青帶領軍隊回殺過來,見金兵約莫有一二千馬兵,已衝到了面前。後隊宋兵,遠藏在暗地裡,看看金兵隊伍燈火輝煌的擁將來,如何不看得清楚,便只把箭來射着,並不和他們短兵相接。全軍馬兵被射得顛撞着下來,陣勢便紛亂了。等着金軍步兵迫近時,正好燕青前面人馬殺回來,正與盧俊義後隊相遇,前後兜攻,把衝來的金軍步兵,又衝散了。金兵初不抖宋軍退卻時還是首尾相應,絲毫衝動不得,倒白折損了些人馬。他們見不是頭路,自在黑暗中潰走了。盧俊義因剛才一陣衝殺,左翼楊雄人馬隔斷,怕是過於落後,且傳奇燕青前營先走,卻壓住了陣腳,在大風沙里等着左右翼過去。先是聽到上風頭人步馬蹄聲,卟卟過去,那西角上飛塵下雨般撲在身上臉上睜不開眼。接着探馬飛報,隊伍業已過去。忽然東角上發出一叢火光,喊殺聲隨着湧起來。那路探馬來報,金兵把牛皮罩子,罩了燈籠,用馬隊追了來。遇到楊雄軍隊,把牛皮罩子去了,卻將馬隊衝殺。盧俊義待調兵去救,又恐誤了行程。只得把隨從的田仲帶三百騎馬軍望了火光去接應,自己且督了隊伍,又緩緩前進。所幸那叢火光不大,料着金兵不多。又走了兩三里路,探馬來報,左翼軍隊巳衝過來了,楊將軍請盧統制儘管走,盧俊義聽了,方才安了心,不想西角大地上又閃出一片火光,灰塵影里,還看不見燈火,約摸總在十里路上下。一面派人催湯隆走,一面帶了隊伍走。黑暗裡馬腳高低,人在馬鞍上前仰後合,風沙又向身上壓迫得緊,兀自撐持不住。騎馬的如此,步行的兵卒可知,因此又不敢走得太快。這樣挨過了三五里路,西角火光,已擁出了火焰,約莫有千百條火把,在黑地里舞出了無數條火龍。盧俊義想到湯隆這支軍馬,嫌着單薄,要策應他才是。但迎面擁出了一叢火光,在紅焰里映出了黑森森的樹林,卻是金兵埋伏在那裡截殺出來。自己的前鋒,就地湧出一叢浮着白頭巾的黑影,海潮一般吼着,正是弟兄們惱怒了,衝殺過去。

盧俊義到了這時,已覺難於三方照應。偏是身後半邊天都塗上了紅光,胡笳嗚嘟嗚嘟哀號,發出了緊急的喊殺聲。盧俊義大聲喊道:"中原的兒郎們,賊軍不放我們突圍,四處殺來了。這番不是賊死,就是我亡,我們拚了命衝過去!"隨了這聲音,隊伍裡面,有人叫了起來。盧俊義便攔住了韁繩,回頭問什麼人叫喊。一個步兵,卻擠上前來回稟道:"我們擒獲的那金將喝里色帶在隊伍里走,他說有話稟告統制。"盧俊義身邊帶的有一位通事,便着那步兵,帶了喝里色到馬前來問話。他向盧俊義道:"我很感你們不殺我的恩典,眼見金兵遠遠近近四面圍困,這樣黑夜,風勢又緊,人撞馬跌,便是走也走不甚遠,若是再加以廝殺,如何能逃得性命。不如依了我,向金兵投降。"通事將話譯了,盧俊義在馬上大喝道:"我不看你是手無寸鐵之人,馬上就把你殺了。你胡狗雖然十倍於我,我卻不放在眼裡。好歹斡離不也要給我拿了,解上東京去獻俘,他投降我中原,我還嫌他腥臭哩。將這廝打了後隊去,休讓他謠言惑眾。"手下兵校們便齊齊吆喝了一聲,將喝里色推得後隊去。這時,盧俊義見四面都是火光,後面的紅光,且分作三叢火焰,從地面上湧起,便着旗牌傳令下去,只管擂起前進鼓來。黑暗中咚咚咚山搖地動一片鼓聲響起,左右兩翼,也有鼓聲相應。盧俊義便催了馬在陣外逡巡,兵士們在地面湧起了一陣白頭人潮,隨了鼓聲,順了風勢,向外飛撲了去。前面樹林下,見金兵騎在馬上一手舉了火把,一手揮着刀矛,約奠二三千人,來往衝殺。步兵卻一宇排開,手挺長矛攔了去路,他們前面,燒着幾十堆柴草,燕青那撥人馬,趕到了火光下,正和他們廝殺成一團。盧俊義一馬當先,揮動長槍,先搠倒幾十騎衝撞的金兵,後面人潮湧過來,便衝出了一條路。兩撥人馬合在一處.益發拚命向前衝鋒。金兵抵擋不住,他的陣勢兩邊一分,盧俊義軍馬便沖入了樹林。一霎工夫,便衝到了金人陣後。那金兵見陣勢轉在上風,卻把千百條火把一齊向枯樹上去點着。樹枝陸續燃燒了,大風一卷,劈劈拍拍,響聲大起,立刻成了一座火林子。濃煙夾着火焰向宋軍撲來,人馬都站不住腳,那左右兩翼,被火煙隔住,正不知在那裡廝殺,燕青由火林子騎馬衝到盧俊義面前,甲上已焦糊了兩塊,手撲了馬鬃的焦痕,喘氣道:"統制,我們只有舍了左右兩路人馬,先衝出重圍去再說。"盧俊義瞪眼道:"小乙哥,你說甚話?我等義軍,一股也不能讓他陷在賊陣里。"燕青道:"便是恁地,也離開這火焰去。"盧俊義道:"這卻使得。"於是讓燕青在前引道,自己在後壓陣,又衝出了樹林。只走丁大半里路,便止住了陣腳,那金兵放了火,卻不曾追來。

盧俊義在馬上攏住韁繩,抬頭四下里張望,那火林子照耀得周圍幾十里,村莊樹木,全露出了隱約的影子,正不見左右翼兩路人馬。心裡正在沉吟,卻聽得東角上有三聲號炮響入了天空,雖是不見火光,卻聽到鼓角聲由下風頭隱約的響着。心想,若再有金兵生力軍殺來,弟兄們苦戰了一夜,卻是休也。隨了這念頭,向東觀望,卻見帶了綠焰的火箭,不斷向天空飛去。這正是宋軍暗號,軍士們大喜,暗地裡歡呼着,接應人馬到也。不多時,有陣前探馬飛來稟報:"戴宗將軍,引了二千馬兵來到。"盧俊義也十分歡喜,策馬迎上前去。戴宗也是一馬先來,在馬上迎着遠處火光,看到盧俊義,便唱喏道:"天幸哥哥無恙。前面是我營地,已無金兵,且請兄長前去休息,小弟帶這支生力軍斷後。"盧俊義搖手道:"且慢。左右兩翼,還在火林那邊,且停留片時。"於是下令將來的馬隊,調為前隊,把苦戰一夜的隊伍,調到後面來。這時,天色已漸漸發亮,對面那座火林子,變成了無數的煙峰,橫攔在前面。那風每吹來一陣,便在西北角,發出了一片喊殺聲。雖是這煙霧把前面地方遮隔了,料着必是右翼湯隆軍隊被圍。便迴轉頭對在身後的燕青道:"我必須親自去救他一遭。戴兄帶來的這支生力軍,大是可用。"於是把那二千馬隊,擺成了長蛇陣,由自己身邊步卒旗手裡,挑出十幾面旗子,教在陣頭上的騎兵撐了。這旗子一律繹色,上繡白字。迎風招展開來,前兩面旗子,大書着一個案面大的盧字。其後面四方旗子,各寫着大名都統制河北玉麒麟。盧俊義和戴宗換了一騎戰馬,背了一張弓,掛了一壺箭,把佩劍掛帶,兩手揮了長槍,立馬在騎隊的前頭。因對燕青道:"你等就在此小駐片時,以便接應我。天大亮了,懸出我的旗號,讓賊兵認得我上邦大將的虎威。"說畢,抽出馬鞍插袋裡的小紅旗,在空中招展了兩下。自己拍馬先驅,後面二千馬兵列成長龍也似一條隊伍,人馬向西北角飛奔,那是一條龍。地面上一條滾起來的黃塵,向東南捲起,又是一條龍,這兩條龍,聲勢奪人,正好風勢少熬,東邊天腳,雲霾里吐出一輪雞子黃似的太陽,照着大地黃黃的。那馬隊裡幾十面大鼓,雨點般擂着,兜着那一片馬蹄聲,正是傾瀉了一股瀑布,直奔金兵陣里。那左翼人馬,正被金兵圍困了半夜,殺得人困馬乏,這時看到一支生力軍殺到,陣前飄出盧字旗號,大家精神一振,吶起喊來。盧俊義在前,領着二千馬兵,對了喊殺聲處直衝。大地上絳旗到處,金兵閃開一條人巷。便不閃開,也被這支精兵撞到。直殺到陣地中心,內外宋軍聯合一處。盧俊義由東南角殺入,由西北角殺出,轉了半個圈子,又由西北角轉回東南。金兵只看黃煙湧起,日色無光,那一簇絳旗如火雲一般,天空裡騰挪。想到盧俊義匹馬單槍,殺入萬軍陣里,要捉斡離不,如今盧字旗號下面,有生龍活虎般一支馬隊,徹夜圍戰之餘,不敢攔阻,只得放他們走了。盧俊義的右翼人馬救回到大軍陣地時,戴宗帶了一股人馬前來接應。盧俊義在馬上遙問道: "左翼人馬,殺出重圍也無?"戴宗指了樹林子東角道:"那邊有喊殺聲移近。燕青本待去接應,又恐……"盧俊義不等他說完,招動指揮旗,掉轉馬頭,直向東北角飛奔。後面二千馬隊,隨了那一簇絳旗,再殺回金人陣里。那邊楊雄領了右翼人馬,且戰且走,天亮時,奔進了一座猛惡松林。金人曾在上風頭放火,想燒這座林子,卻因火種少了,不曾燃燒得。卻橫撞出來,把數千人馬,截斷了林子東南角。楊雄帶領軍馬,幾次未曾衝過。這時聽到鼓聲震天震地的響,便派人爬上樹梢去看陣勢。及至守卒下來報告,是一簇白字絳旗。楊雄大喜,喊道:"我們都統制來也。"於是領了軍隊衝出林子來。金兵見救兵來勢兇猛,把陣勢向北移了一箭之地。這正好讓楊雄軍隊殺出,與援兵會合一處。

盧俊義把馬隊橫展開來,面北背南,掩護了左翼人馬過去,卻與金兵對陣。那金兵見盧俊義這支人馬,陣式整齊,一簇絳旗下面,有一位絳色戰袍的大將,手揮了紅纓槍,勒馬按住陣腳,三綹長鬚,瓢在胸前,神色十分鎮定。使不敢輕犯。盧俊義大喊道:"大宋大名都統制盧俊義在此,誰敢犯我? "一言未了,對面颼的一箭飛來。盧俊義早看見了一員金將搶出陣來彎弓放箭。等箭來了,把槍尖一撥,箭落地上。趁勢躍馬出去,飛奔了那人。那金將見一箭未中,正伸手向弓箭袋裡去摸第二枝箭,不提防盧俊義已奔到面前,手無迎戰兵器,便把弓梢來架盧俊義的槍。盧俊義故意把槍尖插入弓梢里,讓它纏住,教他逃走不了,馬更奔得近切。騰出右手,抽出腰間佩劍,斜劈下去,將金將人頭砍落馬下。槍尖上兀自挑了那張弓,奔飛陣來。這金將正是這路人馬主將,金兵見盧俊義本領這般了得,吶一聲喊,不曾接仗,竟自潰退了。盧像義從容壓隊,回到大陣里依然殿後,把大軍撤回前面戴宗駐的莊寨。抬頭看看日色,還不過三丈高而已。到了莊寨里,扯起吊橋,關了寨門,吩咐人馬稍稍休息。將軍隊點檢一番,又折損了二千人馬,將領湯隆、田仲兩員,未曾歸隊。粱山弟兄,在這一戰里,共損失了柴進,陳達、郝思文三位,湯隆又生死未卜。卻喜那個俘來的金將喝里色,卻還帶在隊裡。大家雖是衝出了金兵天羅地網,把金兵殺個痛快,這損傷也就大了。盧位義雖是十分傷感,想到此處距金兵大營不過四十里上下,恐怕他們再來圍困。休息了半日,又拔營東行。

這一帶不是金兵侵略地域,緩緩軍行兩日,到了臨清地界。先着楊雄快馬去見那裡縣官,不半日,楊雄帶了一群百姓前來,道是因鄰境打仗,知縣攜了印綬逃走了,以下職官,也都逃走。剩下一座空城,無人把守,百姓聽說大名兵馬來了,特地前來挽留駐守。盧俊義在馬上看時,有千百名百姓,跪在地上喊叫,請盧統制駐馬,救我們一救。盧俊義心想,哪裡不是大宋國土,如何就可不顧?便依了百姓,率軍入城。這臨清面河築城,本是一座大邑,水陸交通,糧食也很充足。盧俊義於是一面修理城垣,布置守戍,一面修好文書,着戴宗帶向東京,向樞密院三司呈報軍事。又修了兩封書信,差飛騎進往鄧州,分呈張叔夜、宋江兩人,且在臨清等候下文。滄州、大名軍這一番苦戰,可說是孤軍苦鬥,雖守不得土地,卻也牽住了金人南下的十萬大軍。東京那裡,如何對付盧像義這班血汗功勞,卻也值得去思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