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70回本)/第13回
← | 上一回 | 水滸傳 (70回本) 第十三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作者:施耐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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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批 :一部書共計七十回,前後凡敘一百八人,而晁蓋則其提納挈領之人也。
晁蓋提綱挈領之人,則應下筆第一回便與先敘;先敘晁蓋已得停當,然後從而因事造景,次第敘出一百八個人來,此必然之事也。乃今上文已放去一十二回,到得晁蓋出名,書已在第十三回,我因是而想:有有全書在胸而始下筆著書者,有無全書在胸而姑涉筆成書者。如以晁蓋為一部提綱挈領之人,而欲第一回便先敘起,此所謂無全書在胸而姑涉筆成書者也;若既已以晁蓋為一部提綱挈領之人,而又不得不先放去一十二回,直至第十三回方與出名,此所謂有全書在胸而後下筆著書者也。夫欲有全書在胸而後下筆著書,此其以一部七十回一百有八人輪迴疊於眉間心上,夫豈一朝一夕而已哉!觀鴛鴦而知金針,讀古今之書而能識其經營,予日欲得見斯人矣。
加亮初出草廬第一句,曰:「人多做不得,不少亦做不得。」至哉言乎!
雖以治天下,豈復有遺論哉!然而人少做不得一語,人固無賢無愚,無不能知之也;若夫人多亦做不得一語,則無賢無愚,未有能知之者也。嗚呼!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豈惟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周禮建官三百六十,實惟使由,不使知之屬也。樞機之地,惟是二三公孤得與聞之。人多做不得,豈非王道治天下之要論耶?惡可以其稗官之言也而忽之哉!
一部書一百八人,聲色爛然,而為頭是晁蓋先說做下一夢。嗟乎!可以悟矣。夫羅列此一部書一百八人之事跡,豈不有哭,有笑,有贊,有罵,有讓,有奪,有成,有敗,有俯首受辱,有提刀報仇,然而為頭先說是夢,則知無一而非夢也。大地夢國,古今夢影,榮辱夢事,眾生夢魂,豈惟一部書一百八人而已,盡大千世界無不同在一局,求其先覺者,自大雄氏以外無聞矣。真蕉假鹿,紛然成訟,長夜漫漫,胡可勝嘆!】
話說當時雷橫來到靈官殿上,見了這大漢睡在供桌上。眾士兵上前,把條索子綁了,捉離靈官殿來。天色卻
早,是五更時分。雷橫道:「我們且押這廝去晁保正莊上,討些點心吃了,【無端曲折而來。】卻解去縣
里取問。」一行眾人卻都奔這保正莊上來。
原來那東溪村保正姓晁,名蓋,祖是本縣本鄉富戶,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
,不論好歹,【斷定晁蓋。○活畫出晁蓋有粗無細來。】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齎助他起身
;最愛刺槍使棒,亦自身強力壯,不娶妻室,終日只是打熬筋骨。鄆城縣管下東門外有兩個村坊,──一個東溪村
,一個西溪村。──只隔著一條大溪。當初這西溪村常常有鬼,白日迷人下水,聚在溪里,無可奈何。忽一日,有
個僧人經過。村中人備細說知此事。僧人指個去處,教用青石鑿個寶塔放於所在,鎮住溪邊。【亦暗射石碣鎮魔事。】其時西溪村的鬼都趕過東溪村來。那時晁蓋得知了,大怒,從溪里走將過去,把青石寶塔獨自奪了
過來,東溪邊放下。【亦暗射開碣走魔事。】因此,人皆稱他做托塔天王晁蓋。獨霸在那村坊,江湖都聞他名字。
那早雷橫並士兵押著那漢來到莊前敲門。莊裡莊客聞知,報與保正。此時晁蓋未起,聽得報是雷橫來到,慌
忙叫開門。莊客開得莊門,眾士兵先把那漢子吊在門房裡。雷橫自引了十數個為頭的入到草堂上坐下。晁蓋起來
接待,動問道:「都頭有甚公幹到這裡?」雷棋答道:「奉知縣相公鈞旨,著我與朱同兩個引了部下士兵投下鄉村各處巡捕賊盜,因走得力乏,欲得少歇,逕到貴莊暫息。有驚保正安寢。」晁蓋道:「這個何妨。」一面叫莊客安排酒食管待,先把湯來吃。晁蓋動問道:「敝莊曾拿得個把小賊麼?」雷橫道:「郤才前面靈官殿上有個大漢睡著在那裡。我看那廝不是良善君子,一定是醉了,便就睡著。我們把索子縛綁了,本待便解去縣裡見官,一者忒早些,二
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後父母官問時,保正也好答應。見今吊在貴莊門房裡。」晁蓋聽了,記在心,【宰相如此,便是賢宰相也。】稱謝道:「多虧都頭見報。」少刻,莊客捧出盤饌酒食。晁蓋說道:「此間不好說話,不如去後廳軒下少坐。」【引開雷橫。】便叫莊客裡面點起燈燭,請都頭裡面酌杯。晁蓋坐了主位,雷橫
坐了客席。兩個坐定,莊客鋪下果品按酒菜蔬盤饌,莊客一面篩酒。晁蓋又叫置酒與士兵眾人吃,【引開眾人。】莊客請眾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大盤肉,大碗酒,只管叫眾人吃。
晁蓋一頭相待雷橫飲酒,一面自肚裡尋思:【宰相如此,便是賢宰相也。】「村中有甚小賊吃他拿了
?我且自去看是誰。」【宰相如此,便是賢宰相也。】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裡一個主管出來,「陪奉都頭坐一坐,我去淨了手便來。」那主管陪侍著雷橫吃酒。晁蓋卻去裡面拿了個燈籠,逕來門樓下看時,士兵都去吃酒,沒一個在外面。【明畫之甚。】晁蓋便問看門的莊客:「都頭拿的賊吊在那裡?」莊客道:「在門房
里關著。」晁蓋去推開門打一看時,只見高高吊起那漢子在裡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紮起兩條黑魎魎毛腿,赤著一雙腳。【先作粗看一番。】晁蓋把燈照那人臉時,紫黑闊臉,鬢邊一搭硃砂記,上面生一片黑黃毛。【又作細看一番。○只一看,必分作兩番寫來,何等筆法。】晁蓋便問道:「漢子,你是那裡人?我村中不曾見有你。」那漢道:「小人是遠鄉客人,來這裡投奔一個人,【偏不直說出來。】卻把我拿來做賊。我須有分辯處。」晁蓋道:「你來我這村中投奔誰?」那漢道:「我來這村中投奔一個好漢。」【偏還不直說出來。】晁蓋道:「這好漢叫做甚麼?」那漢道:「他喚做晁保正。」【凡作兩番歇折,至第三番,忽然劈面迎來,何等筆法。】晁蓋道:「你卻尋他有甚勾當?」那漢道:「他是天下聞名的義士好漢,如今我有一套富貴,
【奇語。】要與他說知,【奇文忽起,有山從人面,雲向馬頭之勢。】因此而來。」晁蓋道:「你且住,【上文一套富貴,真乃出色奇語,讀者於此凡有目不及眨之樂,乃陡然只用三個字橫風吹斷,看他一起一跌,皆極文章之致也。】只我便是晁保正。卻要我救你,你只認我做娘舅之親。少刻我送雷都頭那人出來時,你
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認你做外甥。便脫四五歲離了這裡,今只來尋阿舅。因此不認得。」那漢道:「若得如此救護
,深感厚恩。義士提攜則個!」
當時晁蓋提了燈籠自出房來,仍舊把門拽上,【細。】急入後廳來見雷橫,說道:「甚是慢客。」雷橫道:「多多相擾,理甚不當。」兩個又吃了數杯酒,只見窗子外射入天光來。雷橫道:「東方動了,小人告退,好去縣中畫卯。」晁蓋道:「都頭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幹,千萬來走一遭。」雷橫道:「卻得再來拜望,請保
正免送。」【救(故)作一曲。】晁蓋道:「卻罷也送到莊門口。」【文情曲曲折折,並無一筆直寫。】
兩個同走出來,那伙士兵眾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飽了,各自拿了槍棒,便去門房裡解了那漢,背剪縛著,帶
出門外,晁蓋見了,說道:「好條大漢!」【如未嘗見者,寫得妙絕。】雷橫道:「這廝便是靈官殿裡捉的
賊。」說猶未了,只見那漢叫一聲:「阿舅!救我則個!」晁蓋假意看他一看,【宛然出自意外光景。】喝
問道:「兀的這廝不是王小三麼?」那漢道:「我便是。阿舅救我!」眾人吃了一驚。雷橫便問晁蓋道:「這人是誰?如何卻認得保正?」晁蓋道:「原來是我外甥王小三。這廝如何在廟裡歇?【偏作疑惑語,妙絕。】乃是家姐的孩兒,從小在這裡過活,四五歲時隨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數年。這廝十四五歲又來走了一遭
,【所以認得阿舅。】跟個本京客人來這裡販賣,向後再不曾見面。【所以不認得莊上去,臥靈官廟進而。】多聽得人說這廝不成器,如何卻在這裡!【偏作疑惑語,妙絕。】小可本也認他不得,為他鬢邊有這一搭硃砂記,因此影影認得。」【偏作疑惑不肯十分相認語,妙絕。】
晁蓋喝道:「小三!你如何不逕來見我,卻去村中做賊?」【偏自陷他是賊,妙絕。】那漢叫道:「阿
舅!我不曾做賊!」晁蓋喝道:「你既不做賊,如何拿你在這裡?」【罵小三,卻正是駁雷橫,妙絕。】奪
過士兵手裡棍棒,劈頭劈臉便打。【偏不勸,偏要打,妙絕。】雷橫並眾人勸道:【晁蓋不勸雷橫,雷橫反勸晁蓋,妙絕。】「且不要打,聽他說。」那漢道:「阿舅息怒,且聽我說。自從十四五歲時來走了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來見阿舅;權去廟裡睡得醒了卻來尋阿舅。不想被他們不問事
由,將我拿了;卻不曾做賊!」
晁蓋拿起棍來又要打,口裡罵道:「畜生!你卻不逕來見我,且在路上貪圖這口黃湯!我家中沒得與你吃?辱沒殺人!」【是阿舅語。○已放去做賊二字矣。】雷橫勸道:【雷橫勸,妙絕。】「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賊。【晁蓋偏要陷是賊,雷橫極辨不是賊,妙絕。】我們見他偌大一條大漢,在廟裡睡得蹊蹺,亦且面生,又不認得,因此設疑,捉了他來這裡。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喚士兵,——「快解了綁
縛的索子,放還保正。」眾士兵登時解了那漢。雷橫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罪。小人們
回去。」晁蓋道:「都頭且住,請入小莊,再有話說。」
雷橫放了那漢,一齊再入草堂里來,晁蓋取出十兩花銀,送與雷橫,說道:「都頭,休嫌輕微,望賜笑留。」【寫晁蓋。○不欲其說廟中之人也。】雷橫道:「不當如此。」晁蓋道:「若是不肯收受時,便是怪小人。」雷橫道:「既是保正厚意,權且收受。改日卻得報答。」晁蓋叫那漢拜謝了雷橫。晁蓋又取些銀兩賞了眾士兵,【不欲其說廟中之人也。】再送出莊門外。雷橫相別了,引著士兵自去。
晁蓋卻同那漢到後軒下,取幾件衣裳,與他換了,取頂頭巾與他戴了,【可笑。】便問那漢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漢道:「小人姓劉,名唐,祖貫東潞州人氏;因這鬢邊有這搭硃砂記,人都喚小人做赤發鬼。【托塔天王家裡卻有赤發鬼來,可發一笑。】特地送一套富貴來與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廟裡,不想被這廝們捉住,綁縛了來。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劉唐四拜。」拜罷,晁蓋道:「你且說送一套富貴與我見在
何處?」劉唐道:「小人自幼飄蕩江湖,多走途路,專好結識好漢。往往多聞哥哥大名,不期有緣得遇。曾見山東
河北做私商的多曾來投奔哥哥,因此,劉唐肯說這話。【不惟道破晁蓋,亦圖便於着筆。】——這裡別無外人,方可傾心吐膽對哥哥說。」晁蓋道:「這裡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
劉唐道:「小弟打聽得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玩器等物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去年也曾送十萬貫金珠寶貝,來到半路里,不知被誰人打劫了,至今也無捉處。今年又收買十萬金珠寶貝,早晚安排
起程,要趕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可見是義旗。】便可商議個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為罪,【可見是義旗。】聞知哥哥大名,是個真男子,武藝過人。小弟不才,頗也學得本事,休道三五個漢子,便是一二千軍馬隊中,拿條槍,也不懼他。【特表劉唐,卻用劉唐口自出之,便甚。】倘蒙哥哥不棄時,情願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內如何?」晁蓋道:「壯哉!且再計較,【正說得入港,讀者又當眼不及眨矣,卻陡 然又用六個字橫風吹斷,一起一跌,再起再跌,真文章之極致也。】你既來這裡,想你吃了些艱辛,且去客房
里將息少歇。待我從長商議,來日說話。」晁蓋叫莊客引劉唐廊道客房裡歇息。莊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幹事了。
且說劉唐在房裡尋思道:【放過晁蓋,再從劉唐身上生出文情,有千丈游絲,縈花粘草之妙。】「我
著甚來
由苦惱這遭?多虧晁蓋完成,解脫了這件事。只叵耐雷橫那廝平白地要陷我做賊,把我吊這一夜!想那廝去未遠
,我不如拿了條棒趕上去,齊打翻了那廝們,卻奪回那銀子送還晁蓋,也出一口惡氣。此計大妙!」【此非寫劉唐小忿,益圖曲曲轉出吳學究來,所謂文生情,情生文,皆極不易之事也。○俗本作平白騙了晁蓋十兩銀子,我奪來還了他,他必然敬我,此成何等語。】劉唐便出房門,去槍架上拿了一條朴刀,便出莊門,大踏步投南
趕來;此時天色已明,卻早見雷橫引著士兵,慢慢地行將去。劉唐趕上來,大喝一聲,「兀那都頭不要走!」雷橫
吃了一驚,回過頭來,見是劉唐捻著朴刀趕來。雷橫慌忙去士兵手裡【寫出不意。】奪條朴刀拿著,【槍架上拿殺朴刀,是不曾帶朴刀來者。士兵手裡奪殺朴刀,亦是不曾帶朴刀來者。雖極不經意處,都寫得精細,當選手。】喝道:「你那廝趕將來做甚麼?」劉唐道:「你曉事的,留下那十兩銀子還了我,我便饒了你!」雷
橫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結果了你這廝性命!剎地問我取銀子!」劉唐道:「我須不是賊,你卻把我吊了一夜!又騙了我阿舅十兩銀子!是會的,將來還我,佛眼相看!你若不還我,叫你目
前流血!」雷橫大怒,指著劉唐大罵道:「辱門敗戶的謊賊!怎敢無禮!」劉唐道:「你那詐害百姓的腌臢潑才!怎
敢罵我!」雷橫又罵道:「賊頭賊臉賊骨頭!必然要連累晁蓋!你這等賊心賊肝,我行須使不得!」【劉唐之來,止為冤之為賊喊捉賊耳,卻偏用無數賊字痛罵之,雖承前文作波,實為後文作引也。】劉唐大怒道:「我來和你見個輸贏!」捻著朴刀,直奔雷橫。雷橫見劉唐趕上來,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來迎。兩個就大路上廝並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眾士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並他,只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兩條銅煉,叫道:【看他如此寫出來。】「你兩個好漢且不要斗。我看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便把銅煉就中一隔。兩個都
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來,立了腳,看那人時,【兩個看出一個。】似秀才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系一條茶褐鑾帶,下面絲鞋淨襪,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須長。這人乃是智多星
吳用,表字學究,道號加亮先生,祖貫本鄉人氏。【加亮二字,後文要一片精神發付之。】手提銅煉,指著劉唐,叫道:「那漢且住!你因甚和都頭爭執?」劉唐光著眼看吳用道:「不干你秀才事!」【寫得妙,使秀才羞殺。○雖是借題調侃秀才語,然實反襯後文無事不干此人,以為文章波折也。】雷橫便道:「教授不知,這
廝夜來赤條條地睡在靈官殿裡,被我們拿了這廝,帶到晁保正莊上,原來卻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面上,放了
他。晁保正請我們吃了酒,送些禮物與我,這廝瞞了他阿舅,直趕到這裡問我取,你道這廝大膽麼?」
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商議計較。他的親眷相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蹺。......我且勸開了這場鬧,卻再問他。」吳用便道:
【一勸。】「大漢休執迷。你的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麵皮。且看小生面,我自與你母舅說。」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寫得妙,使秀才羞殺。○雖是調侃秀才,亦反襯後文此人無件不省得也。】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若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只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道:「你冤屈人做賊,詐了銀子,怎的
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不還!不還!」劉唐道:「你不還,只除問得手裡朴刀肯便罷!」【奇語。○勸不住,故妙。只因勸不住,便生出後文晁天相見機會來,若使一勸即住,便殊非此一段書之故也。】吳用又
勸:「你兩個鬥了半日,又沒輸贏,只管斗到幾時是了?」【又勸。】劉唐道:「他不還我銀子,直和他拼
個你死我活便罷!」雷橫大怒道:「我若怕你,添個士兵來並你,也不算好漢!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罷!」劉唐大怒,拍著胸前,叫道:「不怕!不怕!」便趕上來。【細,畫。】這邊雷橫便指手畫腳也趕攏來。【如畫。】兩個又要廝並。這吳用橫身在裡面勸,那裡勸得住。【三勸。○如畫。】劉唐捻著朴刀,只待鑽將
過來。雷橫口裡千賊萬賊價罵,挺朴刀正待要斗。【如畫。】只見眾兵道:「保正來了!」
劉唐回身看時,只見晁蓋被著衣裳,前襟攤開,從大路上趕來,【如畫。○寫得一時拉雜如火。】大
喝道:「畜生!不得無禮!」那吳用大笑道:「須是保正自來,方才勸得這場鬧。」晁蓋趕得氣喘,問道:「怎的趕來這裡斗朴刀?」【不知高低語。】雷橫道:「你的令甥拿著朴刀趕來問我取銀子。小人道:『不還你,我自
送還保正,非干你事。』他和小人鬥了五十合。教授解勸在此。」晁蓋道:「這畜生!小人並不知道。都頭看小人之面,請回,自當改日登門陪話。」雷橫道:「小人也知那廝胡為,不與他一般見識。又勞保正遠出。」作別自去,不在話下。
且說吳用對晁蓋說道:「不是保正自來,幾乎做出一場大事,這個令甥端的非凡!【凡一個好漢出現,必有一番出色語,今是劉唐出現處,故特地寫出八個字,為他出色。雷橫此時只算陪客,不妨權讓一步也。】
是好武藝!小生在籬笆里看了,這個有名慣使朴刀的雷都頭也敵不過,【又能帶表雷橫。】只辦得架隔遮攔。若再斗幾合,雷橫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來間隔了。這個令甥從何而來?【令甥如何雲從何而來,豈不聞甥不出舅耶?】往嘗時,莊上不曾見有。」晁蓋道:「卻待正要來請先生到敝莊商議句話。正欲使
人來,只是不見了他,槍架上朴刀又沒了。【閒心妙筆。】只見牧童報說:『一個大漢【莊主令甥,牧童卻呼大漢,加亮面前,露此馬腳,寫得妙絕。】拿條朴刀望南一直趕去。』我慌忙隨後追來了,早是教授諫勸住了。請尊步同到敝莊,有幾話計較計較。」
那吳用還至書齋,掛了銅煉在書房裡,【細。】分付主人家道:「學生來時,說道先生今日有干,權
放一日假。」拽上書齋門,將鎖鎖了,同晁蓋,劉唐,到晁家莊上。晁蓋逕邀進後堂深處,分賓而坐。吳用問道:「保正,此人是誰?」【直問是誰,妙。蓋大漢之稱,已猜到九分矣。】晁蓋道:「此人江湖上好漢,好劉
,名唐,是東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貴,特來投奔我,夜來他醉臥在靈官廟裡,卻被雷橫捉了,拏到我莊上。
我因認他做外甥,方得脫身。他說:『有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
,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早晚從這裡經過,此等不義之財,取之何礙?』他來的意正應我一夢。
【又忽然撰出一夢,奇情妙筆。○此處為一部大書提綱挈領之處,晁蓋為一部大書提綱挈領之人,而為頭先是一夢,可見一百八人、七十卷書,都無實事。】我昨夜夢見北斗七星直墜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
白光去了。【一部大書,羅到一百八座星辰,此處乃忽然撰出一夢,先提出北斗七星,夫北斗七星者,眾星之所環拱也,晁蓋為此泊之杓,於斯驗矣。】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請教授商議此一件事若何
。」
吳用笑道:「小生見劉兄趕得來蹺蹊,也猜個七八分了。此一事卻好。只是一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十字千古名言,可謂初出茅廬第一語矣。】宅上空有許多莊客,一個也用得。如今只有保正,劉兄,小生三人,這件事如何團弄?【此二語向保正說,下二語向劉唐說,看他寫來,宛然三個人議事,回頭轉耳,左顧右盼也。】便是保正與劉兄十分了得,也擔負不下。【此二語向劉唐說。】這段事,須得七八個好漢方可,多也無用。」晁蓋道:「莫非要應夢中星數?」吳用便道:「兄長這一夢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
助的人來?......」尋思了半響,眉頭一縱,計上心來,說道:「有了!有了!」【看他反先插公孫,次思三阮,筆勢夭矯之極。】晁蓋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漢,可以便去請來,成就這件事。」
吳用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說出幾句話來,有分教:
東溪莊上,聚義漢翻作強人;石碣村中,打魚船權為戰艦。
正是:
指揮說地談天口,來做翻江攪海人。
畢竟智多星吳用說出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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