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集/卷十二
雜著
[編輯]《大雅》問
[編輯]《桑柔》
[編輯]景源曰:
「《史記》厲王三十七年,國人皆叛襲厲王,王出犇於彘。太子靖匿邵穆公家,國人圍之,邵公廼以其子代太子,太子竟得脫。穆公與周公行政,謂之共和,厲王死,乃立太子爲天王。是國人非廢厲王也,邵穆公廢之也。
夫厲王無道之君也。天下孰不欲亡周邪?其流於汾水之上,亦且晩矣。然國人無內恃,必不敢持兵而嚮天子,何也?
厲王積虐於天下,雖楚國之遠於京師者,懼其虐而自去王號,蓋三十餘年。諸侯疾首而聽王之虐,矧國人不知大臣之意而能叛之邪?且國人旣叛其父矣,太子獨安知穆公之不叛己而匿於其家邪?
夫穆公,周之大臣也。見天子之無道,其欲行伊尹放桀之事者,其義已講矣。於是國人倚穆公而叛;太子倚穆公而歸,皆識穆公之意者耳。故廢厲王而全太子,若穆公者,可謂社稷之臣歟?」
有容曰:
「邵虎有社稷之大功。然亦有大辜,不可以功揜也。
汾王得罪於國人,雖不可復也,太子賢,年且長,何不告於文人而亟定其位?顧挾爲奇貨,顓行號令,使天下無君,至十有五年之久矣。嚮令汾王有悔過遷善之望,如太甲居桐之日,則虎也猶有所待雲爾。汾王之不能改,愚者之所明知,彼虎也弗亟立太子而欲何爲哉?」
景源曰:
「厲、宣之際,知幾全身,終不失人臣之節者,芮良夫一人而已矣。
方榮公之用事,良夫爭於王前而不聽。又密見其僚友,告以國亂,僚友以良夫恐動人心,竟不之省。良夫念內亂將作,相率而入於不測之地,迺屛居田墅,力耕耘以代祿食。
及厲王廢,艸莽之臣,旣無力勢以捄天王之禍。於是自傷其身之亡歸,作《桑柔》,追怨厲王,猶《麥秀》之怨紂,非敢刺也。
宣王之卽阼,尹吉甫、邵穆公、樊穆仲之徒出入風議,成功赫然。獨良夫自《桑柔》以後不復見於詩,豈其人已死而不遇宣王之世者邪。抑二雅殘缺,宣王之詩多軼而不傳者邪。不然,良夫老死田野,必不立於宣王之朝矣。
今以詩考之,其言厲王之廢也曰『滅我立王』,繼而自謂曰『進退維谷』,良夫之志,可知也。然其事實亡傳,忠義不彰,百世之下吾無得而稱之,詎不惜哉?」
有容曰:
「忠臣諫君,必防患於始生,故其用力寡而收功大。然患之始生,其形未著,則言之者似不切,而聽之者無所動其心矣。故危機在前,而不知覺悟,終至於覆國亡身,可不哀哉?
當厲王之初,諸侯畏服,天下無事,如此者三十年。若非榮公導惥之以利,則厲王未必爲無道之君。然榮公亦當世之材臣耳。其始近於王也,以邵公、凡伯之賢猶不之諍也。獨芮良夫深以爲憂,其諫王之言曰:『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生民之所怨甚多。』此數言也,而其志慮之所及已在河、汾之間矣。使厲王深繹其言,疎榮公以謝天下,則豈有居彘之辱哉?故嘗謂厲王之臣愛君憂國,莫如良夫之爲尤也。
及共和之時,國之無君十有五年。二相之號令擧措,必有不厭於天下之心者,於是良夫之憂反有甚於厲王之時矣。故寧欲力田代食以潔其身,而不肯進於無君之國也。至今百世之下,讀其詩而想其志,猶使人流涕。悲夫!」
《雲漢》
[編輯]景源曰:
「《詩》之記異,猶《春秋》之記異也,隕霜則月之,日食則日之。今《雲漢》,大雩之詩也,不時不月何哉?蓋宣王之烈出於憂旱,雖有此災,適所以爲周之祥,故詩人之意在乎憂旱,而不在乎時月與。
或曰:『古人之爲詩,惟記其時之所臨見者以辨其候。』故『日月方奧』,春也;『定之方中』,冬也;『黍稷方華』,夏也;『維北有斗,西柄之揭』,秋也。如《雲漢》所謂『倬彼雲漢,昭回於天』者,亦記雩時之所臨見也。《夏小正》『七月,漢案戶』,案戶者,直戶也。雲漢直戶而人所臨見,故特書之,蓋秋雩也。」
有容曰:
「『倬彼雲漢,昭回於天』,只是『其雨其雨,杲杲出日』之意耳,恐不必深考。然夏正七月爲周之五月,則雲漢直戶之候,正是閔旱之時也。如此觀之,亦不害於詩意矣。」
《崧高》
[編輯]景源曰:
「王室之卑自《崧高》始。夫景陰陽以正方國,度經緯以立廟社,浚溝洫以分井疆,此匠人之事,不宜命天子之大臣也。
申侯雖立盛功,而其爵侯伯也;召公雖主封建,而其位天子大臣也。今天子大臣爲區區一申侯,來營國邑、建其寢廟、積其糗糧,申侯由是必輕周。異日天子死於申侯之亂者,宣王有以致之也。
《春秋》書『天王來錫命』者三,『來聘』者七,譏名分之亂也。若使孔子論《春秋》起於宣王之際,則吾知召公之來營謝邑亦見其譏也。」
有容曰:
「甚矣,南夷之爲周患也。自昭王南征弗復,而荊楚之種實生其心,於時去文王四世矣,去康王一世矣。至昭王之子穆王,徐戎始入,中國爲亂陵夷,至於夷王、厲王之世,上之德威益不足以懷遠,而又無奔走折衝之臣爲之方伯。則於是熊渠僭號,東侵庸、西伐揚粵之地而有之,淮夷入寇,虢仲敗焉。
夫二南之化稱於《詩》者,盛矣。康王之末,邵公猶治南國,則其去聖賢,若是之未遠也。然數世之後,其憑陵跳踉,又若是之無憚也。此不特周之紀綱頹弛有以致之也,亦繇南國人心輕慓反覆無根固之性。故得賢王良伯,御之有道,則易以服蠻夷而進於中國,御之一失其道,則渙然離畔,中國變爲蠻夷,其勢固然矣。
宣王卽位於王室弊壞之後,其南顧之憂,固未嘗須臾忘也。故必得王之元舅、國之世臣,而文足以綏民、武足以靖亂如申伯者,然後始可使保釐南土。故其詩曰:『我圖爾居,莫如南土。往近王舅,南土是保。』
又必待天子之大臣而世職大封之禮如邵虎者,以定其都邑,而修其城池、正其經界,而徹其田賦,然後申伯之體勢重。故其詩曰:『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執其功。』
邵伯旣營謝矣,申伯亦歸國矣,今庶幾綱紀百蠻,藩屛於周,而永無南土之憂。故其詩曰:『申伯番番,旣入於謝。周邦咸喜,戎有良翰。』
《黍苗》卒章亦曰『原隰旣平,泉流旣淸。邵伯有成,王心則寧』,蓋言非邵伯謝功不成,而南土不可鎭,王心不得安矣。
觀於二詩,則其時事勢,可知,而宣王知慮之周,亦可見矣。來諭譏其待諸侯太重,恐未察也。驪山之事,良由申侯子孫心利平王以啓其禍爾。豈宣王優禮藩臣之過邪?韓之始封,邵康公以燕師爲築其城,仲山甫以冢宰築齊城,蓋大臣之經營侯國,周家之常政也。」
有容曰:
「揉萬方,非一藩侯之事,萬恐南字之誤也。」
景源曰:
「南字殊穩,然孟子稱『不以辭害義』,雖曰『申伯之德,足以治萬邦』,意亦不妨。學者當活讀。」
《烝民》
[編輯]景源曰:
「城齊,外事也;補闕,內事也。天子之左右旣無人,則一仲山甫,豈可遣邪?自古人君能容諫者,鮮矣。仲山甫之在內也,嘗好爲極諫,彼宣王必心惡之,而有此命也。
《烝民》之卒章曰『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又曰『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山甫之心與吉甫之言皆如此,是必見宣王之德衰而憂之耳。」
有容曰:
「以樊侯之賢而逖王左右,則王躬之保、袞職之補,誰當任其責邪?此尹吉甫之所深憂,而宣王之不終令德,亦可卜矣,子言是哉。」
景源曰:
「傳稱『仲山甫薦魯孝公於宣王,以謂「肅神敬老,賦事明刑」,廼立爲魯侯,諸侯由是不睦』。今《烝民》稱仲山甫『旣明且哲』,夫明哲者,知人之謂也。若仲山甫者,豈足爲明哲之士哉?傳之所稱是,則詩之所稱過矣。」
有容曰:
「魯武公以括、戱見,而王立戱爲魯嗣,仲山甫諫而不聽。旣而括之子伯御弒懿公自立,則王討而殺之,問誰當嗣者,而仲山甫以孝公對。孝公嗣位二十有八年,無失德見於史者,安知其賢不如樊侯之言乎?
史稱諸侯不睦,非以立孝公也,蓋追怨宣王棄嫡立庶,自壞先王之制,而馴致魯人,三易其君,故其心不睦也。不然,孝公固懿公之弟,括子旣不可用,則非孝公之立也,誰當立而諸侯不睦乎!」
《韓奕》
[編輯]景源曰:
「韓侯、蹶父,非賢人也。《崧高》,吾見其嘉申侯之德也;《烝民》,吾見其頌樊侯之德也。惟《韓奕》,褒其山而不褒其人,韓侯豈賢與?
愛女,當予法家;擇婚,當取吉士。今蹶父求其富而不其德,蹶父豈賢與?
夫蹶父取厲王之子以爲妻;韓侯取蹶父之子以爲妻。蹶父用是道以求韓侯,則厲王之求於蹶父者,亦可知矣。夫爲女子擇壻,人之倫也,而取捨之際,背公而徇私,其傷於風俗如此哉。輔漢卿以蹶父爲賢卿士,非也。」
有容曰:
「所論甚當,彼蹶父,輔氏何據而知其賢也?」
《江漢》
[編輯]景源曰:
「君人者,天地百神之主也。父亡而子嗣、祖死而孫承,禮之常也。人臣雖有所効力於其間者,未爲其功也。故先王之敘六功也:輔成王業之謂勳、保全邦家之謂功、法施庶民之謂庸、以勞定國之謂勞、制治成事之謂力、剋敵出奇之謂多,若定策樹嗣子之功,不與於數,非闕之也。
蓋君位之授受予奪,一由於天心之至公,人臣未嘗有私恩也。故自以結恩而驕其主者,人臣之賊也;自以受恩而德其臣者,人主之過也。不驕、不德,臣主俱忘其恩然後可爾。
當宣王之匿邵穆公家也,國人圍之,穆公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竟得脫,立爲天子,而不以爲恩,及穆公平淮夷,始以戰功賜土田。夫殺其子以生其主,愛之至深也;立以爲天子,恩之至盛也。穆公施而不有,宣王識而不錄者,何也?以大位天之所命,人臣無私恩也。向使宣王報功於《江漢》之前,則穆公之所以爲忠者,孰知其出於理義之正邪?
後世之臣陰懷大利,飾爲殘忍之行以私其君,責報於他時,有不充於其欲,則恚且怨,幾何其不爲亂也?平王之初卽位,以晉侯有翼戴功,賜秬鬯、弓矢及河內附庸之地,王室遂亂。吾於是知宣王之爲世宗與穆公之爲穆公,皆由忘恩也。
周勃逆文帝,請間於渭橋,授天子璽於馬前,及踐阼,陽陽有驕色。丙吉脫皇孫於長安獄,卒紹大統,而噤其口,不言舊恩。是二者雖若有間,然其爲恩介於其心,或忍而不出於口、或不能忍而出於色,其不浩然而忘、泊然而在者,未始不同也。豈如穆公之事君,猶他臣一切無心哉?《詩》曰『無然畔援,無然歆羨』,此之謂也。
夫慶賞刑威,馭民之柄也。爲人君者,旣不可以親厚,亦不可以疎薄。今爲推奉之功而爵之賞之,雖有罪而又赦宥之,其如他臣何?故穆公待其平淮夷而後,始有賞焉。其冊曰:『文、武受命,召公維翰。無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錫爾祉。』若穆公不敏,淮上之功,宣王不錫其祉矣。
嗚呼!下不以所立爲私君、上不以所戴爲私臣,有功則與衆同賞、有罪則與衆同罰,此恩義之所以獲全也。」
有容曰:
「周勃、丙吉之論尤當。後之居成功者,絳侯之戒,而邵伯之法哉,博陽其邵、絳之間乎。」
景源曰:
「《常武》之詩後《江漢》,何失序也?孔子自衛反魯然後雅頌各得其所,今失序何?諸儒亂之也。何以知諸儒亂之而失序也?以其詩知之。
蓋此詩爲宣王親征而作。徐雖處淮、浦之間,號爲小狄,而使天王帥六師而親征,則其爲患於中國,必甚矣。當徐國之未平也,焉可謂之時之無爭?又焉可謂之天王之心之安乎?《江漢》曰『時靡有爭,王心載寧』,此淮南之役,宜後於《常武》者也。
楊州去徐遠,京師去楊州加遠,譬之人身,京師首也、徐左掖也、楊脅也。宣王以英武之姿,且有方叔、邵虎之帥。凡大軍旅必愼於謀猶而後發,豈千里縣師舍左掖而趣脅哉?此淮北之役,宜先於《江漢》者也。」
有容曰:
「二雅之時世次序,或有不可考者,非獨《常武》也。」
《常武》
[編輯]景源曰:
「殷之取士廣,周之取士狹。取士廣,故傅說拔於草茅之中以摠百官,取士狹,故邵、申、程、樊之才出於世臣,而不出於微賤,此二代之制所以不同也。
昔者武王以世官爲紂之罪,據商制而言之爾。非然則周官亦世也,奚咎紂哉?《常武》序皇父之世曰『南仲大祖,大師皇父』,其重世臣,蓋如此。故及其衰也,周以尹氏亂、魯以三桓削、晉以六卿亡,禍所從來矣。」
有容曰:
「有周世卿之禍由於大臣權重。武王之崩,周公踐阼九年,則一天子矣;厲王之放,邵公顓國十有五年,則又一天子矣。大臣之權不亦重乎?
然幸而得周、邵耳,其不幸而得尹氏,則私其權柄以延於孫子,勢煇威積。然後立一王於王城,居一王於狄泉,以厚其黨與,而天下拱手,莫敢正也。此非世卿之禍乎?
雖然,世臣不可不用,其於國也,席寵也重、樹勢也固,有民庶之望焉、有典章之故焉。故夏之興也以靡;商之昌也以陟;周之復也以樊、邵。要之,人君擇其賢者而用之耳,未可一槩論也。」
《瞻卬》
[編輯]景源曰:
「介狄者,介於狄也,明幽王不知婦寺之禍大於戎狄而舍之也。詩人之言循常而不詭,由情而不巧,豈誠以犬戎未然之禍謂自於婦寺乎?若以爲中國必有犬戎患,則是矣,引《晉語》之女戎,以婦寺爲狄,非也。戎者,兵也,狄亦可以爲兵邪?」
有容曰:
「有內嬖者,必有外患,詩人非強爲之說也。然必以介狄爲言者,想其可憂者,夷狄爲尤甚耳。下文雲『維予胥忌』,豈嘗有以此諫王者,而王不之悟,又疎之歟。」
《召旻》
[編輯]景源曰:
「序以《召旻》爲凡伯刺幽王詩,申氏謂尹伯奇諫王而作是詩,皆無明證。而考其詩,若有所指,其三章曰『我位孔貶』,申之曰『胡不自替』,卒章曰『維今之人,不尙有舊』,此必因元老舊臣之被貶,而小人代居其位,故詩人責之也。蓋是時蘇公爲暴公所讒,遂去其位,作詩以絶之,豈其僚友又爲此詩以刺王歟?」
有容曰:
「自古親小人者,必先棄其老成,然後群小得乘間而進。此詩旣爲任用小人而作,則其舊臣之被斥,自可知矣。然當幽王時,耆德之臣見疎於王者,不一其人,若必以蘇公當之則固矣。」
論
[編輯]《宋ㆍ太宗》論
[編輯]太宗躬儉,罷女工,毀左藏庫金銀器,始以赭堊易宮殿所飾彩繪,輟內外力役土功。親耕籍田,置農師,作《稼穡》詩以賜近臣。止羽獵、放道士、斥巫師。
幸國子監,命孫奭講《尙書》、李覺講《周易》,賜以束帛。詔有司求《大射儀》,勅諸州無得獻珍禽奇獸。
然史稱淳化二年三月,大旱蝗,賜參知政事呂蒙正詔曰「朕將自焚,以答天譴」,何其過也?自古人君遇天譴,恐懼修德而已矣,未聞有自投水火而死之者。
當堯時,洚水逆行,鴻洞於天下,草木潰茂,鳥獸偪人,蛇龍徧於中國,堯以爲憂。故《書》曰「下民其咨,有能俾乂」,是帝堯得人治水,而未嘗爲民自溺也。
周宣王遇旱警省,率道愼行,以格皇天。故《詩》曰「大命近止,無棄爾成」,是宣王敬天求雨,而未嘗爲民自焚也。太宗賢聖上不及於帝堯、下不及於宣王,而欲自焚以答天譴,亦見其要譽之過也。
且太宗禱雨不應,而未幾幸金明池,御龍舟而爲之娛,燕群臣於瓊林苑,則其心豈肯自焚哉?徒爲詔書,賜蒙正以欺群臣。嗚呼!群臣雖可欺也,而上天其可欺邪?故《書》曰:「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太宗矯情以干譽,其違於道也,亦明矣。如是而上答天譴者,未之有也。
《宋ㆍ仁宗》論
[編輯]御史唐介劾潞國公文彥博,仁宗大怒,初貶爲秦州別駕,明日改英州別駕,遣中貴人護送之。又賜介金,賞其直,遂罷彥博,爲忠武軍節度使知永興軍。
然臣以爲仁宗之心爲溫成皇后張氏欲諱其惡,何其苟也?初,彥博知蜀郡時,其夫人以蜀所出燈籠錦獻於張氏,而彥博實不知也。其後彥博拜集賢殿大學士、同平章事,而不知張氏之力也。
及張氏侍宴端門,服所謂燈籠錦者,仁宗怪而問之,張氏對曰「彥博以妾待罪後宮,故有此獻」。仁宗不樂,已而介奏彥博事,坐貶英州。
然仁宗遣中貴人護送之,以謝天下,何也?張氏始服燈籠錦,仁宗已知彥博之所私獻也。故內恥張氏之服、外慙彥博之饋,賞介之言,將以解天下之謗也。
方彥博被介之劾,適在殿上,介面責之,彥博拜謝而不已,仁宗下詔罷彥博。然張氏受燈籠錦,宮闈之羞也。而仁宗爲張氏諱,終不以端門之服彰其惡,旌介之直以辟嫌,是其心苟而已矣。
然介自英州召爲殿中侍御史,彥博亦自永興軍復召爲同平章事。彥博奏:「介向所言,實中臣病。願陛下益尊寵之。」介由是入天章閣爲待制。
孟子曰:「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夫燈籠錦,非彥博之所嘗獻也,夫人之獻也;非仁宗之所嘗受也,張氏受之也。然彥博知夫人之惡,薦言者以明其志;仁宗知張氏之惡,賞言者以章其德,與孟子所謂『民皆仰之』無以異也。
《宋ㆍ英宗》論
[編輯]人殺其母,而不能復母之讎,非孝子也。況天下之所母事者,一朝被弒,而臣子不復其讎,不可以明人倫也。母之於父服,雖有降一等者。然人子居父之讎,不與之共天下也,居母之讎,其可與之共天下乎?
郭皇后在瑤華宮,仁宗念之,遣使者存問不絶。屬小疾,命中貴人閻文應挾醫往視,後數日郭氏暴崩,文應陰鴆而弒之也。仁宗悼傷,乃追復皇后位號,至英宗時,郭氏猶不祔太廟,而文應弒逆之罪,亦不問也。
《詩》之《白華》,申後之所作也。其詩曰「英英白雲,露被菅茅」,刺幽王不如白雲之露菅茅也。郭氏出居瑤華宮,仁宗遣使存問之,密詔召入,其崩也,追復位號。是仁宗閔念之恩,猶白雲下降之澤,而郭氏蒙被寵靈,殆過於菅茅之露也,與申後《白華》之詩,固不同焉。
然文應敢行弒逆,而英宗不復其讎,烏可謂明人倫邪?《記》「爲父後者,爲出母無服」,使郭氏未復位號,則英宗爲先帝後,於郭氏誠無服也。然郭氏旣復位號,爲天下母,則謚冊不可以不上也,祔禮不可以不行也,文應之罪不可以不族誅也。且仁宗始黜郭氏,頗悔之,賜以樂府,及其崩也,詔追復皇后位號。孰謂郭氏於英宗爲出母也?
初,郭氏封爲仙師,文正公范仲淹率諫官伏閤爭之。使仲淹在英宗時,則安知不率諫官請誅文應也?
嗚呼!英宗事先帝能盡禮矣,於郭氏亦當事之以先後之禮。而有司不爲郭氏上謚冊以祔太廟,又不正文應之罪以明人倫,可不痛哉?
《宋ㆍ徽宗》論
[編輯]甚矣,徽宗之不畏天也!自元年正月以來,有赤氣起於東北,亘西南,中函白氣,及將散,復有黑祲在其旁。給事中任伯雨言:「赤氣起於東北,散而爲白,此夷狄竊發之證也。」
然徽宗不少恐懼,作艮嶽,置花石綱於蘇州,凡山谷一花一石,輒封識,覆以黃帊,自江、淮舳艫相銜而下者,千里不絶。故齊民中家破産,鬻子女以供其役,怨者嗷嗷,天命烏得而不絶也?
凡人君之可以喪德者,有四焉:曰觀、曰逸、曰游、曰田。魯隱公五年春,公將如棠觀魚者。僖伯固諫,公不聽遂往,陳魚而觀之。故經曰「公觀魚於棠」,明隱公以觀喪德也。
商王受以酒爲池,使男女裸而相逐。故《書》曰「荒腆於酒,不惟自息乃逸」,明商王以逸喪德也。
周厲王不修國政,戱豫馳驅,不知天譴之可畏。故《詩》曰「昊天曰朝,及爾游衍」,明厲王以游喪德也。
夏太康盤樂無度,乃田於洛水之南。有窮後羿距於河,其弟五人皆怨之。故歌曰「外作禽荒」,禽荒者,田獵之謂也,明太康以田喪德也。
周公曰:「無淫於觀、於逸、於游、于田。」夫成王夙夜兢兢,不敢荒寧,則其心雖欲玩物,不可得也。顧安能觀焉、逸焉、游焉、田焉邪?然人君不知無逸,則觀焉、逸焉、游焉、田焉,皆玩物也,此周公之所以爲戒也。
夫花石出於遠方,非常貢也,而徽宗日遣使者以取之,雖在江湖不測之淵,必得乃止。當時如有周公者,必能盡言,不特作《無逸》一篇而已也。
方徽宗內禪之際,始下詔罷花石綱。及金人入含輝門,凡冕服、車輅、鹵簿、九鼎、八寶、圖書、圭璋、鐘磬、尊彝、工匠、技藝無不一空,則花石不足論也。
自古人君役耳目而不玩物者,未之有也。然玩物以喪天下,豈獨花石也哉?
《宋ㆍ欽宗》論
[編輯]靖康之初,貶太師魏國公蔡京,爲祕書監,安置儋州;貶太傅楚國公王黼,爲崇信軍節度副使,安置永州;貶太師廣陽郡王童貫,爲左衛上將軍,安置吉陽。臣以爲欽宗去姦而善補上皇之過,不亦孝乎?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蓋獻子能用賢臣,而又能施以仁政,此莊子之所以不改也。誠使獻子用不賢之臣,而又施不仁之政,則莊子寧不可改邪?
夫京、黼、貫三姦者,上皇之臣也,如無罪也,則欽宗必不改也。然京建議鑿三山,作天成、聖功二橋,置宣化庫,括天下商賈之財。黼結宦者,奪昭德坊許氏第,侍宴苑中,爲伶人,躬自俳諧以獻笑。貫適三吳,求書畫奇巧之物,貢於上皇,拜武康軍節度使,宣撫九鎭。使欽宗不去三姦,則無以補上皇之過也。
夫莊子不改獻子之臣、獻子之政,誠難能也。若欽宗則必改上皇之臣、上皇之政,然後可謂難能也。《蔡仲之命》曰「爾尙蓋前人之愆」,欽宗之謂也。
且金人之邀上皇也,欽宗曰「上皇驚憂而有疾,必欲之行,朕當自往」,遂如靑城,此其志欲爲上皇代之死也。不然則欽宗何故棄天下,而自往金人之壁乎?
臣爲欽宗未嘗不憐其孝也。世之君子論上皇亡國之罪,無不憤恨,然欽宗旣不失德,聲技音樂,又無所好,而饗國未盡二年,從上皇幽五國城,可哀也已。
《宋ㆍ理宗》論
[編輯]史彌遠奏楊太后,立理宗爲天子。理宗卽位,命孟珙率師伐金,入蔡州執其參政張天綱,函其主守緖之骨,告於太廟,復徽、欽二帝之讐。
然世言理宗交結史彌遠,遂立爲帝後,雖有伐金之功,不足稱也。是不然,金執二帝,自靑城徙之燕山、自霫郡徙之韓州,父子崩於五國城,凡太祖、太宗以來大璜、文鼎、天球、景鐘,遷於金源,此百世必復之讐也。然高宗受命中興,旣不得迎還二帝,孝宗承之,秉大義,以圖中原者久矣,又不得沫血北征,深入金源而滅其族。
獨理宗踐阼之初,爲二帝欲復其讐,遣孟珙與蒙古兵,圍蔡州,立宋旗幟,金人望之,皆震恐。及城破,守緖自縊於幽蘭軒,參知政事張天綱爲所俘,金源遂滅,而徽、欽二帝之讐始復。孔子曰:「桓公糾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夫理宗得孟珙之力,糾合外國以暢其仁,與桓公未之有殊也。烏可以交結彌遠爲之罪,而不予其功乎?
且理宗躋汝南伯周元公、河南伯程純公、伊陽伯程正公、郿伯張明公、徽國朱文公,從祀孔子,詔表章文公《集註》以敎學者,可謂賢矣。
然寧宗冊濟王竑爲皇子,告於天地宗廟社稷,位號已定,而彌遠矯詔廢之,放於湖州,逼殺之,惜乎!理宗不能復皇子位號,建廟湖州而立其後也,何以慰天下之心邪?
《宋ㆍ端宗》論
[編輯]宋室將亡,而楊氏以一婦人立端宗,間關海中以存趙氏,豈非天耶?
自宋以來,皇太后保右天子有功於社稷者,於哲宗時則太后高氏是也,於高宗時則太后孟氏是也,於端宗時則太后楊氏是也。
高氏垂簾聽國政,召溫國公司馬光、申國公呂公著幷命爲相,黜姦臣、罷新法,朝廷淸明、中國乂安,故號爲女中堯、舜。
孟氏廢居瑤華宮,號玉淸妙靜仙師。京師陷,六宮北遷,而孟氏以廢獨存。乃遣其兄子忠厚,迎高宗,立爲天子。
楊氏初選爲美人,進封淑妃。元兵旣陷臨安府,恭帝北遷,楊亮節遂負端宗,徒步七日,抵溫州。楊氏乃遣二宦者,以兵八人迎端宗於溫州,遂冊立爲天子。
此三後皆有大功,而楊氏志節卓卓,非諸妃之所能及也。史稱「端宗如溫州,至江心寺,見斧依在於寺中,卽高宗南遷之時御座處也。衆相率哭斧依下,遂推端宗,爲天下兵馬元帥。五月端宗入福州,已而踐位」,誠可謂天之所定也。
是時楊氏聽國政,以文天祥爲右丞相、兼知樞密院事。天祥提兵取梅州,由興國縣出江西入會昌縣,又取雩都,圍贛州。未幾,端宗棄群臣,嗚呼惜哉!楊氏又立皇弟昺爲天子,昺投海死。楊氏聞之,大慟曰「未亡人間關海中而終不死者,爲趙氏六尺之孤尙有可望爾。今天命已絶於宋,未亡人復何言哉」,遂赴海而死之。
夫天祥忠於宋室,而楊氏雖入後宮,爲天下母,亦盡其節而已矣,何其烈也!
《宋ㆍ宗室》論
[編輯]自古,帝王有天下,封建子弟爲列國,所以藩輔京師也。故《詩》曰「大邦維屛,大宗維翰」,其是之謂歟。臣讀《宋史》,至「太祖、太宗之後徧於天下,與庶人無甚相遠」,未嘗不惜其淪落有封建之名而無封建之實也。
信王世開幼好學,事繼母孝,撫孤姪如己之子。宮官吳申爲御史,薦其文行,累召不赴。神宗下詔褒異之,召對便殿,論事甚衆。欲以爲宗正固辭,乃進一官,已而薨,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曰獻敏。
冀王惟吉生踰月,太祖命輦至內庭,擇二女媼養視之。太祖崩,晝夜哀號,孝章皇后慰諭之,始進饘粥。惟吉好學、善屬文,孝章皇后親爲櫛沐。惟吉旣長,每誦《詩》至《蓼莪》篇,涕泗交下,諸宗室皆推其行。及薨,下詔贈太尉,謚曰賢孝。
周王元儼好文詞,喜聚圖書,寡嗜慾。仁宗卽位,元儼恐爲太后所疑忌,深自沈晦,因闔門謝絶人事,不預朝謁。太后崩,陝西用兵,上所賜錢五十萬以助邊費。嘗問翊善王渙曰;「元昊平未?」渙對曰:「未也。」曰:「如此,安用宰相爲?」未幾薨,謚曰恭肅。
循王士㒟有大志。高宗卽位,詔遣士㒟謁陵寢,遂入栢城,披榛莽禮畢而還。秦檜議與金人和,數言事,爲檜所嫉。及岳飛被誣下獄,士㒟爭曰:「中原未定,戮及忠臣,是陛下忘太上皇而不欲復中原也。」檜大怒,遂貶建州。十二年薨,贈太傅。
嗚呼!四王於宗室最有賢行,而終身不得見用。凡太祖、太宗之後爲庶人者,不可勝數,雖欲效屛翰之功,其可得邪?
《宋ㆍ儒林》論
[編輯]孟子曰「楊氏爲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言楊、墨充塞仁義,則人皆無父、無君以陷於禽獸,而大亂將起也。故曰:「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夫象山陸氏之學出於禪,又非楊、墨之所可比也,而《宋史》列之《儒林》,與孟子之距楊、墨者,亦異矣。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使陸氏列於《儒林》,亦見其亂道德也。
陸氏嘗謂學者曰「目自能明,耳自能聰,事其父自能爲孝,事其兄自能其悌,不必他求」,此之謂良知、良能。故學者尊信陸氏而不趍於禪者,幾希矣。
然陸氏好爲人師,與朱文公至白鹿洞,講「君子喩於義小人喩於利」,學者至有泣下者。文公曰:「陸氏流於異學,而其說能變化人,使人朝異而晡不同,其流害尙未艾也。」其後明興陸氏之道,行於天下,王守仁遂師其言,以良知、良能之學敎其弟子,於是乎道德亂矣。然則《宋史》以陸氏列之《儒林》,惡可謂距詖行、放淫亂邪?
夫呂伯恭、陳同父與陸氏俱載傳中,而伯恭、同父之學列之《儒林》,固可也,至於陸氏則不可列之《儒林》也。說者曰:「陸氏之學固自卓然,其徒傳習,而亦有能修其身、能治其家以施於政事之間者,是亦儒林而已矣。豈不可與呂伯恭、陳同父載於一傳邪?」
曰:「荊人冠周之冠,服周之衣,歌《鹿鳴》、《四牡》之詩,揖讓於孔子之門則進之可乎?夫入於幽谷,亦可以遷於喬木,然南蠻鴂舌之人終不可變也。如之何其進於儒林也?」
《宋ㆍ文苑》論
[編輯]文章之可以近於道者,幾希矣。自周之衰,凡天下之爲文章者,不溺於楊、墨之學,則必溺於申、韓之術;不溺於申、韓之術,則必溺於蘇、張之學。能本原周公以來,經禮三百、曲禮三千、聲明敎化、英華威儀之所由始而發揮之,其文章粹然一出於六經之道者,臣未之見也。故《記》曰「恥有其容而無其辭,恥有其辭而無其德」,此之謂也。
宋興,穆修、蘇舜欽始爲文章,行於天下,而製作與古不類,又安能近於道也?及慶曆、嘉祐之際,朝廷淸明,郡國寧一,而天地晶朗之氣在於星則爲含譽,在於人則爲文章。然文章近於道者,其惟歐陽文忠公、曾文定公乎!
孟子曰:「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文忠公本於韓愈,行之以史遷之逸,昌之以正雅之和;文定公本於劉向,裁之以班固之密,澤之以秩禮之美。此二公學術不深,而文章折中六經,粹然有近於道者,百世之下覽二公文章之妙,則天地晶朗之氣,亦可見也。臣聞之,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爲道。二公之言未嘗不合乎先王,則其爲道也不亦正乎?
若蘇氏父子兄弟出於縱橫,而放於繩墨之外,及其晩節,又依歸於釋氏,非君子之所可取也。至於後世能言者,不本於道,修飾章句,窮極粉澤,雖欲爲文忠公溫潤、文定公峻潔,不可得也。其悖者放棄禮法,得罪於先王之敎,而莫之悟也。
然人之有文章,猶天之有雲漢也。世之人君苟能明先王之道作成賢材,則文章如二公者,鬱然而興、輝然而起,與雲漢何以異哉?
《宋ㆍ忠義》論
[編輯]自古,忠臣死於國者,誠多矣。如受命爲大將軍,躬率六師,冒白刃而死之;或補吏,守國疆土,城陷而能死其事;或奉使萬里之外,囚覊久之,卒不屈,死於異域:此所謂全節之臣也。然猶不若獨立庭爭,正色直言,犯斧鉞之誅而不避也。
史稱胡銓上封事請斬秦檜、孫近、王倫三人之頭,竿之藁街。金人聞之,壯其忠,使人募本,直千金三日得之,君臣動色,歎曰「中國有人矣」,奉皇太后以歸之。自是戎馬不南牧者二十四年,銓之功也。
呂祖泰上言請斬韓侂胄、蘇師朝,中外大駭。諫議大夫程松言:「祖泰有當誅之罪,今縱不殺,猶當杖黥竄遠方。」乃杖之百,貶欽州牢城收管。道出潭州,錢文子爲醴陵令,私贐其行,侂胄誅,始訪祖泰雪其寃。
鄧若水言:「史彌遠逐濟王,並殺皇孫,曾未半歲,使濟王薨於湖州,非終天之憤乎?寧宗不豫,而彌遠欲成其詐,此其心豈復願先帝之生哉?先帝不得正其終,陛下不得正其始,彌遠雖死,宜發冢而斬其屍以謝先帝之靈。」坐貶通判寧國府,遂不復仕。
自宋室始興以來,敢諫者,不可勝數,而三臣號爲剛方,雖謂之獨立庭爭、正色直言、犯斧鉞之誅而不避,亦庶幾焉。曾文定公曰:「勢窮不得不死,雖中人可勉焉。維歷忤大奸,顚跌撼頓至於七八,而終始不以死生禍福爲秋毫顧慮,非篤於道者,不能如此。」然則三臣其可謂篤於道者歟。
《宋ㆍ孝義》論
[編輯]孝也者,事父爲難,而不若事君之難也;事君爲難,而不若事天之難也。故事父者,孝之始也;事君者,孝之中也;事天者,孝之終也。
夫君子拂髦搢笏,左佩紛、帨,右佩玦、捍,昧爽而朝,日出而退。父命呼,唯而不諾,手執業則投之,食在口則吐之,走而不趨。父有過,下氣柔聲以諫之,父不悅,撻之流血,不敢疾怨。故《孝經》曰「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此之謂也。
事父之禮猶如此,況於事君乎?夫君子將適公所,史進笏,書思、對、命,旣服,習容觀玉聲,乃出,揖私朝,煇如也。君命召,一節以趨,二節以走。行不擧足,立則磬折,有諫而無訕。故《孝經》曰「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此之謂也。
事君之禮猶如此,況於事天乎?夫君子敬天之怒,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冠而坐,存其心、養其性,窮神知化,仰而不愧、俯而不怍,夙夜匪解以踐其形,不忝於上帝。故《孝經》曰「天地之性人爲貴,人之行莫大於孝」,此之謂也。
能事其父而不能事乎君者,未之有也;能事其君而不能事乎天者,亦未之有也。故曾子曰「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諸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嗚呼!孝之所以爲敎者大矣。
《宋史》列孝子之行,自李璘至於鄭綺凡七十四人,此所謂孝之小者也,何足道哉?然醴泉、甘露、靈芝、異木,由孝子至行所感,世世不絶,盛矣哉。
《宋ㆍ隱逸》論
[編輯]孔子曰:「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魯國未嘗無其人,而孔子未之見也,則其人終不可見邪。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蓋接輿,隱者也,而非孔子所謂其人也。
丈人有荷蓧者,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爲夫子?」植其杖而芸之,子路拱而立。蓋丈人亦隱者也,而非孔子所謂其人也。
孔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子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旣而曰:「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孔子歎曰:「果哉!末之難矣。」蓋荷蕢亦隱者也,而非孔子所謂其人也。
孟子曰:「居於陋巷,一簞食、一瓢飮,人不堪其憂,顔子不改其樂。」故孔子謂顔子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此孔子所謂其人也。
《傳》稱顔子問爲邦,孔子告之,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蓋顔子王佐之才,故孔子告之以治天下之道也。不然,顔子一簞食、一瓢飮,不改其樂而已矣,惡可以行天下之義、達天下之道哉?
宋之隱者如陳摶、魏野、林逋三君子,避世不仕。然如論王佐之才,則三君子皆非其人也。然則摶之學神仙、野之學琴、逋之學畵,不足以行天下之義、達天下之道也。
《易傳》曰:「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非顔子其孰能與於此哉?
《宋ㆍ隱逸》論
[編輯]隱居之士,與魚鼈而爲之群,有足樂者。然終身無所知名,豈非其果哉?
臣讀《秦風》,至《蒹葭》詩,未嘗不喟然而歎也。始秦盛時,有夏屋以待賢者,其後世禮貌寖衰,而賢者每食不飽,及君薨,以人爲殉,雖百身不可贖也。由是賢者知秦之不足事,又懼其不能自全,遂隱去,不欲人知。
故其詩曰:「遡洄從之,道阻且長。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夫秋水方盛之時,白露未晞,逆流而上,旣不可得,順流而下,又不可得,雖伊人在水一方,而莫之從也。
宋紹聖中有漁翁,不知其名。每棹小舟,游松江,往來波上,扣舷飮,酒酣歌而自得。
閩人潘裕過吳江,見而異之,揖漁翁,曰:「先生氣貌非漁釣之徒也。願賜緖言以發蒙陋。」漁翁曰:「君能過小舟語乎?」裕於是欣然過之。漁翁曰:「吾遯跡於此三十年矣。唯飽食以嬉而已,尙何所事邪?」裕曰:「今聖明在上,盍出而仕乎?」漁翁笑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吾雖不能棲巖穴,然吾聞養志者忘形、致道者忘心,心形俱忘,視軒冕如糞土耳。」裕曰:「敢問居室所在?」漁翁曰:「吾姓名不欲人知,況居室乎?」遂揖,使裕反其所,鼓枻而去,與《蒹葭》詩所謂伊人無以異也。
以時考之,蓋紹聖黨錮之始也,安知漁翁非元祐諸公之徒邪?誠使漁翁不避世,則紹聖黨錮之際,其不與元祐諸公偕投海外者,未可知也。嗚呼!漁翁豈所謂知幾其神者乎!
《宋ㆍ烈女》論
[編輯]丈夫死,婦人寡居,有寇至則如之何?曰:「婦人攝丈夫之事,可以禦之。」然則釋婦人之服而禦之乎?曰:「婦人如從軍旅,去其笄而冠其冑,脫其襦而被其甲,執晉鼓以整三軍而誓之,左右有熊ㆍ虎之旗、有鳥ㆍ隼之旟、有龜ㆍ蛇之旐,三鼓振鐸以應敵,婦人之軍何以異於丈夫之軍乎?」
然《詩》曰「元戎十乘,以先啓行」,元戎者,丈夫之謂也,非婦人之謂也。《易》曰「長子帥師,以中行也」,長子者,丈夫之謂也,非婦人之謂也。故其行師也,授之鉞以駿其威,與之劒以赫其靈,賜之弓矢以昭其功。
若婦人則行不踰閾、言不出梱,燕不受酢、繹不盡飫,其出門,壅蔽其面,未嘗有專制之義也。門庭有寇,則婦人雖可禦也,及寇退,則脫介冑而反女服,何也?朱干不可以施閨門也。
宋烈女汀州晏氏夫死不嫁。紹定中寇入寧化,晏氏乃依黃牛山,自爲一砦。已而寇遣數十人來索婦女,晏氏召其田丁,諭曰:「汝曹衣食我家。今狂盜來求婦女,意實在我。汝念主母,各用命。」因解首飾,悉與之,田丁感激。於是晏氏自搥鼓,諸婢鳴金以作其勇,寇敗走。
晏氏又與王萬金析黃牛山爲五砦,選其少壯爲義丁,互相應援。寇屢攻,終不能克。事聞,下詔封晏氏爲恭人,仍賜冠帔。
嗚呼!晏氏以婦人能捍大難,其義勇爲諸將首。而天子詔封恭人,使晏氏副笄如初,正天下婦人之道也。
《宋ㆍ宦者》論
[編輯]凡天下國家之禍必有其幾。故君子見於未然而逆折之,若遲一日,則其幾已不可折,而天下國家之禍,終不可救矣。故《易傳》曰「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此之謂也。
當仁宗之立皇子也,宦者任守忠欲立昏弱以徼大利。及英宗卽位,皇太后垂簾聽政,守忠造不測之說,離間兩宮,太后不樂,爲韓琦具道英宗不遜狀。後數日,英宗謂琦曰:「太后待朕無恩,由守忠離間之說也。」
司馬光請斬守忠,英宗未行,琦遂坐於政事堂,招守忠立之庭下,質責曰「汝罪當死」,貶保信軍節度副使,蘄州安置,取空頭勅,塡其名而逐之,卽日押行。
使守忠不去掖庭,則英宗母子之恩,必不可保矣。琦之所以貶守忠者,蓋已逆見其幾矣。故太后得全其恩,而英宗得全其孝,琦之功也。
至光宗時,宦者陳源、楊舜卿、林億年離間三宮。會寧宗有疾不豫,孝宗購天下名藥,竢寧宗至重華宮欲授之。源等讒於皇后李氏曰:「上皇合藥一丸,竢乘輿朝重華宮,將投之。有如藥丸有不虞,奈社稷何?」李氏疑之,謂寧宗曰:「上皇有廢立之意。」寧宗由是內憂惑,不朝上皇,而父子君臣之倫遂絶矣。
使大臣如琦之忠,則源等立貶遠方,又安有離間之變乎?自古,宦者居人君前後左右,不離間人君之心者,幾希矣,世之人君待宦者,不可以不嚴而愼也。
《宋ㆍ佞幸》論
[編輯]古之善制夷狄者,非弓矢之能有威也,非甲冑之能有武也,非斧鉞之能有功也。必先黜佞幸小人,使夷狄有所畏服而已矣。
蓋小人陰也,夷狄亦陰也。小人道長,而夷狄之道不長者,未之有也;小人道消,而夷狄之道不消者,亦未之有也。
周幽王登進佞幸,命皇父爲之卿士,而家伯爲之冢宰,而仲允爲之膳夫,小人極盛。於是犬戎叛周室,幽王崩於驪山下。故《詩》曰「舍爾介狄」,介者,大也。凡卿士、冢宰、膳夫無非狄也,是周室不待犬戎,而幽王驪山之禍發自小人也明矣。
宋室凌夷,以及於徽宗之世,佞幸顓政,王黼爲太傅,封楚國公,而朱勔爲寧遠軍節度使,小人方盛。故女眞引兵渡河,圍太原,遂入靑城。
嗚呼!夷狄與小人,皆陰類也。小人得志,則夷狄從而入冦,固其理也。況黼則基亂於內,而勔則流毒於外,是亦狄也。雖女眞不入靑城,而宋室已內潰矣。然則徽宗仍父子徙五國城,竟不得還,其誰之咎也?
世或謂皇朝于謙爲宰相,能迎還英宗皇帝,而李綱爲宋宰相,卒不能迎還徽宗,此綱之智不如謙也。然臣聞英宗皇帝陷於土木,而天命猶未之絶,故踰年反於中國,爲盛天子。若徽宗任用佞幸,凡天下元元之民流離困窮,如在於水火之中,天命已絶。故父子幽於五國城,綱雖多智,烏得而迎還徽宗邪?
《宋ㆍ姦臣》論
[編輯]自建隆至於靖康,凡一百六十七年,姦臣用事者衆矣,豈人主不知姦臣之禍天下而授之政歟?抑姦臣始效小忠以深結人主之心,然後爲姦歟?夫姦臣盈於朝廷,而四方莫不承風,若是而天下不亂者,幾希矣。
臣謹案:太祖之世,進趙普樞密院副使,乾德二年正月庚寅,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普用事凡十四年。太宗之世,詔加普昭文館大學士,端拱元年二月庚子,復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普用事者又六年。
眞宗之世,進王欽若參知政事,天禧元年八月庚午,拜尙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丁謂參知政事,天禧五年三月壬寅,拜尙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欽若用事凡十九年,謂用事凡四年。
仁宗之世,進呂夷簡參知政事,天聖七年二月丙寅,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夷簡用事凡二十年。
神宗之世,進王安石參知政事,煕寧三年十二月丁卯,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呂惠卿翰林學士,煕寧七年四月丙戌,參知政事,進蔡確御史中丞,元豐五年四月癸酉,拜尙書右僕射:安石用事凡六年,惠卿用事凡二年,確用事凡八年。
哲宗之世,進章惇知樞密院事,紹聖元年四月壬戌,拜尙書左僕射,進曾布知樞密院事,元符三年四月甲辰,拜尙書右僕射:惇用事凡十六年,布用事凡九年。
徽宗之世,進蔡京尙書右丞,崇寧元年七月戊子,拜尙書右僕射、魯國公,加太師,進王黼尙書左丞,宣和元年正月戊午,拜特進少宰楚國公,加太傅:京用事凡十九年,黼用事凡七年。
嗚呼!姦臣十一人相繼顓政,孰謂大宋用君子也?惟慶曆中,范仲淹參知政事,文彥博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至和中,富弼、韓琦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元祐初,司馬光拜尙書左僕射,呂公著拜尙書右僕射,宋之君子得位者,不過六人。臣於是太息久矣。
《宋ㆍ姦臣》論
[編輯]宋之天下喪無日矣,雖英主奮厲於上,而賢臣輔翼於下,尙懼其不能濟也,而況以中材之主履天下必亡之機,擧姦臣而授之國政,又安能斥逐女眞,恢復中原,立萬世昭明之功也哉?
自建炎南遷以來,凡一百四十九年,社稷將覆,而姦臣執國之命,曰黃潛善、曰汪伯彥、曰秦檜、曰万俟卨、曰湯思退、曰王淮、曰韓侂胄、曰史彌遠、曰賈似道,此王法之所當誅也。
潛善自副元帥,建炎元年七月壬寅,拜正議大夫、尙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伯彥始知樞密院,建炎二年十二月己巳,拜正議大夫、守尙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檜始除參知政事,紹興元年八月丁亥,拜通奉大夫、守尙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卨始除參知政事,紹興二十六年五月壬寅,拜宣奉大夫、守尙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思退始知樞密院,紹興二十七年六月戊申,拜通奉大夫、守尙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淮始封爲信國公,淳煕八年八月癸丑,拜光祿大夫、右丞相,封福國公。
侂胄始自永興軍節度使,開禧元年七月辛酉,拜平章軍國事。
彌遠始知樞密院,嘉定元年十月丙子,拜通奉大夫、右丞相、太子少傅。
似道始除樞密使,開慶元年十月壬申,拜金紫光祿大夫,特進右丞相,封茂國公,九人與宋相終始。
嗚呼!姦臣執國命,此天下之所以亡也。故九人拜相月日,必書之以戒後世,蓋亦明先王之法而已矣。
《宋ㆍ南唐》論
[編輯]正統已絶,而子孫有中興者,亦可以繼正統歟?
曰:繼哉。古者夏後相始喪天下四十年,少康中興,此所以繼夏正統也;漢獻帝旣喪天下纔二年,昭烈中興,此所以繼漢正統也;唐昭宣旣喪天下三十年,南唐中興,亦可以繼唐正統也。
然歐陽脩《五代史》,自梁太祖至周世宗,皆得正統,而南唐列於世家何哉?
後晉高祖石敬瑭天福二年,南唐列祖昪稱帝改元昇元,宋太祖開寶八年,南唐亡,自天福至於開寶三十九年,正統歸於南唐也明矣。
《五代史》苟以南唐繼昭宣,則正統不歸太祖,至太宗太平興國元年,始得正統,非歐陽脩之所敢書也。然則《宋史》以南唐列於世家,仍舊史也。
夫少康出於後相,後相出於仲康,誠可以正天下之統也。昭烈出於靖王勝,靖王出於景帝,亦可以正天下之統也。若李氏則出於榮,榮出於志,志出於超,超出於恪,恪出於憲宗,寧不可以正天下之統邪?
故李氏立唐太廟,尊恪爲孝靜皇帝,廟號定宗;尊超爲孝平皇帝,廟號成宗;尊志爲孝安皇帝,廟號惠宗;尊榮爲孝德皇帝,廟號慶宗。而《宋史》不予正統者惑也。
始,吳越國王錢氏與南唐嘗爲敵國,南唐厭兵,乃歸其所俘將士,遂結和親。吳越火,李氏群臣請乘其弊以攻之,終不許,遣使吊問,厚賙其乏,亦可謂有人君之德也歟。
《宋ㆍ吳越》論
[編輯]吳越錢俶遣使者,致書趙普,饋之以海物十甁,置於廡下。會太祖遽至普第,普出迎,不及屛俶所饋甁也。太祖顧見問何物,普以實對。太祖曰「海物必嘉」,命啓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頓首,謝曰:「臣未發書,實不知也。」太祖笑曰:「受之無妨。彼謂國家事皆繇汝書生耳。」因命普謝而受之。
臣謹案:太祖立法,凡大夫受賕坐贓,皆棄市,獨命趙普受吳越國瓜子金,而不責之,何其偏也?
方太祖受命之始,明刑罰以繩天下,雖左右近幸之臣,亦不原也。故光祿少卿郭玘、太子中舍王治、殿中侍御史張穆、職方員外郞李岳、右拾遺張恂、兵部郞中董樞、右贊善大夫孔璘、太子中允郭思齊、太子洗馬王元吉、右領軍衛將軍石延祚,皆死於法。使太祖案普之罪而還吳越瓜子金,下詔切責,則四方必皆竦動,頌太祖平明之治也。彼吳越豈敢復以瓜子金饋執政哉?
且普嘗詆殿中侍御史李檝、樞密院直學士馮瓚、綾錦副使李美三人,以贓論,流之海中,而吳越饋瓜子金,普置廡下,不能卻,比諸三人,其贓倍之,然太祖待普如故,不加明誅,則刑罰亦不中矣。
夫南唐臣事太祖,與吳越未之有殊,而南唐饋侍御史李瑩也,太祖盛怒責瑩爲贊善大夫,吳越饋普瓜子金也,太祖大笑命受之。是太祖嚴於南唐,而寬於吳越也,惡能服海內之心哉?
議
[編輯]佾舞議
[編輯]臣伏見:皇壇祭禮用六佾,此雖由於有司之臣未能具天子佾舞而姑從諸侯之禮也,然諸侯祭其天子,則當用天子之禮,不當用諸侯之禮也。
謹案《春秋公羊傳》曰:「天子八佾,諸公六佾,諸侯四佾。」佾者,列也,以八人爲行列,八八六十四人也。然則皇壇用八佾也,誠宜矣,豈爲僭邪?
臣嘗謂今之皇壇與魯之文王廟,無以異也。襄公十二年:「秋吳子壽夢卒,臨於周廟。」註曰:「周廟謂文王廟也。魯以周公之故立文王廟。」孔穎達曰:「天子之禮唯文王廟得用之,若用於他廟,則爲僭也。」由此觀之,文王廟用八佾者,非僭樂也。今之說者謂八佾不可輕議,何其謬也?
《左氏傳》隱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宮,將《萬》焉。公問羽數於衆仲,對曰:「夫舞所以節八音而行八風。故自八以下。」公從之,始用六佾。故經曰「初獻六羽」,《穀梁傳》尸子曰「舞《夏》,自天子至諸侯,皆用八佾,初獻六羽,始厲樂矣」。此魯公始降羽數於仲子之宮也。若文王廟則祭用天子之樂,不可與仲子之宮同降羽數也。
《記》稱:「成王以周公爲有勳勞於天下,命魯公世世祀以天子之樂。魯公孟春,乘大路,祀帝於郊,配以后稷。季夏六月,以禘禮祀於大廟,牲用白牡,尊用黃目,朱干玉戚,舞《大武》,皮弁素積,舞《大夏》。」孔子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蓋魯公郊祀后稷、禘祀周公,用天子之樂,故孔子謂之非禮。然文王廟用天子八佾之舞,烏可謂之非禮邪?夫皇壇之用八佾,猶文王廟之用八佾也。今之說者謂八佾不可輕議者,亦見其不知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