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北偶談/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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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 池北偶談
卷九
卷十 

魯仲連[編輯]

新城東北錦秋湖上,有魯仲連陂,傳為魯仲連所居。按《前書》,《魯仲連子》十四篇在儒家。

轅固[編輯]

新城有地名牛固,相傳轅固故里也,未知所據。《前書·藝文志》:《齊後氏故》二十卷,《齊孫氏故》二十卷,《齊雜記》十八卷。轅固齊人,說詩,獨不見於班史。史但云:「魯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采雜說,咸非其本義」雲。

李顒[編輯]

種放賜告西歸,有一高士隱居三世,以野蔌一盤、詩一章贈放,云:「接得山人號舍人,朱衣前引到蓬門;莫嫌野蔌無多味,我是三迫處士孫。」《宋史》列放《隱逸傳》中,予嘗非之,若此君差無愧耳。近盩厔李顒兩經徵聘,不出,有古人之風。顒以理學倡導關中。

劉念臺先生[編輯]

劉念臺先生居常敝帷穿榻,瓦竈破釜,士大夫飾輿騎而來者,多毀衣以入;偶服紫花布衣,士大夫從而效之,布價頓高。會稽令趙士諤問疾至榻前,見其單陋,出而嘆曰:「豈意今日得睹管幼安!」萬曆丁巳京察,韓浚、劉廷元尋怨東林,士諤時為考功,爭之曰:「劉大行之清修,人所不堪,此諤所親見者。」乃止。給事中徐耀使浙,渡江來見,先生辭之,耀曰:「昔人不得見劉元城,以為如過泗洲不得見大聖。耀如徒返,何顏見鄉之父老乎?」先生乃見之。其為世所企慕如此。黃少詹石齋祭告禹陵事竣,謁先生,及門者三,先生不見,曰:「際此亂朝,豈大臣徜徉山水之日?」石齋聞之即行。

海寧吳忠節公麟征初第時,常夢至一古寺,有角巾而書碑者,所書乃文信國零丁洋詩。問之旁人,曰:「山陰劉宗周也。」後二公先後殉國。

沈文端公[編輯]

商丘沈文端公家居生日,族人上壽。時明神宗遣使存問。從弟某私語公曰:「兄位宰相,蒙恩存問;而群從子姓,濟濟如此,可謂盛矣!」公愀然久之,曰:「弟以為盛,吾方憂其衰耳。」弟愕然問故,公曰:「吾鄉宋立庵太宰,家法可敬,彼方當貴盛,吾家不及也。頃立庵生日,吾預其家宴,座中子弟數十人,不聞飲啖聲。昨吾生日,見諸子弟飲啖,不顧長者,家法如此,是以知其衰也。」後沈再傳,遂不振。而宋莊敏公從孫文康公,位宰相,文康長子中丞,今為江蘇巡撫。

商丘三張[編輯]

張昉,字於東,崇禎庚午舉人,潛心伊雒之學,不言而躬行。甲申後,居一土室,不入城市。時為五言詩學陶靖節,書學顏平原。守令欲一見不可得。今七十餘尚在。其兄某,少慕神仙,棄家訪道,五十年不歸。弟翮,字大羽,頳面修髯,狀貌奇偉,倜儻通輕俠。一旦渡江走大雄,薙髮為沙門,獨留其髯,數年,刻期端坐而逝。

常給事[編輯]

常若柱,山西人。順治丁亥進士,改庶吉士,授給事中。居京邸,惟孺人及一老僕供給使,貧不能具饘粥。居諫職數日,上疏劾闖賊偽相牛金星當明正典刑,以雪普天之恨。坐褫,即日賃一車,夫婦共坐出國門,老僕步從。行路皆嘆息。

李忠定公[編輯]

《世史正綱》於李忠定公歿,書觀文殿大學士隴西公李綱卒;於張浚則不書。又引何彥澄家藏朱晦翁墨跡一帖云:「十年前率爾記張魏公行實,當時只據渠家文字草成。後見他書所記多不同,常以為恨。」揭徯斯云:「宋之不能中興,由張浚之逐李綱、殺曲端,引秦檜殺岳飛也。」《中興宋鑒》云:「張魏公有不可解者二:力攻李忠定,而寧與汪、黃同朝,維揚之變,國危矣,曾微一言聲時相之咎,一不可曉也;力引奸檜,使至得政,而寧與趙忠簡語不相下,二不可曉也。」《中興大事記》云:「使浚移其攻忠定之筆而攻汪、黃,豈不快公議哉!浚徒以有子南軒,至今稱為正人,無識者至比之武侯,謬矣。」江右鄧左之履中著《張浚不當從祀辯》,語載前卷中。

秦檜復諡[編輯]

宋寧宗嘉泰四年,追封岳飛為鄂王;開禧二年,追奪秦檜爵,諡謬醜。此天下萬世公議。然實韓侂胄欲用兵,而先有此舉也。乃邊釁既開,又誅侂胄以媚敵,遂復秦檜爵諡,則誖矣。

王東臯逸事[編輯]

王東臯伯勉長文選時,內大臣某嘗奉世祖皇帝旨,逮工部侍郎張某至部,以旨示滿洲尚書韓代。尚書以無漢字,召公至,屬書之。公難之曰:「以譯字命郎中,出上意耶?某不敢不書;大臣意耶?某腕雖斷,不敢書也。」二公皆嘆服其有執。公嘗宿部,休沐甚少,而選郎章奏甚煩,五鼓啟事,視他司為多。一羊裘著之十餘年,毛盡脫,滿洲同官聚謀曰:「王長官一寒至此,奈何?」醵金制狐裘一、貂帽一,持遺公。公不受,曰:「伯勉生平不受人一錢,何敢拜公等賜。」同官公言於冢宰,冢宰力勸,始受。公改御史內升,時都御史以兩淮鹽法敝,欲舉公往。公力謝不可,曰:「內升借補之員,例不奉差;今必以此事相付,從前弊竇,不敢欺隱,以負主上。」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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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遙集有屐癖,祖約有錢癖,初不辯得失。後客詣約,有財物摒擋未了,見客至,便傾身障麓。詣阮,阮方吹火蠟屐,嘆曰:「未知此生當著幾兩屐。」神色閑暢。於是勝負始判。阮公高流,何至與錢奴較優劣耶?和長輿亦有錢癖,當時與杜元凱、王武子輩亞稱。典午人不顧名教,流弊至此。

孫文定戒子[編輯]

益都孫文定公廷銓服官居鄉,恂恂廉慎。其子寶侗,有高才,侍公京邸,每鄉試,必遣歸家,戒不得入京闈。嘗曰:「吾為大臣,汝又薄有文譽,使或以一第相混,為結納之階,平生廉隅掃地矣。」寶侗至今尚為諸生。文定此一節,真有唐質肅、王忠肅二公之風。

楊國忠[編輯]

天寶九載,楊國忠請復張易之兄弟官爵,陸務觀詩「何至詔書褒五郎」是也。此與宋復秦檜諡、明英宗立王振廟同。

成相國二世厚德[編輯]

大名成文穆公基命大拜後,改作居第,購得民居,有樹貞節坊者,令勿毀,其第遂低一隅。其子青壇相國克鞏大拜後,修家廟,地為前明陳鴻臚之室,有少卿坊適當辟門之沖,當毀。其後人式微,召而告之曰:「吾亦故家也,忝居相位,詎忍壞故家之綽楔。」遂改辟門。其屋當改造,坊久而欹,賴屋以支;修屋則坊圮,乃並其坊新之。人稱其兩世厚德云。

翰林建言[編輯]

康熙問,翰林建言者四人:始則孝感熊相國賜履,以論時政闕失得薄譴,上親政,擢學士,不三年,遂大拜。繼則廬陵張學士幹臣貞生,諫差滿洲大臣巡方,鐫二級去,後詔以原官起用,辭不至,再召至京,卒於位。又海陵陳編修雁群志紀,上書論督撫大吏貪汙,又勸上用威刑。上親鞫,遣戍寧古塔,連及臺省數人。又猗氏衛檢討爾錫既齊,上書條列時政,上御乾清門,奏對,不稱旨,既而衛以祖母喪歸。歸六年,復至京,奉旨調外補霸州判。二十六年,以原官起用。二十七年,特旨升山東布政使。然四君子人品各有不同,熊受特達之知,固不必言。張居王山,與木石為伍,讀書刻苦,一介不以取與。衛教授汾西,在姑射山中,雖長吏罕睹其面,皆非陳所及也。

韋蘇州[編輯]

韋蘇州,史失為立傳;宋沈明遠始補傳其生平端末,終亦未詳。集中有逢楊開府一篇,「少事武皇帝,亡賴恃恩私」云云。後人遂疑為三衛,而《韻語陽秋》因附會以為恃韋後宗族云云。囈語武斷可笑,腐儒之見乃如此。

葉忠節[編輯]

葉映榴,字丙霞,江南上海縣人。順治辛丑進士,由庶吉士改部曹,出視陜西學政,稍遷湖北督糧參議。戊辰,武昌兵變,從容拜疏,公服自剄死。奉旨褒嘉,特贈工部侍郎。己巳,上南巡,其子葉敷迎駕。上諭禮部等衙門:「當楚省兵嘩之際,葉映榴盡節捐軀,朕心深切憫悼,特詔所司優贈亞卿,兼予恤蔭。今巡行江南,見其子葉敷迎伏道旁,彌增軫惻!忠節之臣,應特與謚,以彰異數。爾等會議具奏。」部覆特諡忠節。丙霞,故刑部侍郎有聲子,弱不勝衣。在部曹與予為文章之交,嘗以虔州圍城中詩二百餘篇屬予序論,竟未及報。乃甫脫贛圍,復遭楚難,疾風勁草,大節凜然。贈官易名,迥出令甲之外,死不朽矣。

姚平仲[編輯]

《老學叢談》載陸務觀姚將軍、趙宗印二詩,惜不得姚名字。今《渭南文集》有姚平仲傳,庶齋豈未睹之耶。

郭希顏邪說[編輯]

明嘉靖中,中允郭希顏以謫外家居,上疏建儲,嬰世宗之怒,傳首九邊。後人憐其罪酷,有為請謚者;又或入其疏於名臣奏議中,可笑。按希顏此疏,本以遷謫,妄有覬覦,固不必言。其在詞林,見議禮諸臣驟貴,又見相嵩以議興獻王祔廟稱宗得大拜。希顏遂建言,欲黜孝宗、武宗二廟,不與九廟之數;而以興獻上接憲宗,公論惡之,遂以計典罷斥。其人穿窬之不若,而論者不察,猶廁諸直諫之列,何哉?黃毅庵宗伯汝良《野紀矇搜》備詳其事,且謂二祖列宗之靈,實褫其魄。此萬世公論,論世者之所當知。

邊尚書[編輯]

弘治末,孝宗上賓。予郡邊尚書華泉為兵科給事中,疏劾太監張瑜、太醫劉泰、高廷誤用御藥,逮瑜等下獄。大理卿楊守隨謂同讞諸臣曰:「君父之事,誤與故同;例以《春秋》許世子之律,不宜輕宥。」此事與泰昌時孫文介慎行論紅丸事相類。尚書工詩博雅,為弘正間四傑之一,世但知其文章,而不知其豐裁如此。又先生仲子習,字仲學,頗能詩。其佳句云:「野風欲落帽,林雨忽沾衣。」又「薄暑不成雨,夕陽開晚晴。」而老鰥貧窶,至不能給朝夕以死,則先生清節可知也。

王文成[編輯]

王文成公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踞絕頂。康熙中,開明史館,秉筆者訾謷太甚,亡友葉文敏方藹時為總裁,予與之辯論,反復至於再四。二十二年四月,上宣諭湯侍讀荊峴,令進所著詩文,且蒙召對。中有《王守仁論》一篇,上閱之,問湯意云何?湯因對以守仁致良知之說,與朱子不相刺謬,且言守仁直節豐功,不獨理學。上首肯曰:「朕意亦如此。」睿鑒公明,遠出流俗之外,史館從此其有定論乎!

仁宗、徽宗[編輯]

元臣庫庫曰:「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炙輠錄》記周正夫曰:「仁宗皇帝百事不會,只會做官家。」此語在庫庫之前,可謂絕對。

蘇叔黨大節[編輯]

宋人議蘇過叔黨附梁師成,師成妻死,為服緦麻云云,顧略其大節。元袁伯長《清容集》有跋叔黨竹石牧牛圖云:「小坡竹石,綽有父風,後倅定武,罵賊不屈,死之。其氣節不墜,光於前人矣。」事詳《揮麈錄》。劉後村跋小米畫云:「叔黨之才,百倍元暉,元暉至侍從,叔黨死小官,命也夫!」《揮麈錄》又載叔黨,政和中,召入禁中畫窠石,而終不遇。

武陵起復[編輯]

予嘗謂楊武陵奪情事,後人論之過刻。聞之山長教授云,其父客嚴首升、周聖楷輩,為武陵所抑,遂騰謗書。又當時與黃石齋先生矛盾,故論者多少之耳。予按《禮·曾子問》云:「子夏問曰,三年之喪,金革之事無避也者,非與?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註曰:「魯有徐戎作難,喪卒哭而征之。」《公羊傳》,閔子要經以赴公難,退而致位,以究私恩。《春秋》亦紀晉襄公墨縗之事。漢唐以來,遂有起復之禮。《能改齋漫錄》云:「前漢翟方進喪,既葬,二十六日除服,起視事。後漢桓焉為太子太傅,以母憂自乞,聽以大夫行喪;逾年,賜牛酒奪服。」宋王性之《默記》云:「本朝不獨宰相,即百執事,皆起復,惟富鄭公以太平而辭。儒臣如楊大年、王元之、晏元獻,皆未持服。富公之後,如陳升之亦百日起復。此蓋朝廷體貌,況在兵革之際。」云云。按已上諸公,非盡有金革之事,若武陵則金革之事也。顧論者不責彼而責此,何歟?又考明初名臣,亦多起復,至羅一峰論李文達後,此風始息。奪情固非美事,然南陽以一峰,武陵以石齋,獨受惡名,則不幸也。

聖楷,字伯孔,湘潭人。有才名,後為獻賊偽常德知府,發掘楊相祖墓最慘,卒為獻賊所殺。

真諦[編輯]

《樂郊私語》載,楊璉真伽至海鹽州,寓城北德藏寺,欲發掘陸左丞、朱提舉妻女之墓,寺僧真諦聞之,怒形於色。楊五更肩輿擁眾出,真諦忽起,抽韋馱杵奮擊,從者數百人不能拒。人見真諦於眾中超躍,每逾尋丈,捷如鷹隼,楊大懼遁去。後二年,真諦行腳峨眉,不知所終。此僧殊快人意,但恨不在賊髡發諸帝陵寢時耳。

浙江人物[編輯]

《西園雜記》論兩浙人物,劉文成為謀臣之首,宋文憲為文臣之首,方正學為忠臣之首,於忠肅為功臣之首。宸濠之變,孫忠烈首輸忠死節,王文成首倡義勘亂,此皆韙也。獨謂世宗之初,張羅峰首建議以成大禮,此所謂貂不足,狗尾續者耶。

兩薛居正[編輯]

五代宋初有兩薛居正。其一錢唐人,仕吳越武肅王,官太尉,卒諡貞顯。

神魚井[編輯]

何騰蛟,字雲從,明末以都御史撫楚。其先山陰人,戍貴州黎平衛,遂為黎平人。所居有神魚井,素無魚,騰蛟生,魚忽滿井,五色巨鱗,大者至尺餘,居人異之。後騰蛟盡節死,井忽無魚。

野紀矇搜[編輯]

黃毅庵尚書汝良作《野紀矇搜》,明二百餘年間大事稍備,其持論頗正。然不可解者二事:其一謂李西涯與劉文靖、謝文正為三仁;其一嘉靖初大禮議,主張、桂輩而詆楊文忠也。

吳康齋李文達[編輯]

世論吳康齋太刻,《野紀矇搜》云:「與弼以布衣老儒,一旦授五品侍從,人皆詫為殊榮,寧復過望。蓋與弼之聘,薦自石亨,亨小人,後來敗露,輿論推求,能無為盛德之累?如蔡邕受知董卓,遂喪生平,故不受耳。與弼好遁不汙,見險能止,見地優於楊時多矣。」此論甚公。《矇搜》又云:「王文恪評李文達云:『國朝三楊後,得君最久者,無如李賢,亦能展布才猷,然當時亦以賄聞。』云云。文達相業,視三楊有過無不及。後王亦入閣,相業如何?勿亦不自見其睫乎?」頃見施愚山閏章在史館作《文達列傳》,頗致微詞,不敢謂然。施或未睹毅庵此論耳。

司空表聖[編輯]

史謂司空表聖躁於進取,前人辯之屢矣。考《一鳴集》有《答孫郃書》,益證史官之妄。書略云:「古之山林者,必能簡於情累,而後可久。今吾少也,忿然不能自勝於胸中,乃不誠於退者,然亦窮而不搖,辱而不進者,蓋自審已熟,雖進亦不足救時耳。彼一飯之罄,或請濟於其鄰,雖童子不可以空器紿之也。矧當艱否之運,吾君吾相,方以爵秩來天下之賢,將與之共拯,其可沽虛而白售耶?」又云:「愚雖不佞,為士大夫獨任其恥者久矣,其可老而冒之耶?韓吏部激李桂州之必行,責楊道州無勇,雖致二賢,適自困,亦何救於大患哉?」觀此書,躁進者肯為此語否?史之妄,不辯可知。

峴山幢宋人題名[編輯]

襄陽峴山羊公祠,有石幢一枚,凡六面,高六尺,每面闊九寸,有蓋有座。一面直書,下第一行刻「使帖襄陽縣」;第二行刻「準慶歷七年十一月六日,中書劄子,襄州奏當州城南五里,有峴山一所,上有古祠碑,又有晉太傅」;已下俱磨滅,僅存聖旨字末行上存「帖到速採石」,大字書刻上件。其四面界作六層,刻詩,下題名。又一面大書題名。又幢一,臥峴山上,其文可辯者十三字,曰:「石於山巔,播清芬而不巳」,餘盡漫漶。末云:「開國男張九齡撰。」

前一幢詩可辯者三首。尚書工部員外郎直龍圖閣知襄州事王洙七言古詩云:「襄陽南出大路奔,小山曰峴名特尊。山形卑嶞不峻極,屹若巨首臨江濆。大山半宮不成霍,絕水闕左非為亹。砠巔贔屓戴危石,箕踞曼衍羅芳蓀。漢流長騖濱其足,東望瀰迤皆平原。槎頭下瞰罟罶集,蔡洲近眺田園蕃。何物茲山匪秀出,得使今古聞聽喧。自昔羊公好登覽,山名直為賢者存。鹿門望楚鎮區境,鳳林冠蓋延山樊。丹巖翠壁互幽勝,日月虧蔽煙嵐屯。公胡遺彼而樂此?談者未始聊診綸。吾謂聖達竟超豁,高覽便欲周乾坤。孔登泰山小天下,阮升廣武𣣷缺一字。會稽探穴禹書出,之罘望海雲濤翻。此中風景亦虛遠,極目見盡江山源。東吳未定勞機策,置酒嘯詠紓勞煩。數顧溫甫恤躬後,誓將百歲遊精魂。對公盛德與山永,正唯湛輩如公言。今茲去公僅千載,凜然英氣猶軒軒。我來追古一長息,舊跡廢毀成悲吞。民豪占山童其木,嘉植不得容本根。利取薪蘇積稛絭,粥之陶航供燒燔。羊公無廟忽不祀,但縱淫鬼歆牲蘩。中亭有碑即墮淚,至今觀者懷仁恩。於民何誅不足問,非民忘德由官惛。下教裏邑復祠宇,敘諸祭典躋之元。思仁愛樹恭所茇,禁止樵伐修壖垣。且欲王命得守固,謄言狀事馳九閽。書聞天子缺一字報可,金石款刻垂後昆缺五字。遺愛,勖爾風化常缺二字。」給事中知蔡州事吳育絕句:「羊公千載得清吟,芳跡雖遙契昔心。更與峴山為故事,凜然風格照來今。」尚書屯田員外郎知光化軍事李宗易律詩:「叔子祠荒歲已深,異時賢守重登臨。峴山岑寂瞻風概,漢水靈長想德音。奉詔始聞新締葺,有知那復嘆湮沉。又刊翠琰留南夏,先後功名照古今。」其端明殿學士尚書禮部侍郎李淑諸人詩,皆缺。已上每面十一行十二字。名字可辯者范仲淹、李淑、吳育、劉敞、李宗易、張去惑、孫抗、韋不伐、李康伯、賈黯、裴昱、馬雲、黃通、連庠。

又宋人飲餞題名甚多,知名者張唐英、趙德麟、魏道輔、岑巖起、李方叔。已上凡七則。大者方員徑寸,小者殺其半,字畫端勁,非俗書也。

予以康熙壬子過襄陽,徘徊祠下,未及摹拓,止錄諸公題名。予門人淮陰張力臣,有嗜古之癖,辛亥過襄,曾有拓本,頃索之略錄如右。

蘇汝霖、陳光龍[編輯]

廣西孫延齡、馬雄之亂,死節者:前則巡撫馬公雄鎮、富川知縣劉公欽鄰,後則巡撫將軍傅公弘烈。又有間關賊中,百折不回,乃心王室,如提學道僉事蘇公汝霖、平樂縣知縣陳公光龍,亦疾風勁草也。蘇棄家逃至肇慶,軍前題補布政使,部議以品級太懸不允,蘇尋死於粵。然軍前題補品級相懸者,不可勝計,如胡一璉以僉事題補布政使是也。獨蘇格於部議,可嘆!陳僅題授梧州府同知,尋以病請;一妾鄧氏,一子粵郎,皆死猺峒中。讀其與袁太常書,甚可悲也。蘇,字鶴洲,石埭人,壬辰進士。陳,黃陂人,舉人。

王秋澄[編輯]

王秋澄先生,萬曆中,官吏部文選郎中,力持公法,政府權璫,無所措手。繼者為顧涇陽、孟雲浦、馮思豸生虞,皆效之,遂相繼黜逐。伍袁萃《林居漫錄》云。然又嘗薦起鄒忠介、趙忠毅諸公,為正人所倚。先生,吾鄉淄川人也。

王邦直[編輯]

王邦直,字子魚,又字東溟,即墨人。以歲貢官鹽山丞,上疏罷歸。殫精聲律之學,聚書千百卷,坐臥一小閣二十年,成《律呂正聲》六十卷。其說謂君聲最清,管以三寸九分,本《呂氏春秋》,其數配之,揚子雲《太玄》,縷析比合,而以諸家九寸之說為非是。萬曆甲午,詔修國史,翰林周公如砥上其書史館,深為大學士南充陳公所嘆賞。周公云:「班固《律曆志》載即墨徐萬且氏治太初歷第一。而子魚追配之於千載之後,其外孫黃御史宗昌序刻之。」康熙十八年,予在明史館,亦上其書。

楊襄毅[編輯]

蒲州東門外,有兩阜蜿蜒,形家相傳,以為貴地。楊襄毅公為吏部尚書時,命堪輿擇吉壤,得此地以告。公曰:「此關闔郡文章科第,我曷為私之?」即於其地建文昌祠,人皆服公厚德不可及。後公長子俊民,官至戶部尚書;第四子俊卿,官錦衣;餘三子皆官監司。俊卿子元祥,元祥子世芳,皆官詹翰。世以為公厚德之報云。元祥未弱冠,登第入翰林,早死,母哭之慟,一夕見夢曰:「母勿過傷,兒當復來。」未幾生遺腹子,即世芳也。未弱冠,亦登第,入翰林,母猶及見之。吳天章雯說。

大椿堂[編輯]

蒲州有大椿堂,為楊襄毅、王襄毅崇古、張文毅四維三公讀書之所。其後三公相繼登進士第:一大拜,一至吏書,一至兵書。張,即王之甥也。山西至今傳為盛事。

黃詩[編輯]

黃先生端伯,江西人,精禪理。少時,見其《瑤光閣集》一卷,皆宗門語。乙酉,以給事中殉節金陵,將授命,有報恩寺僧一輪趨過,黃呼令代書一絕云:「對面絕思量,獨露金剛王。若問安身處?刀兵是道場。」書畢,從容就義死。此詩載《甲乙事案》。

兩蕭後[編輯]

遼聖、道二宗,享國皆最久,皆有宮闈之變。聖宗仁德皇后,善琵琶法。天后訥木錦誣其與琵琶工燕文顯、李文福通,投書聖宗寢帳。聖宗不之信,其後竟為訥木錦所殺。道宗宣懿皇后工詩,尤善琵琶。耶律乙辛誣其與伶官趙惟一通,構死。才藝足為婦德之累,況可耽音樂乎?仁德事載《契丹國志》,《遼史》本傳不載。宣懿事詳《焚椒錄》。

王若之[編輯]

王若之,字湘客,益都人。明南京戶部尚書基冢孫。為人瀟灑疏誕,有晉人風致。工尺牘,好彈琴,善五言詩,嘗刻《尺牘五言》四卷。以門蔭入官,仕至長蘆都轉運使。南渡,官金陵。大兵渡江,若之轉徙,寓姑孰佛寺,以書畫鼎彜古金石文字自隨,車尚兼兩。洪文襄公承疇諭之降,不屈死。王所寶古琴名桐笙,今尚在其家。

徐鉉[編輯]

南唐以徐鉉使北,請緩師。後主曰:「卿行,當止上江救兵,勿令東下。」鉉對曰:「今社稷所賴,惟此救兵,何可輒止?臣此行未必能紓國難,但置之度外耳。」此不惟純臣之誼,亦識事機。後金人圍汴京,唐恪、耿南仲輩專主和議,止各道勤王兵,遂致二帝北狩之禍,非鉉之罪人乎?

李師中[編輯]

蘇明允預識荊舒之奸,人皆服其先見。同時李待制師中,因邸吏報包希仁參政,或曰朝廷自此多事矣。師中曰:「包公無能為。今鄞令王安石者,眼多白,甚似王敦,他日亂天下,必此人。」明允擬之王夷甫、盧杞,師中擬之王敦,其識不相上下,皆不減張安道、呂獻可。今人但知老泉,何也?

馬驌[編輯]

馬驌,字驄御,一字宛斯,濟南鄒平人。順治己亥進士,仕為淮安推官,終靈壁令。生而清羸,博雅嗜古,尤精《春秋》左氏學。撰《辯例》三卷,《圖表》一卷,《隨筆》一卷,《名氏譜》一卷。又著《繹史》,凡分五部:一曰太古三皇五帝,計十篇。二曰三代夏、商、西周,計二十篇。三曰春秋十二公時事,計七十篇。四曰戰國春秋以後至秦亡,計五十篇。五曰外錄紀天官、地誌、名物、制度等,計十篇。合一百六十篇,篇為一卷。始開闢原始,迄古今人表,其書最為精博。時人稱為馬三代,崑山顧亭林炎武尤服之。康熙癸丑歲,卒於官,靈壁人皆為制服云。

蕪湖烈婦[編輯]

江南初入版圖時,有裨將於蕪湖掠一婦人,義不受辱,衣服上下,縫紉周密,其夫訪贖之,主將堅不許,婦悲憤投水死。至晚泊舟,舵前窸窣有聲,則婦屍已在,次日泊舟復然,以篙逐之,俄頃復至,又次日復然,乃舁而棄之岸。月餘,此將在船頭納涼,忽大叫曰:「婦又至矣!」翻身落水而死。

二尹[編輯]

成化間,歷城尹恭簡公為小人所擠。尹直著《瑣綴錄》,尤極誹謗,其書久行於世,至有不辯二尹邪正者。一日,閱李文鳳《月山叢談》,公道較然,因錄於左方:李云「成化末,小人用事,南昌李孜省,挾左道干進,位尚書,掌通政司,託言神降,有『江西人赤心報國』之語。以太宰歷城尹公,不右江西人,乃計謀極力擠罷,而用豐城李裕代之。及薦泰和尹直入內閣,起永新劉敷長憲臺,高安黃景貳禮部,四人皆世稱寡廉鮮恥者。而新建謝一夔、安成劉宣,俱不保晚節。一夔進工部尚書,宣貳吏部,物議沸然不平。獨服旴江何公喬新,節行介特。未幾孜省誅死,直等相繼免,公論始明」雲。當時謠曰:「公道不如王恕,選法不如尹旻。」

張昭[編輯]

張昭,濟南蒲臺人,忠義前衛右千戶所司吏。英宗復辟,石亨、曹吉祥等恃寵賣官,至三千餘員,昭奏之。直隸、山東大饑,復上書言六事,上皆從之。後任南昌府司獄,學士張元禎謂之曰:「君昔三疏,位卑而議論甚高,官小而事業則大。已寫入金縢,令名無窮矣。」《蒲志》出庸手,恐遺此公。因讀《月山叢談》,錄之以存其人。

圖文襄厚德[編輯]

大學士諡文襄圖海公,既定平涼,軍中論功,取諸將偏裨士卒記功牌報部;記過牌悉聚焚之,不以語人。其厚德如此。子諾敏公,今為刑部尚書,人以為陰德之報。前寶雞令高君某云,在軍前親見之。

鈞陽二老[編輯]

一日,與客談及逆瑾時閣老劉宇、曹元、不知何許人?及考列卿年表:元,南直隸含山人;宇,則河南鈞州人,與馬端肅公同時同里。馬公勛德如泰山北斗,至今人稱鈞陽公;而宇曾不得比於蚍蜉之細。官位之不足重人如此。

光孝寺鐵塔文[編輯]

廣州府光孝寺有鐵塔一,乃劉釒長所造。上有文曰:「大漢皇帝以大寶十年丁卯歲,敕有司烏金鑄造千佛寶塔一所,七層並相輪蓮花座,高二丈二尺。保龍□有慶,祈鳳歷無疆。萬方咸底於清平,八表永承於交泰。善資三有,福被四恩。以四月乾德節,設齋慶贊。謹記。」後列中官姓名予《廣州遊覽小志》別詳之

三帝陵詩[編輯]

「一路荒山秋草裏,行人惟拜漢文陵。」唐人詩也。「四十二年如夢覺,春風吹淚過昭陵。」宋人詩也。「祠官如可乞,長奉泰陵園。」「先帝侍臣空灑淚,泰陵春望已模糊。」明人詩也。文帝、仁宗、孝宗三君,德澤感人之深如此。

至誠[編輯]

古來名臣多矣,然千百年後,讀史至諸葛忠武侯、司馬文正公之薨,輒感動流涕者,至誠為之也。

朱忠莊公遺疏[編輯]

明中丞朱忠莊公,諱之馮,本名之裔,字德止,號勉齋,京師人。金忠潔公鉉,其妹之夫也。二公平日以理學相砥礪,後皆死甲申之變。公子丁未進士敦厚,示公殉節時遺疏及家書各一通,敬錄之。疏云:「我國家金甌全盛,不謂人心離散,財用困窮,一至於此。此臣之所為痛哭流涕也。臣力已竭,臣罪滋深。南望九叩,一死以報我皇上。念我太祖高皇帝功德高厚,我皇上憂勤獨深,歷數無疆,中興可待。唯以收人心、培節義,二者為先務而已。收人心在愛民力,愛民力在拔廉官,此《大學》所以反復於用人理財也。我朝士氣原振,自逆璫摧折,遂致廉恥風微。從來仗節死義之士,多在敢言極諫之中,此宋朝所以待士仁厚也。」云云。遺書云:「吾弟吾兒,讀書須讀經世書,占畢之學無用也。呂新吾先生《呻吟語》,不可不讀。我以死報國,此心慊然,朝聞夕死,原無二也,勿以為念。」公死時,有宣府諸生姚時中,同日自經於學宮。

《在疚記》[編輯]

忠莊朱公著《在疚記》一卷,語多精詣。略載數條於左。

深山靜坐十年,使習與性離;塵世順應十年,使外與內合;為學之事,或幾化矣。

人自晝至夜,當知何所事?知者,則性命生死俱了。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即是仕止久速。

古之人修身見於世,非誠不能,誠則貫微顯、通天人;一世不盡見,百世必有見者。

紀綱之壞,存乎風化;氣節之壞,存乎培養;人心之壞,補偏救弊,存乎執中;約言之,存乎朝廷。

聖人之死,還之太虛。賢人即不能無物,而況眾人乎?

實變氣質,方是修身。

士憎茲多口,則何以故?曰:持介行者不周世緣,務獨立者不協眾志;小人相仇,同類相忌,一人扇謗,百人吠聲。予嘗身試其苦者數矣。故君子觀人,則眾惡必察。自修,惟正己而不求於人。

待小人尤宜寬,乃君子之有容。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

中者不落一物,庸者不遺一物。

隨事無私,皆可盡性至命,而忠孝其大者。

平日操持,非實試之當境,決難自信。

隱惡揚善,聖人也。好善惡惡,賢人也。分別善惡無當者,庸人也。顛倒善惡以快其讒謗者,小人也。

赴大機者速斷,成大功者善藏。

同是中庸,而有君子小人之別,微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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