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野子內篇 (四庫全書本)/卷15
涇野子內篇 卷十五 |
欽定四庫全書
涇野子內篇卷十五
明 呂柟 撰
鷲峯東所語
許象先初見先生請教先生曰學者要在隨時精察體認否則我雖多言亦無用猶是照舊人也
呂潛問人事難以應接先生曰都不接來未免有失人處都要接來未免有失已處孔子云汛愛衆而親仁何城問漆雕開吾斯之未能信所信只是理否先生曰固是吾輩且替他想看怎麽便不肯自信象先曰莫不是知得反身尚未能誠否曰但且就吾人自家身上看且如朝廷把你做箇兵部官果能自信兵儲邊策將士之心一一能周知否把你做箇吏部官果能自信庶司百吏賢人君子一一能周知否漆雕開不自信只是心不自足故夫子悅之且如子路率爾而對我能道千乘之國便是自信了夫子所以哂其不讓
呂潛問欲根在心何法可以一時㧞去得先生曰這也難説一時要拔得去須要積久工夫纔得就是聖如孔子猶且十五志學必至三十方能立前此不免小出入時有之學者今日且於一言一行差處心中即便檢制不可復使這等如或他日又有一言一行差處心中即又便如是檢制此等處人皆不知己獨知之檢制不復萌便是慎獨工夫積久熟後動靜自與理俱而人慾不覺自消欲以一時一念的工夫望病根盡去卻難也先生一日贈胡貞甫陞知福州府文中有處置釋氏一段象先曰廷臣建言欲裁革釋氏是義先生如是處置卻是仁先生曰仁立則義行義精則仁無弊廷臣言欲裁革固是義須停當可且這些人原初出家也是不得已處孟子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茍上之人不務明禮義以化導之而遽欲去之幾何不激變乎亦豈復推原其不得已之情乎須是要體堯舜並生之心好
呂潛問理欲界限甚明何為人心每每沉溺於欲先生曰還是見不到如簞瓢陋巷他人則憂顏子便樂葢真見有重於此者夫何憂
呂潛問學者自做秀才至中舉中進士心只是依舊不動方是學先生曰此意卻好前日顧東橋見我雲彼處有箇秀才有學識中不得舉心甚憂予謂此正是無學識處如中不得舉心憂便為舉人牽扯去了中不得進士做不得官心憂不免又為進士與官牽扯去了如此等心便不屬己身了非是不要功名富貴須不累於功名富貴纔是
象先問文王能使家國天下皆化竟不能化紂莫不是紂下愚不移否先生曰此大有説紂固下愚難移且當時前後左右莫非妲己飛亷之流雖有善言無由而入況文王身且不能見容若非㪚宣生閎夭之徒處置出來幾不能免矣象先問㪚宣生之事文王知否先生曰文王在羑里中怎麽得知然此亦是聖賢善用權處葢宜生知紂之惡不可回文王之聖不可死故如此處置孟子嘗稱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他也是聖賢了惟其如是故紂解文王之囚且賜之斧鉞得專征伐文因得以伐密戡黎去崇侯虎當時天下所以不得深受其害故聖賢一時之權實天下之利其用心如此先生曰陳白沙謂舞雩三三兩兩只在勿忘勿助之間想當時曽㸃只是知足以及之恐勿忘勿助工夫卻欠闕也不然則不止於狂矣
象先問先儒言子路亞於浴沂是子路猶下曽㸃一等然子路未之能行唯恐有聞恐又曽㸃所不及先生曰正是曽㸃氣象大行不掩言子路工夫密見義必為亞於浴沂先儒特自其言志時氣象而言耳
問岳武穆班師是否先生曰如何不是天下寧可無功業之成不可無君臣之義
唐音問申生待烹之事人議其未免陷父於惡如何先生曰晉獻公溺於驪姬元是惡的不是申生陷他申生不逃待烹雖若過乎中庸他的心卻合乎天理之公了故謂之恭世子若再説他不是卻是世之逆命不死者卻好也又曰除是申生學至道與舜同應別有處唐音問子思不使子上為出母服何以不與孔子同先生曰聖人道大德𢎞故於人子情可通處無所不容子思是賢者卻還守禮為是
象先問呉康齋終日以衣食不足為慮恐亦害事否先生曰此公終日被貧來心上纒繞不得謂之脫然無累然亦卻是有守的外面勢利紛華奪他不得吾輩且學他此等長處
先生謂諸生曰吾儒心中常使有餘無不足處纔好所謂有餘是甚的只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便是
先生曰仁者人也凡萬物生生之理即是天也生生之理元非有兩箇故人生天地間須是把己私克去務使萬物各得其所略無人已間隔纔能復得天地的本體夫孔門諸賢於一時一事之仁則有之求萬物各得其所與天地同體氣象便難惟顔子克己復禮幾得到此境界故夫子於夏時殷輅周冕韶舞惟與他説得他人無此度量夫子不得輕與也
李樂初見先生問聖學工夫如何下手先生曰亦只在下學做去先生因問汝平日做甚工夫來和仲黙然良久不應先生曰看來聖學工夫只在無隠上亦可做得學者但於己身有是不是處就説出來無所隠匿使吾心事常如青天白日纔好不然久之積下種子了便陷於有心了故司馬溫公謂平生無不可對人説得的言語就是到建諸天地不悖質諸神無疑也都從這裏起
康恕問羅整庵譏象山只論心不及性先生曰只論心論性不論行亦未是須著自家行去方好象山謂六經皆我註腳如這等議論儘是高明的但卻未曽如此行耳如與諸子爭辯便忿恨不平甚至罵詈躬行君子豈是如此恐所謂論心者亦亡矣
先生曰何叔防每於我言不合處便對曰城再想這意思甚好如舜大聖人也他説的不是禹亦曰吁子路於孔子之言有未安便曰迂若他人不管曉與未曉只唯唯答應過去豈是道理豈有長進
象先問治天下自兄弟妻子始唐太宗閨門手足如此卻能致治如何先生曰尚能用人耳子云衛靈公之無道奚其喪況直諫如魏徵而太宗取自讎敵此所以亦能致貞觀之治
先生曰天下事當言不言當行不行失之弱至於過言過行卻又失之露其要只在心上有斟酌損益方好先生謂知得便行為是謂知即是行卻不是故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隨猶形影然又猶目視而足移然先生曰鄒東郭雲聖賢教人只在行上如中庸首言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便繼之以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並不説知上去予謂亦須知得何者是天理何者是人慾不然戒慎恐懼箇甚麽葢知皆為行不知則不能行也永宇問聞人譽巳似不喜但於毀言終未免有不能釋然處先生曰須是聞毀言不怒纔能聞譽言不喜此是一套的事
問三王之制禮作樂何以能與天地神合先生曰繫辭謂天尊地卑乾坤定矣禮記謂禮由隂作樂由陽來天地自然之禮樂元是如此三王之制禮作樂一順天地至公之心自然無毫髪私意杜撰出來故能與天地神合伏羲河圖之作亦有來歴仰觀象於天俯觀法於地非自作但能近取諸身耳故張橫渠嘗有雲不聞性與天道而能制禮作樂者鮮矣
康恕問格物如鳥獸草木之類亦須格否先生曰所謂格在隨時隨處格凡念慮所起身之所動事之所接皆是皆要窮究其理然鳥獸草木元初與我也是一氣生的怎麽不要格如伏羲亦嘗觀鳥獸之文但遠取諸物必須要近取諸身纔是若離卻已身馳心鳥獸草木上格做甚
康恕問戒慎恐懼是靜存慎獨是動察否先生曰只是一箇工夫靜所以主動動所以合靜不睹不聞靜矣而戒慎恐懼便惺惺此便屬動了如大易閑邪存誠一般邪閑則誠便存故存養省察工夫只是一箇更分不得先生與諸生講中立不倚曰凡學者各受病處如瘡疥之類一般有發之手者有發之足者有發之面目者須是自其脈絡貫通𦂳要處整治纔易愈聖人之教人正如醫者之用藥必是因病而發子路剛勇説這箇強於中則不足故夫子語之以中立不倚和而不流亦對證用藥之一騐其於諸弟子皆然
先生曰程子謂鳶魚之論於學者極有力活潑潑地最有味葢子思鳶魚之詠即是夫子川流之歎一般見得道無不在工夫無一息可間斷得然説到鳶飛流水處極是𦂳切的見得工夫有少間斷便與道相離了此所以須是時時省察不使離道於須臾纔好後來如周茂叔愛蓮花與不除窻前草張子厚聴驢鳴皆是於道之不可離處實落見得非為蓮與驢也
問妻子好合後何為繼以神章先生曰學者須是學到通得神處方是實學如舜納於大麓而烈風雷雨弗迷禹黃龍負舟須臾俯首而逝皆是通得神處後來如程子為鄠縣簿有邀去看石佛放光者辭雲適政不暇徃可取其頭以示其光遂滅又有一人謂曰近有一奇特事問何事曰夜間宴坐室中有光程子謂某亦有一奇特事毎食必飽亦庶幾不惑於神者然聖賢能如此卻從那裏得來亦只在不忽妻子上做起不忽妻子處正是慎獨就是能與神合其吉凶
先生曰管仲器小夫子因或人不曽問及亦未嘗説出予看來管仲器小處葢有所在如召陵之師當時楚已僭王了卻不知責卻去責他不貢包茅首止之盟惠王欲舍世子鄭而立帯亦當率諸侯明為講解惠王未必不聴乃遽率諸侯㑹於首止在世子則是以子去挾父在桓公則是以臣去挾君予觀仲父桓公這二事皆是器小不能見大處
問義之與比先生曰知得此義儘難如宋時韓魏公欲刺陜西義勇是有專主的意司馬溫公諫不從曰天下事非一己私議及溫公當執政時欲變役法蘇軾進言青苗可罷免役猶可存溫公怒不肯從蘇公曰公昔能諫韓公刺義勇事今日相公執政遽不容人諫邪是溫公卻又自專主了以此知己私甚難克二儒操行至此猶未能義之與比況其下者學者於此等處正須要辯析明白庶乎臨事不昧所從
問一貫先生曰一貫辟如千錢只是一索貫串著儘有條理而不紊今學者且從一兩錢上積累去可
諸生因問尋樂之功如何先生曰亦只是自各人己私牽繋處解脫了便是
先生曰天下無一事非理無一物非道如詩云灑掃庭內惟民之章夫灑是播水於地掃是運箒於地至㣲細的事而可為民之章故雖執御之㣲一貫之道便在是也
象先問夫子欲為東周其設施便當如何先生曰亦只在用人當時在門如顔子必以之為輔相如公西赤必使之束𢃄接賓如子貢必使使於四方如仲雍諸賢必使之為卿士其他如晏嬰蘧伯玉甯俞史鰌等必皆在所器使象先問不止取諸其門人而復有取於他國諸大夫者何先生曰此正見聖人公天下之心處當時有一才一節之賢皆在所用在門或有晝寢聚斂之徒亦必在所不取夫子得此柄欛興周自是易事故子貢謂夫子之得邦家立斯立道斯行綏斯來動斯和如之何其可及夫子興周其神化便是如此諸生聞之惕然象先問孔子正名莫不是以誠意感動他否先生曰亦是莊公不知有母頴考叔何人尚能錫類況神化如夫子定是有處必是先以誠意感化衛轍使之哀痛悲號以迎蒯瞶又以誠意感化蒯瞶使之被髪左袒以謝南子然後以蒯瞶當位而轍嗣之此便是孔子的本意先生曰予一以貫之這一字非泛然的一如書咸有一德之一然亦未嘗不自多學中來但其多識前言徃行便要畜德多聞多見便要寡悔寡尤所以擴充是一而至於純故足以泛應萬事若只泛泛説箇一則或貳以二或參以三元自不純理與我不相屬了又何以貫通天下之事此便是後世博學𢎞詞雖少亦害而況於多乎
先生曰先儒謂放鄭聲逺佞人法外意還不是使或不用周冕殷輅而無佞人雖未為盡善而猶不害於治茍使一佞人奸於其間則雖有夏時殷輅周冕韶舞舉莫知所以用之者故用法在先去佞人
先生謂諸生曰觀論語二章亦便可見孔顔的學問如髙堅前後博文約禮此便是孔顔之天德夏時殷輅周冕韶舞此便是孔顔之王道故曰有天德便可語王道何城問孔子不見陽貨而公山弗擾以費叛召子欲徃者何先生曰陽貨欲見孔子之意不誠且他當時只是陪臣無可為之機見他亦無益公山弗擾知召孔子必是有悔心之萌欲得孔子去拯救他的意思因其機而乘之周道可以復興故欲徃城曰孔子去時設施當如何先生曰想也是正名的意必是變得弗擾來使知有季氏變得季氏來使知有哀公變得哀公來使知有周天子故曰如有用我吾其為東周乎
先生曰孔子繫易言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成之者性是言性則善便在前孟子道性善言性則善便在後卻源流於孔子世儒謂孟子性善專是言理孔子性相近是兼言氣質卻不知理無了氣在那裏求理有理便有氣何須言兼都失卻孔孟論性之㫖了
先生曰聖人出處比常人不同多在亂世看他自言便謂天下有道丘不與易而當時識者亦謂其是知不可為而為的人他人慾效聖人便自失後世如尹和靖輩最得聖人之意或謂尹子見南子否曰不見問何以不見曰只為不㑹磨不磷湼不緇楊龜山便不是蔡京是何等様人而推轂其手象先曰龜山當時卻亦不曽附他先生曰雖不附他卻亦不曽見救正他當時知得是如此只合不出來更好
先生因講博學篤志切問近思仁在其中而曰切問近思工夫甚難昔謝上蔡別程子一年纔去得一矜字象先曰若顔子於矜的意思卻都沒有了先生曰固是禹尤有大焉書稱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然禹不自知而舜稱之顔子猶覺善在己的身上比上蔡一年工夫纔去得一矜字又大也聖賢之淺深此亦可見
先生曰堯舜之時去古未逺人心純是好的易於變化故當時人人君子比屋可封雖有一二讒頑難化止是四凶驩兠數人而已時至春秋則習染日深人必不復如古了當時孔子相事而為君相與而為徒皆是先經過一番習染來的甚難變化觀論語中多是因人變化委曲造就真如一大爐冶使孔子得位便是堯舜一般手段凡看論語於聖人此等處更須思索不可一下看過
涇野子內篇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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