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紀事本末/卷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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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宗同治九年,夏五月,天津人民毆斃法國領事,焚毀教堂。命曾國藩馳往查辦。基督教自唐建中二年始入中國,所謂大秦景者也。及元至元二十七年,羅馬教徒若望·高未諾來使於元,得元廷許可,布教北京,建禮堂。迨明正德十二年,日耳曼人路得創立新教,曰『耶穌教』,奉羅馬教者,多幡然從之。其流行中上之教會,勢亦因之不振。時有西班牙人羅耀拉,目覩舊都中衰,結合同志,設耶穌伊德社,欲轉入東洋,力為傳布,以再興舊教於中國。於是義大利人利瑪竇泛海東來,以萬厯八年至廣東,二十八年入北京,倡天主教。朝官徐光啟、李之藻輩習其說,又從之譯受《乾坤體義》、《幾何原本》、《測量法義》諸書行世,以是見重於神宗,令得於京師內外,崇建禮堂。利瑪竇卒,德意志人湯若望繼至,承其業,明廷使當司天之任。明鼎革,若望歸命新朝,世祖優禮之,使掌欽天監,尊為『通玄教師』。自治暦之外,凡外交通譯及測量境土事,悉以任之,並許其設堂京師,自為傳教。故至康熙初年,天主教盛極一時,全國信徒不下數十萬。而此輩久居中土,繪圖測境,消息靈通,遂萌覬覦之漸。及乾嘉兩朝,屢次下詔嚴禁,其勢漸微。自道光二十三年,白門和議成,傳教載入條約。二十五年,復狥法人之請,通商各口,皆設天主教堂。入內地傳教之人,地方官皆優待保護。自是,法人以天主護法自居。在本國則逐之主政教分立之說,在中國則袒之,以為偵探我政俗,攫取我利益之機關,而中國教堂之禍,從此始矣。咸豐八年,廣西西林知縣張鳴鳳處治法國傳教之馬神甫,領事訴於北京,禠鳴鳳職。同治元年,湖南、江西拆毀教堂,各知縣革職,並勒限賠修及嚴懲倡首之人。同時,貴州殺害教士文乃爾等,巡撫田興怒至於遣戍。六年及八年,四川毆斃教士馮弼樂、李國兩案,皆懲犯賞銀,而教民殺死平民,及姦擄焚殺首惡王學鼎、張添興等雖已議罪,終不到案。其司鐸覃輔臣糾眾殺斃團民趙永林二百餘名,地方官不能查辦,民人愈加忿激,仇教之事,遂紛然以起。是年四月,天津有匪人迷拐人口,並傳言有挖眼剖心等事。據獲犯武蘭珍供,為天主教民王三所使。時崇厚在津辦理通商,與法領事豐大業等商定,令道、府、縣帶同武蘭珍赴堂,指勘所厯地方房屋,與原供不符,亦即帶犯歸。旋聞有民人在教堂口角爭,毆正在派並前往彈壓。忽豐大業洶洶來署中,向崇厚施放手槍,並向知縣劉傑放槍。擊死知縣僕從一名。於是民人奮起,群毆豐大業致死,並焚毀教堂,拆毀仁慈堂等處,殺傷教民及貞女數十人,又誤殺俄國商人三名,誤毀英美兩國講堂各一所。天津大擾,直隸總督曾國藩時在病假,朝命馳赴天津查辦。 六月,曾國藩奏籌辦天津教案情形,請將誤斃俄商及誤毀英美兩國講堂,先行議結,從之。時法人籍端要挾,聯英美以迫政府,其欲甚奢。國藩知法人難以理喻,倘四國協以謀我,更難於對付,因請將俄商及英美講堂各項交涉,先行設法議結,不與法人牽混。詔令會同崇厚妥為商辦,以免轇轕。 命崇厚出使法國,以成林辦理通商事務。時英法水師提督已在大沽請示國主,北京政府聞之,深恐決裂,特派遣崇厚前往法都為道歉使。 曾國藩奏,查明津案大概情形,所有挖眼剖心之說,多屬虛誣,請旨通飭各省以釋群疑,允之。國藩抵津後,研訊教民迷拐人口一節,王三雖經供稱授藥與武蘭珍,然尚時供時翻,亦無教堂主使確據。至仁慈堂,查出男女一百五十餘口,逐一訊供,均稱其家送至堂中豢養,並無被拐情形,至挖眼剖心,當國藩初入津郡,士民攔輿遽稟,不下數百餘起,及親加推問地,無一能指實者。詢之天津城內外,亦無遺失幼孩控告之家,而民間紛紛言有眼盈罈,由陳大帥自帶進京。大帥者,俗間稱陳國瑞之名也,時以記名提督,奉召入京,統領神機營,又崇厚專弁到京,亦向總理衙門稱連是說,並有人奏津民焚燬教堂,由堂內起有人眼人心等物,呈交崇厚收執,且聞現已消滅等語。而國藩則謂殺孩壞屍,採生配藥,野番兇惡之族尚不忍爲,而謂歐西文明各國肯出此殘忍之行,以理決之,必無是事。況眼珠若至盈罐,則堂內必有千百無目之人,何無一人見在?即雲殘害,其屍具又將何歸?即仁慈堂之設,其始意亦與中國育嬰堂、養濟院略同,專以收卹窮民爲主,每年所費銀兩甚鉅。彼以仁慈爲名,而反受殘酷之謗,宜其忿忿不平也。至人民之所以猜疑生憤,其原因有五:一堂門終年扃閉,過於祕密,外人莫能窺測底蘊。又堂中皆有地窖,津民未經目覩,但聞地窖深邃,各幼孩幽閉其中,往往被留不出。前任江西進賢知縣魏席珍之女賀魏氏帶女入堂治病,久而不返,其父至婉勸回家,堅執不允,因謂其有葯迷喪本心。一仁慈堂收留無依子女及疾病將死之人,又彼教有施洗之說。施洗者,其人已死,教主以水沃其額而封其目,謂可升天堂。津民見其收及將死之人,聞其親洗新屍之眼,已堪詫異。又由他處車船致送來津者,動輒數十百人,但見其入而不見其出,不明何故。一堂中院落即多,或唸經,或讀書,或傭工,或醫病,分類而處,雖母子之間往往終年而不相見。一是年四五月間,堂中死人過多,其掩埋又多以夜,或有兩屍三屍共一棺者。一日河東叢塜,有為犬所發者,一棺二屍,天津鎮中營游擊左寶貴等曾經目覩死人皆由內先腐,此獨由外先腐,胸腹糜爛,腸肚外露,由是浮言大起,加以平日熟聞各處檄文揭帖之言,已信為實,而又積此種種疑竇,羣懷恚恨。迨至拐匪牽涉教堂,府縣赴堂查訊,領事對官放槍,眾怒乃不可遏矣。國藩既查明以上根源,遂奏請明降諭旨,通飭各省,俾知從前檄文揭帖,所稱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說,均係謠傳,布告天下,咸使聞知,一以雪教堂之冤,一以解士民之惑,並請將津人致疑之端,宣示一二,其行兇首要各犯,及乘機搶奪之徒,已飭屬捕拏嚴懲,並調保定銘軍三千人,駐紮靜海,以資彈壓。另片奏請將道府縣三員革職治罪,均奉旨照準,並飭令神機營統領記名臬司陳中瑞,赴津聽候查問。 命毛昶熙前往天津,會同曾國藩查辦事件,丁日昌幫同商辦,李鴻章酌帶所部,馳赴近畿一帶駐紮。初,國藩聞始教案,立意興崇厚分謗,不獎士民義憤。蓋以粵捻初平,宜堅持和局,不宜與鄰邦構釁。又慮四國合縱敗約,變不測,京師震驚,於是力主和平辦理,為教堂昭雪挖眼剖心之誣,以平其心。其焚毀各國教堂公館,復提款興修,俄國誤傷三人,均給與撫卹。而法使羅淑亞肆意要挾,除懲犯若干人外,必令府縣官及陳國瑞三人議抵,國藩力拒之,疏言府縣官實無大過,送交刑部已屬法重情輕。至陳國瑞不在事中,仍復曲狥所請,飭令來京備質。彼若立意決裂,雖百請百從,難保無事。且外國論強弱,不論是非,若中國有備,和議當易定。已令記名臬司丁日昌統帶張秋銘軍九千人,拔赴滄州,以資防禦。並函商督辦陝西援師。湖廣總督李鴻章酌帶郭松林等,剋日馳赴近畿一帶抌紮,並疏言善全和局,以為保民之道;備禦不虞,以為立國之本。詔嘉納之,而津民不知此義,遂以怨崇厚者怨國藩,內之又為政府頑固黨所掊擊,呼為賣國賊,白簡紛紜,舉國欲殺。旅京湖廣會館,且將國藩匾額,拔除摧燒之。於是,崇厚懼事決裂,奏國藩病勢甚重,請罷免,而以鴻章代之。詔促鴻章迅赴京畿,並寄諭沿江沿海各督撫,嚴行戒備。 八月,調曾國藩為兩江總督,李鴻章為直隸總督。時曾國藩辦理津案,已有眉目,擬於是月二十三日先行奏結。而鴻章自保定行次上書,言:「天津滋事各犯,正法八人,與議罪二十餘人,辦法不為不重。若殺戮太過,實為外人永遠之患,尤非各國厚待中國百姓之心」云云。總理衙門大韙之,於是奏請飭鴻章迅赴津任。適國藩續奏至,中有:「此案棘手甚多,礙敷據守常例,不得不變通辦理。見訊明各犯,擬辦正犯者十五人,擬辦軍徒者二十一人。將來第二批奏結,或再辦首、從犯各數名,或與法人訂定扺償實數,由總理衙門覈定行知……」等語。疏入,大忤政府意,有旨責具拘泥,謂:「此案衡情定罪,惟當以供證爲憑,期無枉緃豈能豫爲懸擬,強人就案?」隨有旨,飭鴻章迅速赴津,會同國藩、崇厚督飭辦理。 九月,以天津疏防民敎起釁,革職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發往黑龍江効力贖罪。正法滋事人犯二十人,軍徒二十五人。光藻等逮京後,刑部擬以遣戍軍臺奏,上命從重改發黑龍江。陳國瑞訊與津案無干,著免議,其滋事人民馮瘸子等十五名,及續獲之劉二等五名,卽行正法。小錐王五等二十一名,及續獲之鄧老等四名,分別發配安置。曾國藩辦案歸結後,卽著來京陛見;李鴻章著仍駐天津,籌辦彈壓、撫綏各事宜;崇厚著卽剋期放洋,前往法國,表明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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