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紀事本末/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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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思宗崇禎十七年,春正月,朔,帝視朝,朝班亂。舊例,文臣朝班在東,武臣朝班在西。是日帝御殿,朝臣至者僅一錦衣衛,奏言百官未聞鐘鼓聲,不知駕出,蓋是日帝視朝過早也。帝命鳴鐘,久之,仍未至,乃諭謁太廟後受朝。而司禮奏言鑾輿未備,乃諭受朝後拜廟。再登座,群臣始踉蹌至,以帝注目視,不敢由中門過,於是文官入武班而轉至東班,武官入文班而轉至西班,勉成禮而退。 大風霾,時占者謂風從乾起,主暴兵破城。是日乾清宮後廡有狐跡。 鳳陽地震,皇陵附近廬舍人民,坍壞尤甚。 流賊李自成僭稱王於西安。自成,陝西米脂人,自幼名黃來兒,長名鴻基,與同里劉國龍偕飲言志,自成大言曰:「大丈夫當橫行天下。」自成自立,即改名自成,號鴻基焉。崇禎二年,二月,徵兵勤王,檄至甘州,自成投總兵楊肇基營為隊長,隸參將王國麾下。國奉調遇金縣,兵嘩餉,自成殺縣令及國,遂反。時安塞人高迎祥糾饑民為亂,號闖王,於自成為甥舅,往從之,號闖將,轉掠河州金縣、甘州間。官兵迫之洮河,自成率其眾涉流而渡,先復寇鄖陽、竹山、竹谿、房縣,走紫陽,入漢中。七年六月,陝督陳奇瑜圍之於興安州之車箱峽(〈非華陰縣之車箱峽〉),會大雨兩月,賊中馬乏芻,倒斃者過半。從其黨顧君恩策,重賄奇瑜左右以請撫,奇瑜受之。自成既出險,即殺監視官,復叛,連陷麟遊、永壽、靈臺、崇信、白水、涇州、扶風七州縣,於是橫行海內者又十餘年,至是乃稱王於西安,僭國號曰順,改元永昌。更名自晟,造甲申厯,置偽官,設科目試士。草偽檄,傳布遠近。有曰:「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實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又曰:「獄囚累累,士無報禮之心;征斂重重,民有偕亡之痛。」為其弘文館學士盧氏舉人牛金星屬稿。 左中允、李明睿政請親征,不果行。睿,南昌人,以憲臣李邦華、督臣呂大器特薦,召入對,言宜先幸山東,駐蹕藩邸,即以鳳陽為行在,麾召齊豫之師,二路夾進,西征以破賊。又密陳賊氣甚惡,惟南遷可緩目前之急。帝嘆曰:「朕久有此意,奈諸臣不從何?」並戒忽洩。 工科曾應遴請令紳富捐賑,不報。應遴疏言:「紳富衣租食稅,安坐而吸百姓之髓。平日操奇贏以愚民,獨擁其利。臨事,欲貧民出氣力以相護,有是理乎?又言:「秦藩富甲天下,賊破西安,府庫不下千百萬。倘平日少取之民,有事發以犒士,未必至此。」 鳳陽巡撫路振飛遣兵防河。振飛,廣平人,時山西逃兵南下,江北震恐。振飛遣副將金聲桓守徐州,周任鳳守泗州,周爾敬守清口,所部皆兩淮間勁卒,約得數萬人。 星入月中,時占者言星入月中,主國破君亡。 遣大學士李建泰出師。建泰曲沃人,性慷慨,負重名,家鉅富,嘗欲輸財以佐軍。未上而賊已渡河,帝臨朝而嘆,建泰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駕力?願馳至太原,出私財,購死士,倡率鄉里,十萬之眾可集也。」帝大悅,即命督師西發。出師日,帝仿古推穀禮,親餞郊外,曰:「先生此去,如朕親行。」又諄諄勉以真勦直撫,並命欽天監德意志人湯若望隨行修火器。進士程源私語隨員職方司主事淩駟曰:「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晉,猶可濟也。三晉失守,無可為矣。」時建泰恃家財,冀紆國難,比至涿州,聞山西烽火急,其家且破,氣頓沮,逡巡畿內不敢前。 南京地震。 流賊張獻忠陷菱州。獻忠,膚施人,初從軍,犯淫掠當死,亡關中為盜。崇禎三年,王嘉胤倡亂,據府谷,獻忠以米脂十八寨應之,賊中號為八大王。嘗就撫於督師洪承疇,踰年復叛,官兵勦之,累撲累起。引眾出秦中,蹂躪豫皖名城大藩數十,遂沿江而上,既得武昌,僭號西王,建元大順,改武昌為天授府。至是,自荊州趨蜀,陷夔州。方獻忠之謀入蜀中也,石砫土司女將秦良玉圖全蜀形勢,上之撫城陳士奇請益兵守十三隘。士奇不能用,復上之按臣劉勃之。勃之許之,顧無兵可發。賊至巫山梅子坡,見隘口無兵守遂長驅而入。良玉馳援,兵寡敗歸,於是獻忠從容收旁近各郡縣,而奄有西川之土地矣。 二月朔,帝視朝得賊書,是日御朝,得偽封,詞甚悖,末雲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斬繳,舉朝失色。 李自成陷汾州、陽城、懷慶、太原。 薊遼總督王永吉、巡撫楊鶚、吏科給事中吳麟徵請撤寧遠,吳三桂兵入衛,不果行。時廷臣主人人殊,遂格不議。 帝下詔罪己。時李自成連陷黎城,臨晉,帝乃下罪己詔。 李自成陷忻州,進簿寧武關,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遇吉,錦州衛人,自成既得忻州,進攻代州,遇吉憑城固守,連戰十餘日,殺賊萬餘。兵少食盡,退保寧武。 遣內官監制各鎮。帝聞山西全陷,命內官高起潛等分赴寧前、天津、通德、臨津、真定、保定、宣府、順德、彰德、大名、廣平、衛輝、懷慶、大同、薊鎮、中協、西協等鎮,監制諸將。本兵張縉彥疏言:「糧餉中斷,士馬虧折,督撫危擔欲御。若一時添內臣十員,不惟物力不繼,抑且事權分掣,反使督撫藉口,不納。 大雪,人凍死。 保定副將謝嘉福殺巡撫徐標,刧知真定府,邱茂華同叛,降於賊。標,濟寧人,官保定巡撫,時守直定,茂華知府事。聞賊警,先遣家人出城,標執茂華,下之獄。嘉福隸標麾下中軍,伺標登城殺之,出茂華於獄,同降賊。 李自成陷彰德。 徵天下兵勤王,召對群臣。先是,左都御史李邦華疏言:」國家並建二京,原以供時巡,備居守,皇上即不南遷,宜令太子諸王居舊都,一繋天下之望。「且言:「臣南人,必有言臣以遷自便者。臣願隨皇上執管錀,而分遣信臣良將捍牧,圉以南發。」疏未下,命諸臣會議戰守,而眾論狐疑,莫知解決,帝亦以國君死社稷為言,顧帝非不以南遷之議為然。觀前命科臣左懋第往南中察舟師士馬之數,以魏藻德總督河道屯練往天津,方貢岳總督漕運屯練往濟寧,天津撫臣馮元颺請以挽漕之三百艘待命於直沽口,密旨允行。凡此皆南遷地也,蓋不欲出自己意,待舉朝固請而後行之耳。 三月朔,昌平兵變,時官民居室,焚劫一空。 京師戒嚴,時宣府告急,京師洶洶傳賊且至,帝命鎮朔將軍王承胤偵賊所向,宣諭戒嚴。 諸生張鑻請太子監國南京。鑻被召見,言三策,首請以太子監國南京,擇重臣輔之。 李自成陷寧武關,總兵官周遇吉、兵備副使王孕懋死之。自成至關下,大呼五日不下即屠。遇吉悉力拒守,發礮殺賊萬餘。會火藥盡,開門奮擊,復殺數千人。夜率壯士二百入賊營,復大破之,賊為之退二十里,相持旬餘,而外援絕望,乃出城詐降,伏精兵殺其四驍將。部下胡婦二十,皆精騎射,號絕悍,平日支粟視裨將俸,各配以健丁一,如夫婦臨陣。非至急,不役胡婦。故殺賊過當,賊悉力攻破之。遇吉徒步跳蕩,手格殺數十人,矢蝟集,被執罵賊死。遇吉妻劉氏,亦驍勇多能,率婦女登屋而射,矢無虛發。賊縱火焚之,盡死。胡婦二十,伏室中,洞開其門。賊入,胡婦發強弩,斃數百人,矢竭,皆赴火死。孕懋,霸州人,賊營嘗遣人說降,斬其使與遇吉共守,至是自殺。妻揚氏,亦投井殉之。城中士民無降者。自成調查前後戰死將士,計七萬人,曰:「寧武雖破,死傷遏多?此去厯大同、宣府、居庸,重兵數十萬,倘盡如寧武,我輩豈有孑遺哉?不如還陝圖再舉。」夜深,忽報大同總兵姜環、宣武總兵子承胤降表至。承胤且以百騎來迎,自成遂一意長驅而東。 帝召對百官,時帝御中極殿,問諸臣禦寇策,奏對者皆考選科道練兵加餉諸常談。駙馬鞏永固請南巡,徵兵親討,帝意不決。諸臣勸帝南遷者,帝怒曰:「諸卿平日專營門戶,不為朝廷出力。今日死守,夫復何言?」許給城軍豐載糧,而餉實無出,賊復以金誘之,士卒遂解體。 命收葬魏忠賢屍,時起復太監曹化淳守城。化淳故忠賢黨,至是入對。因言忠賢若在,時事必不至此,帝謬信之,乃傳諭收葬忠賢遺骸。 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叛降於賊。居庸陷,巡撫何謙遁。京師大震。 李自成陷昌平州,總兵李守鑅死之。賊焚十二陵,分兵掠通州。 京營兵潰於新橋,賊簿京師。時襄城伯李國楨練兵守城,謂守不如戰,發三萬人守新橋南。賊至沙河,聞礮聲,三萬人皆潰。 李自成圍京師。是日早朝,諸臣皆噓唏,淚承矓。帝書御案,文武人人可殺,百姓不可殺。時內侍專守城事,百司皆不敢問,有急足叩城下曰:「遠塵銜天,寇深矣。」內侍使騎探之,報曰:「遊騎也。」不為備。須臾,賊大至,攻平則、彰義各門,城軍不復用命。是日,屯平則門外,京營將軍賀珍屯德勝門外,千總徐文樸皆力戰死。 外城陷,內侍曹化淳獻城也。 內城陷,帝崩於萬壽山。外城既陷,帝登萬壽山(〈即煤山〉),望烽火燭天,嘆曰:「苦我民耳!」回宮,命送太子慈烺、定王慈炯、永王慈炤於周奎、田弘遇第,趣後自盡。後已自經,復手刃袁妃及所御妃嬪數人,又揮刃斬斫長平、昭仁兩公主。昧爽,內城亦陷,乃復登萬壽山,與內侍王承恩對縊於萬壽亭。遺詔以『諸臣誤國,死無面目見祖宗,令去冠冕,任賊分裂,勿傷百姓』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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