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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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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四 清江貝先生集 卷第五
明 貝瓊 撰 景烏程許氏藏明洪武刊本
卷第六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五

  水雲深處記

青林在華亭東南六十里地平衍無大山惟叢篠灌木薈欝蔽

⿰虗虧 -- 虧蓋亦海隅之斗絶幽𮟏𠩄也其民田牧於中者雖早夜作苦

足生胝脛無毛然皆樂其俗而安其業熈熈如太古時三吳之

變兵亦不及予甞徑竹岡絶黃浦邪迤而南由橫溪至青林盤

囬百折如帶舟礙石不可行抵暮𠉀海潮而上四頋徘⿰彳囬 -- 徊念可

築室讀書以佚吾老䂓欲㽞而未能也一日曹君士璜遣介持

圖示予其號水雲深䖏者即璜之𠩄居寔據青林之勝且求文

以記之予惟淵之深魚之適也林之深鳥之歸也山之深虎豹

之伏也魚不深則鉤餌得以出之鳥不𭰹則矰繳得以加之虎

豹不深則䧟阱得以掩而斃之故士之闢地恆若其不深而釣

餌也矰繳也䧟阱也又有甚焉今青林有衆水之會可釣而游

也雲氣之出納可玩而恱也而璜之託扵是亦既深而莫得蹤

跡也巳世𠩄謂秦人捶花源者又何以過之哉大抵天壤之間

百年之頃至樂莫大於適意能適其意者不在章綬而在於一

丘一壑昧者方且犇走通都大邑急於自售以SKchar利刼祿爲事

趨死地如歸者不亦悲夫璜能果扵忘世蚤棄內外務日櫂孤

舟與海父徃來暮色蒼蒼星月上升則放乎中流舉酒相屬家

取銕笛作龍吟三弄以和巴歈之歌則其寄興豈非髙且逺

邪余將去此而從之逰共相忘於水雲之外矣是爲記

  天香方丈記

天香方犬者靈鷲峰興聖教寺奎公方舟燕坐之𠩄也東南之

勝萃於虎林而虎林之勝萃扵靈鷲舊雲八九月月有桂子落

其顛見於唐駱賔王詩方舟由雲門來主其席境爲之益勝庚

子兵變寺毀扵火載經載營克復舊觀遂以天香名其室且訪

予九峯三泖間求文為之記而方舟之說則曰吾𠩄謂天香者

非特桂也昔慧理弘大雄氏之法於東土建寺靈鷲歴仐千餘

年中紹理而興者有宋之行果軰每合諸大龍象講內外典天

輒雨曼陀羅諸花故有四花亭者紀其異也吾法無𠩄不徧故

吾香亦無𠩄不徧上徹渾淪下被磅礴㣲而無形廣而無際舉

不外吾之法則舉不外吾之香凢具乎質者有雜香固無雜也

限乎勢者有礙香固無礙也五音之奏可以恱耳香之𠩄及不

假金石而塞者以聦五色之章可以恱目香之𠩄逹不假粉黛

而瞽者以明五味之和可以恱口香之𠩄入不假芻豢而虗者

以充非芷非𮎼迷者觸之而𮗜窒者觸之而通躁者觸之而靜

忿者觸之而平𥚹者觸之而洪𭧂者觸之而仁惰者觸之而起

貪者觸之而戒戚者觸之而欣疾者觸之而愈是吾香𠩄以薰

衆惡而會於善即吾法𠩄以超衆妄而歸扵真也豈獨桂也歟

吾將廣其香於無外而延其法於無窮以是而爲諸天樂以是

而為諸天膳以是而為諸天衣使大地物脫三毒八難十熱九

惱無施而不可也予聞而嘆曰方舟之𠩄造⿰⾔𭥍 -- 詣如此則知香之

取於桂者淺矣予以事縻未能入名山覧靈鷲之秀一憇室中

共談第一義為快姑次第其言為記俾揭諸壁以示其後雲

  剪韭軒記

錫山華季充氏居笠澤之梅𭏟築草堂若干楹題曰剪韭軒志

懐友也介前進士澄江包叔藴來謁記余惟韭特萊之豐者非

有太牢之美古之儉者多嗜之以其適口而易致耳而郭林宗

夜見故人剪韭為具此一時之真意也代之為友者相附以勢

相結以利相恱以飲食惡有剪韭之真意乎仐季充取友天下

之士行倫志合而非勢利之相求也干戈格闘之餘散於四方

耿耿如參辰相望數千里外少者壯壯者老顯晦存𣳚皆不可

知有過其軒而一接尊爼之驩雖太牢之羙其有過扵剪韭邪

然會合之不常不能無憾於韭之剪者能㡬焉爾籲天子庶人

未有不須扵友者詩曰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

生責人之弗鳥若也季充其求友生而不忘者乎至正二十有

四年秋九月既望擕李貝瓊記

  方壷記

華亭之鸎湖有大姓爲宋子正氏即所居之西偏闕室若干楹

方䟽四啓晝夜長明如洞天狀有石焉嶄然而獻秀有木焉欝

然而交䕃蓋不待馭泠風度弱水而坐致方壷之勝因揭二字

以名之且介前進士澄江包君叔藴來求余言爲記余惟方壺

爲三神之一在瀚海東北五萬里外寔神仙之𠩄宅也始皇帝

甞遣徐福徃求不死藥至輒有風引颿而去則有無不可知而

方士之說徃徃詫以惑世之人若子正之居地與人俱勝豈非

真方壺也歟而朝暮汨𣳚風埃中以㒺利徼名者惡知有此也

余雖未睹其彷彿竊有㑹於心者焉至正初客錢唐屬國家承

平無事而池䑓苑囿甲於三呉時與一二賔客徃來湖山之間

此一方壷也及來華亭也海內兵變西北州郡毒於侵(⿱田㳟)屠燒

而編民之死者十九吾𦍒安居暇食以談禮樂於干戈之表亦

一方壷也是非神仙之𠩄得専矣彼居方壷而不能有方壺之

樂至越海以求之其愚亦甚矣使不擇地而有其樂則非方壷

而方壷也奚必清穆虗曠儗王侯之宮而後為方壷哉今子正

㩀鶯湖之要甲第連雲膏腴接壤𠩄欲既足而無求於外日坐

方壷中㦯觴㦯奕又非若余之𠩄稱而巳異日放舟湖上一造

方壺而息焉則不為生客也

  白漚軒記

姑胥環城皆水也㑹稽陳君思可校書葑門外靣水為軒有白

漚日徃來水上愛其㓗素間睱遂顔之曰白漚軒且徴余文以

記之餘惟鳥之族非一鳯也鶴也皆其超然出𩔗者也翠也鶩

也隼也鸚鵡也或以色珎或以味珎以色珎者人利其羽以味

珎者人利其肉隼以善擊珎鸚鵡以能言珎亦不免為人覊惟

漚水鳥也色不眩乎目孰得而賊之味不適乎口孰得而臘之

音不恱乎耳孰得而畜之此漚與人相狎而相忘彼此一無機

也故詩人恆以閒目之然三呉豪傑樹立勳勞者無白漚之閒

奔走勢利者無白漚之閒相狎相忘又㡬人哉若思可者其得

閒之𧼈巳乎漚不吾疑吾不漚執觀其㓕沒浩蕩之波翔集洲

渚之際漚之閒吾之閒也雖然世時以閒儗漚耳韓魏公相宋

嘉祐間定大業都髙位身歷兩朝夷險一莭至陶萬物如造化

天下仰之為㤗山喬嶽乃以狎漚名亭則可見其一出一䖏之

間舉無心也是足信於漚矣彼局於機事而汲汲朝暮無須㬰

之間者白漚之弗若矣悲夫思可有道之士非乆屈於下者余

可不以魏公望之與異日於白漚尚無寒盟

  香影軒記

雲間之沙門南山夀公樹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溪燕坐之所日與之伍為清客

題曰香影取林君復詩語也且徵余說以記之餘時讀書三泖

上數與南山相周旋方花盛𨳩輒造其室中不啻在西湖之孤

山坐放鶴亭夜觀雪舞百佾焉試甞論其踈瘦竒古若龍之蛻

鶴之峙皮皴而癭縮梅之狀也先春而彂首居萬物之上梅之

時也託於深林大谷冒風寒犯霜雪傑然而獨存梅之操也至

清而不𣵀至㓗而不華梅之韻也其實酢而適口故以之和五

味梅之用也是皆見於詞人墨客之所賦者不一而未有能冩

暗香䟽影於月昏水淺之際此君復為能冠於古今歟代之評

畫者謂其不難於位置之工而難於神氣之完若君復之詩可

謂得其神氣如善畫者而梅亦由是益見其髙士無賢不肖莫

不愛其花而誦其詩猶口之嗜炙此南山𠩄以掲之於𠩄居也

雖然梅之香與影吾既不出一榻而得於𣑽唄之餘巳抑亦即

物而觀天地之化乎當一氣肅殺野草之茂者色變山木之榮

者葉脫如漢虜鏖臯蘭之下僵仆枕藉無一存者惟梅扵此爛

然照人則徃過來續之機未始有一息止者豈不得而見之哉

汲汲於道者冝反之於身無間於晝夜寒暑以法其純亦不巳

香影之㣲又惡足玩者邪南山與其徒無方山棲谷汲以究苦

空之說餘三十年而其志益堅不怠必有契於余言者余亦因

以自警雲

  巖𡐍深居記

僧天然者玉山大姓劉氏子家素饒於貲悉棄弗有戒妻子事

其母去從沙門之有道者學焉行甚苦戒甚嚴五臺三竺之士

咸以為不及數徃來雲間雲間人喜而爭致之築庵數區䖏其

徒而猶惡其囂也曰吾惡用是累人㢤遂去之今年秋持張觀

𦘕一卷謁余秋涇觀其嶄然削而陗者為𡶶呀然虗而奧者為

谷雲氣晻靄林木蓊欝不啻覧千巖萬𡐍之勝於香鑪玉笥間

也乃指而告曰吾將寄吾於此覆茆而休則華攘藻梲弗與也

躡屩而游則朱輪駟馬弗與也寓目有朝嵐夕翠之變則楚腰

衛煩弗與也傾耳有風篁瀑布之韻則哀絲豪竹弗與也木石

為伍虎豹為侶人孰得而吾即邪先生幸名而記之予聞而異

其人遂名曰巖𡐍深居而為之言曰大雄氏之教舉天地萬物

納諸無為其道者非舎吾大欲從彼之𠩄甚不堪鮮有能致之

者天然豢扵冨貴之中而非素習寂㓕苦空之說一旦悅而慕

之不有得扵獨𮗜之頃而能一生死齊得喪外榮辱惡能超然

無累如此然是道也𠩄謂䇿千里𨹧嵌巖使其不倍則不可入

而蒙者恆蔽而不通惰者恆畫而不進終不足以造其室以至

於𣳚其與物之無靈而老扵空山大澤者相去何逺哉天然有

及扵此則其性方啓而不蔽也志方銳而不畫也其至殆不為

難矣噫世之襲緇衣而自牴牾於道乃挾禍福之說以恐愚夫

愚婦汲汲徼利如賈之趨市又何衆與㣲若人之樹立則大雄

氏之教亦乆熄而不振巳他日當造𠩄居與之反復極論其所

歸使無辱於巖𡐍也於是乎書

  炙背軒記

隴右邪君仲乂主華亭之邵氏義塾題𠩄居之南榮曰炙背軒

以書抵瓊曰襲狐貉者不知有炙背之快有炙背之快者不知

狐貉之至美當窮隂苦寒吾身猶蛇之紏而不得仲也吾口猶

蟬之瘖而不得鳴也海日自東方出乃席而坐其隅光氣𠩄及

倐焉外融而內鬯不啻醪之沃火之鑠溫風之噓耳聰目明百

體濳蘇欣然商歌作金石聲莫知其𠩄以然者則天下有快扵

此乎然大明無私吾惡得而私㢤天下固同此快也彼襲狐貉

者惴惴不敢出闈闥假之醪而飲焉假之火而附焉曰是美至

足矣又惡知炙背之爲快繇是宋人慾獻至尊而希其賞嵇康

乃雲雖有區區之意亦已踈矣迨未之知也惟先生記之以成

吾懶余乃爲之嗼曰嗟乎溺於物著有無窮之慾得於巳者有

無窮之樂方海內兵爭智勇之士各欲自衒以SKchar一時之貴冨

朝暮奔走於形𫝑之途觸風埃覆氷雪而未暇炙背如田夫野

老者也仲乂獨超然髙蹈雖王公之尊不能詘而致之且與田

夫野老以炙背自適則其不溺於物而有得於已可知矣昔桂

少𨹧在䕫州西閣曝日見之於詩者可謂極其形容矣今仲義

之居亦少𨹧之西閣則炙背之快無適而不在焉余亦將從之

相與坐談茲軒之下而與天地間萬物同被愛日之光豈非幸

歟是為記仲乂通經術善持論有司甞薦之春官賦詩清麗有

法世多傳誦雲至正二十有四年𡻕在甲辰春二月既朢檇李

貝瓊記

  蘭芳軒記

永嘉李至剛氏僑居錢唐城東闢室為游息之𠩄樹蘭其前顔

曰蘭芳軒間求余為之記按蘭與澤蘭𩔖紫莖赤莭葉銳而長

古人恆刈而佩之劉次荘之注巳詳而黃太史又以一𠏉一花

為蘭一榦數花為蕙朱子從而辯之且言今𠩄見者花雖有香

而葉無氣非可刈而佩者然亦不知古人𠩄指為何物也由是

觀之天下之物其芳至槁而不變者莫過於蘭而楚屈原著離

騷以見志舉而稱之者不一則原之守比蘭之芳巳故其好脩

自㓗而朝夕不倦也則曰余既滋蘭之九畹𠔃又樹蕙之百畒及

時俗之好䜛而惡直不能容也則曰戶服艾以盈腰𠔃謂幽蘭

其不可佩夫蘭別於衆草故不與時俱化而獨芳君子別於小

人故不與俗俱遷而獨立使俱化而俱遷則芳委於臭腐而美

淪於滛僻矣至剛之託乎蘭其亦有原之志哉蘭之是非固弗

論也余聞至剛蓋五峰先生之從子弟蚤有氣莭甞從武夷杜

君清碧游二十餘度江而北SKchar黃河覧太華客𭔃亰師落魄不

偶而南歸呉門一時將相皆欲屈而致之幕府至剛弗屑也然

不能不病蘭之弗艾若矣吁蘭之香小夫孺子能知之至剛能

不失其守如蘭芳之不變余知必擢於等夷而蜚聲天衢也於

是乎書

  小蓬臺誌

按東方朔三島記蓬萊在東海東北周五千里禹乗蹻車曾抵

其所秦皇遣徐福徃求不死藥至輒有風引㠶而返俗疑其妄

㑹稽為東南大郡舊稱小蓬萊則以其地儗之也銕崖楊先生

族出會稽而老扵淞上即七者寮之東偏葺樓一𠩄顔曰小蓬

䑓示不忘越也䑓俯大川川別二支其一南流其一北折而東

中匯爲百花潭有三石樑跨川上南曰金鰲北曰銕龍東曰玉

虹是淞之勝畢效扵茲而爲小蓬䑓𠩄有江雲海雨山紅野緑

舉在幾席之下則視㑹乩之蓬萊小大不同其超乎埃𡏖不啻

真在三山雲氣中矣先生晨興披鶴氅冠銕冠燕坐其上客至

不下䑓好事者𭕒見之相與髙譚大噱或出桃核杯酌酒酒半

取銕笛作長短弄旁若無人觀者以爲謫仙人也夫道山四時

皆春而小蓬䑓之春亦無盡小蓬䑓之春無盡則先生之樂又

豈有盡邪於是命瓊誌之瓊惟先生早櫂髙第宰天台後去而

客錢唐姑蘇者乆之州郡兵起徃依元帥劉九九於建德九敗

挈家東下淞之通守頋逖具舟檝迎之蓋去㑹稽三十年而息

扵是非蓬萊而蓬菜也㑹稽受兵尤(⿱田㳟)骨如莽千里䔥條雖

蓬萊而非蓬萊矣昔社少𨹧放浪梁宋吳越後仕玄宗肅宗官

至拾遺然流離頓踣之際由鄜入蜀東屯瀼西凢三築草堂少

𨹧沒而天下稱之先生之與少𨹧其跡同其趣同其文章之信

於時同異時小蓬䑓將見摭扵圗志杜少𨹧之草堂何足侈哉

於是乎書

  緑隂亭記

過𭮹波橋東履碕嵌南折而西抗飛甍萬竹間為緑隂亭中可

坐七客隱然有林谷趣方夏九州一火宅而亭之左右接葉雲

布日光亭午不到地可誦可弦可燕可奕羊角風至褰青舞翠

雖崇挑眩晝積李縞夜惡有茂宻蒙翳如緑隂者哉予既登嵐

光清霽樓下憇是亭俯游鯈仰飛翼徘⿰彳囬 -- 徊乆之足以袪其煩而

泄其憤頋奔走勢利者不知有茲幽勝也因取至元間一時宗

工仇山村王菊存李篔房曹梅南唱和緑隂詞俾刻之亭上使

游者覧焉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