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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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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貝瓊 撰 景烏程許氏藏明洪武刊本
卷第十五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十四

 金陵集

  黃山書舍記

江隂舊為常屬邑大江自岷導之東流萬里至江隂逹於海岸

江之山曰君山君山迤而東嶄然與由里秦望秀㧞天半者曰

黃山蓋江隂以楚封春申君黃歇之地山繇是得名而君山則

歇之墓寔在焉若敔若啓若定若華向背起伏㦸列屛峙皆境

內之勝惟黃山其尊且大者也邑之津南張先生仕元至江浙

行樞宻院都事去之十有五年始歸而省其先壠於黃山乃剪

蓬藋藝松栢築別墅於山之陽以居朝嵐夕紫接於窓戶江濤

海雨撼乎幾席此尤據其最勝處遂老而不復出矣先生之子

宣率其弟完𡻕治田為事上給滫瀡之奉暇則取群聖賢書讀

之世之紛華不接於耳目也因題其居曰黃山書舍且求文以

記之餘惟黃山在吳越諸山不啻邾莒之於齊魯特以春申而

名天下嗚呼春申亦七國之雄也方其明也說昭王出身徇主

遂相楚二十五年而與齊之孟甞趙之平原魏之信𨹧以賔客

相傾至躡珠履者三千人可謂盛矣及考烈之薨猶欲保江東

之封而不聴朱英之言卒制於李園身死族赤為天下𥬇又何

耄邪上下千𡻕之乆黃山如故而一時之風流安在哉豈其徒

知徼無望之福不知戒無望之禍也今宣智非不周也才非不

優也衆方依乗風雲以取髙位而退謀一丘一壑與幽人𨼆士

之流甘於枯槁寂寞每天髙氣晶覧蓆㡌之飛雲延石室之秋

月考盤長歌超然放神埃𡏖之外視淮北十二縣之利殆不足

以易此樂也使春申而知此則引身功成之後孟甞諸君何可

及哉惜余覊於世故汨汨東西南北未能相從卜居以耕學自

娛為憾他日尚當放舟過宣父子於黃山舉樽酒弔古人援筆

賦之未晚也姑書以為記

  玩雲樓記

天台陳庭學客金陵僦小樓以居題曰玩雲而求余為之記余

惟雲者山川之氣油然而上蒸者也有曰霠雲曰洩雲曰同雲

其卷舒無時曰閑雲散為五采曰矞雲而雲之狀亦非一有如

旂幟者有如車蓋者有𩔖人者有𩔖馬者有𩔖魚龍草木者有

𩔖鸞之橫厲鶴之孤鶱者有如涌濤者如連峰接岫層樓疊觀

者是皆雲之可玩也然雲無情也惟幽人處士玩之以寓吾情

異夫聲色狗馬之玩矣聲色狗馬亦雲之過吾前耳物於物者

不以雲視之情或因而遷非若玩雲之忽往忽來乍起乍㓕為

高也至於庭學則其情之所寓又不繫於雲焉何也彼以雲為

可玩而玩之也庭學從其父經歴公往於濠今自濠至

京師受知尚書崔公遂辟禮部行人以不得朝夕奉其親欿焉

(⿱艹石)不足者憑髙眺望雲之所在即親之所在其觸於目感於

心者何如哉豈(⿱艹石)幽人處士玩其如旂幟車蓋如人如馬如魚

龍草木鸞鶴鶱厲如涌濤如連峰列岫層樓疊觀之可娛可愕

而巳昔狄公仁傑出使并州北登太行之顛回望白雲曰吾親

舍其下庭學之與狄公時越古今而玩雲之頃同一感也嗚呼

君子委身而事君者義之公也覧物而思親者情之私也無公

義非忠臣無私恩非孝子狄公可謂兩盡其道巳而忠以事君

孝以事親者天下之所同抑豈一人而然乎此余深取乎庭學

也庭學甞言有田委羽山之麓而親戚墳墓皆在馬將奉其親

南歸然後為至樂豈徒託於玩雲以𭔃吾千里之思邪惟未得

遂其私也姑掲名於重屋固不繫於雲而繫於親者可知他日

繇是而進於

朝將命四方歌陟岵之詩則玩雲之感不止於此而忠孝之譽

益著於時亦若狄公矣是為記

  彀齋記

余少時學書汎取古人之㫁碑朽楮窮日夜而摹之六書之法

非不通也而卒不能工遂輟而中止及甞學為詩復取三百篇

及漢魏唐宋詩窮日夜而讀之六詩之義非不繹也而卒不能

進又輟而中止書也詩也特一藝耳餘學焉而不能至豈非不

以其法為彀歟古之善射者莫如羿欲射之善者從而學之羿

亦惡能使天下之人皆羿哉惟志於彀而己是故正鵠既陳決

拾既備引滿而後發至不至力也中不中巧也非人之所能齊

也所能齊者法也善學射者不失羿之法射亦羿矣此射者必

以彀為法也學聖人者亦然中者聖人之彀也及聖人之門者

其徒七十惟顔子見之明進之勇故曰仰之彌髙鑚之彌堅瞻

之在前忽焉在後顔子可謂善學聖人矣聖人豈私於顔子哉

其教顔子者即所以教諸子之法也教無二法或過或不及此

諸子之學聖人不(⿱艹石)顔子之得其彀也顧欲聖人變其彀率曰

盍少貶焉嗚呼其亦重於求人而輕於責巳也巳重於求人者

恆怠輕於責己者恆怱冝其不至於聖人也佛老之學荒唐誕

幻非有法之可循可守爲其徒者且冀其悟而入焉聖人豈(⿱艹石)

佛老哉而學之者恆怠且怱則佛老之徒勝巳蓋佛老之徒必

求至於師學者亦必求至於聖人而所得之妙豈不在於所示

之彀邪余𥨸自訟其怠忽之過期進於書與詩之一藝且不可

得況望至於道之大者歟㑹稽唐生之淳頴悟好讀書不以風

雨寒暑少間遂以彀名其齋不逺千里馳價金陵求余爲之記

余雖未識生甞與其父處敬氏交又同考禮於南宮固不得以

荒落辭而私喜生之年少氣銳能以聖人所示之彀而進於學

(⿱艹石)余之衰老所至者而止也故書其說使益厲其志雲

  遊冶亭記

君子不觀山川之勝無以廣其志宣其文金陵之山川不一而

冶亭特據㑹通之地盡有其勝者乎洪武三年春余客金陵思

一至其所以求吳孫權之故蹟時預編纂元史蚤夜不得休及

史成謁歸雖可游而不暇矣既抵舍親友相過者屢以冶亭為

問而茫然莫知所對心亦竊悔之六年復徴為國子助教以為

必償向之所願而日與諸生講肄安敢舍其所事以遂吾私哉

五月朔有一日休沐之暇遂與二三子道出虹橋西過朝天宮

而所謂冶亭者始𫉬登焉亭在宮中之土山上山有三亭由冶

亭而東曰鍾英由鍾英北折而西曰飛龍飛龍者元文宗出居

金陵時所構及嗣位道士陳玉林名亭以榮之𡻕乆與鍾英俱

毀惟冶亭抗於古木叢篠間亦無黝琧丹⿰氵𭝠 -- 𣾰之飾矣是日也夏

雨初止四無留雲東望鍾山髙挿天半而蟠龍之勢蜿蜿蜒蜒

欲挾雲而上下其西則大江𨼆𨼆然白引一絲依山而東江右

諸山起伏向背者又(⿱艹石)青芙蓉萬朶歴歴可數而北山石皆瑪

瑙色方旦時與日光霞氣相射蓋亦鍾山之僎介乎近有民廬

萬區鱗次⿰木莭 -- 櫛比及南北二塔屹然對峙金陵之竒觀畢效於茲

矣境與心㑹乆而忘返不知沒沒埃𡏖中者知有此樂否也因

為之歎曰昔六朝皆國金陵若鳯凰臺謝公墩巳湮於荒煙野

草而冶亭翼然尚存余幸得一寓目其上不可以無述乃各賦

詩一首且志㳺之始

仙宮有山如虎蹲石古不洗泥沙痕山頭冶亭乆寂寞日夜雲

煙相吐吞我來登山恐無路雨過新緑如雲屯解衣亭上坐盤

礴身同野鶴初離樊攅青疊翠起相向挿天喜有鍾山尊蟠龍

之勢欲飛舞起伏高下何蜿蜿大江西來赴碧海腥風五月吹

江豚東南形勝此第一擬問六代英雄魂珠簾羽悵俱巳燔荒

基草合鴟烏喧百年死樹剝鱗甲秋聲夜作波濤奔嵳峩更

北山秀霞氣曉射扶桑暾周顒何處草堂閉往往月落聞驚猿

山窮水盡見平野人家彷彿淮南村莫愁艇子不復繫桃葉渡

口愁黃昏可憐今古竟何事區區王謝猶爭墩向來海內俱腥臊

聖主匹馬開中原黃旗紫蓋今始見青春一氣回乾坤重逰

京國非少壯𦒿老如星今㡬存金鞭走馬白下門胡SKchar坐調諸

王孫一時光彩動左右豈意零落悲蓬根方今幸樂太平日衰

朽自荷皇天恩平生英氣獨未盡賦詩尚敵曹劉垣長干買酒

喚李白江風山月湏吾論

  竹溪誌

昔李白居徂徠山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明陶沔日酣飲為

事世號竹溪六逸故山不益其髙水不益其深而竹溪著於古

今者因人而勝也吾甞即六逸而上求伯夷叔齊虞仲夷仲朱

張㧕下恵少連之七人此稱逸之始乎孔子論其立心制行以

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

中慮虞仲夷逸𨼆居放言身中清廢中𫞐七人雖同爲逸民而

其髙下之殊㮣乎聖人之權衡巳接輿沮溺荷蓧丈人亦皆高

世之人惜其違中言教異乎逸民之所爲也歴漢魏至唐而得

六逸焉若六子信皆逸矣不知立心制行視彼七人爲何如抑

流於沮溺荷蓧丈人長往而不來者乎然以白之放浪金陵秋

浦𬻻廬五老間而風神蕭散鳳騫千仞之表其發於文章豪宕

不拘而天機自恊雖仕玄宗朝未㡬忤意而去亦猶下恵之三

黜而不失其逸歟巢父之東也杜甫以詩送之又見其肆忘於

虛無澹泊駟馬髙蓋視之不管草露由二子而觀之六逸可得

而知矣吾又惜時無聖人如孔子者爲之稱賛而品列之孰能

權衡其髙下邪惟其清風偉莭不與其身俱泯猶有慕之於數

百年之下以逸稱者非一而竹亦與之俱髙焉或者病其固而

斥之使果欲附於李白巢父必有大過人者亦未可深詆之也

姚江之處士李徳銘者家於大溪之上鉅竹千挺青環翠合上

有飛鳥之往來下有㳺鯈之出沒彷彿徂徠之勝且為處士之

所専矣遂以竹溪自號非慕六逸而儗之者歟命其子庸來求

余為之誌乃舉逸民之論告之而竹溪風土人物之詳雲煙朝

暮之變固未暇及也雖然所謂逸者不以其跡之同而在於𧼈

之同苟知李白巢父之𧼈則其為逸一也庶不辱於竹溪矣是

為誌

  北山書屋記

北山書屋者慈谿陳守常氏讀書之所也慈谿之名山不一其

回峯沓嶂㦸列筆立爭雄而獻秀者莫過於北山書屋又據北

山之勝朝嵐夕翠不起燕坐而盡在幾席之間矣山之東去海

為近波濤起伏浩汗瀰漫或見蓬萊方丈於晻靄中而安期羨

門之跡彷彿可求西望姚江則邑居野墅井然棊布重華文命

二聖人之徳猶在於人而不忘者凢耳目所接必有㑹於心焉

噫松風蘿月正在髙世之士相友於閒寂之地尚無舍之而去

如金陵之周顒始𨼆卒仕使鶴怨猿驚貽北山無窮之愧也檇

李貝瓊記

  白賁軒記

玉而琢木而髹繇而朱黃文之不可巳也噐非琢不工室非髹

不華服非朱黃不備雖有物之至美其與石也薪也菅蒯也一

而巳矣嗚呼盍亦反其本乎以其琢而玉喪其質以其髹而木

喪其朴以其朱黃而絲䘮其純吾惡得不為之戚邪故為玉不

若閟於石也為木不若朽於薪也為絲不若棄於菅蒯也使作

噐而必工作室而必華作服而必備雖文SKchar愈哉是以寳吾質

弗願其𤥨寳吾材弗願其髹寳吾純弗願其朱黃豈非物之情

也惟人亦然世恆病其不文固而飾之以華蕳而矯之以恭放

而強繩之以莭外若可觀矣不知始流於僞而其本巳亡矣吾

深悲世之所尚而不恤其所䘮也安得復吾太古之天歟赤城

迮雨氏好讀書工五七言詩清麗有法始吾見於雲間信竒士

也後十年復㑹杭之上庠則貌巳改於雲間之時詩亦盡歛其

華而無雕肝琢腎之病焉且題其室曰白賁取易賁卦上九之

爻辭蓋知物待於賁賁極而反本故以素為尚不務過飾而僞

者雖未聞吾說而心巳㑹於賁之君子矣來求一言衍其義遂

舉以告之且吾之說亦惡其飾而不及乎文尚求至味於無味

之表可也曰唯於是乎書

  竹深記

㑹稽之地多竹蓋物有所冝猶衛之左泉右淇也上虞為㑹稽

屬邑有大姓魏仲逺氏世居邑西北夏蓋湖上伏龍山之下環

以巨竹千畒而棟宇弘麗與湖山相稱兄弟相處薰然而和名

其堂曰泳春又一家之人生風氣渾厚之時多至百𡻕名其中

奧之堂曰壽樂東南諸峯旁列前起若金芙蕖萬朶而朝嵐夕

翠可覧於江雲海雨之外名其樓曰見山至於游息之所則有

窩曰養拙齋曰守約位置品列可弦可奕合而名之曰竹深夏

蓋之勝SKchar於魏氏矣當三伏時日光不到天風時來淒淒如清

秋景而鷓鴣子規鸝黃翡翠之鳥相呼上下焉士之好竹者往

往造其所仲逺必擊鮮置酒酣燕連日至平生不相友者未甞

拒也余在錢唐時聞而欲往輒以事輟今年秋識仲逺於金陵

且録一時知名士所為記示余曰諸君子至上虞者幸不鄙而

侈之以文詞而竹深尚缺焉敢屬之於子余辭不𫉬則歴述其

說而復之抑甞聞宋文與可守洋州數游篔簹谷中今仲逺之

竹深殆過於篔簹谷矧其為人謙而好禮直而有文斯合徳於

竹者乎於是乎書

  竹深處記

距呉興東九十里曰青鎮鎮有芙蓉浦則其境之尤勝者也有

張宗儒者世居浦上鉅竹綿亘數畒欝然如雲因名其室曰竹

深處介余內弟徐真卿來求記余甞識宗儒之祖及與其父思

孝逰自少至老𫉬見其三世心竊美之而且有所感焉夫張氏

自五代以來閱五百餘年矣當時強宗右族倐起倐仆不啻蠛

蠓之一朝暮以業書存者惟宗儒一門而巳亦猶竹之自祖而

孫歴千霜百雪之餘蟠互交錯日蕃而日廣焉其本盛者文必

衍亦自然之理也觀其竹者可知張氏之所積矣宗儒性好客

凢逺近至者輒留不遣相與盤桓萬琅玕所挹天風而延海月

世之所謂仙壇者殆無以過之客亦樂而忘歸以為呉下諸家

不及也諸家之竹雖盛而其主無宗儒之風且不知有王徽之

而拒之況他客乎余在檇李時數欲訪梁昭明太子書園於青

鎮尚求簡齋陳公讀書所遂過竹深極呤嘯之懽累以事輟今

又來

京師回望此君於芙蓉浦逈隔萬塵之表爲之興慨姑因其請

而記之異日東還以償平生之好又當援筆賦之未晚也洪武

六年𡻕在癸丑良月廿三日國子助教檇李貝瓊書於成均時

習齋

  愛日軒記

余友王止善氏家姚江之上林𬓛山而負海讀書耕田足以自

給而無求於時蓋自先世至其父東臯先生巳四百餘年越之

大姓乆而不替者未有如王氏焉今年㑹

京師告曰吾父沒獨與母晏氏居寔元獻公之七世孫年今八

十有六未甞敢違左右焉因名其室曰愛日取楊子雲語也幸

記而申其義余惟日之運而周天者朝於東而夕於西其度三

百六十有五而嬴日之積而成𡻕者始於春而終於冬其數亦

三百六十有五而嬴靜而觀之一𡻕之乆不異一日之近若飛

鳥過吾前逐之而弗及若流水決而下注禦之而弗止故人之

迫於日者少而壯壯而老顔之渥者忽變而不復丹𩬊之鬒者

既蒼而不復玄是雖血氣之盛且莫可恃況其衰而待有盡之

日乎此孝子所以愛日者愛其親也楊子可謂善推聖人一喜

一懼之言巳吁日無一息之停如此而人有一息之存如彼則

其所懼甚於所喜惡得不惜其巳逝欲延其方來歟孰能乞吾

駐景之大藥後天而獨乆也惟其憂之深故其愛之至雖有芻

豢之味懼親弗及享金石之音懼親弗及樂則此心為何如哉

余蚤失父母以抱終天之恨時誦蓼莪詩為之潸然泣下今止

善𫉬養其母於𦒿艾之時尤盡愛日之誠益重余之所感巳書

曰肇牽車牛逺服賈用孝養厥父母余固不能及詩曰為此春

酒以介眉壽敢以為止善祝是為記時洪武六年𡻕在癸丑冬

十月七日國子助教檇李貝瓊在青溪讀書所書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