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雜志/卷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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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興頌[編輯]

浯溪《中興頌碑》,自唐至今,題詠實繁。零陵近雖刊行,止會粹已入石者,曾未暇廣搜而博訪也。趙明誠待制妻易安李夫人,嘗和張文潛長篇二,以婦人而廁眾作,非深有思致者能之乎。「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咸陽草。五坊供奉鬥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來,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樓前走胡馬,珠翠踏盡香塵埃。何為出戰輒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堯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區區紀文字。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子儀、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禍人心開。夏商有鑒當深戒,簡策汗青今具在。君不見當時張說最多機,雖生已被姚崇賣!」「君不見驚人廢興傳天寶,《中興碑》上今生草!不知負國有奸雄,但說成功尊國老。誰令妃子天上來,虢、秦、韓國皆天才。花桑羯鼓玉方響,春風不敢生塵埃。姓名誰復知安、史,健兒猛將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甕峰,峰頭鑿出開元字。時移勢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可憐孝德如天大,反使將軍稱好在。嗚呼!奴輩乃不能道輔國用事張後尊,乃能念春薺長安作斤賣!」頃見易安族人言:「明誠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得句,必邀其夫賡和,明誠每苦之也。」煇嘗欲裒今昔名人所賦《廬山高》、《明妃曲》、《中興頌》,用精紙為軸,丐工字畫者隨意各書一篇,後志姓名歲月。常常披展,為醒心明目之玩。竟未克成。是極易辦,人必樂從,特坐因循耳。易安父文叔,元祐館職。

板本訛舛[編輯]

印板文字,訛舛為常。蓋校書如掃塵,旋掃旋生。葛常之侍郎著《韻語陽秋》,評詩一條云:「沈存中云:退之《城南聯句》『竹影金鎖碎』者,日光也,恨句中無日字爾。餘謂不然。杜子美云:『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亦何必用日字,作詩正要如此。」葛之說雲爾。煇考此詩,乃東坡《召還至都門先寄子由》,首云:「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槐綠榆影。」終篇皆為子由設,當是誤書「子瞻」為「子美」耳。此猶可以意會,若麻沙本之差舛,誤後學多矣。

芝山詩[編輯]

劉季孫初以左班殿直監饒州酒,題小詩於治所壁間:「呢喃燕子語梁間,底事驚回夢裡閒。說與旁人應不解,杖藜攜酒看芝山。」時王荊公任本路憲,按行見之,大加稱賞,遂檄權本州教授。後葉石林特著於《詩話》中。芝山乃饒州近城僧寺,後池陽刻本乃改「芝山」為「前山」,一字不審,乃失全篇之意。抑見自昔右列,亦可承師儒之乏。

垂肩冠[編輯]

皇祐初,詔婦人所服冠,高毋得過七寸,廣毋得逾一尺,梳毋得逾尺,以角為之。先是,宮中尚白角冠,人爭效之,號「內樣冠」,名曰「垂肩」、「等肩」,至有長三尺者,登車簷皆側首而入。梳長亦逾尺。議者以為服妖,乃禁止之。煇自孩提,見婦女裝束數歲即一變,況乎數十百年前,樣制自應不同。如高冠長梳,猶及見之。當時名「大梳裹」,非盛禮不用。若施於今日,未必不誇為新奇,但非時所尚而不售。大抵前輩治器物、蓋屋宇,皆務高大,後漸從狹小,首飾亦然。

富春坊[編輯]

成都富春坊,群倡所聚。一夕,遺火。黎明,有釘一牌,大書絕句詩於其上:「夜來燒了富春坊,可是天公忒肆行。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乃伊洛名德之後,號道山公子者所作。又有小詞一編,皆豔語。煇嘗得其一啟,乃代其弟上週彥約侍郎,其略云:「惟曾祖受三天子聘賢之禮數,在先朝為九老人受道之師承。繼巢、由之高蹤、辭夔、龍之盛舉。惟君子之澤未斬,而聖人之道必傳。」文采典重如此,豈可以一時諧謔之跡而加訾議。晏叔原著《樂府》,黃山谷為序,而其父客韓宮師玉汝曰:「願郎君捐有餘之才,崇未至之德。」前哲訓迪後進,拳拳如此,為後進者得不服膺而書紳。賀方回、柳耆卿為文甚多,皆不傳於世,獨以樂章膾炙人口。大抵作文,豈可不謹。

郵亭曲[編輯]

陶尚書谷奉使江南,恃才凌忽,議論間殆應接不暇。有善謀者,選籍中豔麗,詐為驛卒孀女,布裙荊釵,日擁彗於庭。谷一見喜之,久而與之狎,贈以長短句。一日,國主開宴,立妓於前,歌所贈「郵亭一夜眠」之詞。谷大慚沮,滿引致醉,頓失前日簡倨之容。歸朝,坐此抵罪。文潞公帥成都,有飛語至朝廷,遣御史何郯因謁告俾伺察之。潞公亦為之動,遍詢幕客,孰與御史密者。得張俞字少愚者,使迎於漢州,且攜營妓名王宮花者往,偽作家姬,舞以佐酒。御史醉中取其領巾,題詩云:「按徹《梁州》更《六麼》,西台御史惜妖嬈。從今改作『王宮柳』,舞盡春風萬萬條。」至成都,此妓出迎,遂不復措手而歸。二事切相類。一說:王宮花一名楊台柳,詩首句雲「蜀國佳人號細腰」。何字聖從,亦蜀人也。

慧林老[編輯]

大觀二年詔:「大相國寺慧林禪院長老元正坐化,並無衣缽,闕葬送之用。賜絹三百匹、錢三百貫,賜寂照之塔,仍間度一僧。」浮屠示寂,寸絲不掛,亦安用爾許縑帛。時方崇道教,詔道流敘位在僧之上。元正何人,而膺此優典?

高山仰止[編輯]

頃歲,兒女合巹之夕,婿登高座,賦詩催妝為常禮,後皆略去。京師貴游納婿,類設次通衢,先觀人物。岳母忽笑曰:「我女如菩薩,卻嫁個麻鬍子!」謂其多髯也。迨索詩,乃大書曰:「一雙兩好古來無,好女從來無好夫。卻扇捲簾明點燭,待交菩薩看麻胡!」一座傳觀鬨堂,蓋婿亦不凡也。嘗得其姓名,今失記。

西園會[編輯]

煇居建康,春晚赴張德共會於西園,呼數輩為侑。酒酣,忽有傳府命呼其人。時張安國開府方兩日,其人既去,求自解之說。眾謂但以實告,況社中二客未至,必留鈴齋。翌旦詢之,如所料。初,歌者既去,坐客駱適正即席賦詩云:「花隨春盡覓無痕,尚續餘歡索侑尊。一曲未終人已去,西園燈火欲黃昏。」煇嘗賡和,不記也,迨今一世,西園賓主無一在者,獨煇蒼顏華髮,羈寓西湖上。「舊事無人共論」,為之一歎。

食料羊[編輯]

淳化宰相張公齊賢,布衣時嘗春遊嵩嶽,醉臥巨石上。夢人驅群羊於前,曰:「此張相公食料羊也。」既貴,每食數斤,猶未厭飫,健啖世無比者。此與唐贊皇、李德裕夢人謂平生合享萬羊之兆符合。以是知貴人鼎養豐厚,冥冥中自有定數,貧儒豈可不安藜藿之分。

《唐詩選》[編輯]

王荊公與宋次道同為三司判官,時次道出其家藏唐詩百餘編,托荊公選其佳者。荊公乃僉出,俾吏抄錄。吏每遇長篇字多,倦於筆力,隨手削去。荊公醇德,不疑其欺也。今世所傳本,乃群牧吏所刪者。歐陽公《歸田錄》未出而序先傳,神宗宣取,公時致仕居潁,以其間紀述有未欲廣者,因盡刪去。又患其文太少,則雜以戲笑不急之事。元本未嘗出。《廬陵集》所載,上下才兩卷,乃進本也。

《宋詩選》[編輯]

近時曾公端伯亦編《皇宋百家詩選》,卻取任一己之見,雖非捃摭詆訶,其間或未厭眾論。且於歐公、荊公、東坡詩皆不載。雖曰用《唐詩選》韓、杜、李不與編故事,其亦大名之下,不容有所銓擇耶?呂居仁圖江西宗派,凡二十五人。議者謂陳無己為詩高古,使其不死,未甘為宗派。若徐師川,則固不平列在行間。韓子蒼曰:「我自學古人。」夏均父亦恥居下列。一時品第,尚爾紛紛,矧隨好惡筆削篇章,示己鑒裁之明,豈免議論。

水晶[編輯]

京畿轉運司奏:「收到太和山水晶大小四千餘塊。邕州等處產金寶,共收到金二千四十六兩,數內彩到生大黃金,不經烹煉者。汝州產瑪瑙二萬五千斤,一塊重二十一斤五兩。」並宣付史館。時政和四年也。又潭州益陽縣蓮荷場掘得金四塊,總計一千七百八兩。方崇飾祥瑞之際,地不愛寶,闡珍以表極治,其盛如此。

四先生[編輯]

鄭穆,字閎中,閩士所尊四先生,鄭其一也。元祐初,為國子祭酒。久而請老,太學諸生數千人狀詣司業,又詣丞相府請留,不報。以待制奉祠,將行,公卿大夫多以詩贈之,三學之士皆為詩,且出祖汴東門外。三獻酒,再拜堂下,辭訣而去,觀者歎息。煇幼從合肥王公助學,王與鄭中表親,有一編曰《歸榮》,乃送行詩也。後未見此本。

老人髮膚[編輯]

人少則發黑,老則發白,久則黃。人少則膚白,老則膚黑,久則黯,若有垢然。發黃而膚為垢,故曰「黃耇」。見王充《論衡》。而今《韻略》「耇」字下亦註:「老人面若垢為耇」。

龍驤將軍[編輯]

崇寧三年,駕幸金明池,乘烏馬還內,道路安平,賜名龍驤將軍。艮岳一石,高藣氖韯擼鳪?神運昭功。宣和五年,朱勔自平江府造巨艦載太湖大石一塊至京,以千人舁進。勔被賞建節,石封盤固侯。

姚解元[編輯]

方務德侍郎帥紹興,赴召,士人姚某以書投誠,其略曰:「某流落江湖二十年,兄弟異立,未能成家。重以場屋蹉跌,遂失身於倡館馬慧。歲月滋久,根深蒂結,生育男女,於義有不可負者。兼渠孑然一身,無所依倚,處性不能自立。萬一有叛此盟,終身廢棄,存亡或未可保。不於侍郎還朝之日得遂脫身從良,他日必困此門戶中。不唯無以釋兒女之恨,而某亦從此銷縮。區區慾望矜憐,使魚鳶之屬,川泳雲飛,侍郎之德大矣。敢不下拜!」方書其後云:「姚某解元,文詞英麗,早以俊稱。杯酒留連,遂致於忘返。露由衷之懇,不愧多言。遂成家之名,何愛一妓。韓公之於戎昱,既徇所求。奇章之望牧之,更宜自愛。」能從其請,可見寬厚之德,且引事切當。韓滉鎮潤州,戎昱典屬郡,昵一妓。或言於韓,韓取,戎不敢留。臨別,作小詞曰:「好在春風湖上亭,柳絲藤蔓係人情。黃鸝久住渾相戀,欲別頻啼三兩聲。」韓聞即歸之。蓋用此事。

知和叔[編輯]

從叔知和,隨侍官九江,嘗以詩見呂東萊居仁。後以書請教,答云:「廬阜咫尺,讀書少休,必到山中,所與游者誰也?古人觀名山大川,以廣其志意,而成其德,方謂善游。太史公之文,百氏所宗,亦其所歷山川有以增發之也。惜其所用止在文字間,若使志於遠者、大者,雖近逐游、夏可也。」又為作《求諸己齋詩》,見集中。知和嘗尉吳江,作《垂虹詩話》,語煇未有序。煇言:「若以所得東萊帖冠於首,何用他求?」從之。復著《垂虹賦》,為人稱賞,蓋得少小師尊前輩之力。惜年未及中,病廢而卒。

宣和騎射[編輯]

政和五年四月,燕輔臣於宣和殿。先御崇政殿,閱子弟五百餘人馳射,挽強精銳。畢事賜坐,出宮人列於殿下,鳴鼓擊柝,躍馬飛射,剪柳枝,射繡球,擊丸,據鞍開神臂弓,妙絕無倫。衛士皆有愧色。上曰:「雖非婦事,然女子能之,則天下豈無可教。」臣京等進曰:「士能挽強,女能騎射。安不忘危,天下幸甚。」見《從游宣和殿記》。

郡守畫像[編輯]

近世州郡,類以名賢昔嘗臨蒞,繪像以章遺愛。數十百年後,何緣得其容貌之真,但畫衣冠,題爵位、姓名耳。東坡《送周正孺知東川詩》,落句云:「為君掃棠陰,畫像或相踵。」蓋蜀中太守,無不畫像者。頃王顯道守吳門日,孫仲益居毗陵,以嘗牧是邦,遣騎求其傳神,並復齊雲樓舊觀。孫謝之,有「嘗讀《國史》,錢惟演作《樞密直學士題名記》,黜寇萊公為『逆准』,不書,時有蔡齊斥其妄。如覿無狀,公乃肯收之」之語。此紹興間事也。錢惟演作《樞密直學士題名記》,附麗丁謂,輒去寇準姓氏,雲「逆准」。公嘗言於仁宗曰:「寇準,社稷之臣,忠義聞於天下,豈可為奸黨所誣哉。」遂令磨去。見公《行狀》。

范忠宣麥舟[編輯]

范文正公在睢陽,遣堯夫到姑蘇般麥五百斛。堯夫時尚少,既還,舟次丹陽,見石曼卿,問:「寄此久如?」曼卿曰:「兩月矣。三喪在淺土,欲葬之而北歸,無可與謀者。」堯夫以所載麥舟付之,單騎兼程,取捷徑而歸。到家,拜起,侍立良久。文正曰:「東吳見故舊乎?」曰:「曼卿為三喪未舉,方留滯丹陽,時無郭元振,莫可告者。」文正曰:「何不以麥舟與之?」堯夫曰:「已付之矣。」「大夢行當覺,百年特未滿。遑哀已逝人,長眠寄孤館。念我同年生,意長日月短。鹽車因騏驥,列火廢圭瓚。後生有奇骨,出語已精悍。蕭然野鶴姿,誰復識中散?有生寓大塊,死者誰不窾。嗟君獨久客,不識黃土暖。推衣助孝子,一溉滋湯旱。誰能脫左驂,大事不可緩。」此詩東坡為李憲仲作。憲仲之子廌,坡得梁吉老十縑百絲,舉以賻之。度是詩出,當多有助之者。又作《章默詩》,意益深,辭益哀。今之人親喪未舉,豈免求哀於時。若假是名因以為利,或廣求以侈其葬,恐失脫驂之本意也。

六一堂[編輯]

歐陽文忠公父鄭公,任綿州推官日,生文忠。後有謝固者,居是官,於治所之左葺一堂,號「六一」。唐子西賦長篇,有「即彼生處所,館之與周旋」之句。或雲司馬溫公父待制公,守浮光日生溫公,故名,取輝耀之義。自昔功施於民則祀之,矧鉅公盛德,功在社稷,百世宗仰者乎。或雲郡舊有香火之奉,今守土者得不侈大祠宇,以永其傳。若第以名勢所臨,在仕者獻諛取媚,如紹興間黃州為時相建瑞慶堂是也。謝固一為譚望,子西自有兩說。

茶圖記[編輯]

先人三弟,季字德紹,與煇同庚同月,煇先十三日。自幼從竹林游,德性敏而靜,中年後文筆加進。嘗題《玉川碾茶圖絕句》云:「獨抱遺經舌本乾,笑呼赤腳碾龍團。但知兩腋清風起,未識捧甌春筍寒。」頗有唐人風致。死已十年,遺稿失於收拾,但宗族間傳得一二。

台諫上殿[編輯]

舊說,台諫當上殿,未有題目,五更不寐。平生親舊,一一上心。蓋唯親舊可得其詳,庶免風聞之誤。是雖戲語,嘗親見之。紹興間,某任言責,欲論一人,未得出處不葉公議與之齊者。偶一鄉人來訪,私謂得其人矣。敘契闊,接慇懃,甚歡。其人大喜過望,意汲引可必也。越兩日,章疏上,乃同前欲論者。降旨,即日押出國門。「寧逢惡賓,莫逢故人。」又云:「故人相逢,不吉則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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