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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宮舊事/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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鬻熊為周文王師,成王即位,封其孫熊繹於楚,以子男之田居丹陽[1]。後六世,熊渠立,封長子康為句亶王,治江陵。康死國絶,熊渠之後數世,至文王熊貲始大,遂都郢今江陵北郢城、紀城是也。後九世,昭王避敵遷鄀,恵王因亂遷郾[2],既立復歸,而舊史缺見。按恵王之末,墨翟重繭趨郢[3],班子折謀宣王之時,王宮遇盜郢宰見黜。懷王入秦,齊人使郢中立王,因與王市。是皆昭、恵後葉,莫不於焉。根本則知,郾、鄀之遷權道也,非久都明矣。襄王之末,郢為白起所拔,北遷陳城,其地遂邑於秦。自文王,是宅至襄王,大去凢十九王,而太史遷雲郢居八代,失之逺矣。

文王至頃襄王四百年間,楚産之尤著者。賢相則彭仲爽、鬬子文、孫叔敖、子西、葉公子高、呉起、昭奚恤;將帥則屈瑕、觀丁父、成得臣、屈建、騏瘠夫、子重、昭陽、昭常、景陽;奉法則鬻拳、廷理、箴尹克黃、石奢;將軍子囊【別有一子囊見呂氏】。正諌則葆申、蘓從、成公賈、伍奢、白公子張、申無宇、尹文;樂師扈子、管蘓、荘辛;忠烈則申公子倍、棼冐、榖蘓【即申包胥,見戰國策】;奮揚王孫由於莫敖大心、易甲、莊善、申鳴、屈廬;黙識則令尹子上、鬬伯比、薳賈、申叔豫、司馬戍、梁公弘、屈宜臼、太宰子朱、成公朝;待士則公子行、屈春、黃歇;奉使則屈完、鬬章、豚尹士池、王孫圉;進賢則沈尹筮、虞丘子;儒學則觀射父、右尹然丹、左史倚相、子期傳【春秋左氏傳者】鐸椒、沈尹華;文章則屈平、宋玉、唐勒、景差;籌策則伍參、觀從、申射士【出王弟於秦者見韓子】慎子、范蠉、杜赫、昭過、江乙、陳軫;應對則申叔時、士慶、薳啟疆、伍舉、藍尹亹、莫敖子華;髙讓則屠羊說、蒙榖、王子啟、景舍、盧金、魯陽文君;隱逸則繒封人、老萊長、廬接輿、蜎淵、北郭先生、詹何、江上丈人、鶡冠漁父;武勇則屈蕩、潘崇、談黃襄微、公孫丙、樂伯、許伯、攝叔、叔山冉、司馬子期、市南宜僚、荘蹻、石乞宋;遣伎術則養由基、麋侯、翼侯、魏侯【三侯善射,教吳王,見吳越春秋】、范巫矞似、優孟、風鬍子班、輸鍾儀、唐昩、鄭詹尹。其餘不可勝紀其行事則概見於左氏雲。

楚文王得茹黃之狗、苑路之矰,田於雲夢三月,不還。得丹望之姬滛,期年不聴朝。葆申曰:「先王卜以臣為保吉。今者王罪當笞。」王曰:「不榖免於襁褓,齒於諸侯,願請變更。」葆申曰:「臣承先王之令,臣寧抵罪於王,無足當於先王王。」曰:敬諾。引席伏。葆申束細箭五十,跪加於背,如此者再,謂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遂痛致也】。」葆申曰:「臣聞君子恥之不變,痛之何益?」葆申趨出,自流諸荊,請死。王曰:「不榖之罪促召而謝之。」殺茹黃之狗,折苑路之矰,放丹望之姬,務治國政,並國二十有九焉。

文王有疾,告大夫曰管饒【新序作常侍管蘓,又恭王有疾說苑作,管饒是文王事】:犯我以義,違我以禮,與處不安,不見不思,然吾有得焉,必以吾時爵之申侯伯。吾所欲者,勸我為之。吾所樂者,先我行之,與處則安,不見則思。然吾有喪焉,必以吾時遣之。大夫許諾,乃爵管饒,以大夫贈申侯伯而行之。申侯伯將之鄭,王曰:「必戒之矣!而為人也不仁,而欲得人之政,無以之魯、衛、宋、鄭不聴。」遂之鄭。三年得鄭國之政,五月而鄭人殺之,子文聞之曰:「知臣莫若君,弗可改也已。」

徐偃王好行仁義,諸侯之朝之者三十二國。王孫厲謂穆王曰:「不伐徐,必反朝徐穆王。」曰:徐,有道之國,不可伐也。厲曰:「強之伐弱,如石之投卵,虎之食豚。且為文不能逹其德,為武不能任其力,亂莫大焉。」王曰:「善。」乃舉兵伐徐,滅之。

成王時,鬬子文為令尹。其族有干法者,廷理拘之。聞其令尹之族,遂釋之子。文責廷理曰:「凢立廷理者,所以司犯王令,察觸國法。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撓剛,而不折吾在上位,以率士民或怨,而吾不能免之於法。今吾族為犯甚明,而使廷理因縁吾心而釋之,是吾不忠明著於國也。執國之柄而以私聞,與其生以無義,不若夭死,遂致族人於廷理,曰:」不是刑,吾將死。「廷理懼而刑之,成王聞之,不及履而至子文之室曰:」寡人幼少置理,失其人,以違夫子之意。「於是黜廷理而尊子文,使及內政。國人聞之曰:」若令尹之公,吾黨何憂乎?「相與歌曰:子文之族,犯國法程。廷理釋之,子文不聴。恤顧怨萌,方正公平也。」子文為令尹四十年,繒布之衣以朝,鹿裘以處,無一日之積。王聞朝不及夕,於是每朝設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自是令尹秩之。王每出子文之祿,必逃。王止而後復入。人謂之曰:「人生求富,子逃之何也?」曰:「夫從政者以庇民民多曠者,而我取富是勤民以自封也。死無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

鄭子瞀者,成王夫人鄭姬之媵者。初,王登臺臨後宮,宮人皆仰視子瞀,直行不顧。王曰:「行者顧。」王曰:「顧吾以汝為夫人,而封若父兄矣。子瞀不顧,於是王下堂問曰:夫人重位也,封邑尊爵也,一顧可以得之,而遂不顧。何也?」對曰:「妾聞婦人以處正為儀。今君在上而妾有所顧,是失儀也。一言不顧,告以夫人之尊,示以封爵之重,而後顧焉,是貪利也。失儀貪利,何以事君?」王曰:「善!」遂立為夫人。其後,王將以商臣為太子,訪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愛,黜乃亂也。楚國之舉恆在少者,且是人蠭目而豺聲,忍人也,不可立。王不聴,立之。後又欲立子職而黜太子,子瞀進曰:「夫摘奸擾猾,亂之所生。古人有言,持敵不彊,必為所傷。王必將易之,不如亟先施太子。王不聴,子瞀退謂其保曰:」王將以職易太子,吾懼禍亂之作。謂王先施太子,王不吾應,疑我譖也。夫信不見疑,見疑而生,不如死以信之。我死,王必悟太子不可釋矣。「遂自殺。

成王剖卞和之璞,封和為陵陽侯。和不就而去,作追怨之歌曰:「悠悠沂水,到荊山兮,精氣鬱決,谷巖巖兮,中有神寳,灼爍明兮,宂山採玊,難為上兮,於何獻之。楚先王兮,遇王暗昩,信讒言兮,紫之亂朱,粉墨同兮,俛仰嗟嘆,心摧傷兮,天監孔明,竟以彰兮,沂水滂滂,流於汶兮,進寳得刑。體離分兮,斷者不續,豈不寃兮?」

成王生商臣,范巫矞似相之,曰:「子吉矣,而王不吉。鴟鴞食母而飛,非其子之不吉,其母為之災也。」王怒殺范巫矞似。范巫矞似謂成王與子玉、子西皆將強死。城濮之役,王思之,故使止子玉曰:「母死不及。」止子西。子西縊而懸絶,王使適至,遂止之。使為商公,沿漢泝江,將入郢。王在渚宮下見之,懼而辭曰:「臣免於死,又有讒言,謂臣將逃。臣歸死於司敗。」王使為工尹,至是又與子家謀弒穆王。穆王聞之,殺鬬宜申及子家。

荘王即位三年,不聴朝而好隱。成公賈入諍,王曰:「不榖禁諍者。今子諍,何故?」對曰:「臣非敢諍,願與王隱也。」王曰:「胡不設?」對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動,不鳴不飛。是何也?」王射之曰:「三年不動,將以定志。意其不飛,將以長羽翼。不鳴,將以覽民,則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雖無鳴,鳴將駭人。賈出,不榖知之矣。」明日朝,所進者五十人,所卻者五千人,羣臣大悅。

荘王立三年,不聴朝,乃令於國中曰:「寡人惡為人臣遽諍其君者,有諍則死,無赦!」蘓從曰:「處君髙爵,食君厚祿,愛其身而不諍,非忠臣也。」乃入諍,王立鐘皷之間,左伏楊姬,右擁成姬,左禂袵,右朝服,曰:「吾鐘皷不暇,何諍之聴?」蘓從曰:「臣聞好道者多資,好樂者多迷,好道者多糧,好樂者多亡。荊國亡無日矣。」王曰:「善!」左執蘓從之手,右抽金刀,刎鐘皷之懸,明日授蘓從之相。

令尹虞丘子言於荘王曰:「臣聞奉行法可以得政,能淺行薄,無望上位。不名仁智,無求顯榮。才之所不著,無當其處。臣為令尹十年矣,國不加治獄,不息處士,不升滛禍,不討乆踐高位,妨羣賢之路。臣之罪當稽於理,臣竊選國俊下里之士,曰孫叔敖禿羸多能【荀卿子曰:叔敖突禿長左。左謂左腳長】其性無欲,君舉而授之政,則國可使理,而士民可使附。王曰:」子輔寡人得以長於中國,令行絶域,遂覇諸侯。非子如何?「對曰:」乆固祿位者,貪也。不進賢能者,誣也。不讓以位者,不亷也。不能三者,不忠也。為人臣不忠,君又何用之?「固辭。王從之,賜虞丘子采田三百,號曰」國老「。以孫叔敖為令尹,虞丘子之族犯法,叔敖執而殺之。虞丘子喜,入見王曰:」臣言孫叔敖果可持政矣!奉國法而不黨,施刑戮而不骫。可謂公矣!「王曰:」夫子之賜也!「

荘王敗鄭,鄭伯肉袒,左執旄旌,右執鸞刀以逆。王親手旌左右麾軍退舍,將軍子重進曰:」南郢之與鄭,相去數千里。諸大夫死者數人,廝役扈飬死者數百人。今君王勝而不有,無乃失人臣之力乎?「王曰:」古者盂不穿,皮不蠧,則不出於四方。是以君子重於禮而薄於利,要其人不要其土,告從不赦不祥。吾以不祥災及吾身。「遂與之平。

沈尹筮孫叔敖相與交,叔敖至郢三年,聲聞不知。沈尹筮曰:「令主上至於王,下至於覇,我不如子;偶世接俗,說義均以適主心,子不如我。子可歸耕乎?」尹筮至郢五年,王悅之,欲以為令尹。辭曰:「期思之鄙人有孫叔敖者,彼聖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虞丘子亦進之。王乃以王輿迎叔敖為令尹。

孫叔敖為令尹,施教導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緩禁止,吏無姦邪。秋冬則勸民山採,春夏以水,各得所便,民皆樂其生。王以幣輕,更以小為大,百姓皆去其業。郢市令言之令尹曰:「市亂,民莫安。其處次行不定。」令尹曰:「如此幾何頃乎?」市令曰:「三日頃矣!」叔敖曰:「罷。吾今命之復矣。」五日朝,相言之王,請遂今復如故,王許之,下令三日而市復。

國人好庳車不便馬,王欲下令使高之。叔敖曰:「令數下,民不知所從,不可。王必高車,臣請教閭里使高其棞乗車者皆君子不能數下車。「王許之,居半嵗民悉自高其車,不教而民從其化。孫叔敖為令尹,一國吏民皆來賀。有老父衣麤衣、冠白冠後來吊。叔敖曰:」王不知臣不肖,使臣受吏民之垢。人盡來賀,子獨來弔,豈有說乎?「父曰:「然身已貴而驕人者,民去之;位已高而擅權者,君惡之;祿已厚而不知足者,患處之。」叔敖再拜曰:「敬受命!」願聞餘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已大而心益恭,祿已厚而不敢取。君謹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

孫叔敖為令尹,妻不衣帛,馬不食粟,常乗棧車牝馬,披羖羊之裘。從者曰:「車新則安,馬肥則疾,狐裘則溫。叔敖曰:」吾聞君子服美益恭,小人服美益倨。吾無德以勝之。「遂終身不變【淮南子云:荘王誅里使,叔敖制冠澣衣,自知當用也。】。

荘王問孫叔敖曰:」何謂國是?「叔敖曰:」國之有是衆非之所惡,臣恐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獨在君,亦在臣乎?「叔敖曰:」國驕士曰:士非我,無道貴富。士驕君曰;國非士,無道安彊。人君或至失國而不悔,士或至飢寒而不進,君臣不合則國是無從定矣。夏桀、殷紂不定國,是乃以合己者為是,不合己者為非故覆亡而不知。王曰:「願相國與士大夫共定國是,寡人豈敢以褊國而驕士哉?」

優孟長八尺,多辨,嘗以談笑諷諌。王有所愛馬,衣以文繡,置之華屋之下席,以露牀啗,以棗脯馬,病肥死,使群臣喪之,欲以棺槨大夫禮葬之。左右爭之以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馬諌者,罪至死。」優孟聞之,入殿門,仰天大哭。王驚問其故:「孟曰:」馬者,王所愛也。以楚國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禮葬,薄請以人君禮葬之。「王曰:」如何?「對曰:」臣請彫玉為棺,文梓為槨,楩楓豫章為題湊,發甲卒為穿壙。老弱負土,齊、趙陪位於前,韓、魏翼衛於後廟。食太牢奉以萬戸之邑,諸侯聞之皆知大王賤人而貴馬也。「王曰:」寡人之過,一至於此乎?為之奈何!「孟曰:」請以大王六畜禮葬之,以壠竈為槨,銅歴為棺,虀以薑棗,薦以木蘭,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於人腹膓。「王乃使以馬屬大官。

優孟見寵於孫叔敖。病且死,囑其子曰:「我死,汝必貧困。徃見優孟,居數嵗。」其子見孟,孟曰:」若無逺有所之。「即為叔敖衣冠,抵掌談語。嵗餘,像叔敖。王及左右不能別也。王置酒孟前為夀。王大驚,以為敖復生,欲以為相。孟曰:」請歸與婦計之三日而為相。「王許之。三日復來,曰:」婦言:慎毋為楚相,楚相不足為也。如孫叔敖之為相,盡忠為亷以治楚。楚王得以覇。今死,其子無置錐之地,貧困負薪,以自飲食必如孫叔敖。不如自殺。「於是王謝優孟,立召叔敖子,封寢丘四百戸以奉其祀,後十世不絶。

孫叔敖疾且死,戒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以我死,王必封汝,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丘者,其地不利,其名甚惡。楚人鬼而越人機,可長有者唯此。」叔敖死【皇覽叔敖冡在南郡故城中百十一里,今江陵北是也】,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不受,請之寢丘,累世不絶。

詹何以善釣聞於國,以獨繭絲為綸,芷匋為鈎,荊蓧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汨流之中,綸不絶,鈎不甲,竿不撓。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何答曰:「先大夫之言,浦且子之弋弱弓纎繳,乘風振之,連雙鵠於青雲之際,用心専勤手均之也。臣因其事放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鈎,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鈎餌猶沈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彊,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

荘王問詹何曰:「治國奈何?」對曰:「何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國。」王曰:「寡人得奉宗廟社稷,願學所以守之。」對曰:「臣未嘗聞身亂而國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對以末。」王曰:「善哉!」

詹何坐堂上,弟子侍,有牛鳴於門外。弟子曰:「是黒牛而白蹄。」何曰:「然是黒牛而白在其蹄。」使人視之,果黒牛以布裹其蹄,其精察如此。「

郢人有善相者,所言無遺策。荘王問焉,對曰:」臣非能相人。能觀人之友布衣者,其友皆孝悌。純謹畏令,則家必日益,身必日安。所謂吉人事君者,其友皆誠信好善;則在官日益,功業日修。此所謂吉臣。人主則朝臣多賢,左右多忠,主失皆敢交爭,則國家日尊,天下日服。此所謂吉主。「王善之。於是乃招聘四方之士,夙夜不懈,遂覇天下。

  荘王獵於雲夢射隨兕,中之【説苑云:射科雉,中之。呂氏春秋作隨兕】。申公子倍刧王而奪之,王曰:「不敬命!」屬吏左右曰:「倍,賢者。此必有故,願王察之。」乃赦之。不出三月,子倍以病卒。王興師與晉戰兩堂,大勝晉歸,而賞有功。子倍弟請賞於吏,曰:「臣之兄子倍嘗讀故記,曰:殺隨兕者不出三月。是以臣之兄伏其死。吏言於王,王使人發平府視之,於故記果有,乃厚賞之。

  北郭先生,郢人。王聞其賢,使使賫金百斤徃聘之。先生曰:「臣有箕箒之婦,願以計之。」即謂其婦曰:「楚以我為相,則結駟列騎,食前方丈,可乎?」婦曰:「夫子食粥,屣無怵惕之憂,何哉?與物無治也。今結駟列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之前,所甘不過一肉。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狥,楚國之憂其可乎?」遂不應聘,與其婦去之。

  楚庭有神白猿,射之則搏矢而嬉,莫能中。莊王命養由基,始矯弓操矢。未之射猿,擁柱而號,由基發之,猿應矢而下,則由基以其矢先之也。王又使射蜻蛉,曰:「吾欲生得之。」由基開弓,拂其左翼。

  令尹子佩請莊王登強臺,王不徃,曰:「吾聞臺南望獵山,下臨方淮,其樂使人遺老忘死。吾德薄,不可當也。」

  士慶以進言莊王,用為令尹。中庻子跪於王前而泣之曰:「臣尚衣冠,御郎十三年矣。前則為豪矢,後則為藩蔽。王賜士慶相印而不賜臣,臣死無日矣!」王曰:「子所與寡人言者,內不及國家,外不及諸侯,如此者可富不可貴。」乃出璧玉賜之曰:「忠信者,士之德行;言語者,士之道路。道路不修治,士無所行矣。」

  莊王欲伐晉,使豚尹觀焉。返曰:「不可伐也。其憂在上,其樂在下,且有賢臣曰沈駒。」明年又使豚尹觀焉,返曰:「可。初之賢人死矣,謟諛在君之廬,其君好樂而無禮,民危處以怨上,上下離心,伐之必剋!」王從之果然。

  莊王見天不見妖,地不出孽則禱於山川,曰:「天其忘予?君子曰:『此能求過於天,必不逆天矣。』安不忘危,故能終成覇功焉。」

  楚雨雪,莊王披裘當戶曰:「我猶寒彼百姓賓客甚矣。」乃使廵國中賑百姓賓客無糧者,諸侯聞而畏之。

  莊王與晉戰,勝之。慮諸侯畏已,歸築五仞之臺。臺成,觴諸侯,諸侯請約,王曰:「我德薄之人也,諸侯請為觴,王仰而曰:『將將之臺,窅窅其謀。』我言而不當,諸侯伐之!」於是逺者來朝,近者入貢。

  1. 今枝江是
  2. 今宜城是
  3. 許慎注:郢字雲郢,楚郡,今江陵北三十里有郢城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