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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海錄/卷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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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漂海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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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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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大風,沙塵漲天,目不能開。順風而行,過要兒渡口、下碼頭、納鈔廳、天妃廟、中碼頭、車榮兒、上碼頭、河西務、土門樓、葉青店、王家擺渡口、魯家塢、攀繒口,至泊蕭家林里前河之越岸。臣船相對處,有十餘人乘桴,——架屋桴上,——亦來泊。有賊人來劫奪,乘桴人亦強健者,相與搏擊。陳萱曰:「盜肆行毆掠若此,其分付你眾各自相警,小心過夜」云云。自天津衛以北,白沙平鋪,一望無際。曠野無草,五穀不生,人煙鮮少,即曹操征烏丸時,遣其將自滹沱河入潞沙。潞沙即此地也。

△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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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大風。平明,至和合驛,又過漷縣。縣治在河之東岸。碼頭巡檢司、崔氏園亭在其中。至此沙堆高大如丘陵然。又過火燒屯、公雞店、李二寺、長店兒、大通關、渾河口、土橋巡檢司至張家灣,即諸路貢賦、朝貢、商賈之船之所集處也。

△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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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北京玉河館。是日晴。舍舟乘驢,過東嶽廟、東關鋪,至潞河水馬驛,一名通津驛,中門大書「寰宇通衢」。驛西有遞運所,西北有通州舊城。通潞亭在城之東南,東抱白河。白河一名白遂河,或謂之東潞河。臣等步入城之東門,過旌表田拱、尚義門、大運中倉門、進士門,出舊城西門,又過新城第一鋪、大運西倉門、玄虛觀,又出新城西門。城與舊城相接。通州即秦之上谷郡也,今轄於順天府。州治之南有通州衛、左衛、右衛、定邊衛、神武中衛。臣等於新城西門外乘驢,過永濟寺、廣惠寺至崇文橋。橋在北京城門之外。楊旺與李寬、唐敬、夏斌、杜玉等,引臣等步入皇城東南崇文門,行至會同館。京師乃四夷所朝貢之地,會同本館之外又建別館,謂之會同館。臣等所寓之館在玉河之南,故亦號為玉河館。

△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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詣兵部。是日晴。楊旺引臣等出玉河館門,顧見東衢有橋,橋兩旁建門,匾曰玉河橋。步由西衢過上林院監、南薰坊鋪、太醫院、欽天監、鴻臚寺、工部至兵部。有尚書余子俊坐一廳,左侍郎姓何、右侍郎姓阮對坐一廳,郎中二員、主事官四員連坐一廳。臣等先謁侍郎,次謁尚書,然後詣郎中主事官廳。郎中等不復問臣以漂來事,指庭中槐陰為題令做絕句。又以渡海為題令做唐律。又有職方清吏司郎中戴豪引臣至廳上,廳壁掛天下地圖,臣所經之地一見瞭然。郎中等指謂臣曰:「你發自何地?泊於何地?」臣以手指其漂舟之地、所歷之海、所泊之渚。海路正經於大琉球國之北。戴郎中曰:「你見琉球地乎?」臣曰:「我漂入白海之中,遇西北風南下,望見山樣在有無中,且有人煙之氣,恐是琉球界也。然未可的知。」又問曰:「你所帶來人有死亡者乎?」臣曰:「我四十三人賴皇恩如海,皆得保性命而來。」又問曰:「你國治喪用文公《家禮》否?」臣曰:「我國人生子,先教以《小學》、《家禮》,科舉亦取精通者,及其治喪、居家一皆遵之。」又問:「你國王好書否?」臣曰:「我王一日四接儒臣,好學不厭樂取。」諸人問畢,饋臣餅茶。唐敬引臣等還玉河館。夕,有姓名何旺者頗解我國言,來謂臣曰:「你國賀冊封使安宰相處良等二十四人,來此館留四十餘日,今三月二十二日還程」云云。臣歎其不得相見。何旺曰:「你亦還國。何歎之甚?」臣曰:「憔悴他鄉,四顧無親,若見本國人則如見父兄。且父新死母當喪,弟又少不更事,家又貧窶不保朝夕之際,我適漂海,其存其沒,家莫聞知,徒以為鯨濤鼓天,滄海無涯,必見臭載,葬身魚腹。以貧窶之家治重疊之喪,其老母弱弟之痛為如何也?我若得遇安令公之行,一時還鄉,則得免道路之虞;若不得同歸,他先歸國好傳吾消息,則可以少舒母、弟之痛。天不恤我,衹隔七日間,不得相見本國之使,胡可不自痛恨也。」

△四月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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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詰朝,鴻臚寺主簿李翔來謂臣曰:「令日兵部將你事入奏,你可寬心。漂流事當報禮部,浙江三司直報兵部不報於禮部,故禮部入奏罪他兵部,亦杖指揮楊旺二十」云云。且曰:「汝國謝恩使十日間必到於此,汝可留待同歸可也。」臣曰:「我奔初喪,一日作客如過三秋,請足下圖我速還。」李翔默頭。自浙江以來,不見通事之人,至此方見此人。

△初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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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會同館副使李恕來謂臣等曰:「你四十三人不係本國差來進貢人,一日一人支給止是陳老米一升而已,無鹽饌」云云。臣步出館門適遇傅榮,相話於玉河橋邊。臣問曰:「我所經處,浙江有通州,北京亦有通州;徐州府有清河縣,廣平府亦有清河縣。一海內州縣有同名者何耶?」榮曰:「名雖偶同,所管布政司有異,實無害也。」

△初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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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夕,雷電雨雹。李翔來曰:「我實你朝鮮通事也。前一二日兵部及內庭有事,故不入奏你等事,今日若又不奏,則明日必入奏之。」臣答曰:「天下之窮人莫如我也。父已死,母又老,弟幼弱,家貧窶,治喪所需皆闕如也。我又漂流,未報存亡,母與弟豈知我得蒙聖天子鴻恩生到大國乎?必並治我喪,悲慟極天。請足下告於禮部,使我毋久留於此。」翔曰:「你之生來事,你國安宰相處良已詳,回還。」臣曰:「安宰相何以知之?」翔曰:「浙江鎮守差指揮楊輅,將你事緣陸路晝夜馳報,於三月十二日來到。安公謄寫奏本而去。你家當於四五月之交必知你不死於海,不足憂也。但你之情理甚切,誠可憐恤,我當告於兵部、禮部。」

△初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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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何旺引臣至其家饋饌,臣謝之。旺曰:「漂流遠來,情可矜憐,故饋之。不必謝也。」

△初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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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楊旺來謂臣曰:「奏本初三日已下禮部」云云。

△初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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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琉球國人陳善、蔡賽等盛辦餅饌來饋臣及從者。臣感其恩無以報之,即減糧五升以與之。揮手卻之。時,琉球使正議大夫程鵬等二十五人,以進貢來,寓後館。善與賽蓋其從者也。禮部遣辦事吏王敏喚楊旺。臣問其何事?敏曰:「你每進的本抄出來了,因此來叫。」

△初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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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雨。禮部吏鄭春、李從周等齎兵部所移禮部諮來示臣。其文「據浙江三司所報」云云。其末端云:「其崔溥案,仰浙江布政司差委官指揮僉事楊旺管送,及行沿途衛所量撥官軍防護赴京外,開坐具本,該本部官欽奉聖旨該部知道。欽此欽遵。抄出送司案候間,續奉本部送據浙江布政司批差指揮楊旺伴送前項夷人前來。查得成化六年十一月內,該浙江鎮守等官奏送朝鮮國遭風夷人金杯回等七名,本部已經奏準量給禦寒衣服及應付腳力、口糧還國去。訖今該前因案呈到部,看得朝鮮遭風夷人崔溥等四十三名雖係海洋哨獲夷人,已該浙江鎮守巡按三司等官會同審驗,別無奸細情由。況各夷風波漂蕩,衣糧缺乏,揆之朝廷柔遠,大體相應優恤,合無行移禮部量給替換衣服。本部應付官崔溥站馬、廩給,餘人腳力、口糧,通與車輛裝載行李,及行該府差官一員伴送,沿途軍衛量撥軍夫防護。至遼東,聽鎮巡等官另差通事人員,送朝鮮地界,令其自行回還。緣係處置遭風外夷歸國,及奉欽依該部知道事理,未敢擅便。弘治元年四月初一日,太子太保、本部尚書余等具題。次日奉聖旨『是』,欽此欽遵。擬合通行除外,合開諮前去,煩照本部奏奉欽依內事理,欽遵施行,須至諮者。」臣令孝子將米糧換酒以饋鄭春等。春謂臣曰:「我二人來討些人情麵皮,或銅錢,或土布,或諸般產物以去用耳,意不在一醉也。」臣曰:「我當漂海,四體不保,僅能得生,豈有身外之物乎?你看吾行李若有一物便將去之。」徐觀其意,意在臣之所穿衣。臣令李楨減糧換錢十文以贈之。李從周不受,撒之臣前,與鄭春盛怒而去。夜,臣偶謂安義、李孝枝等曰:「當在宋時,爾濟州人漂至蘇州界,其船有麻子如蓮仁大。蘇人得而種之,後年差小與尋常麻子一般。今爾土有所謂麻子乎?」義曰:「此古代事也。今則尋常麻子亦且稀貴,故凡公賤收貢皆納葛粗布,無用於國,有害於民。若貢以隨土所產,如海物則庶可便矣。」

△初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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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國子監生員楊汝霖、王演、陳道等,戴黑頭巾,穿青衿團領來,曰:「你國學徒亦服此乎?」臣曰:「幼學雖在窮村僻巷者,皆服之。」又曰:「你國亦有專經否?」臣曰:「我國科舉取精通經書者,故學徒精研四書五經。其專治一經者,不得齒儒者之列。」

△初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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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晴。有張元、張凱兄弟,——家住館前對門,——共來邀話。

△初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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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晴。李恕謂臣曰:「你等還國車馬關文來,你不久在此。」

△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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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陰。李翔來謂臣曰:「你國謝恩使何至今不來乎?」臣曰:「道路遼遠,他行止遲速我不能料念。惟僕之到此不繫國家事,特蒙大國深恩生還本國,衹自仰天祝乎而已。但瑣尾逗留,遷延日月,不得全吾哭柩廬墓之心,所以痛哭耳。」翔曰:「我已詳說你言於禮部。禮部已入奏,近當回還,勿憂也。」又有姓名王能者,善曉解我國言語,謂臣曰:「我祖父世居遼東東八站之地,來往義州,我亦是高麗人也。我年十三父沒,隨母而居。退計三十一年間,我與母俱為兀良哈所掠,轉往韃靼之國,竟得生返,仍居於此。若有你國使來,未嘗不來相看也。」即以所將錢換酒慰臣及從者。又語臣曰:「聞你從者無有亡失然乎?」臣曰:「然。」能曰:「得非幸乎?蓋人口眾而為日多,則雖平居無事間有患死者,況遭被惡風,過盡大海,一無亡失,千古所稀。想必你於平昔積善所致也。」臣曰:「此是皇恩覆冒,使萬物各得其所,故我等亦幸得保此生也。」

△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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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朝雨,午陰。有姓名李海——亦解我國語音——來語臣曰:「我從使臣往還你國已六度矣。徐宰相居正尚亡恙乎?」

△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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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陰。張夔者,張元之季也,——聰慧勝兄,——謂臣曰:「寂寥旅館,何以消過日月?」以醋醬來遺。

△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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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晴。有姓名孫錦者謂臣曰:「若此夏日之長難以經過,我甚憐之。」即餽臣以米一斗,菜一盤,鹽、醬、醋各一器。臣令程保往謝之。錦曰:「你等在陳之歎,專是會同館官員不取廩之過也,皇帝豈知若此乎?」

△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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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晴。有官吏自禮部來,問臣職、姓名及帶來人姓名,寫以歸。莫知何為。

△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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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晴。有錦衣衛後所班劍司校尉孫雄者來。臣曰:「寓空館,無所事,淹留已過旬望,不知何日還國?」雄曰:「禮部奏聞討賞,然後可回去。」臣曰:「我等來此不因國家事,九死之後衹求生還耳。今則殘喘已壯,焦腸已沃,傷足已完,瘦骨已實。都是皇上懷撫遠人之恩重且大也。我無一絲毫之補於大國,得蒙此重大之恩,固已措躬之無地矣,又何有賞賜之為哉?我所願早還家山,覲老母,葬死父,以終吾孝。此人子之切情,禮部豈能知道。」雄曰:「禮部近有事,故致令汝事稽緩。我當詳告汝情於尚書後,又來看你。」

△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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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灑雨。琉球人陳善、蔡賽、王忠等來告回國,遂以矮扇二把、蹋席二葉贈臣,曰:「物雖至薄,情實有在。」臣曰:「我所以遇知於足下者,在情不在物也。」陳善曰:「我國王曾在二十年前差我父送貴國[1]回還,大為人人見愛,常想恩情。我又得與大人相善,得非幸乎?」

△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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詣禮部。是日陰。辦事吏王奐持牌子來叫臣。其牌書:「仰喚朝鮮漂海夷官崔溥火速赴司毋違」云云。臣從王奐過南薰鋪至文德坊。城之正陽門內,建大明門,門之左為文德坊,右為武功坊。正陽三層,大明二層也。行至禮部,主客司郎中李魁、主事金福、王雲鳳等,承尚書周洪謨、左侍郎倪、右侍郎張之命,謂臣曰:「明早引入朝,給賞衣服,可易吉服,事畢便打發回去。」臣對曰:「我漂海時不勝風浪,盡撒行李,僅守此喪服來,無他吉服。且我當喪即吉,恐不合於禮;且以喪服入朝,義又不可。請大人斟酌禮制更示何如?」李郎中將臣言歷議良久,使吏鄭春謂臣曰:「明早受賞時,無展禮節次,可令你從吏代受。明後日謝恩時,你親拜皇帝,不可不參」云云。臣還玉河館。夕,孫錦又以粟二斗、醬瓜一器來饋之。有一人驅群羊過玉河館門而去,其一羊有四角;二羊毛長垂地。

△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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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賞賜。是日陰。禮部吏鄭春、王敏、王奐等來叫臣之手下程保等四十餘人以歸。臣獨留館。程保等入闕庭,受賞賜而來。臣所受:素紵絲衣一套,內紅緞子圓領一件,黑綠緞子褶子一件,青緞子褡褳一件,靴一雙,氈襪一對,綠綿布二匹。程保以下四十二人:胖襖各一件,綿褲各一件,䩺鞋各一雙。李翔討錢與市旁寫書求錢者,寫狀報鴻臚寺云:「朝鮮國人崔溥等為賞賜事:為因漂海到於浙江,解送到京,今蒙欽賞衣服、胖襖、靴鞋等件,合赴鴻臚寺報名,四月二十日早,謝恩」云云。翔謂程保曰:「告你官,明早以吉服來謝皇帝之恩。」有徐序班者——忘其名——來,點程保等具冠帶,教以肅拜節次之儀。徐雖號為通事,不善解我國之語。臣令程保同把門者一人往尋李翔之家告臣意,曰:「親喪固所自盡也,若服華盛之衣謂之非孝。我亦人子,其可輕釋喪服,處身於非孝之名乎?」翔曰:「今日我與禮部尚書大人已議之。當是時,親喪輕,天恩重,拜謝之禮不可廢也。夜四更時分,東長安門外,都要賞賜衣服來,莫誤!」夕,韃靼大寧衛男女十五人,自其國逃來,寓於西會同館。

△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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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恩於大內。是日陰。丑時,李翔自其家來謂臣曰:「你今具冠服入朝謝恩,不可緩也。」臣指頭上喪冠曰:「當此喪,衣夫錦,戴紗帽,於心安乎?」翔曰:「你在殯側,則爾父為重,今在於此,知有皇帝而已。皇帝有恩若不往謝,大失人臣之禮。故我中國禮制,宰相遇喪,皇帝遣人致賻。則雖在初喪必具吉服馳入闕拜謝,然後反喪服。蓋以皇恩不可不謝,謝之則必於闕內,闕內不可以衰麻入,此嫂溺援手之權也。你今從吉,事勢然也。」臣曰:「昨日受賞之時,我不親受。今謝恩之時,亦令從吏以下往拜若何?」翔曰:「受之之時,無拜禮節次,雖代受可也。今則禮部、鴻臚寺俱議,你謝恩事已入奏,云:『朝鮮夷官崔溥等』云云。你為爾等之班首,其可安然退坐乎?」臣不得已率程保等從李翔步至長安門,猶不忍穿吉服。李翔親脫臣喪冠,加以紗帽,曰:「若國家有事,則有起復之制。汝今自此門吉服而入,行謝禮畢復出此門時,還服喪衣。衹在頃刻間耳,不可執一無權也。」時,皇城外門已啟鑰,常參朝官魚貫而入。臣迫於事勢,服吉服入闕,過一層門、二層二大門而入,則又有二層大門,乃午門也。軍威嚴整,燈燭輝煌。李翔坐臣於中庭。有頃,擊鼓於午門之左訖,撞鐘於午門之右訖,三虹門洞開,門各有二大象守之,其形甚奇偉。昧爽,朝官以次列班於門前。李翔引臣齒於朝班,又引程保等別作一隊,序於國子監生員之後。五拜三叩頭後,出自端門,又出承天之門,門在大明門之內,又東出長安左門,復穿喪服,過長安街,還於玉河館。李孝枝、許尚理、權山等皆帶賞賜衣褲來謁於臣,曰:「前此旌義人從李縣監暹亦漂到於此,皇帝無賞賜之恩。今我等從行次來,特蒙此不意之賞,展拜於皇帝之前,得非幸歟?」臣曰:「夫豈偶然哉?賞者賞有功也。汝等有何功於大國乎?漂死復甦,生還本國,皇帝之恩亦已極矣。況又以汝賤陋得入彤闈,受此賞賜,汝等其知之乎?帝之撫我賞我,都是我王畏天事大之德,非汝等所自致。汝其勿忘我王之德,勿輕帝賜,勿壞勿失勿賣以為他人之有,使汝子孫世守,永為寶藏也。」

△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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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陰。有百戶張述祖來言曰:「我是左軍都督府總兵老爹所差,送你遼東者也。兵部及會同館關文皆已出了!二三日間你們都起程了!」袖出差劄付以示之。其文曰:左軍都督府為海洋聲息事,該經歷司案呈準兵部職方清吏司手本,奉本部連送該本部題該本司案呈,奉本部送於內府抄出鎮守浙江司設監太監張慶題前事,轉行該府差官一員伴送,沿途軍衛量撥軍夫防護。至遼東,聽鎮巡等官另差通事人員,送至朝鮮地界,令其自行回還。緣繫處置遭風外夷歸國,及奉欽依該部知道事理,未敢擅便。弘治元年四月初一日,太子太保、本部尚書余子俊等具題。次日,奉聖旨是欽此欽遵。擬合通行除外,仰行該府經歷司呈府照依本部奏,奉欽依內事理,欽遵差委的當官一員伴送,仍行鎮守遼東太監韋朗、總兵官緱謙並沿途軍衛衙門一體欽遵施行,連送到司合用手本前去,左軍都督府經歷司呈府依文施行,手本案呈到府,擬合通行,除備由連人移諮外,合劄仰本職即將夷人崔溥等用心防護伴送,前去遼東鎮守總兵官緱謙處交割,另差通事人員,伴去人毋致疏延不便,須至劄付者。

△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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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是日晴。臣自是月初五日得疾首之症,十七日向愈,至是日,卒得心痛,胸膈相戾。手足不仁,冷氣遍身,喘息危在喉咽間。程保、金重、孫孝子、高伊福等咒之無效。帶率人等罔知攸措。李楨、莫金在旁哭泣。有一人——不知姓名——頗知醫病,見臣危殆,以大針針臣十指端,黑血迸湧。其人曰:「殆哉,殆哉!」金重、程保奔告於禮部主客司。會同館之報又至。禮部即差太醫院士朱旻來救臣病。旻診臣脈曰:「此症本緣七情所傷,重之以感寒,因得此疾。用心調理!」程保問曰:「治以何藥?」旻曰:「用香火大氣湯治之。」曼疾走太醫院,齎藥來,乃加減七氣湯也。手自調煎以飲臣。旻告去。夜二更,臣嘔所飲之藥。

△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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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河館。天陰而雷。詰朝,朱旻又來點臣脈,曰:「昨日看得三遲二敗之脈,今日脈氣有回生之理,專要調治。」又煎人參養胃湯以飲之。臣服藥以後,體漸平和。向夕,李恕、張述祖偕來謂臣曰:「明早你輩還國,今你病不好,可於二十六日起程何如?」臣曰:「我奔初喪,漂寄他國,情理甚切,一日之過,實同三秋。昨者病今日少愈,車上臥在,可以去矣。請行!」述祖曰:「然則我詣順天府遞運所,討車輛驢馬來。」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定都於南京。南京即金陵,六朝帝王所都之地。太宗文皇帝遷都於北平府為北京。然南京之治亦自若也。南京畿內,應天府等十八府,有所屬州縣;北京畿內,有順天府等十一府,亦有所屬州縣。兩京畿府州縣直隸六部。又分天下為十三布政司,曰山西、山東、河南、陝西、浙江、江西、湖廣、四川、福建、廣東、廣西、雲南、貴州,以統諸府州縣。又錯置都司、衛所,以防禦之。府一百四十九、州二百十八、縣一千一百有五。又有宣慰、招討、宣撫、安撫等司。

京城即元之大都城也。永樂間增廣修築。城門有九,其南正陽,正陽之右為宣武,左為崇文;其東東直、朝陽;其西西直、阜成;其北安定、德勝。城之中又有皇城。皇城之中有西苑、太液池、瓊華島、萬歲山、社稷壇、太廟。皇城之長安左門南,宗人府、吏部、戶部、禮部,以次而南;宗人府之後,兵部、工部、鴻臚寺、欽天監、太醫院,亦以次而南。長安右門南,五軍都督府——中、左、右、前,亦以次而南,後府在中府之後。後府之南,行人司、太常寺,通政使司、錦衣衛,亦以次南。旗手衛在通政之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皆於貫城坊,以次而南。又翰林院在玉河之西;詹事府在玉河之東;國子監在安定門之內;光祿寺在東安門之內;太僕寺在萬寶之坊。又有五兵馬司、府軍四衛、羽林三衛、金吾四衛、虎賁左衛、燕山三衛、大興左衛、武驤二衛、騰驤二衛、永清二衛、武功三衛、濟陽衛、濟州衛、彭城衛、四夷會同之館及順天府、大興、宛平兩縣之治,元世祖、文天祥、玉皇等廟,俱在城中。天壽山在北一百里,即皇都鎮山。山下有永安城,城內有長陵、獻陵、景陵三衛,今大行成化皇帝葬於此。西山、金山、覺山、泉山、仰山、香山、盧師、平坡、韓家、雙泉、棋盤、翠鳳、潭柘、玉泉、五華諸山,俱在城西北三十餘里間,巑岏磅礴,拱向皇都,以固億萬年之基。玉河源出玉泉山,經皇城大內中,出都城東南為大通河,至高麗莊與桑乾河俱入白河。海子有二:一在皇城西三四里,諸山之水皆彙焉;一在城南,即域養禽獸之所。其他,有樓若披雲閣,若中心館,若永平亭,若匏瓜、玉泉、南野之類,不可枚數。

北京即虞之幽州之地,周為燕薊之分。自後魏以來,習成胡俗。厥後,遼為南京,金為中都,元亦為大都,夷狄之君相繼建都,其民風土俗皆襲胡風。今大明一洗舊染之汙,使左衽之區為衣冠之俗。朝廷文物之盛有可觀焉。然其閭閻之間,尚道、佛,不尚儒;業商賈,不業農;衣服短窄,男女同制:飲食腥穢,尊卑同器,餘風未殄,其可恨者。且其山童,其川汙,其地沙土揚起,塵埃漲天,五穀不豐。其間人物之夥,樓臺之盛,市肆之富,恐不及於蘇杭。其城中之所需,皆自南京及蘇杭而來。

朝廷視臣等以漂海夷人,令把門館夫劉顯等直臣等,非奉上司明文稟帖呼喚,不許擅自出館,亦不許容放牙行及無籍之徒入館串引交通,故劉顯嚴加防制。且無通事,就與盲聾同類,故凡朝廷有事不得聞而知之。

△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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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會同館發程。是日晴。百戶張述祖與其子仲英,討車三輛於順天府遞運所而來。臣則騎馬,從者或坐車或乘驢,從玉河橋出自崇文門,復過通州新舊城至潞河驛。驛吏李鳳煎茶來饋。

△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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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過白河,河以久旱水淺,略設土橋。又過火燒屯、照裏鋪、煙角集、馬義坡、夏店鋪、柳河屯至夏店驛。所過曠野中,有童山在路之北十餘里外,望之如土阜然,上有昊天塔,即通州之孤山也。通州在平野,無高山,衹有此山而已。又過白浮圖鋪、東關遞運所,入三河縣城南門。過進士門至太僕分寺。縣在七渡、鮑丘、臨洵三河之中故名。城中有縣治及興州後屯、營州後屯等衛。縣之北十五里間,有靈山、古城山,其西北有兔兒山、駝山等山。

△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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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清早,三河知縣姓吳、縣丞姓范、主簿姓楊,——俱失其名,——以飯米一盤、肉一斤、酒一瓶、菜一盤來問慰。復出自南門至草橋店。店之東有臨洵河,積草為橋。又過煙屯鋪、石碑店、東嶺鋪至公樂驛。

△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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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漁陽驛,遇謝恩使臣。是日陰,夜大雨。過白澗鋪、二十里鋪、十里鋪至漁陽驛。驛在薊州城南五里許。驛之南有南關遞運所。驛丞乃曹鵬也。薊州即秦漢漁陽郡,唐安祿山叛據之,後取古薊門關以名。盤龍山在西北,崆峒山在東北。城中有州治及薊州衛、鎮朔衛、營州右屯衛治、所治。西北隅有張堪廟,堪為漁陽太守時教民種植,童謠云:「麥秀兩歧」云云。有去思立廟如新。臣等欲起程時,有一人馳報云:朝鮮國使臣來。臣語諸張述祖曰:「我本國使臣來在一刻間,若於路上相逢,則不過一揖而過。我姑留,待以認本國家山之事。」述祖曰:「諾。」日晡,謝恩使知中樞成健、書狀官尹璋及崔自俊、禹雄、成仲溫、金孟敬、張佑奇、韓忠常、韓謹、吳近位、金敬熙、權熙止、成後生、李義山、朴璿、鄭興祖等來寓驛中。臣詣謁使臣於中庭。使臣下階亦俯伏,語臣曰:「上體平安,國家無事,爾家鄉亦無恙。上聞爾漂海無歸處,啟下禮曹,令各道觀察使通諭沿海各官,不輕搜覓,急速啟聞。且於對馬島及日本諸島,使送人書契修答時,右詞緣並錄。通諭右承旨慶俊次知啟依允。聖恩何可量哉!」臣拜伏,退舍謂金重等曰:「我等小民也,如蟪蛄、蟻蠓之生死於天地中,生不為天地之益,死不為天地之損,豈意聖念及於小民若此,若此!聖念若此,我等所以萬死得一生也!」金重等亦感泣。少選,書狀官與崔自俊偕到於臣所寓,備語鄉國邇來之事。因曰:「初聞漂沒之報,人皆以汝死為歎。成希顏獨大言曰:『我心以為崔溥不死海,早晚必生還』云云。及今相遇,果驗其言。」當昏,使臣邀臣同坐,饋臣以晚飯,下及陪吏。臣謝曰:「小人罪逆深重,不自死滅,禍延先人。未及擗踴於殯側,反為颶毋所驅,五內分崩,無復望生。幸到閩東,行過六千餘里間,亦顧眄無親,語音不曉,悲辛艱楚,欲訴誰因?今遇令公如見父母。」使臣曰:「我初於東八站遇安令公之行,聞爾生到浙江等處,喜氣欲顛。今日邂逅,顧非幸歟?」又曰:「我之此行,有養馬者中途斃死。跋涉萬里俱生實難爾!帶去人亦有死者否?」臣曰:「凡我四十三人幸得不死,與之偕來。」使臣曰:「天實生之,天實生之!非徒生之,實由上德,是可喜也!」臣又承使臣之問,略陳漂寓之故、所過滄溟之險、山川之勝跡、風俗之有異。使臣曰:「我行過此等地,獨以為壯觀,爾之眼界難為水也。」

△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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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雨而陰。使臣叫臣至前,又饋早飯。因贈以口糧十斗、笠帽二事、扇十把、理中二十丸及諸般饌物。又叫伴送臣等百戶,語曰:「你送我國人,善自護恤,嘉喜,嘉喜!」贈以笠帽、扇子等物。又分帽、扇於臣之陪吏等。書狀官亦饋臣以夏衣一領、布襪一雙。崔自俊、禹雄亦各以扇二柄為行贐。使臣又犒臣之從者以酒肉,各有差。因謂臣曰:「日漸熏熱,路猶阻長,少不調護,疾病纏身。努力加餐,好還本國,以孝慈闈」云云。時,有李楨醉感使臣所饋,突入前,極陳在海浮沉之若。臣即告辭而別。過永濟橋,——橋跨龍池河,一名漁水,流入白龍港,諺傳此橋乃安祿山所築也。——又過泰山東嶽廟、五里店、八里鋪、別山里、石河鋪、枯樹里至楊樊驛。

△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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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玉田縣,遇天使於道上。是日晴。過扣諭鋪至彩亭橋,——橋跨藍水河,——馳至玉田縣。由藍田門入城至藍田遞運所。小泉、徐無等山俱在東北二三十里間。燕山在西北,距城二十餘里,即蘇轍詩所謂「燕山如長蛇,千里限夷漢」者也。臣問諸張述祖曰:「傳聞此地乃漢右北平之地。李廣射虎沒羽之石在何方?」述祖曰:「距此東北三十里有無終山,山下有無終國舊基及北平城遺址。城即李廣出獵遇石之處。山上又有燕昭王之塚。」臣等又過孝子李茂旌門,出城東門,門即興州左屯衛之門也。行過韓家莊二里許,遇有二官人乘轎而至,有節鉞、躐牌,前導者嗬曰:「下馬!」臣即下馬。二官人呼臣來前曰:「你是何許人?」臣未及對,上官人令臣寫其手掌。有張仲英奄至,備陳臣之姓名及遭風漂還之事。上官人顧謂臣曰:「你國人已知你生到中國」云云。臣謝,揖而退。問其官人為誰?仲英曰:「前去者乃翰林學士董越,後者乃給事中王敞,前月間奉皇帝敕往頒你國,今是回還之時也。」又過兩家店、沙流河鋪至永濟驛。

△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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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豐潤縣。是日陰。早,發行至浭水,一名還鄉河,下流入梁河,諺傳唐太宗征遼還時所名。又過登雲門,至豐潤縣城西門。門之重城內有火神廟。入其城,過武安王廟、騰霄門、繡衣門,復出城東門。門之楣刻書「興州前屯衛」。門外有在城總鋪,鋪之東有東關遞運所。所有官員姓名田能也,鬚眉皓白,頗示款待之意,詰藏垛吏鄭文宗,速討車輛以送臣等。文宗咈然,怒撥田能之鬚,其大無官衙上下之節類如此。縣有鴉鶻、靈應二山在西北;陳宮山在北;崖兒口山在東北;馬頭、明月、腰帶三山在東。唯鴉鶻近城。臣等又過林城鋪至義豐驛。

△五月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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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曉至灤州地方。中國以灤州為商之孤竹國。我國李詹以海州為孤竹國。二說不同,未知孰是。又過鐵城鋪、狼窩鋪、杏兒峴、榛子鎮、忙牛橋店、佃子裡鋪,至遷安縣地方新店遞運所,其東即七家嶺驛。驛之東北三十里外,望有都山、蟒山、團山、黃臺、龍泉、曬甲等山,都山尤高峻特秀。

△初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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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永平府城南。是日晴。過沙河至灤河,其間所過有沙窩、色山、赤峰、白佛院、石梯子等鋪。灤河源自口北開平而來。北方諸山之水合流為一,下流為定流河入於海。臣等舟渡,行七八里,又渡漆河。河與肥如河合流,繞永平府城西南流入灤河,故又名護城河。伯夷、叔齊廟在河之岸上。行二里,過迎恩、世英、冠英、尚義等門至灤河驛。驛北二里有城,城上列建成樓,其一乃望高樓也。城中有府治及盧龍縣、永平衛、盧龍衛、東勝左衛治所。府即金之南京。盧龍即古肥子國,所謂「盧龍塞外」者也。有龍山、洞山、雙子、周王、馬鞍、陽山、灰山、筆架諸山,聯綿回抱,亦一形勝之地。驛之南阜有景致,其上有寺。驛丞白思敬曰:「此開元寺也。」時,有錦衣衛官人拿的強盜來驛後廳。

△初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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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灤河驛。是日晴。張述祖令其子仲英還於北京。仲英誤懷兵部交付臣等於廣寧太監之關文而去。述祖使人追之,日暮乃返,故不得已而留。夜,大雷電以雨。

△初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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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撫寧衛。是日晴。過東關遞運所至驢槽河。河之北岸有大石如槽,號為石槽,諺傳唐張果飼驢之器。又過國家鋪、十八里鋪、雙望鋪、儀院嶺鋪、蘆峰口鋪、芎菉鋪至陽河,河源出列陀山。經撫寧縣城西八里許,又過民壯教場門,入撫寧縣城西門。過關王廟,寓於撫寧衛。兔耳、鏵子、大崇、連峰諸山,圍城之南北。治西有西關遞運所。

△初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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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榆關驛。是日晴。過青雲得路門,出城東門,過興山鋪、背時鋪至榆關店。店舊為關,今移為山海關。店之東有渝河,河之上有臨渝山。隋開皇中伐高句麗時,漢王諒帥兵出榆關者即此地也。又過榆關驛、半山鋪而行,路西北有海陽古城,城之北有列陀山,山高聳為諸山之雄。又過張古老河至娘子河,日已薄暮。河邊有人居三四屋。借器做飯。又過十餘里,停車於名不知路街。

△初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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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行至石河。南有五花城,乃唐太宗征高句麗時薛仁貴所築也。至遷安驛。驛在山海衛城西門外,城之東南有孤山臨海濱,城北有角山屹立,山海關當其中,北負山,南帶海,相距十餘里間,為夷夏要險之地,秦將蒙恬所築。長城跨出於角山之腹,迤邐為衛之東城,以達於海。有東門,遞運所在城中。

△初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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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山海關。是日晴。由調橋入山海衛城西門,至儒學門。問所謂味甘之雙文井,人皆以雙峰答之。過步雲門、給事方亞元門、靈應廟,至東北第一關,即所謂山海關也。關之東有鎮東公館,有兵部主事官一員率軍吏常川坐館。東西行人皆譏察是非以出入之,雖汲婦樵童亦皆給牌以表驗。張述祖列寫臣等姓名告主事官。主事官一一呼名姓點之,然後乃出。出自關東城門,門之上建東關樓。門外有東關橋,跨海子。關外有望鄉臺、望夫臺。諺傳:望夫臺即秦築城時孟姜女尋夫之處。又過東遼一鋪、鎮遠鋪,鋪之東一里有小河,不記其名。又過中前千戶所城,城轄於廣寧之前屯衛也。城東又有小河,過至高嶺驛,驛有城。自此以後,驛皆築城,遞運所同在一城中。

△初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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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前屯衛。是日陰。高嶺驛人頑悍暴橫之無甚者。臣之軍人文回者催驢時,驛人以杖杖文回之頭顱迸血。張述祖與臣等行至前屯衛,溯於衛管軍都指揮晟銘,即差人拿其驛人。臣等至衛,——將近城,城西二里有石子河。——由城南門而入,過迎恩、承恩、治政、永安等門至衛館。指揮楊相來暫話,容貌魁偉者。又出城東崇禮門而行。前屯衛城即舊大寧路瑞州之地。有大山,西連山海關而來,鎮於衛之東北,即三山,俗謂之三山頂。又過東嶽廟至沙河驛。城西所過小水即沙河也。

△初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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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過張公墓、雙墩鋪、王公墓,至前屯衛之中後千戶所城。由南門而入,門即瑞寧門也。至所館,與千戶劉清話別復出。自城東慶春門而行,至東關驛。是日所渡河有三,曰十字、狗兒、六州等河。北有殷惡山。

△初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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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過曲尺河鋪、大沙河,至寧遠衛之中右千戶所城。由南薰門而入,過武安王廟至所館。城之北,望有甲山、羊角山。復出,自永和門過小沙河而行。路東南有燒鹽場城,海浦環抱於城之東北。馳至曹莊驛城。

△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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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寧遠衛。是日晴,大風。自曹莊驛至寧遠衛城。城南又築長垣,垣南乃講武場。女兒河來繞城東北,而西而南注之。城之西有鐵冒山;北有立山、虹螺山;南有青糧山。虹螺三疊獨秀起。臣等由城南門而入,過迎恩、進士、崇敬等門至迎恩街。街中作二層樓。樓西懷遠門,北靖邊門,東景陽門。又馳至衛館,少歇。城中又有左、右、中、前、後五所。臣等從春和門出城東,城東四里許有聖塘溫泉。張述祖引臣至,則果有溫湯三井,建浴室。又過桑樹鋪至連山驛。驛之南有葫蘆套,西有三首山,北有寨兒山,驛之得名以此。

△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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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行過五里河至塔山所城。所即寧遠衛之中左千戶所也。由城南門而入,門即海寧門也。過進士門至所館。又由城東門而出,至杏山驛。驛東有杏兒山故名。北又有長嶺山。

△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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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行至中屯衛之中左千戶所城。由靖安門而入,從定遠門而出,至淩河驛。驛北有占茂山。

△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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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驛之城東有小淩河。渡河過荊山鋪,至左屯衛之中左千戶城。由海寧門而入,從臨河門而出。城西有紫荊山,北有逍遙寺。城之東七八里外,又有大淩河。兩河相距可四十餘里。興安鋪、東嶽廟臨河之東岸。河之東北六七里間,有白沙場,沙窩鋪當其中。白沙隨風簸揚,填塞鋪城。城之不沒於沙僅一二尺。到十三山驛,城東有十三山,以有十三峰故名。驛亦因山得名。北又有小昆侖、熊奉諸山。有官人乘馹而至,行橐有物大如瓢,其中有酒,劈然後可飲。張述祖謂臣曰:「此果乃椰子酒也。嶺南多產,人或飲此為生產者。此則乃廣東布政司進獻至尊,至尊又賞廣寧太監的。」

△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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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過山後鋪、榆林鋪到閭陽驛。有山自十三山之北橫亙東走,過此驛之北以抵於廣寧衛之北而東,其中有龍王、保住、望海、分水、望城岡、祿河等諸峰,通謂之醫巫閭山。此驛正當其陽,故名閭陽。嘗聞出榆關以東,南濱海,北限大山,盡皆粗惡不毛。主山峭拔,摩空蒼翠,乃醫巫閭正謂此也。

△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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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廣寧驛,遇聖節使臣。是日晴。過四塔鋪,又過二鋪及接官亭,至廣寧衛城。由城西迎恩門而入,過進士坊至廣寧驛。聖節使參判蔡壽、質正官金學起、書狀官鄭而得及閔琳、蔡年、朴明善、庾思達、吳誠文、張良、李鬱、李塾、李亨良、洪孝誠、鄭殷、申繼孫、辛自剛、尹仲連、金從孫、金春等馳至驛中。書狀、質正先入臣所寓,略語鄉國之音。臣往拜於使臣。使臣引臣上座,曰:「不意今日得相見於此。漂汝活汝天實使之,到泊中國界是乃得生之地。」因問臣以所歷山川形勝、人物繁夥。臣略陳之。使臣亦語浙江以南江山地方,如語曾經之地。謂臣曰:「我國人物親見大江以南者,近古所無。汝獨歷覽若此,豈非幸乎!」臣辭退。夕,使臣又使人問曰:「汝漂寄他國,行李、糧饌必有缺乏。缺乏何物,我其補之。」臣曰:「我則重蒙皇帝厚恩,生到於此。過此後,不數日間馳至本國。令公之行必過七月乃還,則客中有物亦有限量,不可輕與人,敢辭。」使臣招臣之從者,以米二斗、藿二束贈之,曰:「喪中作客無物可食,故以饋之。」夜,乘月,使臣坐中庭,邀臣至前,設酌以慰。

△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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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寧驛。是日晴。使臣與書狀、質正俱到臣所寓,良久話別。夕,鎮守太監韋朗、都御史徐鑵、都司大人胡忠、總兵官緱謙、參將崔勝同議,以臣等漂死復生,情可矜憐,令驛官、百戶柳源將全豬一頭、黃酒四盆、稻米一斗、粟米二斗來慰臣,分諸陪吏、軍人等,以飲食之。

△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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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寧驛。是日陰。張述祖告別向北京,謂臣曰:「隨路千有餘里,情志有甚戀慕。我年已耳順,腳力且衰,豈復與足下相再見乎?第念足下若得志於本國,則他日必有進貢朝天之時。我家在順城門內石駙馬家前對門。其記今日之情可賜一問否?」因解襯衣贈吳山,蓋述祖在途嘗以吳山為手足故也。參將崔勝令金玉邀臣等。玉遼東人也,頗解我國語。臣令程保等從玉以往。勝大設酒饌,甚盛以饋。

△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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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寧驛。是日雨。太監、總兵官、都御史、都司、參將等,令柳源及驛寫字王禮等載衣服、帽、靴等件來驛,分給臣及從者。臣所受:生福青圓領一件,白夏布擺一件,白三梭布衫一件,大氈帽一頂,小衣一件,白鹿皮靴一雙,氈襪一雙。程保以下四十二人:每人白三梭布衫各一件,小衣各一件,氈帽各一頂,靴各一雙,氈襪各一雙。又犒以全豬一頭,酒二盆。源謂臣曰:「三堂老爹說,你回國,以今日所受之物俱要啟於國王前」云云。夕,程保等四十餘人羅跪臣前曰:「自古漂流船雖或不敗,或渴水或陷海或病死,死者十居其半;今我等屢經患難,俱無死傷,此一幸也。漂到他國者,或致邊將所疑,或捆縛或拘囚或鞭撻,隨之以鞫問按驗之;今我等一無被拘困苦,到處皆敬待,飽以餐飯,此二幸也。前此旌義人從李縣監而漂,死者頗多,拘攣亦甚,到皇都無賞賜,饑渴困苦僅得生還;今我等到皇都皇帝有賞賜,到廣寧鎮守三司賜衣賞、帽靴,軍人空手而來重負而還,此三幸也。凡此三幸莫知其所由致也。」臣曰:「此皆由我聖上仁以撫眾,誠以事大之德也。」

△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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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大風。過察院、普慈寺,出城東門即泰安門也。又過鍾秀橋、泉水、平甸、潮溝等鋪,至盤山驛。有指揮楊俊來待饋以茶。驛城北,望有黑山、歧山、蛇山,山皆醫巫閭之東支也。

△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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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而風。過要站鋪至高平驛。過清泉鋪、新河橋、通河橋、通河鋪至沙嶺驛。

△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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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而風。過高墩鋪至新關門。有長土城,北附長城而南。關門正當其中,即成化年間所新築也。又過大臺、三官廟、河灣鋪至三汊河。河即遼河也,源自開原東北,經鐵嶺至此與渾河、泰子河合流為一,故名三汊。蓋遼地瀕海而高亢,支河皆逆流,故泰子、渾河皆自東而西。又有境外支河,皆自北而南,曲折縈回,俱會於此。作浮橋橫截河流,又挽舟而渡,號為遼河渡。有一官人坐於河岸小廳,以譏察往來行人。其南有聖母娘娘廟。又過臨河橋到牛家莊驛。又過石井鋪、沙河在城鋪至在城驛。驛在海州衛之城西門外故名。衛亦巨鎮也,東有西牟城山。

△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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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遼陽驛。是日陰而雷。自驛傍衛城而西而北而東,過遞運所、土河鋪、甘泉鋪、關王廟至鞍山驛。驛之東有遼高山,西有遼下山。又過武安王廟、長占鋪至沙河鋪。有二水,俱帶於鋪之東西,名皆沙河。蓋自通州以來地多沙土,故水以沙河得名者多。又過首山鋪至遞運所城,城即八里莊也。過接官亭至遼陽在城驛,驛在遼東城西。

△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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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有僧戒勉者,能通我國語音,謂臣曰:「僧係本朝鮮人,僧祖父逃來於此,今已三世矣。此方地近本國界,故本國人來住者甚夥。中國人最怯懦無勇,若遇賊皆投戈奔竄,且無善射者,必抄本國人向化者以謂精兵,以謂先鋒。我本國一人,可以當中國人什百矣。此方即古我高句麗之都,奪屬中國千有餘載。我高句麗流風遺俗猶有未殄,立高麗祠以為根本,敬祀不怠,不忘本也。嘗聞鳥飛返故鄉,狐死必首丘。我等亦欲返本國以居,但恐本國反以我等為中國人。刷還中國,則我等必服逃奔之罪,身首異處,故心欲往而足趑趄耳。」臣曰:「汝以清淨之流宜在深山之中,何為僧冠俗行出入於閭閻之中乎?」勉曰:「僧入山中久矣。今為官吏所招來。」臣曰:「招以何事?」勉曰:「大行皇帝尊崇佛法,巨剎半於天下,方袍多於編戶,僧等安臥飽食以修釋行。新皇帝自為東宮,素惡僧徒,及即位大有剪去之志。今則下詔天下,凡新設寺庵並令撤去,無度牒僧刷令還俗之令急於星火,故三堂老爹令吏招僧,自今日壞寺長髮云云。僧徒顧安所容一身乎?」臣曰:「此乃撤寺剎為民舍、毀銅佛為器皿、發髡首充軍伍之漸,乃知大聖人之所為出於尋常萬萬也。汝徒嘗祝厘曰:『皇帝陛下萬萬歲!』汝之祝厘如是,大行皇帝之崇佛如是,寺剎僧佛之盛又如是。大行皇帝壽未中身,八音遽遏,汝之祝厘之勤安在哉?」言未既,勉辭謝而退。

△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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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通事千戶王憲、百戶吳璽來語臣曰:「館夫不說你輩留此經日,故我等在家不知,所以來看之晚也。」璽遂引程保、金重等詣三堂大人跟前,告以漂來首末。三堂大人即都指揮使鄧玉、分守總兵官韓斌、布政司副使吳玉、巡按監察御史陳琳等也。夕,指揮使令吏將黃酒三盆、全豬一頭、稻米一斗、粟米一斗來犒臣等。

△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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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王憲復來曰:「貴國及海西、毛鄰、建州等衛皆路經於此。貴國使臣往來接待,唯我與吳璽二人耳。我今年老畏暑,故總兵官差璽伴送你。璽亦好人,你可好還本國,可勿憂也。大抵道途之遠,客旅之中,四體不得息,寢食不以時,疾病易以纏,故不數月間,貴國使臣若韓瓚、李世弼相繼道死。其行道若是其難也。今你則歷盡鯨濤鼉浪、越南燕北,全其身全其從者而還,天所以置諸危而全之,措諸禍而福之,從可知矣。」臣曰:「我之保全而來,都是皇恩所賜,抑又我先人亡靈必有陰祐之功故也。」

△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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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吳璽來曰:「總兵官差我以騎馬四十三匹、馱載馬十五匹,送你等還國。其中一匹乃我所騎也。你等行李約有多少?」臣曰:「我四十三人,原有行李合而載之,不滿一、二馱,但受賞於皇帝之胖襖、綿褲皆冬節之衣,又有所受於廣寧衣靴等物耳。」璽曰:「行李少,則行路可便矣。」

△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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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吳璽又來曰:「今日治任將行,天雨雨奈何?」臣曰:「以我忒遄之心,難過一刻之留。憂此雨者,我一人而已。今年大旱,自二月不雨,以至於今,幸而得雨,則其喜之者人與萬物也。天實為之,謂之何哉?」璽曰:「正是,正是!」

遼東即舊我高句麗之都,為唐高宗所滅,割屬中原。五代時為渤澥太氏所有。後又為遼、金、胡、元所並。城中有都司、察院、布政司、太僕分司、閱馬司,又有左、右、中、前、後衛。自城西昇平橋以至肅清、迎恩、澄清、揚武、威振四路等門,及進士門八座,以至高麗市間民居,可謂繁夥。揆之江南,可與嘉興府相頡頏矣。但嘉興城外市闌相接,遼東城外雞鳴狗吠不得相聞,海子路旁塚土累累耳。城東又別築東寧衛城。首山、千山、木場、駱駝、太子、杏花諸山,環拱於城之西、南、東。其北則平曠無垠之野。

△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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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遼東登程。是日晴。吳璽與千戶田福偕至驛引臣等行。出驛城東門外不一里,乃遼東城也。兩城間有關王廟。行過兀良哈館、泰和門、安定門,至我朝鮮館。館前立標匾「畏天保國」四字。又過石河兒入高麗洞。過大石門嶺、小石門嶺,——兩嶺間有王都督墓,——又過柳河兒、湯河兒、頭巾站、狼子山,至顯得寨裏而歇。裏有三四家。乘昏,里人偷去臣之帽匣,匣中藏紗帽、囊佩及江南人所贈詩稿。程保告於璽,訊里人,索之不得。璽謂臣曰:「謾藏誨盜,尚誰咎乎?」

△六月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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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食。逾顯得嶺、青石嶺,二嶺間青石填路。又過甜水河兒,西南望有黑山高險,橡子洞有塔寺。東南踰高嶺,嶺巉岩盤曲。過泰子河至連山關。守關千戶董文邀臣及吳璽、田福、房祥、張勇、沈榮,做飯以饋。福、祥、勇、榮及王升、馬總、洪傑、吳洗、金清、周端等及百戶三十人、軍人二百餘人、館夫十人,皆遼東總兵官所差護送臣等者也。溯連山河而上,暮投白家莊民家。

△初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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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朝至分水嶺。自嶺以北,地勢北下,谿壑諸水俱會於泰子河,西入於遼河。自嶺以南之水,俱會於八渡河。嶺之得名以此。至通遠堡,堡有新舊城,龍峰山當其後,前有龍峰河,西南有德山,又其南有甑山,一名甕北山。又過李海屯,里人曰:「昨夜千戶馬總所管護送軍人先到於此,有虎攬傷所乘馬。」自昔無此患,故過此者皆山行野宿。今適有之,亦可畏也。過斜哨屯河時,水漲湍急暴下。軍人高福者蹉跌赴流,吳璽適浴,見其溺而援之。至李勝屯。

△初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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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過斜哨大嶺至八渡河,以其八渡其水故名。或謂之半途河,以其自我朝鮮京城至中國北京,此河正在其中,界兩半故名。又過長嶺兒、薛裏站、白言嶺、奴哥禿、奴哥河兒、奴哥嶺、千河兒至鳳凰山。東寧衛方才撥軍夫築城於此。吳璽謂臣曰:「此城乃為貴國使臣往來,防道梗而築也。」過開州城、王斌吉搭里、余溫者介河兒,至寬得洛谷露宿焉。谷之東有海青山,又名松鶻山。

△初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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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鴨綠江。是日晴。清晨,過湯山站,——名不記二小河,——至九連城。城頹,衹有土築舊址,又謂婆娑堡。堡前有江即楓浦也。又舟渡吾夜江。二江同源而分,復合為一,通謂之狄江。又舟渡鴨綠江,牧使遣軍官尹遷善慰臣於江邊。薄暮,又舟渡難子江。二江亦以一而分,下又合流。夜三更,馳入義州城。城正當唐人、野人等往來之衝。城之制狹小頹殘,城中里閈落,良可恨也。

自牛頭外洋至桃渚所一百六十餘里,自桃渚所至寧海縣四百餘里間,俱是沿海僻地,無館驛。到越溪巡檢司,始有鋪。到寧海縣,始見白嶠驛。自白嶠過西店、連山、四明、車廄、姚江、曹娥、東關、蓬菜、錢清、西興,至杭州府武林驛,自桃渚所至此,一千五百有餘里也。又自武林過吳山、長安、皂林、西水、平望、松陵、姑蘇、錫山、毗陵、雲陽,至鎮江府京口驛,自杭州至此,一千有餘里也。過揚子江至揚州府廣陵驛。自此以後,路分水、陸:水路則有邵伯、盂城、界首、安平、淮陰、清口、桃源、古城、鍾吾、直河、下邳、新安、房村、彭城、夾溝、泗亭、沙河、魯橋、南城、開河、安山、荊門、崇武、清陽、清源、渡口、甲馬營、梁家莊、安德、良店、連窩、新橋、磚河、乾寧、流河、奉新、楊青、楊村、河西、和合,至通州潞河水馬驛,自揚州至此,共三千三百有餘里也;陸路則有大柳、池河、紅心濠、梁王莊、固鎮、大店、睢陽、夾溝、桃山、黃澤、利國、滕陽、界河、邾城、昌平、新嘉、新橋、東原、舊縣、銅城、荏山、魚丘、太平、安德、東光、阜城、樂城、瀛海、鄞城、歸義、汾水、涿鹿,至固節驛,自揚州至此,二千五百有餘里也。水有紅船,陸有鋪馬。凡往來使命、貢獻、商賈,皆由水路;若或因早幹閘河水淺不能通船,或有火馳星報之事,則由陸路。蓋揚州府近南京,只隔三驛,且閩浙以南皆路經此府以達皇都,故驛路甚大。陸驛相距或六十里,或七、八十里。水驛則自武林至吳山三十里,自潞河至會同館四十里,皆水路中之陸路,故相距近;其他則或六、七十里、八、九十里,或過百里,相距甚遠。鋪之相距或十里,或二、三十里。自揚州後,水邊又設淺,或六七里,或十餘里以記里。臣所經自牛頭外洋至桃渚所,至杭州,至北京會同館,大概共六千有餘里。自會同館過潞河、夏店、公樂、漁陽、陽樊、永濟、義豐、七家嶺、灤河、蘆峰口、榆關、遷安、高嶺、沙河、東關、曹家莊、連山島、杏兒山、淩河、十三山、閭陽、廣寧、高平、沙嶺、牛家莊、海州在城、鞍山、遼陽等驛,至遼東城。遼陽即遼東在城驛。驛相距或三、四十里,或五、六十里,共千七百有餘里。山海關以內,十里置煙臺以備烽火。過關後,又間五里置小墩立標以記里。自遼東過頭官、甜水、通遠堡、斜里、開州、湯站等站,至鴨綠江,又三百有餘里。山海關以東,又築長牆,置堡子,以防野人。驛遞皆有城,與防禦所一般。又不設府州縣,置衛所。雖若驛遞之官,皆以軍職填之。臣又傳聞:自三汊河又有一路,過海州衛、西木城、繡岸城、鶯拿河屯、牢房林子屯、獨塔裏屯、林江河屯、蒲蘆葫屯,至鴨綠江,僅二百餘里,亦是中大路。路左有舊城基,廢為安市里,諺傳拒唐兵處。大明洪武間,又築長牆以禦胡,頭接秦長城,迤東而來。三汊河以西不可詳也。以東則北過長靜、長寧、長安、長勝、長勇、長營、靜遠、上榆林、十方寺等堡,又東過平洛泊堡至沈陽城;又北過蒲河、懿路縣、汎河、鐵嶺衛、腰站等城至開原城,又過東撫順所城,南至東州、馬跟單、清河、堿場、靉陽、十岔口等堡至鴨綠江。凡數千餘里,回抱定遼左二十五衛,巡城亦有路云云。然未可的知。

奉化縣以南,並海濱,多高山峻嶺,奇岩亂石,溪間縈繞,花卉明媚。大江以南,地多塗泥陂瀦,然天台、四明、會稽、天日、天平諸山,錯綜橫亙乎其間。淮河以南,地多湖浸,泥淖沮洳;以北則地多墳起,漕河跟岸高於平地,決齧流移,水陸變遷。濟寧州之北,有分水廟,自廟以南水勢皆南下,以北則皆北下。武城縣以北,地多泥沙,若長蘆等處斥鹵多堿,即《禹貢》「海濱廣斥之地」。天津衛以北,水勢又皆南下,通至張家灣,平沙無際,隨風流轉。至北京,則天壽等諸山環拱於北,其西支,則通連太行、王屋諸山,以達於河南之境;其東支,則東走,過三河、薊州至玉田縣之北為燕山。又東過豐潤縣至榛子鎮,又分為二支,其南支,則東過灤州、昌黎縣至碣石山,直抵於海;其北支,則通連燕山之脈,東過遷安、永平、至撫寧之東,直抵於山海關,關外又蜿蜓而東,至廣寧衛之西北為醫巫閭山。自北京以至於此,山皆童禿不毛。其間,大江以北、太行以東、燕山、醫巫閭以南數千里間,四野平衍,東通大海,延入於廣寧之東、海州衛之西、遼東之北為大野,即所謂「鶴野」也。海州衛之東,始有鞍山縈紆,而南為千山。自此以後,群峰疊嶂如列戟圍屏,東南抵於鴨綠江,東入野人之境。遼東之南,有分水嶺,自嶺以北則水勢皆北下,以南則皆南下。石門嶺以南,山多林木茂密,澗水澄碧。自北京以至鴨綠江,其間名為河者,都是小川,皆雨漲旱乾,唯灤河、三汊河為大,其次若白河、大小淩河、泰子、八渡等河也。大江以南地多軟石,陸則皆鑿石鋪路,或橫截瀉淖跨上山脊,如寧海、奉化縣等處為多;水則皆煉石建虹門橋,築堤捍江湖,如吳江縣等處為多。淮河以北,一無石橋,或有造舟為浮橋,或有略設木橋者。陸路則沙塵漲天,自連山關以後,鳥道如線,荒草四合,蚊虻撲面,行者甚苦。自淮河以南,地多水田沃饒,稻粱為賤;徐州以北,無水田;遼東以東,天又晚燠早寒,五穀不盛,惟黍生之。在昔,浙江、福建以南,漕運皆會於大江,浮於海,達於潞河,以至於北京。迨胡元順帝時,始鑿運河,築堤置閘,以通漕運。至我永樂間,決黃河注於淮,導衛河通於白河,大加修築。水瀉則置堰壩以防之;水淤則置堤塘以捍之;水淺則置閘以貯之;水急則置洪以逆之;水會則置嘴以分之。壩之制:限二水內外兩旁石築作堰,堰之上植二石柱,柱上橫木如門,橫木鑿一大孔,又植木柱當橫木之孔,可以輪回之。柱間鑿亂孔,又劈竹為,纏舟結於木柱,以短木爭植亂孔以戾之。挽舟而上,上壩逆而難,下壩順而易。閘之制:兩岸築石堤,中可容過一船,又以廣板塞其流以貯水,板之多少隨水淺深。又設木橋於堤上,以通人往來。又植二柱於木橋兩旁,如壩之制,船至則撤其橋,以索繫之柱,勾上廣板通其流,然後扯舟以過,舟過復塞之。洪之制:兩岸亦築石堰,堰上治牽路,亦用竹纜以逆挽之。挽一船,人契則百餘人,牛則十餘頭。若壩、若閘、若洪,皆有官員聚人巭、牛隻以待船至。堤塘與嘴皆石築,亦或有木柵者。浙江鎮守差楊旺送臣等於皇都,限在四月初一日,故楊旺率臣等督行晝夜,順風則懸帆,逆風則扯舟,水淺則撐舟,水深則棹舟。驛支口糧,遞運所換船。凡使命及貢獻往來皆然。

大抵百里之間,尚且風殊俗異,況乎天下風俗不可以一概論之。然其大概以揚子一江分南北而觀,其人煙盛衰:則江以南,諸府城縣衛之中,繁華壯麗,言不可悉。至若鎮、若巡檢司、若千戶所、若寨、若驛、若鋪、若里、若壩所在附近,或三四里,或七八里,或十餘里多,或至二十餘里間,閭閻撲地,市肆夾路,樓臺相望,舳艫接纜,珠、玉、金、銀寶貝之產,稻、梁、鹽、鐵、魚、蟹之富,羔羊、鵝、鴨、雞、豚、驢、牛之畜,松、篁、藤、棕、龍眼、荔枝、桔、柚之物,甲於天下,古人以江南為佳麗地者以此。江以北,若揚州、淮安,及淮河以北,若徐州、濟寧、臨清,繁華豐阜,無異江南,臨清為尤盛。其他,若官府所治之城,則亦間有富盛繁夥者。若鎮、若寨、若驛、若鋪、若里、若集、若嘴、若廠、若灣、若塢、若閘、若壩、若遷之間,人煙不甚繁盛,里閈蕭條。通州以東,人煙漸少,過山海關,行百里僅得一里社,不過二三草屋,唯羔羊、雞、豬、驢、駱、牛、馬之畜籠絡原野,楊、柳、桑、棗之樹茂翳交柯。八渡河以南,荒曠無人居。其第宅:則江南蓋以瓦,鋪以磚,階砌皆用煉石,亦或有建石柱者,皆宏壯華麗。江北草屋,矮小者殆居其半。其服飾:則江南人皆穿寬大黑襦褲,做以綾、羅、絹、綃、匹緞者多;或戴羊毛帽、黑匹緞帽、馬尾帽,或以巾帕裹頭,或無角黑巾、有角黑巾、官人紗帽,喪者白布巾或粗布巾;或著靴,或著皮鞋、䩺鞋、芒鞋;又有以巾子纏腳以代襪者。婦女所服皆左衽。首飾於寧波府以南,圓而長而大,其端中約華飾;以北圓而銳如牛角然,或戴觀音冠飾,以金玉照耀人目,雖白髮老嫗皆垂耳環。江北服飾大概與江南一般,但江北好著短窄白衣,貧匱懸鶉者十居三四。婦女首飾亦圓而尖如雞喙然。自滄州以北,女服之衽或左或右,至通州以後皆右衽。山海關以東,其人皆粗鄙,衣冠襤褸。海州、遼東等處,人半是中國,半是我國,半是女真。石門嶺以南至鴨綠江,都是我國人移住者,其冠裳、語音及女首飾,類與我國同。人心風俗:則江南和順,或兄弟、或堂兄弟、再從兄弟有同居一屋。自吳江縣以北,間有父子異居者,人皆非之。無男女老少皆踞繩床交椅以事其事。江北人心強悍,至山東以北,一家不相保,鬥毆之聲炮鬧不絕,或多有劫盜殺人。山海關以東,其人性行尤暴悍,大有胡狄之風。且江南人以讀書為業,雖里閈童稚及津夫、水夫皆識文字。臣至其地寫以問之,則凡山川古跡、土地沿革,皆曉解詳告之。江北則不學者多,故臣欲問之則皆曰:「我不識字。」就是無識人也。且江南人業水虞,乘舴艋,載笭箵,以罺、罩、笱、箄取魚者千百為群。江北則唯濟寧府、南旺湖等處外,不見捕魚之具。且江南婦女皆不出門庭,或登朱樓卷珠簾以觀望耳,無行路服役於外。江北則若治田、棹舟等事,皆自服勞。至如徐州、臨清等地,華妝自鬻,要價資生以成風。且江南人號為官員者,或親執役為卒徒者,或踞胡床,冠帶無章,尊卑無位,似若殊無禮節。然在官衙則威儀整肅,在軍中則號令嚴切,正伍循次,無敢喧囂,一出令時,聞一錚聲,遠近雲集,莫或有後。江北亦然。但山東以北,凡出令非鞭撲不能整之。且江南戎器則有槍、劍、矛、戟,其甲冑、盾等物皆大書「勇」字,然無弓箭、戰馬。江北始有帶弓箭者,通州以東及遼東等地,人皆以弓、馬為業,然箭竿以木為之。且江南好冶容,男女皆帶鏡奩、梳篦、刷牙等物。江北亦然,但不見帶之者。江南市中使金銀,江北用銅錢。江南市兒以錫約臂,江北以鉛穿鼻。江南力農工商賈,江北多有遊食之徒。江南陸路行用轎,江北或馬或驢。江南無良馬,江北馬大如龍。江南人死,巨家大族或立廟、旌門者有之,常人略用棺,不埋委之水旁,如紹興府城邊白骨成堆。江北如揚州等地,起墳塋或於江邊或田畔、里閈之中。江南喪者、僧人或食肉,不食葷,江北則皆血食茹葷。此,江南江北之所以異也。其所同者:尚鬼神,崇道、佛;言必搖手,怒必蹙,口唾沫;飲食粗糲,同桌同器,輪箸以食;蟣虱必咀嚼;砧杵皆用石;運磨使驢、牛;市店建簾標;行者擔而不負戴;人皆以商賈為業,雖達官巨家或親袖稱錘,分析錙銖之利;官府常刑如竹片決杖、趲指、擔石之屬。其他,若山川形勝、臺榭古跡,有膾炙人口者,雖禿盡毛穎不能悉記。而臣之歷覽千載難之,然在衰絰之中,不敢觀望遊賞、採取勝概,只令陪吏四人逐日觀標,旁問地方,掛一漏萬,記其大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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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海錄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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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此處疑脫一「使」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