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冶先生集/卷六
祭文
[編輯]祭延平府院君李公貴文
[編輯]嗚呼痛哉。惟公至於斯。邦國之不幸。孰大於此乎。自此綱常墮地。誰能振起綱常於此世乎。惟公自少尊信古聖賢之道。遊於栗谷,牛溪兩先生之門。栗谷先生。欲以斯道救斯世。爲世所擯。黨錮之禍。僞學之禁。殆無以過。能於此時陳疏。爭辨兩先生救世之道。而論斥滿朝蔽日之狀。惟公與趙重峯先生二人而已。重峯未免竄謫。公獨免焉。天幸也。非人力也。公之立朝之後。世皆循私用情之是務。公獨不與世俗同流合汚。直氣高風。令人懦立。國運中衰。前後朝臣之庭請。無非毀滅綱常。公乃擧義兵建大策。宗社旣危而復安。請立禰廟。諤諤十年而不休。父子大經。幾晦而復明。嗚呼。公之功業。可以垂光千世。知誡久荷辱知。而京鄕隔遠。顯晦殊跡。未獲一拜。及其一拜獻言之後。遂蒙採納。沒世不棄。心如太虛。樂取人以爲善。人樂見取。孰不勸善。去年知誡入京。公乃枉駕顧陋。講說終日。忘齒爵之尊。知誡伏見公氣體康寧。無異壯年。意謂邦國猶有幸也。然知誡去國之時。又垂惠書。辭有悽然一訣難再遇之意。蓋逆知今日也。曾未半歲。忽承訃音。永隔泉下。公私之痛。曷有其極。病未奔哭。遣子緘辭。以寓一痛。嗚呼哀哉。
祭洪文則振禮文
[編輯]嗚呼痛哉。文則至於斯耶。斯人何其命短之至此極也。嗚呼。世皆棄我。而君獨好我。人皆好利。而君獨好禮。生於戚里豪勢之家。而滌去奢華放蕩之習。惟規規於禮法之節。居家則事父母孝而必欲遵禮。居官則不事諂屈而務遵直道。志向之高如君者。世有幾人哉。不幸命短。嗚呼痛哉。惟君之病。朋友會集。如救兄弟者四五人。惟君之喪。心行服制者十餘人。非篤好朋友之益。何能致此。遽爾下世。未見大成。嗚呼惜哉。昔年來過余家。欲與之講論聖賢書。我以衰病。辭以不能。然而好我有同受業者。聽我言耄。多有信取。分同一氣。情若骨肉。六十衰年。患腦後腫。百無一生。非君輩出力救藥。安能保存今日乎。豈意老者得保於危證。而少者病反不能救耶。天耶人耶。是未可知也。老病在遠。不能撫棺痛哭。但遣酒果緘辭。以寓一哀。嗚呼哀哉。嗚呼惜哉。
祭權重之文
[編輯]年月日。前師傅朴知誡謹以酒果。敬告於亡友佐郞權君晩悔之靈。嗚呼痛哉。聞兄之訃。爲位而哭之。又欲奔哭於柩前。而貧人力不及此。今玆歸葬。不克臨穴哭訣。使迷豚由近略備酒果之奠。以敍其哀。嗚呼痛哉。兄已長逝。鄙人之在世踽踽。孰與共論此學。鄙人言行之得失。孰有能規之者乎。設有規之者。豈有如兄之苦言極論而不知止哉。鄙人之凡有所疑。孰從而質之哉。去夏兄惠萬言長書。無非攻鄙學之失。鄙亦修答萬言。欲以相質得失。而聞兄之病深。恐勞思於病裏。不果呈上。而苦企差復之日。豈意遽作九泉之永隔乎。執草悲歎。不覺淚落。兄之病劇垂絶之日。又於鄙人有惠規之書雲。兄之好義之誠。卓乎其不可及矣。嗚呼。擧世滔滔。言不及義。設有言及於義。皆由心閒無事。作意而強爲之。及其臨小憂難。則心便忘焉。不知道義之爲何等事。豈有如兄之一息僅存。不懈於論道規人乎。非有向道好義之志出自天性。何能及此。嗚呼。惟兄蓋自童時。聰明絶人。才辯超倫。挾此而未嘗專用力於進取功名。常有出塵之趣高世之志。及其晩年。道與時而不合。有說百千卷而藏之。抱直氣而遁世。守淸節而不仕。順受天命。不慕富貴。與物無競。甘忍窮餓。知誡嘗來寓仁里。從遊數年。日以講論道學爲務。而銳意直前。必期第一等。此其所以此志不容少懈於一息尙存之日也。天不假之壽考。以成此志。嗚呼痛哉。斯文之不幸也。嗚呼痛哉。後生之無祿也。知誡義同兄弟。情若骨肉。而力不副情。有負幽明。孰知我懷之悲。嗚呼痛哉。
祭李方叔文癸酉
[編輯]年月日。咸陽朴知誡。竊聞亡友李君方叔葬期已迫。而病不能扶曳執紼。謹遣男由東。奉酒饌往奠於柩前。南望涕泣而告之曰。嗚呼痛哉。嗚呼哀哉。方叔遽棄我而先逝。我獨在世。有何益於道哉。衰病餘生。雖存一線之命。實是一蠹耳。將與草木而同腐。方叔之亡。曷爲而不使我失聲而驚呼。號天而痛哭耶。初聞訃音於不意。旣爲位哭四日。然猶心緖怳若不信。不覺其哀之至痛。日月旣久。容義永隔。論說久絶。觸物興懷。心之哀傷。日切於中。此生未腐之前。此懷何能忘也。嗚呼。吾生於世。踽踽涼涼。世無立談者。知己而志同者。惟徐晩悟,權汝章及吾方叔三人。而晩悟之年。先我二十有三歲。其亡固先乎我。汝章與我年相若也。而其亡已有二十餘年。常以爲平生之痛。方叔之年。後我二十有三年。而其亡亦先於吾。天何厄吾生之極也。晩悟。誠心於爲己之學。視外物如浮雲。惟篤志而力學。視聖賢之域以爲期向。而但其才智不足。不能興起斯文。汝章。識有曾點之志。而平生從事於文章之學。末路捨己。從程朱之學。志豪力雄。可以闊步長趨。而曾未半歲。天降慘禍。斯文之不幸。豈雲小哉。今吾方叔。兼此二人之所長。其進於道也。將不可量也。而年未不惑。遽罹橫夭。天降割於斯文。何其酷也。方叔弱冠。作我姻親。始得相逢。已有卓然求道之志。塵視世慕。脫落俗習。此世道學之說。絶於士夫之口。能自拔於流俗之中。而見識之高至此。殆近於古人所謂悟聖道於遺編者也。與之講論道義。理脗志同而心契。或有方叔之所然。而我以爲非。則方叔心思窮究不措。數年之後。必有脫然覺悟處。卒皆同歸而一致。相知之審。相信之篤。情同一體。義同兄弟。凡有一得。必欲與方叔共之。我死之後。方叔之餘年尙多。平生所得。將欲筆之於書。以爲方叔晩年論難之資。豈意方叔之死。反先於我乎。已矣已矣。方叔死矣。立言之差失。孰能論難之。義理之罅漏。孰能補塞之。箚記之書。不過爲無用之空紙也。方叔德量宏厚。與人盡已。其接於人也。人皆尊敬。近自一家諸父諸兄及諸弟子。至於朋友之間。莫不信從如先師。於其喪也。心行期,大功之服者甚多。諸父中或欲行心喪三年。吾論其太過。重違吾議。俯行期喪。而其情則實欲行三年也。以善及人而信從者如此。若使達而在位。以此而措之於邦。則必將風動信從。可以陶冶一世。而天使之窮厄而終身。時運旣衰。道學否矣。難以人而回矣。嗚呼。朱子之訓行於東土也。蓋不盛矣。士各私其所見。不勝其乖異。剛而自高者。專不知尊信朱訓。溫柔謙恭者。雖能尊信。而亦不知朱訓之高出於諸儒而如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則實與不信。相去無幾。惟吾方叔。其於尊信朱訓。可謂醇乎醇者。殆近於聞而知之者也。朱子之小學,近思錄註釋。多失本旨。亦有微意之未釋者及他朱子之力未暇者。欲與方叔共議而有爲。吾道之衰乃如此。如我愚拙。人所不取。復何心於此世也。惟杜門抱病。以畢餘生。有以見方叔於地下也。病旣不能奔走救藥。沒又不得執手相別。今聞葬期。而腦後腫證。尙未平復。不得撫棺永訣。乃能使人而病深不文。言又不能盡其區區之意。引首南望。涕泗交頤。遠寄此酹。惟方叔憐而鑑之。
雜著
[編輯]李晦齋彥迪大學格致章辨乙未
[編輯]先儒之說。雖不可率意議之。然於心有所不可者。則豈可直以爲當然而已哉。有說則必有是非。故議其說而明其理者。亦窮格之方也。己之議之者。雖未必是。而猶有不覺其非。則焉知其不爲非。先儒之學。雖高於己。而亦見其或失於千慮。則焉知其盡善也。故不論高與不高淺與不淺。而各言其所見也。李晦齋先生。以大學經一章第二節三節爲格物致知章而誤在此雲。余雖不學。猶有所不然也。夫經一章。首言三綱領。以示有此三件物。次言定安靜慮得。以示行此三件物之事。蓋此二節。其相須者乎。第三節。亦所以明夫學此二者之方。而學此二者之方。惟在知所先後。故於此發其先後之說。而第四節。引古之所當先者。以明三節之所謂知所先也。第五節。言其所當後者。以明三節之所謂知所後者也。則此二節無非所以詳言第三節先後之說。而第六節所謂自天子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爲本也。第七節所謂本亂而末治者。三節之所謂知所先後者。其非下四節之主意乎。大抵首二節。一章之頭也。第三節。一章之喉舌也。四節五節。一章之腹也。六節七節。一章之尾也。如無二三節。則言意突然。文理不續。血脈不相貫。頭尾不相應。此豈古人之本文乎。若以此二節爲格物致知之章。則尤有所不然者。所謂知止而後有定。知所先後則近道矣雲者。致知之功效也。豈有不言格物工程。而遽言致知功效也。大學傳八條目。皆言其工程。何獨於此。只言致知功效乎。致知工程。惟在格物。故朱子於補亡章。以格物工程爲之說曰。因其已知之理而窮之。以求至於其極。致知工程。盡於斯說矣。如無此說。而但曰知止而有定。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則學者於何考其窮格工程下手處乎。斯道之行也。由斯道之明也。斯道之明也。由吾心之知也。致知之功。其非重於斯道者乎。故自大舜以來。擧皆稱知。而後來益詳。加之以格物者。蓋欲學者知所用工下手處也。苟不言窮理工程下手處。則是與所謂惟精無以異也。加詳之意。果安在哉。堯發一言。而舜益之三言。後之爲敎者。其不加詳於三言乎。妄見如是。而晦齋之自是若此。退溪先生亦從之雲。尤有惑焉。質於何而可解妄見之惑也。
孟子牛山章辨庚子
[編輯]孟子牛山章之意。其做工也自靜而動也。圈註所謂聞之師者。其意自動而靜也。自動而靜者。以靜爲重。自靜而動者。以動爲重。以動爲重。不若以靜爲重之得其本源。此孟子所以才高人不可學也。孟子非以本源不爲重也。雖無做本做源之功。而本源亦以端淸。故接應之際。天理人慾。判然於胸中。是故。其言做工。每言自靜而動。而略於本源上工夫也。雖然。其曰牿之反覆雲者。蓋明動靜循環之妙也。亦不可謂闕其自動而靜底工夫也。但其所重不在此。而在於自靜而動。故學者先從靜中而用工。則靜無依據處。末由得力。而及至於動也。已無可及。不若先從動上著力。則平易明白。雖初學小子。皆有入頭。可得端本淸源而動無不利也。是故。必以朝晝之所爲先之。則天理自當呈露於夜氣至靜之中矣。此朱子所以開示後來。而補孟子之未發也。夫牛山之木。必無牛羊之牧。然後可以因雨露之潤而生長。不然。雖有雨露之所潤。豈能生長於牛羊踐踏之中乎。以此,而比之於在人者。則牛羊者。朝晝之間。外物之觸其形而動其中也。雨露者。夜氣之存也。外物觸動。其中擾擾。則所謂夜氣不足以存也。夜氣不足以存。則所謂不善中尋箇善者也。焉有良心之可見乎。然則視外物如牛羊之牧。而不與之接耶。曰。何可不與之接也。易曰。行其庭。不見其人。何待不與之接。然後可免牛羊之牧乎。
父爲長子斬衰辨
[編輯]慶泰叔。崇古禮者也。喪子而考諸家禮斬衰條下。則雲父爲嫡子當爲後者也。泰叔遂服斬衰。權重之聞非而之曰。長子之亡者有子。然後父當爲斬衰三年也。若無子則父不可服斬衰雲。其義不可知也。按儀禮斬衰條下雲。父爲長子。釋之者曰。言長子通上下。蓋通天子諸侯士大夫而言也。天子之太子。諸侯之世子。士大夫之宗子。其義一也。天子諸侯之長子。旣冠而成人。則卽當立爲世子。豈待有子。然後立之也。重之之言曰。長子無子者。不可名當爲後者。若如此說則諸侯之長子。不待有子。而先立爲世子者。爲失禮意乎。凡世子云者。蓋名當爲後者之號也。士大夫長子之無子者。若不可立爲後。則諸侯之長子無子者。亦不可立爲世子也。自古歷代之史及今天子我東方之國。未聞以無子之故而廢太子及世子者。士大夫之立宗子。亦豈異於此乎。獨可以無子之故而廢宗子乎。夫長子之初生。固異於衆子矣。天子則頒告天下。士大夫則見於祠堂。俟其旣冠。立爲太子及宗子。則爲父者卽已有三年之愛矣。豈待長子之有子。然後有是恩愛哉。長子之年未長成而殤者。其服亦異於衆子之殤。凡衆子之喪也。大夫降服。諸侯絶服。況於衆子之殤者則諸侯之尤當絶服。益明矣。而至於長子之中殤。則諸侯尙服大功。中殤十二三四五之兒。豈能有子。而其服之重。比諸衆子之殤者。懸殊若此。況以長子而成人。立爲宗子者乎。豈以無子之故而降殺恩愛。反同於衆子乎。若以有子無子之故而服制之長短。若是其懸殊。則恩愛之或輕或重。亦以有子無子之故變遷乎。凡人之有子無子。不定於一。或先有子。而後無子。或今年無子。而後年有子者。若隨子之有無而輕重其恩愛。則恩愛之或輕或重。其不遷變如幻乎。此豈父子間性情之當然者乎。重之曰。家禮有加服之雲者。服制之長短輕重。豈盡出於恩愛哉。答曰。加服雲者。蓋謂恩愛之加隆也。非謂但加服制也。若使恩愛旣輕且短。而但加服制爲重且長。則其爲服制。乃非情無實之虛文浮飾也。聖人何苦而設此。以敎天下哉。大凡禮者。天理之節文也。不先以窮理知天爲務。而但欲博考前古世儒之論。則或失聖經賢傳之本旨者。恐亦有之也。子夏傳曰。庶子不得爲長子三年。不繼祖也。此言蓋以長子不繼祖之故也。所謂祖。卽謂長子之祖也。爲父而服子喪者之禰廟也。故爲父後者。然後爲長子三年。若其庶子則非繼禰之宗。庶子之長子。不得繼禰而承父之禰廟。故父不爲長子三年。子夏之本旨。蓋必謂此。而儀禮註釋則乃以所謂祖。爲庶子之祖。而長子不繼父之祖。故父不得爲長子三年云云。此說恐非子夏之本旨也。父若以繼吾祖之故而爲長子三年。則非獨庶子不得爲長子三年。雖繼禰之宗。亦不繼祖。亦不得爲長子三年也。若然則子夏當竝擧禰宗及庶子皆不爲長子三年。豈有單擧庶子而已哉。凡言或有單擧重者。而輕者亦在其中矣。必無擧輕而遺重之理矣。子夏單擧庶子。而不擧禰宗。以是知其所謂祖非父之祖也。乃長子之祖也。且以義理言之。子夏之意。蓋曰長子繼祖。承吾之禰廟。故其服與父同也。若以繼承祖廟之故。則其服亦當與祖同也。豈有反重於祖之服哉。爲祖服則期。而爲繼祖者服則反爲三年者。必無之理也。或疑子夏旣曰父爲長子三年。以其繼禰之重也。然則凡承吾之禰者。皆可以三年乎。伯兄亦承禰者。而諸弟獨不爲三年何也。曰。斯義不可知也。大槩子夏之論。見於論語首篇者。專主於務本。則此論其亦出於務本之意也歟。
答或人甲子二月。始聞適賊動兵。或勸入朝。書以示之。
[編輯]聖上待愚臣以隱遁儒臣。先從隗始之意也。愚臣雖自知其不敢當。然孔子曰。當仁不讓於師。不可不仰體聖意。策勵駑鈍。以隗自當也。隱遁之士。與進而應擧求仕之人不同。其爲進退。惟在可以行道與否而已。可以行道則進。道與世違則退。進而在朝。則易所謂王臣謇謇。非躬之故者此也。退而在野。則易所謂不事王侯。高尙其志者此也。若當王臣謇謇之時。而臨難苟去。則非徒曠官之刺。而必至於棄君也。若當不事王侯之時。而臨難苟進。則非徒冒進之患。而或涉於乘時干澤也。故王蠋曰。齊王不用吾言。故退而耕於野云云。而未嘗從齊王於莒。壬辰之亂。牛溪先生未嘗入朝。則古今之賢者。皆有見乎此也。雖然。若當君王失國播遷之時。則雖或冒進。猶無干澤之嫌。〈缺〉未至於失國之時乎。雖曰君父一體。然父子有親。君臣有義。親字義字不同。故經曰。事父無方。事君有方。有方雲者。如當武職者。事君以武職。當文職者。事君以文職。有道學者。事君以道學是也。孟子曰。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猶沓沓也。夫進以禮。退以義。難進而易退。是所謂以道學事君也。
題權重之僭擬
[編輯]有才要世用。未必純人慾。伊恥若撻。葛比管樂。皆求世用之志也。此與樂朋友之來一意也。不先有此。而先能不見是而無悶。則是楊朱也。故曰非樂不足以語君子。蓋乾稱父坤稱母。人之向善者衆。則是兄弟之欲孝吾親者多也。豈非可樂。存得此心。然後不敢有其身。不敢有其身。則人不知我。適不足以榮吾身而已。何慍之有。〈似缺〉但雖上智。不能無形氣之私。故曰逆而難見此理。而勉慕有年。未能有諸己。而白髮蒼顏。已如許矣。但望後生之或得乎此也。
趙立懦先生憲頌壬辰
[編輯]嗚呼。孟子之言曰。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況於親炙之乎。宜乎數千徒之奮義死義也。然而荊山之璞玉。玉人能識。先生之窮天地亘萬古。特立獨行。而所以不顧者也。孟子又雲。名之曰幽,厲。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善惡之實。固不可加減於孝慈與仇讎之手。故先生之實。登諸國傳。名橫一世。頑廉懦立之風。不獨親炙。巍乎天地。不足爲容。崒乎泰山。不足爲高。將與日月爭先輝。
堂箚辨說
[編輯]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此乃物性之當然也。人之有言亦如是。世旣擊之蕩之也極矣。於此焉不一言以應之。則是豈人性之當然者乎。孟子曰。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穿踰之類也。當言不言。穿踰同歸。則人反金石水之不若矣。韓文爭臣論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改之也。文公此言。正謂儒者事業也。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孟子未嘗得位則蓋亦修辭明道之義也。孟子豈好盡言。以招人過者哉。本如金石水之無聲。而楊,墨塞路。如或擊之。如風蕩之。雖欲無聲。其可得乎。故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蓋自大學格物窮理之工廢。世之儒者。不能致知。知有所蔽。但見一邊。不知一邊。如墨者但見仁一邊。而不知有義。其差至於無父。楊朱但見義一邊。而不知其仁。其差至於無君。今之論禮。但見爲人後之禮。而不知受國於祖之禮與此不同。則愚謂之其差。必與無父同歸。但見受國於祖之禮。而不知高低俯仰。則人謂之逢迎主意。此二者具曰予聖。誰辨雌雄。其爲辨論之不容已。正如風蕩之水也。孟子又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朱註曰。邪說害正。人人得以攻之。不必聖賢。如春秋之法。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不必士師。若以此意言之。則不必孟子之賢聖然後辨此。雖至愚賤。皆可論辨。卿大夫出言。自以爲是。而士庶人莫敢矯其非者。豈可乎哉。聖賢立法之意。所以若此者。蓋冀或有忠信質美之善人。聞而能改之也。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況於萬室之國。豈無斷斷休休如有容而能受盡言者乎。若謂世無善人。不足與之辨。而括囊不言。則是失人也。如或世果無賢。不得善人。而不知括囊之戒。強聒不捨。徒取辱焉。則是失言也。非有知人之哲知幾之神。則於此二者。難免一失。與其失人。寧失於言。蓋失言則其心猶愛而公。失人而不言。則果於棄世忘君。非忠厚爲人之道也。雖以楊朱,老子爲我之學。亦難果於忘世。況以儒者大中至正之道而偏於括囊。專以愛身遠害爲務乎。予嘗答述沙溪書辨。或疑旣退在野之人。不必論禮。故又作堂箚辨而作是說。以明人之性之當然。
治圃說
[編輯]人心之有動靜。猶草木之有雨暘也。故孟子以牛山雨露之所潤。比平朝未與物接之時。次章以吾見吾退。比曝之寒之。此雖出於一時偶然之譬喩。然莫非據理之所同爲之說。故觀草木之理。則可以知治心之道矣。草木雖微。三才雖大。其所以生長。何莫非一陰一陽之所爲乎。雨以潤之。猶涵養於靜時也。暘以曝之。猶進學於動時也。一雨一暘而草木生長。一動一靜而吾心不息。則可見氣化流行之跡。而陽陰變合之妙。亦可推測而知矣。夫陰不可以無陽。雨不可以無暘。靜亦不可以無動。故書曰。一極備凶。一極無凶。朱子曰。如車兩輪。如鳥兩翼。然則陰陽二者。其可偏廢乎。陰陽不可偏廢。則此心動靜。豈非氣化中不可廢者乎。靜時工夫。惟在涵養。而涵養須用敬。動時工夫。惟在進學。而進學在致知。故孟子以此心譬於牛山雨露之所潤。則此涵養工夫也。卒之以操舍存亡之說者。蓋亦須用敬之意也。以此心譬於一曝十寒。則此進學工夫也。卒之以奕學二人智不若之說者。蓋亦在致知之意。而所謂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之意。亦在其中。此乃千萬古不易之論也。曰惟精惟一。曰博文約禮。曰擇善固執者。無非一意也。陸氏之學。專於持敬。而欲廢致知之工。則與天地造化不相似矣。余嘗因微物而知此理之不可易。而造化之必如是也。庭有種圃。而欲其速成也。故灌漑其根。過於多水。則圃旣腐死。以此尤知陸學者曾老圃之不若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之意。尤見贊造化之至論也。此論雖已陳之說。而身親格之。有若傷虎者之不徒耳聞虎之可畏而已。則今而後可庶幾焉。所謂卽物而窮其理。所謂一草一木之理。亦不可不窮者。豈不信哉。
墓碣誌
[編輯]先府君墓碣
[編輯]先府君諱應立。字時叔。姓朴氏。咸陽人。贈銀靑光祿大夫信淸之後。曾祖諱信童。從仕郞。贈吏曹參判。祖諱仲儉。成均生員。贈吏曹判書。考諱世茂。軍資監正。贈禮曹判書。號逍遙堂。妣權氏。贈貞夫人。安東大姓梅軒先生遇之四代孫也。府君生於正德十二年丁丑正月十四日。初未就學。相國姜公士尙。少時見其才高學晩。遂與共學。未期而學成。相國常就府君講學。終始不相離。年二十四庚子。擧進士。泮中多士。推以爲領袖。貞夫人常病腫。府君親吮。甲辰。丁內憂。淚盡繼血。血常濺襟。內室洪氏聞其哀過。常憂積傷。祥日。府君自墓廬。奉神主歸家。洪氏望見血濺衣襟。驚憂致疾。竟不起。辛酉。泮中士衆。薦於銓曹。拜活人署別提。是年。移拜金吾郞。陞拜尙瑞直長。是時判書公。年高病深。府君晝夜侍側。問何食飮。而嘗以甘旨不足。往羅雀於野外。逢一文官。自南方離親來仕者也。感激咨嗟。翌日。棄官歸養。甲子。丁外憂。丁卯。復拜司䆃寺直長。戊辰。陞軍器主簿。旋拜司憲府監察。俄遷戶曹佐郞。時有士林之禍。士人朴漸周旋於其間。脫士林於魚肉。及漸登第。爲天官郞。領議政李公浚慶。論漸受賂於榻前。都承旨李公後白。乃府君知心友也。嘗問漸於府君。府君答以好善惡惡。至是極力營捄。至被大臣之折辱。而李公終不屈。出更問於府君。答曰。漸雖有好善惡惡之心。而不廉之誚。恐難免矣。李公翌日自服誤啓。待罪榻前。由是時議多有惡之者。盧穌齋守愼。位台鼎。許草堂曄。任亞銓。皆深知府君。兼採時望。欲以府君爲臺閣。時議之不悅者沮止之。庚午。出爲松禾縣監。躬親周行閭里。察其貧富。或賑給或勸農。居縣六年。境內豐足前後無比。此縣本僻。鄕校無文學。府君勸學不怠。當時士風。以校生爲卑。羞與爲齒。乃別設西齋於校中以居之。境內人士樂爲就學。而文學遂興。一境士農。皆親戴如父母。秩滿而歸。闔境咸就道邊。涕泣悲戚。如別父母。立碑頌德。久而不忘。後二十餘年。府君之兄外孫。避兵亂入其縣。縣人爭持穀物以來問。穀不可勝食。乙亥。拜通禮院引儀兼漢城府參軍。丙子。移拜掌苑署掌苑。丁丑。陞拜戶曹正郞。未久復拜義盈庫令。庚辰。出爲遂安郡守。壬午四月十三日。卒於官。在郡日淺。澤施未洽。然吏民咸稱其愛重人物之德。府君好生惡殺。根於秉彝。雖雀雛之微。兒孫無故而殺之。則府君未嘗不嗔怒而止之。其在親舊則周急不繼富。故官高祿厚者不悅。內外戚屬之寒貧者。莫不感祝。六月。歸葬於揚州神穴里之丙向原。從先兆也。先娶洪氏。學生潤先之女。再娶洪氏。縣監潤均之女。籍皆南陽。又娶全州李氏。監察琡之女。皆封淑人。先淑人同原而葬在後。後淑人同穴而葬。李淑人兆。別在同州車踰峴艮向之原。子男六人。長曰別提知謙。後淑人出也。次曰主簿知讓。次曰知認。次曰參奉知訓。次曰正郞知警。次曰知誡。皆李氏出也。知謙生男由元,由渾。壻閔枅,權履慶,成閏吉。知讓生男由經。壻權𧧌,李義吉。餘幼。知認生男由直,由則,由中。壻安坰。知訓壻辛禮先,柳得俊,閔偩。二女幼。知警生男由常。壻邊虎吉,權諰。知誡生男由近,由淵,由東,由寅。壻慶琮。早夭。二女幼。曾孫十九人。曰某某。餘幼。外曾孫男女竝若干人。
權重之墓誌銘癸丑
[編輯]宣廟遺命姻臣七人。保護永昌大君。他廷臣皆不在遺命之列。蓋知廷臣其視君之長子。不及姻之親也。厥後永昌大君。年方九歲。常在大妃膝下。兒戲是事。而廷臣果誣以謀逆。三公率百官。請出置永昌於宮外。仍逼圍大妃宮。使不得內外相通。而毒殺永昌。又降貶國母宮。號爲西宮。此正天地閉而賢人隱之時也。當時知此義者。不過數三君子。其一乃權君重之也。君諱得己。權其姓。重之。其字也。君庚戌年登第壯元。卽受宗伯郞。要人慾以君置之淸要。而君不屑也。丁母憂解官。服闋復前職。未久。又丁父憂。癸丑之歲。權姦已執國命。凡有異己之論。欲皆誣以黨逆。上自公相元老。下至閭巷士夫。箝口結舌。莫敢立異論。至於害先君之妻長子。亦無違忤。惟指揮之是從。君獨逢人則大言明人倫。論是非無顧忌。凡所論說。播聞於權姦。故服闋無受官者數年矣。戊午冬。始除高山察訪。君曰。春秋之義。弒逆之賊。不必士師。人得而討。今當國者。逼犯國母。不必言官。人得而言。況在朝臣乎。雖在庶官。旣食君祿。豈忍不一言救吾君。使陷於不測地乎。遂具草疏數千言。其略曰。殿下之待西宮。雖謂失道可也。臣固知聖心於此。有所不忍。特爲權姦所脅。百僚同辭。殿下疑其爲公論。或從其所爲。而西宮之身。一朝不在。則殿下終無改過之地。人人有辭於殿下。殿下何以自解乎。姦兇凶虐。上及國母。豈非天下萬世之大變乎。疏之辭無非當時所深忌。君之兄僉正君。言其禍將滅族而力止之。君猶不止。又有心朋。引古聖訓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何必阽身危地。以就滅族禍乎。君乃拘於聖訓。不敢直行。疏旣具。不果上。乃爲隱計。再爲兵郞。皆不就。退居鄕。非有醫藥弔喪凡他不獲已者。不入都城。志欲超然遠擧入海。而貧不能遂者久。辛酉歲。君猝得虛損之證。自知其不久於世。恐此志之終不遂。載疾入忠淸道泰安地海濱。居未一歲。以其證下世。君自少見古避世之士超然遠遁。心悅慕焉。況逢此世。正當其時。方其入海也。如渴者之赴飮。親戚故舊齊聲苦勸留之。君皆不聽。嗚呼。海濱無醫藥。居海濱者凡有疾。莫不載疾歸洛陽。而君獨反是。蓋不畏死。但欲善其道。以追古人跡於千載下。殆孔子所謂守死善道者也。非有稟質之秀異。慕古特行之高。何能及此。知誡與君。隔墻生長。備審君之質異。君自幼明敏出衆。年十三四。曉達文理。已能博覽。一覽輒記。未及勝冠。遍記諸子書歷代史。殆無不盡。雖出入科場。未嘗規規於科文程式但以古人筆法。論辨事理以爲文。文法廣博浩汗。筆勢沛然。行其所無事。無事乎粉飾雕蟲之態。故雖於弱冠中進士試。其於第試則或中或不中。中則率多居魁。不中者亦多有之。至四十始登魁第。平生讀古人書。慕古人道。識有趨向。視富與貴如浮雲然。栗谷先生。欲以道學救斯世。爲世所排。自君十餘歲。至廿餘歲時。世皆譏斥道學。詬罵栗谷。而君獨曰。後世公論。必以栗谷爲是。趙重峯上疏極陳道學見斥之弊。論當路之巨卿。極言無諱。擧世目以人妖。君獨曰。某也以趙爲是。嗚呼。不亦善乎。君之前後左右。未有此等論議。而君獨知識之明。自少已如此矣。壬辰兵火。公私板蕩。君奉慈闈。窮無以養。朝夕空乏。銓曹聞之。以君授以繕工監監役。仰曹郞責繕工官數員曰。不修職事。是竊祿也。君亦在數員中。獨曰。竊祿之官。豈可苟在官乎。遂棄而歸。慈夫人曰。汝若得守令。吾欲往。君語及此。爲之悲悒。初之仕蓋爲此也。其棄之也。非不屑小官以自爲高。蓋其性質狷介。不能俯仰苟容也。君之事親。自幼無違忤。秋毫無自私。君之配偶。亦能從化。所得乎私親者。必獻諸親庭。不先親食。君之政於家者旣如此。故論於國者亦如此矣。知誡與君不相見六七年。偶一入洛。君來訪。問無病外。卽曰。君以李月沙追崇成陵。爲不可乎。曰。然。君曰。子旣享尊位。忍不尊享所生乎。遂以此力辨以終日。不暇一言而罷。君之論雖不合先聖賢制禮。然亦出於愛敬之實情。得禮所謂本實者也。可以醫今弊俗。藥石乎士夫。士夫之於親。當尊而不欲尊之。君之論。不當尊而欲尊之。二者之孰爲近厚。孰爲薄惡。必有能辨之者矣。君之季父。請以君爲後。慈夫人許之。卽以所事父母事之。得一美味。不先入口。專以養老爲務。而自奉則麤惡。人所不堪也。君之配偶。王子之孫也。奴婢田園之富甲一國。於君已傳三世。義未必卻之。而若將浼焉。不務收拾。平生食貧。如無立錐之地者。身及妻子。有時未免飢寒。然於一物見得。亦必思義。饑歲空乏。邑宰節帥。欲周其飢。君必名之以糶。待秋償之。至於婚喪炬燭及楮墨等物。求之各司各官者。已成規例。習俗已久。而君獨非之。皆市而用之。持身極潔淸。而導諸子。惟以懲忿窒慾爲務。嘗有客來。持扇極美。小兒子在傍稱其美。客卽與之。君固止之曰。巧麗之物與兒。則是導兒以慾也。況慾旣動於中。尤當窒其慾也。他凡懲忿窒慾之敎皆類此。常戒諸子曰。望汝不在宦達。但願爲善人。敎以聖賢書。不令習科文。諸子多有淸潔之行。雖有文才者。亦不習知科擧程式。君見國勢將危。謂知誡之家兄曰。早晩必有伊,霍之擧。其有伊尹之志。未可必。不可輕往從之。設有伊尹之志。吾則受恩今朝。不忍立他朝。家兄告以不偏不倚之義。則答曰。斯義也。吾亦知之。特以情有所不忍。此則西山之志也。平生手不去書。至於病痼且然。自知其痼不可醫。修整所著讀書僭儗四卷及雜著書札又四卷。以付諸子。證雖苦劇。論辨道學義理。則未嘗少懈。及歸海濱。證劇垂盡。尙且長書與知誡。以論道學之差。及見知誡人心道心說與己不同。極論以爲非。欲待病間往復其論。而遽忽承訃。嗚呼痛哉。遂與隣人爲位而哭。君之卒乃在天啓二年九月癸丑也。以三年正月丁未。葬於廣州南面樂生里亥坐之原。其孤請誌於余。余欲效古文法爲文而載君之事。病不能遂。譬如車雖樸陋。所載則珠玉也。豈以車陋。竝其珠玉而棄之乎。權氏。安東大姓。新羅金氏之後。至麗祖賜姓爲權。其系譜廣傳於世。曾祖某官諱某。祖某官諱某。考某官諱某。君之季父某官諱某。以君爲繼後。君配宗室龜城都正女。男長某。次某。次某。次某。女長適某官某。次適某。又有庶男女孫某某。嗚呼君乎。言其位則兵曹佐郞。言其名則世罕知其賢。言其壽則享年五十有三。言其富則飢寒切身。或因而成疾。天乎人乎。卲子曰。天下將治。才福歸於君子。將亂。才福歸於小人。嗚呼盡之矣。銘曰。
邵子有說。於子驗之。衆皆豐餘。子獨無貲。才非不歸。子不用才。福非不歸。子不取之。才福不取。所取者存。取之者何。天爵之尊。其尊謂何。天降之衷。惟乖於時。乃與天通。旣與時乖。將安適歸。豈無適歸。義之與依。樂生之原。是子西山。六尺之封。是子安宅。無術久視。以俟河潔。羨子之安。通天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