澠水燕談錄/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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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孝
[編輯]咸平中,契丹舉國入寇,南至淄、青。淄川小郡,城壘不完,刺史吏民皆欲棄城奔於南山,兵馬監押張蘊按劍厲聲曰:「奈何去城隍,委府庫大眾一潰,更相剿奪,狄未至而吾已殘矣。刺史若出,吾當斬以徇。」由是無敢動者。後,君為環州馬嶺鎮監押,雖處窮塞,猶建孔子祠,刻石為之記。慶歷中,范文正公過其地,書其碑陰以美之。其子揆、掞以文學才行有名於世,皆登侍從。
釒公山劉輝,俊美有辭學。嘉祐中,連冠國庠及天府進士。四年,崇政殿試,又為天下第一,得大理評事,簽書建康軍判官。喪其祖母,乞解官以嫡孫承重服。國朝有諸叔而嫡孫承重服者,自輝始。輝哀族人之不能為生者,買田數百畝以養之。四方之人從輝學者甚眾,乃擇山溪勝處處之。縣大夫易其裏曰義榮社,名其館曰義榮齋。未終喪而卒,士大夫惜之。初,范文正公、吳文肅公皆有誌置義田,及後登二府,祿賜豐厚,方能成其志。而輝於初仕,家無余資,能力為之。今士君子尤以為難。
湯守信仕真宗,為步軍指揮使。會郊禮,其弟欲以其子為守信之子冒取高蔭,守信曰:「吾自行伍,主上拔擢至此,每愧無以報稱,奈何欺之邪」是歲,己子無所蔭,以明於弟無所愛。
孫公道輔,祥符中進士及第,補寧州推官。道士治真武像,有蛇數出像前,人以為神。州將率其屬往拜之,蛇果出,公即舉笏擊殺之,眾大驚服。徂徠先生石守道嘗為公《擊蛇笏銘》。
自唐末用兵,文臣給、舍以上,武臣刺史以上喪父母者,急於國事,以義斷哀,往往以墨縗從事。既輟哀,則蒞事如故,號曰起復。國朝襲唐制不改。論者以時無金革,士大夫解官終制可也。
慶歷中,田元均帥秦鳳,喪其父,奏乞解官終喪。仁宗累降手詔,又遣中使勉諭。元均既葬,托邊事求見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邊隅無事,而區區犬馬之心不得自從。」因泣下。上視其貌瘠,乃許終喪。其後,富公以宰相丁母憂,仁宗詔數下,竟終喪乃起。蓋大臣終喪自二公始。
范文正公輕財好施,尤厚於族人。既貴,於姑蘇近郭買良田數千畝,為義莊,以養群從之貧者。擇族人長而賢者一人主其出納,人日食米一升,歲衣縑一匹,嫁娶喪葬,皆有贍給。聚族人僅百口。公歿逾四十年,子孫賢令,至今奉公之法,不敢廢弛。
寇萊公秉政,丁謂初為參知政事,嘗會食中書,羹汙萊公鬚,謂為公拂之,公曰:「君為參政大臣,而為宰相拂鬚耶!」謂大愧。及章聖倦政,謂迎合太后,建臨朝之策。萊公言太子德足以任天下事,極言謂奸邪,不可輔幼主。明日,謂黨飛語中公。罷相,貶雷州司戶。其後,范文正公作《藥石》詩,言公誣。存道先生賈罔奏諫書云:「謂既竄逐,宜還公,以辯忠邪。」天聖初,移衡州司馬,而公前死貶所。尋復官爵,賜謚忠湣。景祐初,上知公忠鯁,詔學士與公撰碑,上親篆額曰:「旌忠之碑」。
皇祐四年五月,儂智高寇二廣,諸郡皆棄城避賊,獨贊善大夫知康州趙師旦、太子中舍知封州曹覲城守死。方賊之至康州也,贊善閱兵,得羸兵二百餘人,扼戰,斬賊數十人。明日,兵盡城破,詬賊,賊度不可屈,害之。時方暑,越三日,屍不可視,獨姿色如生。初,夫人王氏避賊,女生始三日,棄之草間,信宿回視,無苦,人以謂忠義之感。賊平,朝廷贈光祿少卿,而康民立祠以祀。丞相王荊公誌其葬,博士梅聖俞表其墓尤悉。所棄女,予子采婦也。
慶歷末,妖賊王則盜據貝州。賈魏公鎮北門,倉卒遣將,引兵環城。未有破賊之計,公日夜憂思。有指使馬遂者白公曰:「堅城深池,不可力取。願得公一言,入城殺元兇,余黨可說而下也。」公壯其言,遣行,丁寧祝之曰:「壯士立功,在此行也。」遂至城下,浮渡濠,叫呼,守城者垂匹練,縋身以上。見賊隅坐,為陳朝廷恩信:「爾能束身出城,公為爾請於朝,亦不失富貴;若守迷自固,天子遣一將提兵數千,不日城下,血膏戰地,肉飽犬彘,悔無及矣。」辭尤激切,賊不答。遂度終不能聽,遂急擊,賊仆地,扼其喉幾死。左右兵至,遂被殺。聞者莫不義之。是時,翰林鄭毅夫方客魏,為之作傳。
榮州張昭及,剛毅不畏強禦。故為櫟楊主簿,陳堯咨莊仆恃勢幹縣政,輸賦不以時,昭及捕而杖之。堯咨聞而嘆曰:「張子一主簿而能如此,它日當薦為御史。」使人召之。昭及竟不往也。
唐貞觀中,調卒戍邊,河中府永樂縣民姚棲雲之父語其兄曰:「兄嗣未立,無往。某幸已有子,請代兄行。」遂戰沒塞上。時棲雲方三歲,故其母再嫁。棲雲鞠於伯母,如事其母。母亡,棲雲葬之。又招魂葬其父,廬於墓次,終身哀慕不衰。縣令蘇轍以俸錢買地,開阡陌,刻石表。河中尹渾瑊上其事,詔加優賜,旌表其鄉曰孝悌,社曰義節,裏曰愛敬。棲雲生嶽,生君儒,生師正。自嶽至師正,仍世廬墓。五世孫厚,六世孫雅,七世孫文,八世孫敬真,九世孫直,十世孫宗明。慶歷初本府奏:「自棲雲十世同居,顯有孝行。」仁宗詔賜旌表,復其徭役。十一世孫用和,十二世孫士明,十三世孫德。自宗明至德又三世,自慶歷至今又五十年,而其家孝友如故。姚氏世為農,無為學者,家不甚富,田數十頃,族聚百餘口,子孫躬耕農桑,僅能給衣食,歷三百餘年,無一人辭異者。經唐末、五代兵戈亂離,子孫保守墳墓,骨肉不相離散,求之天下,未或有也。永樂,熙寧初並隸河東。余元祐中知河東,以狀列於府,乞特賜敷奏,下其事史官,重加旌表,特免戶徭錢,以旌孝義,以厲風俗。以狀上尚書,不報。
鄆州須城縣楊村民張誠者,其家自綰至誠,六代同居,凡一百一十七口,內外無閑言,衣裳無常主。旦日,家長坐堂上,率子弟而分職事,無不勤。張氏世為農者,不讀書,耕田捕魚為業,無蓄積,而能人人孝悌,友順六世,幾二百年,百口無一口小異,亦可尚也。
曹修古,明道初為御史知雜,上書乞莊獻太后還政,責守興化軍,暴疾,終於官。家貧,死之日,無衣以斂。郡之僚屬若吏民之賢者,莫不號慕嘆息,相與出錢帛數十萬賻其家。曹女始笄,泣語其母曰:「先人忠節名聞天下,不幸以直言謫死,且『君子不家於喪』,安可受以凂我先人之全德哉!」哭不已,謝而遣之。吏民固乞,卒不受一錢,其純孝高識如此。曹,建安人,四御史之一也。
資州資陽縣支漸,熙寧中喪母。既葬,廬墓,日三時號泣,肘行膝步,負土成墳。有雙白雀徘徊松葉上。明年,有馴鹿助漸上土。又有異烏,一目如丹,每漸哭,烏亦悲鳴。夜有二貍環呼墳側,如巡警狀。久之,有群烏翔集,中有一白烏,獨日至。又有五色雀萬餘,隨漸行哭,七日而去。漸年七十,每號慟,哭泣如雨。日食脫粟,不盥手洗足,所衣苴麻,碎爛不易,鬚髮蓬亂,久皆斷落,見者為之淒愴。鄰舍句氏子,自娶,棄其父母,觀漸至行,因大愧感,迎其親,供奉不怠。後年八十餘,與其妻王氏皆康寧。漸白髮再黑,四齒已脫復生,步行輕捷,飲食如少年。人以為至孝之感。神宗詔賜漸粟帛,付之史官。元祐八年,范祖禹奏乞優與旌獎,以勸孝悌,詔以為資州助教。
才識
[編輯]盧朱崖父億,性儉素,恬於榮進,以少府監告老歸洛中,以棋酒自放,不親俗事。及多遜參大政,服玩漸侈,億嘆而泣曰:「家本寒素,今富貴驟至,不知稅駕地矣!」其後,多遜果敗。士大夫高其先識也。
劉少逸少有俊才,年十三,端拱二年中禮選。及禦試,詩賦外別召升殿,賜禦題。賦詩數首,皆有旨意。授校書郎,令於三館讀書。故王元之愛其少俊,而贈之詩曰:「待學韓退之,矜誇李長吉。」
胡旦少有俊才,尚氣淩物,嘗語人曰:「應舉不作狀元,仕宦不作宰相,乃虛生也。」隨計之秋,郡守坐中聞雁,旦賦詩曰:「明年春色裏,領取一行歸。」詩人皆壯其言。明年果魁天下。終以俊才忤物,不登顯位而卒。
胡旦文辭敏麗,見推一時。晚年病目,閉門閑居。一日,史館共議作一貴侯傳,其人少賤,嘗屠豕豬。史官以為諱之即非實錄,書之即難為辭。相與見旦,旦曰:「何不曰『某少嘗操刀以割』,示有宰天下之志。」莫不嘆服。
天聖末,歐陽文忠公文章三冠多士,國學補試國學解,禮部奏登甲科。為西京留守推官,府尹錢思公、通判謝希深皆當世偉人,待公優異。公與尹師魯、梅聖俞、楊子聰、張太素、張堯夫、王幾道為七友,以文章道義相切劘。率嘗賦詩飲酒,間以談戲,相得尤樂。凡洛中山水園庭塔廟佳處,莫不遊覽。思公恐其廢職事,欲因微戒之。一日府會,語及寇萊公,思公曰:「諸君知萊公所以取禍否由晚節奢縱、宴飲過度耳。」文忠遽曰:「宴飲小過,不足以招禍;萊公之責,由老不知退爾。」坐客為之聳然,時思公年已七十。
蘇子美有逸才,詞氣俊偉,飄然有超世之格。慶歷中,監奏邸,承舊例以拆賣故紙錢祠神,因以其餘享賓客。言事者欲因子美以累一二大臣,彈擊甚急。宦者操文符捕人送獄,皆一時名士。都下為之紛駭,左右無敢救解者,獨韓魏公從容言於仁宗曰:「舜欽一醉飽之過,止可薄治之,何至如此」帝悔見於色。魏公之仁厚愛賢,實可尚矣。
明道末,天下蝗旱。知通州吳遵路乘民未饑,募富者,得錢萬貫,分遣衙校航海糴米於蘇、秀,使物價不增。又使民採薪芻,官為收買,以其直糴官米。未至冬,大雪寒,即以元價易薪芻與民,官不傷財,民且蒙利。又建茅屋百間以處流民,捐俸錢置辦鹽蔬,日與茶飯參俵。有疾者,給藥以理之;其願歸者,具舟續食,還之本土。是歲,諸郡率多轉死,惟通民安堵,不知其凶歲也。故其民愛之若父母。明年,范文正公安撫淮、浙,上公績狀,頒下諸郡。熙寧中,予官於通,距公之治逾四十年,猶詠誦未已。
康定中,河西用兵,石曼卿與安道奉使河東。既行,安道晝訪夕思,所至郡縣,考圖籍,見守令,按視民兵、芻粟、山川、道路,莫不究盡利害,尚慮未足以副朝廷眷使之意。而曼卿飲酒吟詩若不為意者。一日,安道曰:「朝廷不以遵路不才,得與曼卿並命。今一道兵馬糧餵雖已留意,而切懼愚不能燭事。以曼卿之才,如略加之意,則事無遺舉矣。」曼卿笑曰:「國家大事,安敢忽邪延年已熟計之矣。」因徐舉將兵之勇怯、芻糧之多寡、山川之險易、道路之通塞,纖悉具備,如宿所經慮者。安道乃大驚服,以為天下之奇才,且嘆其不可及也。
眉山蘇洵,少不喜學,壯歲猶不知書。年二十七,始發憤讀書。舉進士,又舉茂才,皆不中。曰:「此未足為吾學也。」焚其文,閉戶讀書,五六年,乃大究《六經》、百家書說。嘉祐初,與二子軾、轍至京師。歐陽文忠公獻其書於朝,士大夫爭持其文,二子舉進士亦皆在高等。於是,父子名動京師。而蘇氏文章擅天下,目其文曰三蘇,蓋洵為老蘇、軾為大蘇、轍為小蘇也。
邵迎,高郵人,博學強記,文章清麗而尤長於詩,為人恭儉孝友,頗精法律,長於吏事,而清羸多病,尫然不能勝其衣。平生奇蹇不偶,登進士十餘年,而官止州縣。窮死無嗣,其妻苦於饑寒。蘇子瞻哀君之不幸,集其文為之引,以為:「原憲之貧,顏回之短命,揚雄之無子,馮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篤疾,彼遇其一人猶哀悼,而君兼之,非命也哉!」天道與善,予於此疑焉。
子瞻文章議論,獨出當世,風格高邁,真謫仙人也;至於書畫,亦皆精絕。故其簡筆才落手,即為人藏去。有得真跡者,重於珠玉。子瞻雖才行高世而遇人溫厚,有片善可取者,輒與之傾盡城府,論辯唱酬,間以談謔,以是尤為士大夫所愛。間遭僉人媒孽,謫居黃州。有陳處士者,攜紙筆求書於子瞻,會客方鼓琴,遂書曰:「或對一貴人彈琴者,天陰聲不發,貴人怪之,曰:『豈弦慢邪』對曰:『弦也不慢。』」子瞻之清談善謔,皆此類也。
翰林沈公遘為京尹,敏於政事,號稱嚴明。平時治開封府者,晨時視事,至暮不能已;甚者,或廢飲食。及公尹府,旦晝決事,日中則府無留人,出謝賓客,從容談燕。人皆怪其日有餘力,而翕然以稱治。
太子中舍於燾彭年,青州壽光人,博學,能為文,喜言兵。富文忠公、丁文簡公薦堪將領,以為武學教授。慶歷中,元昊數寇邊,北虜乘釁聚兵來求關南地。丞相呂文靖公召彭年計之,彭年云:「夷狄不可校義理。今幸歲德在我,為主者勝。宜治西北行宮,若將親征者,以壓其謀。」乃以大名府為北都。未幾,西戎請盟,虜亦通好。呂丞相稱之,彭年謝不復見。慶歷末,仁宗春秋高,皇嗣未立。登州岠嵎山數震,郡以言。彭年上疏曰:「岠嵎極東方,殆東朝未建,人心搖動之象。宜早定儲,以安天下之心。」且言「宜以齊為節度」。逮英宗入繼,乃由齊邸,遂為興德軍。人以先識稱之。
高逸
[編輯]鎮陽道士證隱,博學多識,道行精潔。太祖北征,召見。時年已九十而形氣不衰。帝欲留建隆觀,隱曰:「帝都紛華,非野人之所宜處。」上訪以養生之術,隱曰:「養生之法,不過清心練氣耳。帝王之道則異於此。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欲而民自正。』軒轅、帝堯享國延年,率由此道。」帝尤嘉之,賜以茶幣。
王昭素先生,酸棗縣人,博學通《九經》,尤長於《易》,作《易論》二十三篇,學者稱之。李穆薦之太祖,召見。年八十,貌不衰。太祖問:「何不求仕,致相見之晚」對曰:「草野陋儒,無補聖化。」賜坐,講《易》。帝嘉之,以為國子博士。逾月,賜茶遣還。先生善攝養,年九十方卒。
陳摶,周世宗常召見,賜號白雲先生。太平興國初,召赴闕,太宗賜禦詩云:「曾向前朝出白雲,後來消息杳無聞。如今若肯隨徵召,總把三峰乞與君。」先生服華陽巾,草屨垂絳。以賓禮見,賜坐。上方欲征河東,先生諫止。會軍已興,令寢於禦園。兵還,果無功。百餘日方起,恩禮特異,賜號希夷,屢與之屬和。久之,辭歸,進詩以見誌云:「草澤吾皇詔,圖南摶姓陳。三峰千載客,四海一閑人。世態從來薄,詩情自得真。乞全麋鹿性,何處不稱臣。」上知不可留,賜宴便殿,宰相兩禁傅坐,為詩以寵其歸。
王昭素先生素純直,入市買物,隨所索償其直,不復商較。或曰:「市井徒例高其價以邀利,非實直也。」先生曰:「彼肯欺我邪」給之不疑。自是,市人相戒,王先生市物,率以實告,無敢紿之者。
田征君告,字象宜,篤學好文,理致高古。嘗學詩於希夷先生,先生以《詩評》授之,故詩尤清麗。平居寡薄,志在經世。太祖建國,思得異人,詔詣公車,會遭父母喪。久之,東遊過濮,止王元之舍。元之貽書,勉進其道。會大河決溢,君推明鯀、禹之所治,著《禹元經》三卷,將上之,不果。已而得水樹於濟南明水,將隱居焉,故致書徐常侍鉉,質其去就。鉉答曰:「負鼎叩角,顧廬築巖,各由其時。不失其道,在我而已,何常之有」遂決高蹈之志,發《易》筮之,遇《睽》,因自號睽叟。從學者常數百人,宋維翰、許袞最其高弟。二子登朝,盛稱其師。淳化中,韓丕言於天子。召君趕闕,詔書及門而卒。其後,文多散墜。皇祐中,濟南翟書耽伯裒其遺逸,得四十八篇,析為三卷;又次其出處,為《睽叟別傳》雲。
景德中,種放賜號先生,暫還嵩山。真宗置酒資政殿餞放,侍臣當直者四人預。時所司不宿具,皆相顧不敢坐,上乃親定位次:翰林學士晁迥西向,資政殿學士王欽若東向,知制誥朱巽西向,次迥;待制戚綸東向,次欽若。放北面對上,特示客禮。酒半,上賦七言詩一章賜放和,侍臣皆賦。士大夫榮之。
孫宣公閤以太子少傅致仕,居於鄆。一日,置宴禦詩廳,語客曰:「白傅有言:『多少朱門鎖空宅,主人到老不曾歸。』今老夫歸矣。」喜動於色。復顧石守道諷《易·離卦》九三爻辭,且曰:「樂以忘憂,自得小人之志;歌而鼓缶,不興大耋之嗟。」公以醇德奧學勸講禁中二十餘年,晚節勇退,優遊里中,終始全德,近世少匹。
真宗優禮種放,近世少比。一日,登龍圖閣,放從行,真宗垂手援放以上,顧近臣曰:「昔明皇優李白,禦手調羹;今朕以手援放登閣,厚賢之禮,無愧前代矣。」真宗久欲大用,放固辭,乃止。惜夫!
種放明逸,少舉進士不第,希夷先生謂之曰:「此去逢豹則止,他日當出於眾人。」初莫諭其意,故放隱於南山豹林谷。真宗召見,寵待非常,拜工部侍郎。皆符其言。放別業在終南山,學行高古,後生從之學者尤眾。性頗嗜酒,躬耕種秫以自釀。所居有林泉之勝,尤為幽絕。真宗聞之,遣中使攜工圖之。開龍圖閣,召輔臣觀焉,上嘆賞之。其後,甘棠魏野郊居有幽趣,帝亦遣人圖之,故野有詩云:「幽居帝畫看。」
麻先生仲英,幼有俊才,七歲能詩,隨侍父官鄜州。宋翰林白方謫官鄜畤,聞而召之。坐賦詩十篇,宋大稱賞。翌日,宋以浣溪箋、李廷珪墨、諸葛氏筆遺之,乃贈以詩曰:「宣毫歙墨川箋紙,寄與麻家小秀才。七歲能吟天骨異,前生應折桂枝來。」十七,一試禮部歸。以二親既喪,祿不及養,無復仕宦意,退居臨淄辯七里別墅。久而記覽該洽,行義高潔,鄉黨化服。鄰裏有爭訟者,不決於有司而聽先生辯之。雖凶年,盜不入其家。富韓公、文潞公守青,皆嘗致書幣。龐莊敏公出鎮,遣其子奉書召至府中,禮之極厚,屢以詩貽之,薦其行義於朝。詔以為國子四門助教、州學教授。東方學者爭師之。卒年九十。先生,予祖母長安縣君兄也。或以為宋詩云「前生已折桂枝來」,即今世不復折桂也。先生一試不第,終身罷舉,宋詩已讖之矣。
陜右魏處士野、蒲中李征君瀆乃中表也,俱有高節,以吟詠相善。野於東郊鑿土室方丈,蔭以修竹,泉流其前,曰樂天洞;瀆結茅齋中條之陰,曰浮雲堂,皆有蕭灑之趣。每乘興相過,賦詩飲酒,累日乃去。一日,瀆過野曰:「前夕恍惚若夢中,林下有人曰:『行到水窮處,未知天盡時。』即正其誤曰:『盍雲坐看雲起時。』對曰:『此浮雲安得興起邪」瀆水命,此必死期,故來訪別。」還家,未幾卒。
史延壽,嘉州人,以善相遊京師,貴人爭延之。視貴賤如一,坐輒箕踞稱爾我,人號曰史不拘,又曰史我。呂文靖公嘗邀之,延壽至,怒閽者不開門,叱之。閽者曰:「此相公宅,雖侍臣亦就客次。」延壽曰:「彼來者皆有求於相公,我無求,相公自欲見我耳。不開門,我竟還矣。」閽者走白公,公開門迎之。延壽挾術以遊於世,無心於用舍,故能自重也如此。
建安黃晞,慶歷中遊京師,高文苦學,為世稱重。著書數萬言,自號聱隅子。貧有守,不幹科舉,而貌寢氣寒,不自修飾。石守道在太學,率學官生員,厚禮幣,聘為學正。逾垣避之。故歐陽文忠詩曰:「羔雁聘黃晞,晞驚走鄰家。」近臣交章薦其道義,詔授京官,將以為國子司業。拜命數日,一夕,暴卒於景德僧舍,士大夫惜之。
慶歷末,杜祁公告老,退居南京,與太子賓客致仕王渙、光祿卿致仕畢世長、兵部郎中、分司朱實、尚書郎致仕馮平為五老會,吟醉相歡,士大夫高之。祁公以故相耆德,尤為天下傾慕。兵部詩云:「九老且無元老貴,莫將西洛一般看。」五人年皆八十餘,康寧爽健,相得甚歡,故祁公詩云:「五人四百有餘歲,俱稱分曹與掛冠。」而畢年最高,時已九十餘,故其詩云:「非才最忝預高年。」是時,歐陽文忠公留守睢陽,聞而嘆慕,借其詩觀之。因次韻以謝,卒章云:「聞說優遊多唱和,新詩何惜借傳看。」
初,歐陽文忠公與趙少師概同在中書,嘗約還政後再相會。及告老,趙自南京訪文忠公於潁川上。文忠公所居之西堂曰「會老」,仍賦詩以誌一時盛事。時翰林呂學士公著方牧潁,職兼侍讀及龍圖,特置酒於堂,宴二公。文忠公親作口號,有「金馬玉堂三學士,清風明月兩閑人」之句,天下傳之。
治平初,龍圖閣直學士趙公抃鎮成都。有張山人者,不知所居,數至李道士舍。一日,語李曰:「白龍圖公促治裝,行當入覲,且參大政矣。」趙聞而異之,喻李令與俱來。及再至,李邀欲同見公,張固辭曰:「與公相見自有期,今未可也。」李具以告公,公曰:「俟其再至,密令人來白,當屏去導從,潛往見之。」他日又至,李方遣人白公,而張遽求還。留之,不可。曰:「龍圖且來矣。」公方命駕,聞其去,乃止,益奇之。未幾,果膺召命,乃參政柄。及出鎮青社,熙寧五年,張遺書云:「當來相見。」公大喜,語賓佐曰:「張山人且來矣。」久之,無耗。至秋,公奉詔再領成都,方悟曰:「山人言來,乃吾當往也。」故將行,先寄張詩,有「不同參政初時入,也學尚書兩度來。到日先生應笑我,白頭猶自走塵埃」之句。
富韓公,熙寧四年以司空歸洛,時年六十八。是年,司馬端明不拜樞密副使,求判西臺,時年五十三。二公安居沖默,不交世務。後十一年,當元豐五年,文潞公留守西京,慕唐白樂天九老會,於是悉聚洛中士大夫賢而老自逸者,於韓公第置酒相樂,凡十二人。即又命鄭奐圖形妙覺僧舍,各賦詩一首,時人呼之曰洛陽耆英會,而司馬為之序。其相聚也,用洛中舊俗,敘齒不尚官。時韓公年七十九,潞公與司封郎中席汝言皆七十七,朝議大夫王尚恭七十六,太常卿趙丙、秘書監劉幾、衛州防禦使馮行己皆七十五,天章閣待制楚建中七十三,朝議大夫王慎言七十二,太中大夫張問、龍圖閣直學士張燾皆七十,司馬六十四。故潞公詩云:「當年尚齒尤多幸,十二人中第二人。」韓公贈潞公詩云:「顧我年齡雖第一,在公勛德自無雙。」潞公再答韓公詩云:「惟公福祿並功德,合是人間第一。」是時,宣徽使王公拱辰年七十,留守大名,貽詩二公,預其數,凡十三人也。
司馬溫公優遊洛中,不屑世務,棄物我,一窮通,自稱曰齊物子。元豐中,秋,與樂全子訪親洛汭,並轡過韓城,抵登封,憩峻極下院;趨嵩陽,造崇福宮、紫極觀;至紫虛谷,尋會善寺。過轘轅,遽達西洛,少留廣度寺。歷龍門,至伊陽,以訪奉先寺,登華嚴閣,觀千佛巖;躡山徑,瞻高公真堂;步潛溪,還保應,觀文、富二公庵。之廣化寺,拜汾陽祠。下涉伊水,登香山到白公影堂,詣黃龕院,倚石樓,臨八節灘,還伊口。凡所經遊,發為詠歌。歸敘之,以為《洛遊錄》,士大夫爭傳之。
荊南朱昂,博學有清德,晚年以工部侍郎乞骸骨。既得謝,真宗賜坐,寵詔留候秋涼還荊南,故吳淑贈行詩曰:「浴殿夜涼初閣筆,渚宮秋晚得懸車。」比行,賜坐,宴玉津園,侍臣皆赴。坐中,內侍傳詔各賦詩餞行。凡四十八篇,獨李翰長維詩最奇絕,云:「清朝納祿猶強健,白首還家正太平。」昂弟協亦退居里中,年皆八十餘,時謂「渚宮二疏」。主帥表其閭曰東、西致政坊。昂薨,門人謚曰正裕先生。
劉孟節先生概,青州壽光人。少師種放。篤古好學,酷嗜山水,而天姿絕俗,與世相齟齬,故久不仕。晚得一名,亦不去為吏。慶歷中,朝廷以海上岠嵎山地震逾年不止,遣使訪遺逸。安撫使以先生名聞,詔命之官,先生亦不受就。青之南有冶原,昔歐冶子鑄劍之地,山奇水清,旁無人煙,叢筠古木,氣象幽絕。富韓公之鎮青也,知先生久欲居其間,為築室泉上,為詩並序以餞之曰:「先生已歸隱,山東人物空。」且言先生有志於名,不幸無位,不克施於時,著書以見誌。謂先生雖隱,其道與日月雷霆相震耀。其後,范文正公、文潞公皆優禮之,欲薦之朝廷,先生懇祈,亦不敢強,以成其高。先生少時,多寓居龍興僧舍之西軒,往往憑欄靜立,懷想世事,籲唏獨語,或以手拍欄幹。嘗有詩曰:「讀書誤我四十年,幾回醉把欄幹拍。」司馬溫公《詩話》所載者是也。
王樵,字肩望,淄川人也。性超逸,深於《老》、《易》,善擊劍,有概世之志。廬梓桐山下,稱淄右書生,不交塵務。山東賈同、李冠皆尊仰之。咸平中,契丹內寇,舉族北俘。潛入虜中訪其親,累年不獲,乃歸。持諸喪,刻木為親,葬奐山東,立祠,奉侍終身。太守劉通詣樵,逾垣遁去。其後,高弁知州事,範諷為通判,相與就見之。李冠以詩寄之曰:「霜臺御史新為郡,棘寺廷評繼下車。首謁梓桐王處士,教風從此重詩書。」晚自號贅世翁。為贊,書其門,曰:「書生王樵,薄命寡誌,無益於人,道號贅世」。豫卜地累卵,名繭室。中壘石榻,刻銘其上,曰:「生前投軀,以虞不備;歿後寄魄,以備不虞。」後感疾,即入繭室中,自掩戶,乃卒。命以古劍殉葬。著《遊邊集》二卷、《安邊》三策、《說史》十篇,皆已散失。濟南李芝為《贅世先生傳》,載其事。治平中,淄川僧文幼募資,即其地為繭室,亦起堂祠樵。文幼薄能為詩,精陰陽地理。
蒲中李瀆處士父瑩,國初為侍御史,有直聲。瀆少好學,有高誌,長廬中條山下,以泉石吟詠自樂,未嘗造州縣。真宗祀汾陰,詔赴行在。瀆不起,有表稱謝云:「十行溫詔,初聞丹鳳銜來;一片閑心,已被白雲留住。」真宗制詩以賜之。時有同郡劉巽,治《三傳》,年老博學,躬耕不仕,以講授為業,真宗亦以一絕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