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瀝陳病狀並海防事宜十六條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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瀝陳病狀並海防事宜十六條疏(光緒五年)
作者:丁日昌 
1879年
本作品收錄於《道咸同光四朝奏議

  前福建巡撫臣丁日昌跪奏,為微臣報國之心有餘,應事之力不足,自揣病軀,不能勝會辦南洋海防之任,籲墾收回成命,仰祈聖鑒事。

  竊臣欽奉上諭;前福建巡撫丁日昌,辦事認真,於海疆防務,向來亦能講求,著賞加總督銜,派令專駐南洋,會同沈葆楨及各督撫,將海防一切事宜,實力籌辦,所有南洋沿海水師弁兵,統歸節制。丁日昌接奉此旨,著即馳赴江南,會籌督辦等因。欽此。伏念臣愚直性成,養痾田裡,仰蒙聖恩逾格,委以重寄,錫以榮銜。臣苟稍可搘撐,雖肝腦塗地,亦不敢辭。惟臣才短病深,自揣心有餘而力不足,誠恐誤身事小,誤國事大。與其貪權戀祿,僨事於將來,莫若瀝膽披肝,歸誠於君父。謹將萬難勝任實情,為我皇太后,皇上縷晰陳之。竊查臣與王凱泰、吳贊誠先後駐扎臺灣,王凱泰受瘴身故,吳贊誠則得半身不遂之証。臣亦得兩足痿痺之証。上年蒙恩開缺,方謂可以徐圖調理,乃聞晉豫大飢,遂竭力籌辦賑捐,無暇兼理醫藥。今春在閩,又因冥搜案牘,病勢加劇,困臥床榻,不能轉動者,二旬有餘。三月間,始扶掖能行。回籍後,辦理停止賑捐事宜,略為忙碌,病又增重。今若會辦南洋海防,則各省水師營伍,不能不親自巡查;沿海要隘險阻,不能不親自閱歷;遇有外國兵船到港,不能不親往採其章程格式;凡遇新購鐵甲船軍火等物,不能不親往驗其良朽精粗。又須親往各口,考校輪船操演能否如法,大炮能否中的,水雷能否入殼,並須不時測量水道深淺、沙線漲沈。計此差使,全靠筋力閱歷,只有駐扎海船之日,斷無駐扎陸地之時。臣雖南人,然不習水性,即無病時乘坐輪船,亦必頭暈目眩,嘔吐不止。前年曾經奏明在案,況現在足難步履,一舉一動,需人扶掖,不惟啟外人藐忽之心,亦復長士卒玩視之漸,且病勢委頓至此,以上所舉各節,何能親往辦理,勢不能不假手於人。一經假手於人,定必弊竇叢生,有名無實。此臣之不能勝任者,一也。凡舉辦大事,左右必有得力數人,寄以耳目採訪之事。臣在吳、在閩時,有李鳳苞、林達泉等助臣心思耳目所不及。今或遠在外國,或歿於臺灣,尚有得力親知數人,亦先後在臺灣物故。目下並無一親信可靠之人,在臣左右;既左右無親信之人可寄耳目,則此沿海數千里防務,從何得其虛實情偽。此臣之不能勝任者二也。臣性多疑,喜察察為明,故用人往往有始信之而終疑之,始任而終劾之者。臣性又欲速,往往從前數十年積壓之事,輒欲於數日內辦完。多疑則不能得將士之死力,欲速則不達。此臣之不能勝任者三也。外國之選海防統帥,必須由水師學堂出身,然後任以戰艦之千把,由千把洊轉而為專閫;又必由各營公推,而後始得為大帥。蓋選帥若斯之難且慎也。今臣平日之所習者吏治也,若俟臣病痊,任以吏治,倘不能興利除弊、鋤暴安良,臣甘伏斧鉞。至於海防,臣不過涉獵皮毛,實未能深窺底蘊。今臣若去平日之所習,而辦理平日之所未習,是不啻樵夫欲以斧斤操舟,農父欲以耰鋤學賈也。所用非所習,必致僨事無疑。臣一身不足惜,其如大局何?此臣之不能勝任者四也。臣前曾蒙恩派為北洋幫辦矣,在津數月,尚不免與李鴻章意見齟齬,猶幸李鴻章能知臣、諒臣、容臣也。今臣病久肝旺,躁急更甚於前,而沈葆楨之知臣、諒臣、容臣,未必能如李鴻章。臣性屬堅執,聞沈葆楨亦復如之,將來各執一是,其流弊何所底止。唐設監軍而兵事紛更,宋設監州而吏治疲敝,即如近時派往外國之正副使,固無不因勢位相埒而致決裂;且通商與海防,本係一氣相生之事,光緒元年,初設海防時,歸並通商大臣督辦,當時聖衷自有深意。沈葆楨之督辦南洋,四五年於茲矣,閱歷久則情形熟,兼地方則呼應靈,臣自問才望,不及沈葆楨遠甚。今督辦之外,復設會辦,以南洋督辦而論,既局外多一人掣肘,則局中必少一分主裁。以南洋四省而論,既一人之耳目難周,又主賓之權分不敵,臨事呼應,必不能靈,徒使本省多一推諉。此臣之不能勝任者五也。臣自同治年間,奉命辦結洋人潮州入城案,天津戕斃法國領事案,而眾謗興,及任閩撫時,陸續辦結洋案數大起,而謗更甚。光緒二、三年間,臣屢次奏稱日本立意窺伺中國,數年之後,必將與我開釁,必須及早購辦鐵甲船,以免臨時籌措不及等因。而謗生尤循環無端;甚有謂臣藉此圖利者。其實臣疏中原指明閩、臺無殷實洋商可以承辦鐵甲船,必須由南北洋舉辦,方無流弊也。雖屢蒙聖主鑒其無他,不加譴責。然眾毀鑠金,積羽沈舟,直覺天壤間無地可以自容。今則專辦洋務,更係樹的招謗,譏彈多則聞聽熒,聞聽熒則識見亂,此臣之不能勝任者六也。凡以上不能勝任之故,皆係實事實情,並非別有希求,亦非意存推卸,伏惟我皇太后、皇上至仁如天,無微不照,仰籲聖恩,收回成命,另簡賢能;念臣因勞致病,俟稍愈而始令馳驅,憐臣謗讟易招,非所習而不加鞭策;庶微臣無覆餗之虞,而海疆有苞桑之固矣。其目前海防事宜,有為臣所略知者,謹具其大端,密繕清單,恭呈御覽,是否有當,伏乞聖裁。

  一、海防為全局所關,凡籌兵籌餉,自係督辦者總其成。此外無論會辦、幫辦,其責全在於巡查各省海口險要,稽查沿海各營士卒勤惰,操演輪船、炮法、陣法、蓬索、舢板、水雷,熟認沙線、礁石諸事,當風濤洶湧之時,尤當訓練進退避就之法,使士卒視險如夷,然後能臨變不亂。其地段北至黑水洋,南至安南洋,東至日本洋,西南至小呂宋洋,相距幾及萬里,極少每年亦須查閱考校二次。計即長駐海中,尚恐周轉不及,然以上各事,任海防者,一時不身在行間,即為有忝厥職。臣愚以為此差非獨衰病如臣不能勝任也,即由江防出身之武員,亦不能勝任。蓋海防與江防,勞逸懸殊,夷險迥別故也。似宜於外海水師提鎮中,由沈葆楨選擇保舉必當有勝任者。此與光緒元年四月上諭如需幫辦大員即由李鴻章、沈葆楨保奏意義相符。其於海防竅要,該提鎮平日閱歷既深,必不致受人欺朦,即巡海亦不致有名無實,且既係由督辦所保,亦必不致於掣肘。至督辦則籌餉之責尤重於籌兵,沈葆楨兼任地方,於籌餉一事,呼應必能靈通。何則?無論何等經濟,無餉則絲毫無可施展。古人所以謂必先有土地、人民而後有政事也。

  一、江南製造局之輪船,以及福建船政局之輪船可以供轉運,不能備攻擊;可以靖內匪,不能禦外侮。似宜選一深諳外海水師之大員,統領是船;仍須延請一熟諳水師之西員,會同操演。俟統領能變通融會其法,然後自行督操。並分班分期,調往各口,以便分哨會哨。吳贊誠病與臣等,目前防務緊要,似宜聽其請假。若以病軀任此要差,誠恐不免貽誤。

  一、臣在閩時,聞李成謀在廈門整頓水師,極為得力,操守亦甚可靠,見在海防急於江防,閩省尤急於蘇省,可否敕知沈葆楨察酌情形,將李成謀調在閩、臺,總統水師,先將船政局輪船練成一軍,庶可以備不虞。

  一、船政局之兵輪船,上年因無經費,將船勇栽減一半,不能成操。臣愚以為他費可省,此費斷不可省,應請敕下閩省督撫及船政大臣,速將兵輪船勇數,照舊補足,認真操演。其商輪船亦一律添給槍炮戰勇,俾能合操,庶可有備無患。倘管駕有侵吞剋扣懶惰諸弊,似宜嚴懲一二,方可警戒將來。

  一、招商局輪船,約計亦有二十餘號,似可擇其結實便捷者,配給槍炮水勇,以備緩急。惟必需豫儲管駕才料,否則遇有事故,外國人之充當管駕者,勢必辭去,該船豈非廢物。

  一、江防僅恃長龍舢板,似亦僅可以靖內匪,而不能禦外寇,似宜輔以淺水輪船及水雷等物,庶消息靈而守禦固。

  一、日本廢琉球為縣一事,雖極目無公法,然我此時海防尚未周備,似只宜邀齊有約之國,責以不應滅人宗祀,庶幾易發易收。臣前覆總理衙門信中,言之甚詳,仍求聖栽嚴飭疆臣,速籌備御,勿為得過且過之計。俟我防務沛然有餘,然後興問罪之師,方能確有把握。此事其曲在彼,我若不撤回使臣,彼亦斷不能實時用武也。

  一、日本志不在滅琉球,不過欲藉端尋釁耳。我若因此發難,正是中其危機,除滅琉球一事,不過以空言與之徐商外,彼動則我應之以靜,彼剛則我應之以柔,彼以力則我應之以理,庶幾無從窺我涯際,亦不致有所藉口,將來倭無論如何變動,我惟俟其先發,然後分頭牽制之,使之騎虎難下,彼外強中乾。若長久與我相持,則內變必生也。

  一、日本傾國之力,購造數號鐵甲船,技癢欲試,即使目前能受羈縻,而二、三年內,不南犯臺灣,必將北圖高麗。我若不急謀自強,將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殊屬應接不暇;雖兵釁不可輕開,而橫逆殊難啞受。惟有設法籌借款項,速購鐵艦水雷以及一切有用軍火,並豫籌駛船之將用器之人。詩云:「未雨綢繆」,何況既陰既雨乎!

  一、法、美等國,前欲與高麗立約,而高麗拒之,果能閉關自守,豈不甚善,乃旋為日本兵威所脅,竟與立約,此亦出於無可如何。臣愚以為高麗已不得已而與日本立約,則不如統與泰西各國立約,何則?日本有吞噬高麗之心,而泰西無滅絕人國之例。將來倘倭、高啟釁,凡有約之國,皆得起而議其非,庶幾日本不致悍然無所忌憚。或謂琉球亦曾與法、荷立約,何以法、荷仍復置之不議不論。不知琉球海外彈丸,過於不成片段,泰西早已視同蓼六江黃,無關輕重。且立約後,彼此並未互遣使臣通好,仍與不立約同。況琉球與法、荷、美所立之約,旋亦倭人取為廢紙。至高麗局面,遠出琉球之上,且有土產可以供各國之採運。若泰西仍求與高麗通商,似可由使臣密勸勉從所請,並勸高麗派員分往有約之國。苟能聘問不絕,自可休戚相關,一切得力軍火,我亦可密為挹注,俾足圖存。倘遇倭、俄二國意圖蠶食,我固當以全力衛之,並可邀齊與高麗有約之國,鳴鼓而攻,庶幾高麗不致蹈琉球覆轍。否則高麗亡,則倭、俄與我東三省實逼處此,此固心腹之疾,非僅肘腋之患,不同琉球,棄取無關得失也。

  一、泰西皆有獨親獨厚之國,以備緩急,相為扶持,如英之於法、德之於奧,凡征戰攻伐,彼此必相資助。今我於各國皆視之漠然。則彼遇我有事,安得不作壁上觀乎?臣愚以為英、法、美、德各強國中,似宜聯絡一國,與之獨親獨厚,使緩急可為我用。可否敕知總理衙門,密商出使諸臣,相機辦理,亦釜底抽薪之一法也。

  一、寇之窺我,日深一日,若不速圖練兵購器自強之法,誠恐變生倉猝,措辦不及。論者動以鐵甲船不可輕購為疑,不知人之所以攻我之法,與從前不同,則我御之之法,亦當與從前有異。合無籲懇天恩,敕知南北洋商議,速派妥員,購辦合用鐵甲船、水雷,以備應敵。其餘營制餉制,行政用人,凡有關於自強者,各疆吏似宜認真整頓,俾去浮文而歸實際,庶幾主強則客弱,免致時時刻刻受彼族之欺陵也。

  一、民心為海防根本,而吏治尤為民心根本,故籌辦海防,若不整頓吏治,固結民心,仍未免有名無實,買櫝還珠也,見在吏治,經特旨停捐後,自當較有起色。惟以前捐輸、保舉二項人員,存積太多,非用辣手栽汰,吏治難望轉機。臣家居數年,及今年往來閩省,目擊牧令留心民事者,固百中無一。然恣意虐民者,亦尚不多。惟佐雜則無不以虐民為事,百姓不能聊生,往往歸入天主教。迨一入教,則佐雜熟視之而無可如何,不啻為叢驅雀,教風因而日盛。一處如此,處處可知;一省如此,天下可知。此真人心世道之憂,合無籲懇天恩,嚴飭各疆吏加意整頓吏治,寧使一家哭,勿使一路哭。抑或如昔者巡方之例,欽派公正而兼明白之大員數人,分巡各省,認真舉劾,將貪污之吏,一掃而空之,庶幾百姓生計可遂,元氣可復,眾志可以成城,海疆安如盤石矣。否則民心一離,百事瓦解,一遇風鶴之警,無不揭竿而起,其時即食貪吏之肉,庸有濟於民生國計乎?

  一、近聞東南各省水陸提鎮中,操守好者固有,然亦有賣缺者。彼將弁等既係花錢得缺,到任後自不能不剋扣兵糧,窩匪縱賭,以免虧本。營伍安得而有起色乎?又有小康之戶,以數十金掛名兵籍,冀免書差訛詐,此輩例不到營操演,故往往有兵之名,無兵之實,合無仰籲天恩,作為訪聞,飭該督撫嚴加查參,庶若輩不敢公然視賣缺為常例,營伍可期整頓矣。

  一、上海為通商樞紐,與天津遙遙相應,沈葆楨既係督辦通商海防,似宜仿照直隸總督辦法,往來金陵、上海,呼應方靈;且通商與海防,本不能離而為二也。

  一、臣在臺灣受瘴過重,回籍後雙足又發痿痺,不能步履,無論任事必致貽誤,刻下亦且不能上船下船,惟有趕緊認真調治,一俟略能舉步,即當趨聆聖訓,求賞差使。倘福薄災生,竟成癱瘓之証,臣亦不敢辜負天恩,遇有洋務並與海防交涉事件,或蒙諭旨垂詢,或承總理衙門查問,或由沿海各督撫函商,臣必盡其所知,分別據實奏覆登答。臣但一日不填溝壑,即當一日上報生成,斷不敢以病莫能興,遂爾置身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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