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閒録
燕閒錄 作者:陸深 明 |
杜詩:「風吹滄江樹,雨洗石壁來。」自是以實字作虛字用。樹,樹立之樹。晦翁以為誤字,欲更為「去」,對「來」字,恐未然。東坡有美堂詩云:「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祖此,但長公不若老杜之簡雅遠矣。
山西地寒。予六月初,巡五臺,嶺頭澗底,層冰積雪皚皚,尚衣薄棉,再加一棉適可當。憲副陳汝止伯安兵備代州,為予言:「北上雁門更寒,雲中更寒;然暖木實產其間,此陰中陽也。」
水潤下,情也,性最上。故雨露自高降,而露又高;凡水失其情,則潰決之禍甚烈,性上故也。
聞喜之裴,自後漢裴輯而下,葬北倉村數里間,凡五十二人,皆尚書、侍郎、國公、將相,亦宇內之罕有也。
六月廿三日,予以傷足臥分司承總司關會議救荒事。內申明弘治間,南科給事中羅鑒建言,部議舉行,每十里以上,積糧一萬五千石;遞至八百里以下,積糧一十九萬石;此外遞增者旌擢,遞減者黜罰。是或可行之蘇松等七府,亦為彌文耳。若山西則豈能奉行?山西州縣多在山谷之間,路逕崎嶇,搬運極難;加以地瘠天寒,據豐稔之歲,十里之間所收亦不滿一二萬,而先積一萬五千於官,則民無歲不饑矣。莫若約以十里之內,令其勤力耕種,每歲加收數千,官司增價,糴入倉中,以備救荒。庶幾民貪於利,而開墾日廣,則粟多而民自可給,乃是藏富之策。此勸農之官,不可以不設也。信乎立法者,以隨時變通為難。
戴石屏詩:「麥麨朝充食,松明夜當燈。」此是山西本色語。深山老松,心有油者如蠟,山西人多以代燭,謂之松明,頗不畏風。
一產而三,有至四者,皆陰氣盛,而母道壯也。
唐制,以《禮記》、《春秋》、《左氏傳》為大經,《詩》、《周禮》、《儀禮》為中經,《易》、《尚書》、《春秋公、榖傳》為小經。當是以簡帙繁簡為次第爾。
李勘字定臣,唐渤海王奉慈七世孫,好學,明六經,舉進士,就試禮部,吏唱名乃入,定臣恥之,遂隱居陽羨。常惡元白詩體纖艷,乃集詩人之類古斷為唐詩,以譏正其失,其識超卓!其集不傳於世,無由考觀。
陳後山有一帖與山谷云:「邇來起居何如?不至乏絕否?何以自存?有相恤者否?令子能慰意否?風土不甚惡否?平居與誰相從?有可與語否?仕者不相陵否?何以遣日?亦著書否?近有人傳謁金門詞,讀之爽然,便如侍語,不知此生亦能復相從如前日否?朱時發能復相濟否?」備盡謫居意味,讀之慨然。但謂仕者相陵,意尤可憐。仕本同類,豈其初心,一為人作鷹犬,亦何所不至。舒亶李定輩,果何人耶?又柳子厚與蕭思謙書云:「飾知求仕者,更言仆以悅鄉人之心,日為新奇,務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仆輩坐益困辱,萬罪橫生。」其言益可憐矣。嗟乎!人之禍福,雖所自取,而世態所從來,非一日矣。
隨文帝開皇十三年十二月八日,敕廢像遺經,悉令雕撰。此印書之始,又在馮瀛王先矣。
東白先生張公元禎,以太常卿兼光學教,乙丑科庶吉士。先生天順庚辰進士,以道學名世。嘗為予言,自小子登朝,見士大夫凡三變:初登朝,見士大夫多講政事,遂有好政事意。蓋指李文達公輩也;再登朝,見士大夫多講文章,遂有好文章意。蓋指李文正公輩也。及今次登朝,見士大夫多講命,為之微笑。是時靳少卿貴字充道、徐侍讀穆字舜和,皆好推星,而翰林諸先生,每會晤間,皆喜談五星三命。故術士遊京師者,多獲名利,亦一時之風尚也。予素不信其術,嘗有數說以辟之,同年間每以為拗。顧學士鼎臣字九和,素善此,以為汝不信,自不信,命自是有。范文正公有言:「士之進退,多言命運,而不言行業。明君在上,固當使人以行業而進。多言命運,是善惡不辨,而歸諸天地,豈國家之美事哉?」其論則正大矣。
序記之系銘詩,本於漢書諸贊。如蒯通等贊云:「昔子翬謀桓而魯隱危,欒書構卻而晉厲弒,豎牛奔伸叔孫卒邱,汩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譖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座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奸東平誅。」若減去首一二字,分明一篇七言古詩,特少韻爾。若東方朔贊云:「首陽為拙,柱下為工。飽食安步,以仕易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則成韻語矣。
王荊公變法,大抵見於上神宗一疏云:「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義。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名資歷,序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點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而遊談之眾,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農民壞於徭役,而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於疲老,而未嘗申訪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場之權。宿衛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疏隆殺之宜。其於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強。賴非夷狄昌熾之時,又無堯湯水旱之變,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雖曰人事,亦天助也。後來事功,不出於此。」國監舊有《荊公文集》板,介溪嚴禮侍維中,為祭酒時,重為修補。予踵介溪為祭酒,命典簿廳模印數部以分遣朝士。時學錄王署典簿至廂房中,蹙額言曰:「好好世界,如何要將王安石文字通行?怕有做出王安石事業來。」予憮然遂止。斯言固不可以人廢也。
《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竊謂密具數義:有縝密,有秘密,有隱密,有深密,有慎密,有微密,有機密,有茂密。此之謂密,對疏而言。蓋謂君臣之間,事機之際,皆須密密而行,令無滲漏罅隙可乘,非專主於隱密也。趙清獻公晝之所為,夜必焚香以告天,不敢告者,不敢為也,乃所謂密也,其密在不敢為,非在不敢告。
世稱韓魏公之功業甚偉。閱《古堂記》,所謂幅巾坐嘯,恬然終日,予之所樂,惡有既乎?觀此則知其所本。范文正公特舉中庸以示張子厚,皆在濂洛未興之前,真豪傑哉!
今衢州,古之太末,其山與武夷山石理大類。予未能周履其地,觀其起伏脈絡,意即一山所分也。曾子固記道山亭,亦謂粵之太末,吳之豫章,為其通路。今廣信。古之豫章,上饒諸山,自武夷發,而龜峰尤類武夷,豈其左右臂耶!記曰:「路閩者陸出,則阸於兩山之間,山相屬無間斷,累數驛,乃一得平地,小為縣,大為州,然其四顧亦山也。」其塗或逆阪如緣縆,或垂崖如一發,或側徑鉤,出於不測之溪上,皆石芒峭發,擇地然後可投。步負戴者,雖其土人,猶側足然後能進;非其土人,罕不躓也。其溪行,則水皆自高瀉下,石錯出其間,如林森立,如士騎滿野,千里上下,不見首尾。水行其隙間,或衡縮繆糅,或逆走旁射。其狀若蚓結,若蟲鏤;其旋若輪,其激若矢。舟溯治者投便利,失毫分,輒破溺。」予入閩,然後知其文之工也。
《禹貢》八州皆有貢物,而冀州獨無之。冀即今之山西,土瘠天寒,生物鮮少,蓋自古為然。
石撰,平定州人,靖難死節。州志載,撰洪武中為寧府左長史,太宗靖內難,諸郡縣皆下,在江西城獨為守備。上怒,攻拔之,得撰,不為屈,遂支解而死。此恐失實。按寧始封,乃今之大寧,與太宗同起兵渡江,因不之國。江西之封,乃在永樂中,安得撰守備江西伏節?此當是約兵之日在大寧,盡節不當系之江西。
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后土,故祀以為社。厲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農,能殖百穀,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此社稷之配祭所緣起也。按蔡墨曰:「共工氏有子曰勾龍,為后土,后土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祀之。」則社稷本無定祀。至宋又嘗十巳契為稷,祀后土為社。今制祀稷為稷,仍祀勾龍氏為社。按共工氏有三,俱見外紀:其一稱共氏為太昊上相;其一稱諸侯共工氏,與祝融氏戰,不勝而怒,所謂頭觸不周山崩者也;其一曰共工氏作亂,振滔洪水以禍天下,女媧氏滅而誅之。五帝時,文籍荒野,要不可據,以時代考之,疑即一人。又按《禮記疏》言,共工有子謂從世子耳。然勾龍之為后土,亦不知在於何代?《禮記註》亦稱后土官闕。又顓頊氏之子黎也。勾龍初為后土,後祀以為社。予以為祭專報功,若稷為稷,此萬世之通義。自古水土之功,莫大於禹,社宜祭禹。又兩聖人功德兼隆,最義之得者。漢平帝時,亦嘗以禹配社,以稷配稷,是亦未可以莽所嘗為而非之也。唐制,社以勾龍配,稷以后土配,此義殊不可曉。勾龍、后土,據前說是一人。宋孝宗時,則以社為后土勾芒氏,則又少異矣。
我朝準《周禮》建官,以吏、戶、禮、兵、刑、工為次第,在庭立班亦然。宋制雖不合,而轉遷之次亦同。畢仲遊議官制云:「工部遷刑部,刑部遷兵部,禮部遷戶部,戶部遷吏部。」頗與今制同。獨不言兵部遷禮部。今制,禮部班出兵部上,而兵部資高,自宋已然。豈禮與兵所職有不能相通與?
綱目凡例曰:「凡以國與人者,子弟曰傳,他人曰讓。」此義恐未精。孔子稱「泰伯三以天下讓。」豈他人乎?堯傳之舜,舜傳之禹,豈子弟乎?予謂以國與人者,有正有變,當具二義乃備。
「凡天下混一為正統。」恐亦未精。先輩方正學先生嘗論之,又似過繁。予意欲析而言之。蓋有正而不統者,若周之東遷是已,晉宋之南附之;統而不正者,若秦、晉、隨、元是已,新莽附之。三代而下,漢正興甚,唐次之。宋初與魏晉無大相遠,後來功德過之,賢人輩出,惜乎輿地不完,而政教號令未遍於海宇,不應混一之義。由是觀之,惟我皇朝,功德土宇,有漢唐之所不及者。史家正統,宜曰漢、唐、明,而宋不得與焉。
晉水澗行,類閩越,而悍濁怒號特甚。雖步可越處,輒起濤頭,作澎湃,源至高故也。夏秋間,為害不細,以無堰堨之具爾。予行三晉諸山間,嘗欲命緣水之地,聚諸亂石,仿閩越間作灘,自源而下,審地高低,以為疏密,則晉水皆利也。有司既不暇及此,而晉人簡惰,亦復不知所事,甚為可恨。閩諺云:「水無一點不為利。」誠然。亦由其先有豪傑之士作興,後來因而修舉之,遂成永世之業,故予謂閩水之為利者,盈科後進;晉水之不為利者,建瓴而下爾。
石炭,即煤也,東北人謂之楂,(上聲)南人謂之煤,山西人謂之石炭。平定所產尤勝,堅黑而光,極有火力。史稱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天,今其遺竈在平定之東浮山。予謂此即後世燒煤之始。所謂天柱折,地維闕者,乃荒唐之說,不足深辯。天一氣爾,豈有損壞可補?謂之補天,猶曰代明雲,予別自有記。
石守道作怪說,以議楊大年之文體。吾鄉國初,有王彜先生字宗常,作文妖以疵楊廉夫之製作。文章體裁,固當有辯,妖怪之目誠過矣!
將相之材,尤貴度量,足以鎮物。若謝安石度量,已先勝矣。而將材尤難。宋稱狄青偉甚,只如卻從行者一節,亦真不可及。嘗觀曾南豐所記云:「有因貴望求從青行者,青延見,謂之曰:『君欲從青行,此青之所求也,何必因人言乎?然智高小寇,至遣青行,可以知事急矣。從青之士,能擊賊有功,朝廷有厚賞,青不敢不為之請也。若往而不能擊賊,軍中法重,青不敢私也。君其思之。願行,則奏取君矣。非獨君也,君之親戚交遊之士,幸皆以青之此言告之。茍欲行者,皆青之所求也。「於是聞者大駭,無復敢言求從青行者。」今每命將,托勢請行者無限。有將帥之任者,宜以此為法可也。
劉恕,字道原,溫公門人。宋儒中有史學者,嘗著自訟文,以為平生有二十失,十八蔽,其悔過之勇,自知之明,實前賢之高尚。顧其所謂失與蔽者,予皆有焉。又若為予而發者,因錄之以自警。平生有二十失:佻易卞急,遇事輒發;狷介剛直,忿不思難;泥古非今,不達時變;疑滯少斷,勞而無功;高自標置,撥倫勝己;疾惡太甚,不恤怨怒;事上方簡,禦下苛察;直語自信,不遠嫌疑;執守小節,堅確不移;求備於人,不恤咎怨;多言不中節,高談無畔岸;藏否品藻,不掩人過惡;立事違眾,好更革;應事,不揣己度德,過望無紀;交淺而言深,戲謔不知止;任性不避禍,議論多譏刺;臨事無機械,行己無規矩;人不忤己,而隨眾毀譽;事非禍患,而憂虞太過;以君子行義,責望小人。非惟二十失,又有十八蔽:言大而智小,好謀而闊論,劇談而不辯,慎密而漏言,尚風義而齷齪,樂善而不能行,與人和而好異議,不畏強禦而無勇,不貪權利而好躁,儉嗇而徒費,欲速而遲鈍,暗識而強料,事非法家而深刻,樂放縱而拘小禮,易樂而多憂,畏動而惡靜,多思而處事乖忤,多疑而數為人所欺,事往未嘗不悔,他日復然;自咎自笑,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其中惟苛察深刻,予似可免。然賦性弛緩,而每欲示人以肺肝,亦不得不謂之失與蔽也。若夫事往未嘗不悔,他日復然者,則又中予之沈痼。循省之餘,輒復自笑,詩曰:「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左傳》、《國語》,並出丘明之手。如敘用田賦一事。《左傳》則曰:「季孫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仲尼,仲尼不對,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禮。施取於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如是則以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則雖以田賦,將又不足。且子季孫若欲行而法,則周公之典在;若欲茍而行,又何訪焉?』不聽。」《國語》則曰:「仲尼不對,而私於冉有曰:『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遠近;賦裏以入,而量其有無;任力以夫,而議其老幼。於是乎有鰥寡孤疾,有軍旅之出則征之,無則已其歲收。田一井出稷禾秉芻缶米不是過也,先王以為足。若子季孫欲其法也,則有周公之籍;若欲犯法,則茍而賦,又何訪焉?』」不惟詞異,而事實亦不同,何也?若以文論,國不如左。
樂府中,有蘇幕遮,乃高昌婦人所戴油帽。高昌,西域國西州也。
頃見盤瓠蠻誓狀云:「某等既充山職,今當鈐束男侄。男行持棒,女行把麻,任從出入,不得生事者。上有太陰,下有地宿,其翻背者,生兒成驢,生女成豬,舉家絕滅。不得翻面說好,背面說惡;不得偷寒送暖。上山同路,下水同船。男兒帶刀同一邊,一點一齊,同殺盜賊。不用此款者,並依山例。」山例者,蠻言誅殺也。其言質野切直,粲然成文。有僮約之體裁,具載範文穆公《桂海虞衡志》。又有南詔乞書藥文,其後曰:「古人有雲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識詞;知己之人,幸逢相謁;言音未同,情慮相契。」吾聞夫子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今兩國之人,不期而會,豈不習夫子之言哉?便有華風,復附詩曰:「言音未會意相和,遠隔江山萬里多。」亦是唐律。夫天之生才,未嘗限量;而人能力學,何所不至?況區區藝文之末乎!夫子所以欲居九夷也。
馬端臨論圩田曰:「今之田,昔之湖,徒知湖中之水,可涸以懇田;而不知湖外之田,將胥而為水也。」此數言極盡吾鄉泖湖之利害。當大書深刻,以示愚民之嗜利者。
吾鄉姚氏所藏錢譜,盡裒歷代之錢穴,紙譜之奇形異狀,無所不有,而各疏時代由來。前輩,楊鐵崖維禎、錢艾納鼎,俱有論撰。予嘗閱之,亦博古之清玩也。或謂錢之通塞,頗系人倫。予少時,見民間所用,皆宋錢,雜以金、元錢,謂之好錢。唐錢間有開通元寶,偶忽不用。新鑄者謂之低錢,每以二文當好錢一文,人亦兩用之。弘治末,京師好錢復不行,而惟行新錢,謂之倒好。正德中,則有倒三倒四,而盜鑄者蜂起矣。嘉靖以來,有五六至九十者,而裁鉛剪紙之濫極矣!夫錢之用,本以權輕重,而世終難廢。若開元實為輕重之中,鼓鑄者宜以為準。然自賈誼通達大體,而錢議為得要領,至南齊孔顗,則曰:「鑄錢不可以惜銅愛工。若不惜銅,則鑄錢無利;若不得利,則私鑄不敢起;私鑄不敢起,則斂散歸公上;鼓鑄權不下分,此其利之大者。」斯乃不易之論。而伊川程子,亦有「權歸公上,而民不犯罪」之說。其變通之道,亦略可睹矣。
世恆言韓、範、富、歐,固自有次第哉!歐不脫文人,宜列諸公之下。韓公嘗云:「用兵□置勝負於度外。」好水川之敗,為范公所笑。范公亦有為之自我者當如是,其成與敗不計之說。但韓公論兵,卻是主張太早,在兵家所謂置勝負於度外者,先勝故也。若伊尹相湯以伐桀,太公周公佐武王以伐紂是已。所謂聖人無死地者。韓公料勝未定,故范公得以因事笑之。范公英發勘磨城郢,乃是閱歷少而議論多,故為呂許公所困。後來解仇一事未必然。忠宣父子之間,當有真見。歐公大體之言,恐非實錄,晦庵固是懸斷耳。富文忠公嚴重,以英宗冊立之事,頗憾魏公。後來致仕,鄭公居洛,魏公在相位,每歲魏公必遣人為鄭公生朝慶壽,鄭公竟不報謝,但答曰:「老病無書而已。」(如是者十餘年。鄭公微傷於隘。歐陽公不信易系,不喜文中子,魏公同在政府,見歐公未)嘗道二書,其識量宏密,真天人也。王荊公與之並政,至詆之為俗吏,又曰:「相公但相貌好耳。」若魏公者,非徒之業過人,亦有福有德之士後生,何由一望其風範哉?觀其調和兩宮一事,真能包荒藏納,信非長厚者不能,若於義理亦恐未合,賴英宗遷善改過,方成就此一段好事,魏公真有福哉!
沈存中《筆談》,載兵部員外郎范祥為鈔法。令商人就邊郡入錢四貫八百售一鈔,至解池請鹽二百斤,任其私賣,得錢以實塞下,省數十郡搬運之勞。此即今日開中給引之始。
北魏延興三年,秀容郡婦人,一產四男,四產十六男。秀容今太原之忻州。
曆家大抵以漏刻極長於六十,極短於四十。嘗聞前輩言,惟正統己巳,官歷晝刻三十九,夜刻六十一,以為陰過,故有土木之變。元授時曆,則長極於六十二刻,短極於三十八刻,以為驗於燕地稍偏比故。然外國有蒸羊脾未熟而天明者,則短又不止於三十八刻而已。豈漏刻隨日因地有不同者如此。初不全系之於陰陽消長也。
世間糜費,惟黃金最多。自釋老之教日盛,而寺觀裝飾之侈糜,已數倍於上下之制用。凡金作薄,皆一往不可復者。天地所產有限,甚可慮也。東坡號知事者,見後世金少,以為寶貨神變不可知,復歸山澤,此何言與?按王莽敗時,省中黃金尚有六十萬斤。莽籍漢基,富有天下,固應有之。梁孝王死,亦有金四十萬斤,彼藩封亦乃爾。至燕王劉澤諸侯也,一賜田生,金亦二百斤,何漢世之多金耶?二百斤當今之三千二百兩。使在今日,雖人主一時亦有難者。
四明謝員字友規,國初人,為吏謫臨洮,卒年三十六,為詩文有規矩。《水東日記》嘗載其事,錄其與速魯麻序別口神答二文。其謫臨洮自泗洲,一時交遊有詩文,贈行俱佳作。內華亭黃仲琪一首云:「九霄風翮舉清秋,萬里飄然汗漫遊。莫謂流離舍初誌,即看登用納嘉猷。黃河太華供詞筆,紫鳳天吳在客裘。及早歸來拜家慶,故鄉終不似并州。」其詩亦壯浪可喜。而吾郡中遂不復知有此人也。當是袁景文一輩人,漫記於此訪之。
宋南渡諸將,韓世忠封蘄王,楊沂中封和王,張俊封循王,異姓真王,俱饗富貴之極。而俊復善殖產,其罷兵而歸,歲收租米六十萬斛。今浙西豈能著此富家也。一隅偏安而有此,宋安得復興耶?
嘗見《三教平心論》一冊,當是近時人書,稱靜齋學士劉謐撰。本朝學士無所謂劉謐者,想亦一僧之辯而黠者所為,託名以傳。其言捃摭甚淺,頗類今世一種議論,甚可笑也。其所譏誚者,程張而下皆不免,於排韓尤力,次及歐而甚右柳。蓋其護法之論,皆不足深辯。獨謂處州孔子廟碑不屋而壇,以為退之不知經義,自是公論。又謂上書媚於頔,貶朝陽後,勸憲宗封禪,作毛仙翁序禱黃陵廟數字,雖出於仇讎忿怨之深文,然君子之處患難,安可以一事不謹而為異端之人所指目耶?取以誌戒。
今歲庚寅官曆,九、十、十一,連三月皆大盡,冬至節在二十三日己酉申正一刻。明歲置閏,乃在六月。曆法莫問來年閏,便數冬至剩,剩謂余也。今年十一月大盡,則冬至所余正七日,而閏在六月何與?氣朔生閏,豈所謂差一日者耶。
江南放債一事,滋豪右兼並之權,重貧民抑勒之氣,頗為弊孔,然亦有不可廢者。何則?富者貧之母。貧者一旦有緩急,必資於富;而富者以歲月取嬴,要在有司者處之得其道耳。只依今律例,子母之說而行,各為其主張,不使有偏,亦是救荒一策。正如人有兩手,貧富猶左右手也,養右以助左,足以便事。一等好功名官府,往往嚴禁放債之家,譬如戕右以助左,則為廢人矣。宋高宗紹興二十三年,溫州布衣萬春上書言:「乞將間有私債欠還息與未還息,及本與未及本者,並除放。」高宗謂輔臣曰:「若止償本,則上戶不肯放債,反為細民害。」乃詔私債還利過本者,並以依條除放。此最得公正之道。
宋孝宗乾道元年十二月,立皇太子,赦內一款應為人曾孫祖孫四世見在,特與免本身色役,二稅諸般科敷一年。前代恩典,曠蕩若此。
世恆言秦隋不道,然不道莫甚於始煬。後世有遵用其法,過於堯舜者。稱皇帝,築長城,列郡縣,為始皇所為。進士科,是煬帝所設。
天下之務,日開而未已。如茶古所無,今則不可闕。茶之用始於漢,著茶經始於陸羽,榷茶始於張滂。《爾雅》,「檟苦茶。」茶之名始見於此。《吳志》孫皓密賜韋曜茶茗以當酒,飲茶始見於此(註以早采者為茶,以晚采者為茗,又名荈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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